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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詹姆斯·利卡尔顿立体照片里的中国影像

2014-09-10罗勇

摄影世界 2014年8期
关键词:苦力卡尔顿

罗勇

詹姆斯·利卡尔顿(James Ricalton,1844~1929 ),美国摄

影师,早年曾做教师,酷爱旅行和摄影,后来干脆辞职做了专职摄影师,多次漫游世界各地,拍照片卖给金士顿(Keystone)、安德伍德(Underwood & Underwood)等多家图片公司。

在庚子事变前,中国还是西方人印象中的神秘国度,这恰恰成为西方图片公司眼中的商机,便有图片公司雇佣旅行经验丰富的利卡尔顿来中国进行拍摄。利卡尔顿使用的是当时最流行、先进的摄影设备——立体照相机。这种立体照相机,可通过双眼视差重现照片中景物的三维效果。有一种说法,在当时的西方,朋友聚会就聚在一起看立体照片,可见立体照片的风靡程度。

1900年初,利卡尔顿从马尼拉(Manila,菲律宾首都)乘美国商船抵达香港,经广州、上海、宁波、苏州、南京、烟台一路向北,最终抵达天津、北京拍摄,历时一年。来到中国这一年,他阴差阳错地遭遇了“庚子事变”,并记录了这一重要事件。60岁的利卡尔顿从旁观者的角度,最终选定了他中国之行的100幅照片,结集为《1900,美国摄影师的中国照片日记》(1900,The Photo Diary about China of an American Photographer)(以下简称《日记》)。从《日记》内容的排序,可以感受到他在旅行中因“庚子事变”受到的影响,从初踏广州到行走长江流域,起先是对风土人情、社会现象的平和叙述,之后拍摄烟台的教会难民,再到被炮火蹂躏的天津,最后到各方矛盾势力聚集的北京,利卡尔顿意识到,这时的中国已经不只属于中国了。

初踏中国领土

1900年1月,利卡尔顿抵达中国之旅的第一站香港,他称香港为“大不列颠的东方财富中心”,并在《日记》中写道,“香港是英国殖民地,是60多年前中国政府‘自愿割让的,用于解决两国间的贸易纠纷,现在是远东最重要的贸易中心。当地人口约250万,欧洲人约12万。”在拍摄香港的码头时,他这样写道:“你们看到的那个码头,有一排宽敞、现代的办公建筑,码头周围奇特的当地小船叫做舢板,由妇女撑船,不知疲倦地把乘客从一个地方载到另一个地方。”对于三个蹲着的苦力,利卡尔顿这样评价:“在很多东方国家都一样,苦力们无论是吃东西、吸烟、休息或是社交,他们都会用这个不雅的姿势。”(图01)

之后,利卡尔顿前往广州。在这个远离皇城的商业城市,当地人有其独特的生活方式。位于珠江上的船屋也被利卡尔顿记录下来,“这些住在漂浮住所的人被称为‘疍家,意思是以船为家的人。他们看起来还是陆地居民,而且很多生活习惯和陆地上的人一样。广州大概有8.5万只这样的船,根据这个数字,大概有4000艘船在这里永久停留。一些船上还养着猪和鸡。在中国,用船当作居所已有好几个世纪的历史。有免费的锚地,他们的房子几乎没有什么成本。”(图02)

初到中国后,利卡尔顿接触到了不少民风民俗,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新奇的事物。而他的描述,是西方人对中国事物纯粹而平静的观察。正如以下这幅照片在《日记》中的说明:“你可能会认为这些低矮的像棚子一样的地方是养牲畜的,实际上这里是中国人考取学位的地方。通过乡试的人在这里参加会试,根据考试成绩给予学位,政府官员也从成绩优秀的人里选取。这给穷人很多机会,只要能考好,就可以马上改变自己的命运。女性是不能参加此类考试的,他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图03)

在利卡尔顿的眼中,西方文化无疑代表着先进、文明、民主等美好的象征,而和美国女孩一起的中国孩子对西方文化的接纳以及面对镜头时的微笑,无不是在表达对美国事物的认可,而对于这些富裕的漂亮女孩,利卡尔顿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这些衣着正式的漂亮女孩属于比较富裕的阶层。看她们的丝绸衣服是多么漂亮,头发仔细地梳在脑后,顺滑、光亮。坐在石凳一端的美国女孩和她们在装扮上有明显不同。河边那个女孩的脸上显露着幸福的笑容——这在中国是少见的情景。”

美丽江南“另一半人的生活”

从利卡尔顿的照片中能感受到,当时的上海是开放且包容的,这个有着多国租界的城市,在八国联军侵略开始前,就在被西方文化慢慢吞噬。“茶馆是中国很民族化的产业,每座城市,每个镇子,每个乡村,甚至郊外的路边都有茶馆,就好像西方的啤酒屋。街道上站着一位警察,从他的神情、制服、装备、皮鞋看得出,他已经被西化了。实际上,在欧洲租界生活的人,在很多方面都被西化了,但他们仍有很多传统习惯,比如去茶馆喝茶,那里面还保持着一些传统的生活内容。”(图04)

在旅行中,利卡尔顿拍了很多中国苦力的照片,可见苦力给他的印象之深。这些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体力活儿却挣最少钱的苦命人,在美国都市已经很少见了,但在中国,在香港、广州、宁波、汉口、天津、北京……他所到的每个城市,处处都有苦力的身影。“在宁波,这样的锯木厂在乡村、城市到处可见,甚至在上海、天津那些很多生产方式已被西化的大城市都可看到。这里的锯木方式主要还是依靠传统的锯子而不是现代化的蒸汽锯。这家工厂已有60年的历史,但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和创新,工人们也不是每天工作8小时,而是从日出工作到日落,每周7天都要工作。我在离开前给了这些辛苦的劳动者一些铜钱,作为拍照的报酬。”(图05)

在江南旅行期间,利卡尔顿没有忘记“姑苏城”。历史的印记在苏州城虽然不重,但在这个美国人眼中,当地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以及历史一同组成了这个充满中国元素的城市。 “这个地方曾是镇压‘太平天国的血腥战场。戈登(Gordon)的军队在运河对岸稍远的地方,20万太平军在这一边。而现在,靠近我们这一侧的河边,几个妇女正聚在一起洗衣服,另外几个在淘米,全都在同一条河里,这些妇女都处于社会底层,是从事体力劳动的穷苦人。”(图06)

利卡尔顿也沿着扬子江进行了旅行,在汉口,他同样表达着一个西方人对于落后的中国社会以及中国苦力的关注。“他们扛着茶箱,故意喊着古怪、忧伤的调子,这会让他们觉得肩上的负担不是那么重”,“每个苦力手里都有一块竹片,这是一种非常简单又不会犯错的,用来检验卸货数量的方法”,“大多数苦力既不诚实也不会算术,但他们会拿竹片,这就足够了。没有几个西方人会愿意每天在这样的烈日下一直扛箱子,10个小时才挣10美分,这就是‘另一半人的生活”。离开汉口后,利卡尔顿也继续在这“另一半人的中国”的江河中航行,“苦力们都因为害怕被拍照而把头扭过去,后面小小的船舱就是我们晚上休息的地方。一名流动理发师刚从荆口出来,就在河边,虽然他已经有了一个顾客,但仍然满怀期待地打量着我们的船。不要以为理发师和他的顾客是唯一的旁观者,一大群人正聚在后面看着我们的船”。(图07)

中国在利卡尔顿眼中,最闻名的还数茶叶和丝绸。于是他特意去了湖北荆口当地的茶园。利卡尔顿一行人在荆口梅田下了船,在这里他们有了特殊的遭遇,“当我们到了梅田,一直有一群人跟着我们,并且一直愤怒地盯着我们……我们往山坡上走,开始有一群混杂着大人小孩的暴民跟着我们,当我们架好相机选好景,突然很多小石头落在我们周围,很难确定是他们中谁扔的。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拿着棍棒,一个大胆的家伙拿着长杆子走在前面,试图打碎我的相机。”原来这个美丽村庄的村民们认为洋鬼子拿了个妖怪的机器,要摄他们的魂。利卡尔顿在拍摄了一张照片后便匆匆离开了这个“奇怪”的小镇。

5月北上遇“庚子事变”

5月底,随着义和团运动的爆发以及清政府对八国联军的宣战,利卡尔顿不再慢悠悠地进行自己的旅行,开始北上。在烟台,他遇到了躲避义和团的教会难民正在登岸。“教民们正乘舢板在此登岸,载着他们的孩子和随身财物。他们排着队羞怯地前往旅馆,女护士长领着一个孩子,神父抱着一个女婴,一堆苦力扛着行李,一个人拿着网球装备,另一个人哀伤地推着不能用的自行车,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表情,都渴望获救。”(图08)

与宁静美丽的南方不同,一到北方,利卡尔顿就感受到了危机和死亡。他到达天津白河时,正赶上八国联军攻下大沽口炮台,天津的南门之战已经结束。看着千疮百孔的城市,利卡尔顿写道:“荒芜的家园充满悲伤,荒芜的城市和村庄更令人悲伤,我们眼前这座巨大的城市不仅被荒废了,而且被信奉基督的军队洗劫、掠夺,成了废墟。我们拍摄的几天前,街道上还都是房子,也有一些人,几天以后,这条长长的大道上,只有几个无家可归、垂头丧气的人,我们的所见所闻,是不可想象的。”(图09)

对于这场战争的参与者“义和团”,利卡尔顿在拍下了这群被俘虏的“义和团”团民时写道:“到目前为止,中国大部分人口都是这种底层的、贫穷的苦力阶层。黝黑的皮肤,病恹恹的样子,显得非常麻木和忧郁。这一天骄阳似火,但他们仍旧坐在那儿。他们有的刮了头,有的没有刮,看不出一丝不愉快。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明天他们将被枪决。但无论是会被炸死、枪毙还是砍头,有的人还是决定先抽一袋烟。”(图10)

利卡尔顿在天津的另一个重要收获,是拍摄了被清廷任命为全权和谈大臣的李鸿章。当时,他可是天下第一号的新闻人物。此时正值“庚子之变”的转折时刻,慈禧虽然逃到了西安,但京城洋兵未退;洋人虽然占了北京,但抢劫之后,亟需用条约将这次战争的成果明确下来。因此,双方都极为看重李鸿章的出场。

1900年9月29日,北京已被联军攻克一个半月,李鸿章在俄军护送下抵达天津。在他居住了20余年的直隶总督府内,利卡尔顿随美国代表拜会并拍摄了李鸿章。当年,李鸿章78岁,虽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身为战败国之和谈大臣,在面对镜头和胜利者时,他依然仪态雍容,风雨不惊,如同面对同僚般谈笑自如,这让利卡尔顿不由心生佩服。“他正坐在精美、嵌着贝雕的椅子中,对着立体相机摆姿势。他微笑着迎接我们,通过帕克斯博士(Dr.Parks)的翻译,可以和我们很自如地交谈。他的自然、朴实和谦逊非常吸引人。他既没有因为巨大的财富,也没有因为巨大的成就,而留下自负的痕迹。他的左眼古怪地低垂着,好像一直在微笑。”(图11)

随后,利卡尔顿进入沦陷的北京,他拍摄了联军司令瓦德西(Alfred Graf Von Waldersee,1832~1904)在美国步兵列队下走入午门的场面,并写道:“我们前面是德军陆军元帅瓦德西,正通过皇城,准备以胜利者的姿态正式游览紫禁城。”(图12)

利卡尔顿还在前门楼上拍摄了遭到战火破坏的东交民巷,以及法国使馆残存的屋子,屋子外墙上满是义和团和清军围攻留下的弹痕。他在《日记》中写道:“从右边法国使馆残存墙上的弹孔就能了解当时的战斗有多么激烈……义和团民和清军就在这个城门附近,不断尝试进攻使馆后,想要放火烧掉使馆。但除了他们自己的军队毁于这场大火外,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从利卡尔顿《日记》中挑选出的这100张照片和照片说明中可以感受到,利卡尔顿对于中国社会并没有很大兴趣去深入了解,而只是从一位西方“绅士”的角度审视当时的中国。他正是用自己所代表的西方文化作为观察中国的标准,评论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和礼仪。他表达着自己对这个古老东方国度人民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国度的政治、领导者以及复杂社会关系的不解和无奈。也正是这样的原因和恰逢中国近代史中最重要的“庚子之变”事件,利卡尔顿这套中国之行的立体照片,达到了那个时代众多想要拍摄中国、表达中国的摄影师们无法企及的高度。幸运的利卡尔顿,恰好站在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记录了这个古老国度在世纪交汇处经历的动乱和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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