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旅巴西
2014-09-09胡续冬
胡续冬
飞机终于到巴西利亚了。来接我的是我即将执教的巴西利亚大学语言文学院院长恩里克教授和他的助理恩里克教授。
巴西利亚城并不大,但给人的感觉极其空旷,如果在北京感觉树木、草坪是建筑物的点缀的话,在巴西利亚,建筑物纯属树木和草坪的装饰品。除了城中心,造型怪异的各个政府部门的大楼像村委会开会一样凑在一起之外,其他的建筑物之间都很有礼貌地隔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有的建筑甚至感觉像是旷野上的孤零零的堡垒,途中经过的中国驻巴西大使馆便是如此。在城中放眼望去,道路、车辆要远远多于行人。我问两位恩里克为何见不到人,他们告诉我,人全都在车里。在巴西,轿车如同自行车在北京一样,几乎人手一辆,以大众和福特的低价位轿车为主。人们养成了严重的汽车依赖症,相距数百米的距离他们都认为不适于步行。因此,在每幢建筑物的前面,都有庞大得惊人的停车场,虽然停泊的车辆甚多,但并不显拥挤。恩里克们直接把我载到了为我准备的公寓。一进门,我就顿生上当受骗的感觉。在此前他们给我的邀请信里,院长恩里克告诉我,我将会住在湖边的一套舒适的公寓里,对此我饱含憧憬。但此时我才发现,这套公寓颇似法国电影《欧洲布丁》里的学生公寓,除了我,还有四个本土理工科教师住在里面,大家共享客厅、厨房和洗手间,配有一个据说带有浓重的巴西东北口音的肥胖的黑人女仆。我自己的房间虽然不小,但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美容院里按摩床大小的单人床,令在夜间酷爱翻身的我恐慌不已。电话是公用的,不能打国际长途,也不能拨号,宽带接口更是天方夜谭。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对着自己配备精良的IBM笔记本发了半天的呆。不仅落地当天就和国内亲友联系的愿望泡了汤,连原本指望成为最佳消遣的Internet似乎也是mission impossible。我不禁自问:假如巴西欺骗了俺,俺该怎么办?
1933年,极端激进的瑞士现代主义建筑师和城市规划家勒·科尔比西耶出版了一本堪称现代主义城市规划秘笈的著作《灿烂之城》,在书中,他认为当时全球所有的城市都是垃圾,混乱、丑陋、毫无功能性。他狂热地呼吁把这些城市全都夷为平地,在原地按照详尽的规划重建一座新城。科尔比西耶最终没有找到实践这一梦想的机会,但是他的学生奥斯卡·尼迈耶却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千年不遇的机会,变相地实现了恩师的夙愿——比摧毁一座城市再重建要稍微容易一些,尼迈耶受聘于雄心勃勃的巴西政府,开始在荒无人烟的巴西高原中央打造一座未来主义风格的首都。
1960年,惊世骇俗的巴西利亚城在奥斯卡·尼迈耶的设计下建成。这座古怪的城市俨然是一个庞大而纯粹的建筑实验室,设计师几乎可以完全按照功能逻辑和美学原则而不考虑其他因素来进行前所未有的实验。正如我在前面的文章里提到的那样,巴西利亚呈标准的飞机形,看上去像是一个巨大的外星人营地而不是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首都。机头是所有的国家机关,机身是交通要道,机尾是中央车站,而宽阔的机翼则划分为不同的功能区,不同类型的机构各就各位地安置在各自的功能区。功能区的设置具有数学意义上的精确——两片机翼被切割成上千个方方正正的街区,每个街区都以方位、字母和数字来编号命名,每一序列的编号对应一种城市的功能,没有一处漏网之鱼,其整饬性和规律性远远高于在方位感上已经算是很规则、整齐的北京。在设计巴西利亚的时候,巴西的汽车工业正在“雄起”之中,因而当局指示尼迈耶要“面向现代化、面向未来、面向人均拥有三辆汽车的梦想”来设计道路,于是,所有的街道都被建成快速车道,旁边没有人行道和自行车道的位置,至今仍是如此。对于像我一样没有车或者不会开车的人来说,无论是走路还是骑自行车上街,在巴西利亚都是极度危险的事情——早在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巴西利亚是全球行人死亡率最高的城市。
(节选自《去他的巴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