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内外的弈棋时光
2014-09-09蔡天敏
蔡天敏
松柏中学是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我在这里度过了16年的时光,与学生和同事们下过的棋,难计其数。如果说,人生如河流,那么这弈棋时光,就好比是河岸上绚丽的花儿,是那么的美丽妖娆。
1998年,我初到松柏中学,最先认识同我一样新调人的同事,叫做陈建光。他教化学,也爱下象棋,我们兴趣相投,也就谈得来。他比我小10岁,浓眉大眼,其外形加上名字,让我联想到了《沙家浜》中的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我就说他是“泰山顶上一青松”!这是《沙家浜》里的一句唱词,他一笑置之。陈建光下先手棋,爱架中炮,我也就对应以屏风马,他也就驱车入我的卒林线来压马,我也就对应以下移8路炮来打他的车。两人你来我往,调兵遣将……我往往能够慢慢消解他的先手优势,并且做到略有优势则全力拼胜,略有小亏则顽强争和。总之,他和我下,占不了什么便宜。于是,他颇为感慨地说:“老蔡,想要赢你一盘棋,真是不容易耶!”我也笑笑说:“我下棋也不过就是只三脚猫罢了。”
那时,同年段里还有一位教物理的老师叫王平,也爱下象棋,棋力跟陈建光差不多。他有时跟我下,有时跟陈建光下。我们都戏谑地说,和他下就等于跟将军下,因为有一位开国将领,就叫王平。而将军嘛,自然是打仗的能手,是排兵布阵的高手。我们以此逗趣,来调侃他,而王老师总是温和地笑着,不置一词。
厦门松柏中学是一所新办的学校,师生们经过一番努力奋斗,实现了快步跨越,在短短的十几年间,变成省一级达标校,生源也来自全市各地。钟佳瑞,就是来自厦门岛北部的畲族之乡钟宅村的畲家子弟。他勤奋好学,亦爱下象棋,我曾经和他下过几盘棋,师生的感情,通过下棋的纽带越发紧密与融洽。我们美丽的校园,紧邻“厦门客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我们就在临水岸旁的一张石条椅子上,下起了象棋。钟同学先手挺兵,来了个仙人指路。我呢,思考片刻,亦步亦趋,也拱卒试探对手。这种应对显然要拼“内功”,大有打太极拳的味道,也很适合我下棋的步调。我最喜欢的,就是软磨硬泡:的缠斗。不过,我私底下也纳闷,十七八岁的钟同学,如此的下法,倒也有少年老成的味道。都说文如其人,下棋亦然。钟同学人长得文雅秀气,一张白净的脸上,嘴唇冒出细细的胡须,双眼则闪着睿智的光芒。我们你来我往,各自走了七八步,竟然下成了半对称棋局,正所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看他坐在石椅的另一端,眉眼暗暗地掩饰着笑,是否觉得为师的我和他这样下,好比是低龄儿童在“躲猫猫”般地在做游戏。我越是一本正经,越是惹发他的窃笑。但是,行棋到了第九步,我就不随他同步起舞了一实际上棋局也是到了无法“跟着走”的地步。他见状,就拧紧双眉,凝神盯着棋盘冥思苦想了。想不到,他挺起横车,下一步显然就是走横车守肋,也是对我威胁最大的一步棋,我不能不佩服他的应招。双方进人中局后,局面旗敢相当。最终,棋局的结果,是我持后手下和。
学校里,下棋的高手还有副校长李天贯,总务处主任王清波,教物理的陈国珍老师,教历史的张培洪老师,校保卫干部黄少明等人。黄少明“留守校园”的时间较多,我们爱叫他黄保卫,在他的值班室里,就搁着一个木制的翻页式棋盘。除去到校园四周巡视外,黄保卫每逢闲暇无聊时,就可以邀人下下棋。我有时也会遇到李校长和他下。就棋力而言,李校长略高于黄保卫一筹。黄保卫的“短板”在中残局,其算度没有李校长深入与精确。李校长已经是“奔六”之人了,眉毛很粗,而且尾翼高高翘起,是典型的剑眉,看人也就形成了一种威压,有些人的面部表情,就是具备这种不怒自威的震慑作用。
我看他俩下时,也爱充当支支招的“狗头军师”,本着助弱不助强的原则,我和一旁观看的棋迷,常常帮衬的是黄保卫一方。李校长看看众人都倒向一边,会笑笑说:“我输只输一个人,而赢却赢了一大片,值!”李校长口才甚好,绎常去各校作报告、开讲座,赢得阵阵掌声。我还在厦门三中教书时,就聆听过他的一次报告。他讲话的收束语往往是:“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尤其那语调是斩钉截铁般,相当铿锵有力。如此风格,也体现在他的行棋上。他下先手棋,最爱在中路架炮,然后跃起盘头马。这种阵型最让对方巡河而守肋的大车犯憷,因为在马炮的支援下,那枚中兵,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冲过河界来咬卒欺车了。如果让李校长的这种下法得逞,他那竖立的剑眉,就会聚敛祥瑞,柔和许多,带给人的威压也就骤减。
有一年,我们学校所在的嘉莲街道,举行“迎国庆促和谐”象棋比赛。我们学校也是受邀参赛的代表队之一。于是,由王清波主任牵头,我校组织了李校长、王清波、张培洪和我四人为参赛队员。赛前,我们还利用星期天,去松柏公园的茶室里“热身”了一下。我们边喝茶边下棋,由我和王清波主下,李校长和张培洪老师旁观。我先手下的是老式的五六炮夹三七马。下到中局时,王主任下了一招问题手,被我擒获一马。于是,我们就此研究了棋局。王主任就强调了在下问题手之前,自己如果走了哪一步棋,自己的棋局将会大大改观云云。有些棋友很喜欢当事后诸葛亮,问题是,正式比赛时,没有什么如果,只有铁板钉钉的胜负。
过了一星期,我们在嘉莲街道办公大楼的下沉式文体活动室里,举行了规模不小的象棋比赛。我赢下前两轮后,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对弈。比赛采用积分高的相对阵的原则,也就是越下难度越大。比赛很正规,都是每下完一步棋,就得去按钟表的方式,超时判负。进入中局后,我局面占优,那位中年人就开始了唠叨,先向我要手机和家庭电话,说我棋下得不错,以后想结交我这个棋友云云。他的一帮亲友团,也在我们的棋桌旁观看,还边看边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不胜其扰,开始有些烦躁,时间就局促起来,最后竟然走了一步错招,被“偷杀成功”了。我不想去申诉,毕竟是迎接国庆的赛事,来这边是要图个高兴的,胜负一概笑而置之。
隔天续接比赛,一看对阵,昨天和那位中年人下的那盘棋竟然是我赢,我还以为是对方犯规判负。我有些纳闷,那位中年人去裁判处交涉,原来是裁判记差了。一个裁判要管好几台比赛,也许那裁判来我们这桌,看到棋势,还以为我会取胜。有印象垫底,他就胡乱记上我赢了。李校长前来问询情况,我将此说了,他说了一句,如果不符合事实,也是胜之不武的。由于有了这个小插曲,还要重新编排对手。而我也就说幸运也幸运,说不幸运也不幸运,因为我和本校的李校长就在第四轮上,被排在同桌对弈了,最终来了“同室操戈”。
我们再次看了看排名,如果我跟李校长“死磕”,争胜了,自然名次可以上一大坎,但是要想获得前六名,机会不大;而输或者下和,都与名次无缘。反过来讲,李校长下赢或者下和都有名次,因为他的对手分都很高。并且下完后,团体的名次,是要看每个人加起来的名次总和的,总和的数字越低,名次也越高。于是,两人商量后,我们选择了下成和棋。当然,过程是要的,我们也就是象征地下了十来步,就握手言和了。而最终比赛结果,李校长获得个人第三名,我们团队获得第五名。获得个人第一名的,是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而那位中年人得了第二名,在他看来,我棋不错,他很想结交我这个棋友,但是他赛后也没有邀我,下棋的人多到海去了,他哪里需要我这个棋友呢?而李校长的“胜之不武”之说,我觉得不知搁在谁人的身上,更加合适?此次比赛,我和王清波、张培洪都名落孙山,我们都称赞李校长宝刀不老,棋风雄健。
时光迤逦,岁月在静悄悄地流逝着。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又到了,我们许多老师都当裁判。在学生没有比赛的间隙里,我看到陈国珍老师正拿着手机在不停地按着。我凑近一看,原来他是在网上下象棋,不知道是和天南海北的哪一位下。小小的屏幕上,棋盘很小,我看到棋局有些乱,双方都各有一车侵入到对方的阵营里,陈老师的一炮镇中,一马已经跃到对方河口的相位上,可以随时挂角叫将了。陈老师见我挨过来,就把屏幕往我这一侧挪挪,好让我看得真切些。他用一根戳笔来点击步数,下得有板有眼的,算度不错。他用一马换了对方的双士,再驱车占肋,直冲对方下二线,顿时让对方的老帅,在大帐内频频告急,最终对方俯首称臣了。陈老师的妻子曾经是我的学生,叫周丽梅,我那时还当过她的班主任,一个很文静秀气的女孩。我对陈老师说:“老弟,你娶了周丽梅是你的福气,要珍惜。”由于隔着这一层关系,他对我蛮有礼貌的。不过,陈老师在学校的初中部教学,我则在高中部,彼此相聚的时间并不多,在一起下棋的机会也就少了。
较常下的,还是同在高中部的张培洪老师。我曾经为学生开过中国象棋选修课,在我的办公桌抽屉里就有象棋棋盘。俩人时间凑巧都有空闲的时候,就会下一两盘,解解手瘾。张老师起局爱拉过宫炮,然后挺起卒子给马让位。开局还算不错,但是进入中局他的算度较差些,也就容易被算计。最要命的是他还会犯一些常识性错误,比如他升起河头车后,又拱起了兵,然后他会七想八想,竟然跃起了马?于是,我就毫不犹豫地伸出二路炮进入他的河界,栓链住他的车和马。看看,他有时就会下这样的昏招。不过,张老师下棋很有范儿,就是秉持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离手不回大丈夫”的古训,从不悔棋。即便看到己方棋势较劣,也是含笑置之。他脸圆圆的,头发特别黝黑,穿的衣服特别考究。他每天进出校门,都是开着他的一辆高价位的轿车,在他身上,很有些“款爷”的味道。他也在网络上下棋,但觉得还是和熟悉的人下;更有乐趣,更有味道。
2013年12月31日下午,我们学校举行“迎新春歌舞联欢会”,地点就在大操场上,全体师生都参加。那天,阳光灿烂,校园妩媚。同学们席地而坐,老师们则坐在后排的椅子上。演出过半后,竟然有两位同学,来到后排老师们就坐的剩余椅子上,下起了象棋。也许他俩觉得这样做,不大适合,就把一件衣服挂在椅背上遮挡住棋盘。我凑过去瞧光景,他们的棋局已经进入中盘阶段,双方大子基本健在,也各有子力侵入对方的营盘。他们毕竟才十六七岁,下棋的算度,也就像半生不熟韵桃子一样十分的青涩。要是大人下棋,很难下成这种样子。红方的棋势略好些,我看到有一招“回马金枪”的好棋。但是,他们行棋的思路,都在只进不退的想法上,哪里知道“曲径通幽”所带来的回旋好处呢?我当然是观棋不语的。突然,他们的年段长跑过来,有些生气地对他们说:“好呀,竟然在这里鬼鬼祟祟地下起棋来,连纪律都不遵守了!”
这位女段长,我十分稔熟,看我人在一旁,她也不好意思高声训斥。但是,我心底下想,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学校举行联欢会,不就是要娱乐一下嘛,也不一定仅仅限于歌舞这两项。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们爱下棋,本身没有什么错嘛。况且,下棋能够增长人的才智,提高思维的品质,理应大力支持的。如果我是校长,我会让更多的娱乐项目,添加到这辞旧迎新的欢聚时刻里;而象棋无疑是最佳的选项之一。并且,在古人的观念里,琴棋书画是最文雅的有趣、有味之事,棋还排在第二位呢。西斜的阳光洒下来,校园的树木与楼房,被镀上一层金黄色,但愿大家都有一个好心情。
编辑/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