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草子》中的独特之美—「をかし」

2014-09-05许静如

文教资料 2014年11期

许静如

（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一、日本古典文学·美学理念—「をかし」

（一）何为「をかし」

「をかし」①是日本平安文学的一个代表性文学·美学理念，而最能体现这种美意识的非《枕草子》莫属。因此，人们在将《源氏物语》称为「もののあはれ」文学的同时，称《枕草子》为「をかし」文学。与「もののあはれ」②所表现的痛切、深刻的美不同，一般认为「をかし」表现的是一种明朗、知性的美。

「をかし」倾向于将感官捕捉的景物进行客观、理性的表达，常在鉴赏·批评等场合使用，并且由于它表现的是高度集中于眼下状况而产生的心理变化，因此没有更深层次的思考。也就是说，与「もののあはれ」表现的持续、复杂感情不同，它更像是对于眼前事物的情不自禁的感慨，其思想并无向其他方向延伸的多层构造。这种感情，到了中世，更偏向于表达「おかしい」③的意思。尽管如此，但平安朝时期的「をかし」所含有的「おかしい」的意味比较轻，主要还是表达「对某事物的喜爱」之意。

总之，「をかし」多为感情持有者心思简单地、客观地表达一种朝气蓬勃的感情，画面色彩积极而明亮。这种积极向上的感情并不是将自我放在劣势位置，而是处于优势的感情持有者的一种高傲的感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与「もののあはれ」不同，与「をかし」相伴的多为笑声而不是眼泪。

（二）「をかし」的词源

一直以来，关于日本古典美意识「をかし」一词的原意，众说纷纭，并无定论。

根来司认为，平安时代的「をかし」是在动词「をく（招く）」的语干后加入情义性接辞「あし」，即「をく+あし→をかし」这样组成。因此，「をかし」表达的是「自分の手元に招き寄せて賞美する（把对象招致自己手边进行赞美）」之意，是带有明朗色彩的、肯定的感情。因此，「をかし」不同于「もののあはれ」，它表达的不是耽溺在对象中的深深的感动，而是主体看到对象时一瞬间的感动；不是强调主体主观性感受，而是一种客观理智的感情；不是静寂、忧郁，而是明朗、高傲的心情④。

本居宣长的《古事记传》和柳田国男的《笑的本愿》都曾评论过，「をかし」是「をこ（愚）」一词的形容词化，表示「道化てばかばかしく、あきれていやに思う気持ち（觉得滑稽而愚蠢，惊呆而感到很厌烦的感觉）」。这种观点解释了中世时期「をかし」的「おかしい」化倾向的合理性，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近世得到了广泛传播。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在平安时代的作品中，表示「对某事物抱有好感而招致手边」之意的用例有着压倒性的优势⑤。

另外，《岩波古语辞典》〈补订版〉站在「动词をく（招く）的形容词化」的立场上做了以下阐述：

「平安中期以前の『をかし』の数多くの例には、『をこ（愚）』の持つ、道化て馬鹿馬鹿しく、あきれていやに思う気持ちの例はなく、好意的に興味を持って迎えたい気持ちで使うものが多い」（平安中期以前的有关「をかし」的大多数用例中，并无『をこ（愚）』这种滑稽而愚蠢，惊呆而感到厌烦之意，主要用于对某事物抱有好感和兴趣，而持一种欢迎的态度）。

总而言之，「をかし」一词，在平安朝时期应该是源于「をく+あし→をかし」这种组合。只是到了中世近世时，更偏重将其作为「をこ（愚）」的形容词化处理，因此多用来表示滑稽愚蠢之意。

二、清少纳言与《枕草子》

众所周知，清少纳言是平安时代有名的才女。她所著的《枕草子》中所体现的美的论调或多或少与作者本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有必然的关联。笔者从作者清少纳言的成长环境和性格入手，分析《枕草子》中的「をかし」这一美意识形成的原因。

（一）《枕草子》的作者——清少纳言

1.清少纳言的成长环境

清少纳言是平安时代与紫式部齐名的才女。在平安朝这种外戚专权的时代，掌权者常通过将女儿培养为皇后来保证自己的权力。因此，在平安时代，女人的教养显得格外重要，清少纳言也不例外。她出生在文学世家，家学渊源，自幼深受古典文化熏陶。其曾祖父清原深养父⑥是著名的三十六歌仙之一，父亲清原元辅是《后选集》的编纂者，也是梨壶五人之一。在父亲的影响下，她熟读《白氏文集》及《和汉朗咏集》等作品，深通和歌又熟谙汉学，并凭借其出色的文学素养得到一条天皇的中宫定子⑦的认可。她于正历四（933）年为正式为中宫定子出仕，自此过了约十年的宫中生活。深受中宫宠爱的清少纳言在华丽的宫中无所拘束地展现自己的文采，将自己所擅长的汉学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她敏锐地把握住在这种宫廷生活中产生的思考与闪现的灵感，尽情发挥散文才能，作为一种新的文学形式，日本最初的随笔——《枕草子》就这样诞生了。

2.清少纳言的性格

在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中，很难发现那个年代女性作者作品中常常出现的压抑、苦闷的影子。与之相对，她的作品中到处散发纤细又强烈、鲜艳而明朗的知性之美。似乎作者很享受这种光彩夺目、明朗欢快的美的生活，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她对那个时代的一种反抗。与平安文学中流行的「もののあはれ」不同，她用独特的语调、洒脱的笔致，敏锐地把握自己宫廷生活中的见闻和体验，并对此进行了生动的描写，最终创作出自己独特的美学理念——「をかし」。笔者认为，这应该与她洒脱爽朗又有些许孤傲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在《枕草子》中，类似于《香炉峰的雪》这种「自赞谈」⑧的章节有很多。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清少纳言聪敏而伶俐，很喜欢向别人展现自己的才华，希望得到众人瞩目。她积极乐观，有强烈的自我肯定精神。即便是在中宫定子家族没落，这种相当「あはれ」的时刻，抑或是谈到自己不幸的婚姻之时，也很少看到她消极、忧郁、不安的一面。这种积极乐观的精神延伸到《枕草子》之中，成为「をかし」美意识产生的一大要因。

（二）日本古典著作——《枕草子》

《枕草子》开创了日本文学史上“随笔集”这一文学体裁的先河，为平安时代中期中宫定子的女房⑨清少纳言所著。它与《源氏物语》并称为平安文学的双壁，也与日本中世时期的《方丈记》、《徒然草》并称日本古典文学的三大随笔集。

1.《枕草子》的构造与内容

《枕草子》由三卷构成，其中收集了约三百余篇长短不一的文章。因为是随笔而著，既无日记中时间场所的拘束，又无诗歌表现方式的约束，只是将自己的见闻、经验和感想等随性地表达出来。得益于这种文体的自由性，作者完美地表达了自己的真情实感。

内容主要为宫廷生活的回想、见闻，以及对于自然、人事的感想，也包括部分类似于日记的文章，大体可以分为以下三类：感想类文章；将类似的事物全部列举的类聚类文章；以作者亲身体验为蓝本的日记类文章。

文章的内容正如其名《枕草子》一样，放置于枕边的草子⑩。在她的笔下，没有宫中斗争的黑暗，没有感叹命运的沉浮，不关心朝政，不关心权力，不关心命运，只是以欣赏的心态将身边的一切用明媚的文字一一陈述。宫女的打闹，互相间的戏谑，衣服的颜色，甚至是一朵小花，在她的笔下都显得熠熠生辉。她用笔极简，却气象万千，真实地再现了平安时代宫中细微的纹理。

2.《枕草子》与「をかし」

《枕草子》是作者有意识地以「をかし」为基调创作的作品。在《枕草子》的跋文里，作者这样写道：

「おほかた、これは、世の中にをかしき事、人のめでたしなど思ふべき、なは選り出でて、歌などをも、木·草·鳥·虫をも、言ひ出したらばこそ……」⑪。（文章主要是选择了一些这世上我认为「おかし」和「めでたし」⑫的事情，说一些关于诗歌，或是木草鸟虫的事……）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在作品《枕草子》中，作者只是描述自己认为「をかし·めでたし」的事情而已。换言之，作品中描述的自然·风景·人情·事物，都是作者挑选的「をかし·めでたし」的事物。因此，在这部以「をかし·めでたし」为趣味本位而著的《枕草子》中，看到无处不在的「をかし」的美意识，也是必然之事。

另外，松村博司曾在《枕草子总索引》⑬中指出，若将「をかしけれ」「をかしかり」等「をかし」的活用形也计算在内的话，整部《枕草子》中「をかし」的用例数有445例，是「あはれ」用例的数倍之多。笔者认为这恐怕是《枕草子》被称为「をかし」文学的一大要因。

但是，仅从数量多这一点上，就断定《枕草子》是「をかし」文学，未免证据不足。土屋博映曾指出，作为《枕草子》的美学理念用语，主要有「をかし」「めでたし」「あはれなり」三词。但是，在以「をかし」为基调的《枕草子》中，「あはれ」这一美学理念的用语的价值大大降低，「めでたし」一词也是如此，它们仅是「をかし」一词的辅助担当，只在有「をかし」一词无法言尽之美时使用。

简而言之，整体看，在《枕草子》中「めでたし」「あはれ」等美学用语，无论是在数量上还是表现价值上，都远不及「をかし」，它们都只是作为「をかし」的辅助用语而存在的。这恐怕也是人们普遍认为《枕草子》是「をかし」文学的重要原因。

三、结语

笔者在论述「をかし」概念的基础上，探究了「をかし」一词的词源，通过它的历史变迁理解其真实意味，并从作者的生长环境与性格分析《枕草子》中隐含的「をかし」之美。可以看出，清少纳言并没有将这种美意识——「をかし」作为一种理论进行理性的论述，也并未直接陈述自己的美的观点、理念、精神等，而是借助世间的具体物象，将自我体会到的「をかし」的意识完美地呈现出来。

注释：

①关于「をかし」的中文译介，众说纷纭.为保证「をかし」一词的原汁原味，正文中使用「をかし」这种日文表达方式，在注释部分采用在上海译文出版社·讲谈社的《日汉大辞典》的译介.以下「もののあはれ」「めでたし」等皆同.をかし：有情趣、风雅的；优美、出色的；有兴趣、有趣的.

②もののあはれ：幽情、物之感情.

③おかしい：可笑、滑稽的；可疑、不正常的.

④根来司.「枕草子の文体―『見立て』と『をかし』」『国語と国文学』1974.0451-4（10）.

⑤菊田茂男.「『枕草子』の世界―美意識としての「をかし」を補助線として―」人文社会科学論叢（19）2010，3：124.

⑥清原深养父.日本平安中期三十六歌仙之一.清原元辅的祖父.著有个人集《深养父集》.

⑦中宫.平安时代对皇后的称呼.

⑧李暁梅.「『自讃談』章段の構想からみる清少納言の美意識」日语教育与日本学研究——大学日语教育研究国际研讨会论文集，2011.

⑨女官.日本古代服侍贵族的女官.

⑩草子.用假名写的书籍.

⑪清少納言.『枕草子（下）』新潮社1977：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