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利娜的诗
2014-09-04钱利娜
钱利娜
每当我说起大海
每当我说起夜晚,就想起大海
你转身离去。一条鱼,游回海底
把灯熄灭,闭上双眼
我宛在海中央,变成独木之舟
顺水飘零,无人注意
你褪下的海浪倒挂过来,变成一件黑大衣
披在我身上,湿冷似苔衣
我深藏的弱点,夜晚的小兽
一一显现。用不眠的眼
点一盏盏细小的灯
这些软肋总是过于沉默,从未被说起
比如,一次,只为一个人流泪
比如,第一眼,就看上了你
多年后,才相依
比如,我擅长波澜不惊
在所有无法抵达的地方
用文字与你重新相遇
一句句,上有惊涛拍岸
下有鱼翔浅底
我追随的桨声已经停息
若我纵身入海,也不过是变成一束水草
长在你游过的地方,容你短暂栖息
不会是另一条鱼。我的假想敌
对你唱:若你占海为王
我便有变幻迷离的身体
与夏书
像夏天一样炽烈的
除了我的身体
还有你的伤口
它在草丛里滚了一天
又在夜晚的人群中
找到我
像失眠的神
找到休息的床,它与疼痛所做的较量
终将获得我的敬意
它醒来的某个早晨,不会像黎明的布谷
反复叫唤
但它用默默流动的泉水
打湿了我,我们要和所有的事物一样
胸怀爱意,直至死去
在与你联结的众多命运中
我要选择变成一枚针
变成你小小的疼
用水的柔软,把你的伤口慢慢缝
若找不到最轻最细的线
就取我跳动的脉搏,在你身上
像一列寂静的火车穿过
苦难般低语
下雨了
下雨了,多好
把我害怕的人和事物都隔开了
我无须目测
雨中穿行的麻雀
有什么样的意志和悲伤
无须把淋湿的肩膀和羽毛
交给别人擦干
雨让我坐在房间里,像一粒灰尘
被吹到角落,被遗忘。多好
若我想哭泣,也是安全的
没有人会笑我,余生将会有更多的泣血和鼻青脸肿
我的两只眼睛,是此刻天空的对映
泪水是雨水的姐妹。同样寂静,无争
过去倾盆而下,他曾说:在人群中
我忍不住多看你了几眼
他说:你赤裸走路,宛如童年
他说:我要让你的一生在走路时唱歌
停下时欢笑
他们都这样说。多好
现在,我抚摸着一切的寒冷、坚硬与刺痛
往事海浪一样疲倦
一层层退去
我在水中央
像一座孤岛,注视着大浪起伏
将终归于风平浪静。多好
隔 阂
他推着她,像骑双人自行车
窗外夜色注视着她额角上翻滚的海浪
开一朵完美的花
他在她身后,看不见微妙的变化
片刻的欢愉,好似幸福
他忘掉了自己
他用身上的旧枝条和她交谈
她发出秋天的森林
才有的叹息
她说:“两座湖,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
才说上话。一见面
嗅出了同一种水草
和鱼鲜的气息。”
但他们不可能变成同一座湖
他推着她,不是杏花遇风初开
不是瓦上麻雀泥中燕
是小尼姑不合时宜地唱起桃花红
是小书童放下担子,靠在凉亭
抱着摇晃的树影,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醒来时,浑身无力
眼前波光粼粼
喜相逢
要选择一种植物,做我的房子
我希望是一株草
把自己缩小
变成一只虫子
我趴在上面,自顾自地叫着
如果有另一株草
草上也有一只虫子
我们可以各自说自己的语言
互不打搅
也可以在一阵花香中相逢
我们沿着叶脉爬行了很久
熟悉彼此的鸣叫、体味和食性
竟有人把我们的相逢叫做爱情
而不称之为偶然
一半
我的一半醒着
一半睡着
她们互相拉扯、对峙
各怀心思却相拥而眠
在渴望分手的目光里融合成一个个体
我醒着的一半,站在一只盘子上
端到你们面前
一道家常菜,酸甜苦辣咸
从眼睛的窗到身体的下水道
弹一曲宫商角徵羽,可满足多重需要
我睡着的一半,历经天涯
寂寞的眉心,停着一只飞鸟
迟疑着与一场好风同行
但羽毛已经落尽
我睡着的一半啊,比醒着的一半
多了一寸,那多出来的一寸
迈着母狼的脚步
扣响笼中铁的节奏,把对旷野的相思
摇曳成灰
每当我用醒着的一半
来到你们中间
谁都没有发现,那睡着的一半
挣扎于黑夜,让醒着的我有点半身不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