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改变了我的一生
2014-09-03秦九凤
秦九凤
“文革”前后的艰难日子
我原本是江苏省淮安县席桥公社三里大队第二生产队(今淮安市淮安区席桥镇秦庄村第二居民组)的一个普通农民,新中国成立后读了点书,上了初中,1960年由“大跃进”办起来的淮安农业大学录取。1961年,因为天灾人祸,国家经济十分困难,淮安农业大学停办,我只得回乡务农。从初识几个字起,我就酷爱写点小东西,新闻、小故事、田头说说唱唱什么的都写,小学时在当地《淮安报》上发表新闻作品,1963年还当上了《新华日报》(1952年11月后为中共江苏省委机关报)特约通讯员。可是“文革”一开始,我就被“罢官”(当时我任淮安县席桥公社三里大队会计),原因是“社会关系”不好(内部掌握)和有“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公开批判)——具体地说是因为我戴近视眼镜,是“臭老九”等等原因。因此,我属于“政治上基础不纯”的人。好在我家里祖辈种田为生,已习惯与黄土地、老黄牛打交道了。唯一“死不悔改”的是,我仍一如继往地坚持写作,一年到头从不间断,尽管“文革”期间,写稿不让署自己姓名,也无分文稿费,我还曾因将写好的稿件拿去县、社审阅而被处罚过工分。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即使我能做一点事,却总不让我做。我当过民办教师、代课教师,也当过铺路工、治水工(那时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水利战士”),不过这些都是临时活,忙乎几个月还得回归到“一亩三分地”上。
我虽不怕种地,也能干所有的庄稼活,但一家人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我比同龄人家庭还要苦一倍,因为我在外读书,到1963年元旦才结婚,而当时是生产队集体所有制生产,中央规定的自留地划分时间截止到1962年12月31日,我妻子没能分到自留地,加之结婚后我们又陆续生了三个孩子,这样,一个五口之家却只有我一份自留地,盖上三间两厨的住房后,连栽种一颗蔬菜的地方也没有,更别说粮食作物了。那时又有一个死政策:自留地划定后,30年内不准改变。这样,一家人只能老在饥饿线上挣扎。为此,我们吃榆树的皮、榆树的叶,还吃洋槐树的花,也吃过七角菜(蒲公英的幼苗)等等,没被饿死实实在在是幸运。
对于那段艰难的日子,我有一件事记得特别清楚。1973年秋初的一天,我妻子教书(民办教师)放学回家后,我也在生产队的地里干完农活回家了。这天,家中连充饥的糠菜都没有,看着三个小孩睁大着眼睛的期待目光,无奈的我只好让妻子去庄上找邻居借粮,让大女儿找生产队长到集体社场上预付麦芒衍子,到正式分配时再扣除。我自己则握着一把弯刀跳到水沟里,寻找那些野生的鸡头(一种水生植物,茎、秆、叶都长着尖锐锋利的芒刺,茎秆割下来、剥掉外皮后可充饥)。一般动物见到鸡头都无可奈何,人更是不敢靠它一下。可是为了一家人的活命,被饥饿逼急了的我不顾一切地在水中挥刀,忍着浑身火辣辣的疼痛把那鸡头秆在水里拦腰割断,让其漂出水面,再把它们捞上岸。上岸后,我满身都被刺到,连脸部也不能幸免,全身痛痒。所幸的是,那天借到了一点粮,也预支来了一点麦衍子,拿出一点米和鸡头秆搅拌在一起整整煮了一大锅稀粥,一家人才充了几天饥。类似这样的生活困难恐怕我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也是那个时代我们国家农民生活的一个缩影。
就在我以为也许只能这样过此一生的时候,情况有了变化。
改革开放改变了我一生
1975年,小平同志复出抓整顿,我感觉到全国城乡形势悄然变化,心中暗暗高兴。这时,公社电影队缺一名放映员,我们公社像我这样的“大学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的,于是,我被通知到公社电影队上班了。交给我的任务是:晚上放电影,白天写报道,每月从放电影的报酬中拿24元钱工资。然而,我进入电影队还不到半年,小平同志又被批判了。我听到公社大院里有人议论,说什么使用我是犯了立场、路线上的错误等等,弄得我见了人都不敢抬头。但酷爱写作的我不管别人说什么,还是一边放电影一边没日没夜地写作,用稿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大,才终于没被辞退回家。
粉碎“四人帮”后,终于迎来了小平同志的再次复出和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我感到笼罩在我们神州大地上的“左冰”即将溶化,“春天”即将来临。所以,当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写下了一篇终生难忘的报道稿。
“文革”后期,在集市贸易上推行东北黑龙江“哈尔套大集”(为了杜绝资本主义复辟的根源,明令一个公社只能有一个集市)的经验。偏偏我所在的席桥公社当时有两个集市:席桥、马厂。马厂集属在封之列,每到逢集日,公社党委都要派负责人带上一帮村组干部和民兵,抢先上集赶走前来马厂赶集的群众。农民群众对此做法十分反感,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巧妙地强行“簇拥”着公社派来指挥封集的领导人,一直把他“拥”到旁边水塘里。群众逢集照样还去赶,而且有时在古十字街,有时又转移到堆堤上,把封集的人搞得焦头烂额,几度封不住,也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见此状况,写了一篇通讯——《百年老集又开放了》。稿件写好后,我请公社党委书记同志审稿,他一看就说:“这样的稿子我怎么能同意你发?群众赶马厂集是违背省革委会通告的。现在我们没去封,是我们公社人手不够,只是暂时的,具体还要等上边的文件呢!”我没有灰心,又跑到淮安县委宣传部报道组。报道组组长陶溶同志看了稿子说,这篇通讯写得不错啊,根据目前“气候”,我看可以发。他随即让宣传部秘书王伯文同志盖章并签上“同意发稿”的字样,那是1978年11月间的事。就在我忐忑不安地等待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读了公报,我十分高兴,因为不管这篇稿件用不用,在政治上我被批斗、被迫害的事是不可能有的了,也不会给同意发稿的领导带来麻烦。1979年1月23日,《新华日报》二版用较大号的字体刊用了这篇通讯,还让画家胡博琮配了插图。当地群众见到报纸后,反映很强烈,特别是马厂集上的人,他们拿着报纸奔走相告,有的人还放了鞭炮,敲起了锣鼓。
打那以后,我就被县委宣传部、县文教局等单位长期抽用了,这对于我来说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无论是采访还是写作,我几乎都是没日没夜地干。“文革”期间,刘少奇同志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被批判为“黑修养”,从那以后,很少有人敢提及道德修养这类话题,1979年,在刘少奇同志还没有平反昭雪前,我写作的《加强青年的社会公德修养》一文就刊登于4月19日的《新华日报》头版上。
我当然不会满足,而是趁着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继续前进。不仅写新闻稿,还与朋友、同事们合作写书。1984年到1987年,先后由河北人民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吴承恩的传说》《关天培的传说》和《周恩来童年在淮安》等书。1985年,44周岁的我还被组织人事部门以有特殊贡献的人才破格录用为国家干部。
我常常想,邓小平改革开放的好政策改变了我一个普通农民的命运。近30多年来,我已在《人民日报》《党的文献》《百年潮》和美国《侨报》、加拿大《华侨新报》、新加坡《南华早报》、香港《大公报》等400多家报纸、杂志发表稿件4600余篇(次),在中央文献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党建读物出版社等出版了10余本书,得到省市区有关部门和人们的认可。2001年我退休后还担任着中国中共中央文献研究会周恩来思想生平研究分会的理事、江苏省周恩来研究会常务理事、淮安市政协特约文史委员等20多个社会兼职,为省内外机关、大中小学、企事业单位和工厂、农场以及驻军作学习周恩来精神的报告720多场。每当想到这些,我总要禁不住对儿孙们说:“是小平同志的改革开放才改变了我这一生的命运!”
(本文作者系江苏淮安周恩来纪念馆研究室原主任。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杨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