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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当代美学发展60年回顾

2014-09-02李世涛

艺术百家 2014年4期
关键词:美学美育

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Aesthetic Interview with Mr. Li Fan

LI Shi-tao

(Research Institution of Marxism Literary Theory, Chinese National Academy of Arts, Beijing 100029)

时间:

2013年1月

地点:

北京北太平庄李范先生北京师范大学寓所

李世涛:

李老师好,非常感谢您抽时间接受我的采访,使我能够了解中国当代美学的一些情况。据我所知,您1956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政教系,1959年提前毕业留校任教以后,一直从事哲学、美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文革”后,您参加了美学界的许多活动,担任了不少美学组织的领导工作,对推动新时期以来的美学研究做出了不少贡献。您参加过第一次全国美学大会,我们还是从这次会议谈起吧!请你谈谈这次会议的一些情况。

李范:

当我们回顾中国当代美学发展历程的时候,不能不提到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它在新中国六十多年的美学发展历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也可以说它是新中国美学发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我有幸参加了这次会议,它使我终生难忘。

新中国成立后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只有少数几所学校开设美学课,从事美学教学和研究的人数很少,但是却曾出现过一次美学大讨论。美学界围绕着“美的本质”问题,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辩论。大家各抒己见,百家争鸣,形成了不同的学术倾向和派别,引起了社会广泛的关注和兴趣,对我国后来美学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可惜的是这一繁荣景象没有维持多久,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后,经过“文化大革命”的影响,美学学科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被当成“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的东西而受到批判,人们谈“美”色变,高校的美学课停开,从事美学教学和研究的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批判,美学专家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美学著作成了禁书,这使美学研究跌入了低谷。

粉碎“四人帮”后,随着各条战线的拨乱反正和思想解放,各门学科开始复苏。1979年4月,中国社会科学院在济南召开了全国哲学规划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美学界同志我记得有齐一、李泽厚、刘纲纪、杨辛等,我有幸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会上,美学组对我国美学的研究和未来的发展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大家认为,美学在我国本来就是一个年轻的学科,由于“四人帮”的疯狂破坏,美学学科又受到了严重的摧残,虽然现在有的科研机构增设了美学研究室,有些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恢复,一些美学工作者归了队,但是,美学学科的状况远远不能适应社会主义事业发展的需要;我们对国外的美学研究状况几乎一无所知,对于国内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也缺乏研究,美学著作更是寥寥无几,有些研究领域还是空白。大家认为,美学界的这种状况急需改变。要改变这种状况,当务之急是要组织和培养队伍,老一辈的美学工作者年事已高,趁他们健在之际,尽快培养接班人,传承他们的学术成果,研究他们的治学经验,继承他们的优良传统,学习他们的崇高品德,以推动美学事业的发展。

会议期间,大家就全国美学会的筹建问题进行了具体的讨论,对美学的主要研究领域和各个文学艺术理论中的美学问题的研究提出了具体设想,确定了四个研究项目作为1978-1985年的全国哲学学科的规划项目,这就是:王朝闻主编《美学概论》、李泽厚和刘纲纪主编《中国美学史》(四卷本)、汝信主编《西方美学史》以及《马克思主义美学发展史》(作者未定)。这次会议可以说是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的前奏和序幕,它为召开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作了准备和铺垫。

李世涛:

以前我只是偶尔听说过这次会议,但都没有您讲的详细,您的概括——全国哲学规划会议是第一次美学大会的前奏——很恰当,我由此也体会到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下面我们还是接着谈第一次美学大会吧!

李范:

在全国哲学规划会议之后,经过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学研究室和美学界同志们的积极筹备,我国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于1980年6 月4日至11日在云南昆明召开。参加这次会议的有北京、上海、天津、武汉、江苏、浙江、山东、福建、安徽、云南、广东、广西、四川、山西、河北、吉林、辽宁、内蒙古、甘肃、新疆等20个省、市、自治区的大专院校、科研单位的美学工作者和出版社、报刊编辑部的同志近百人。我国美学界的老前辈、著名学者、80高龄的朱光潜教授,伍蠡甫教授等也不顾路途遥远和家人的劝阻,专程赶来参加会议。

在这次会议上,周扬同志发表了重要讲话(录音)。他说:我很赞成开这个会。我们这么大一个国家,应该把美学当成一门科学进行研究。他对如何进行研究提出了以下几点意见:第一,要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研究美学,努力用历史唯物主义对美和美感这种现象作科学说明,逐渐形成马克思主义的科学体系。第二,要整理几千年来的美学遗产,编出美学史料,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进行整理、分析、批判和发展,从而建立起马克思主义的、同时又是中国的美学。第三,要注意研究美学对人民生活起什么作用,其中包括美育问题。这应该是美学工作者的一项重要任务。中小学的美育是审美教育最广大的基础,中小学生受到审美教育,对改变整个社会风气是有益的。因此,对中小学的美育问题应该在会上特别地议论一下。第四,对于美学上的学术问题,要贯彻“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方针,采取自由、平等的讨论方法来解决。可以批评,也可以反批评,在理论问题上,不要轻易地作结论。他的讲话受到了大家的欢迎和赞同。

这次会议主要有三项内容:一是情况交流。各单位介绍开展美学工作的情况、经验和计划。二是学术交流。对美的本质、中国美学史、形象思维等学术问题,组织报告和讨论。三是成立中华全国美学学会。在学术讨论中,大家发言十分踊跃。在对“美的本质”问题的讨论中,大家就美的本质问题可否与哲学的基本问题相类比、对美的本质的理解、探索美的本质的具体途径等,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在对“中国美学史”的讨论中,大家对中国美学史的对象、中国美学史的发展线索、研究中国美学史和研究西方美学史的关系等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在讨论“形象思维”问题中,主要是对形象思维是不是一种独立的思维方式、艺术创作的特殊规律等问题发表了不同的看法。会议对“美育”问题给予了高度重视,进行了专题讨论,主要是对美育的任务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大家还就如何加强美育工作提出了许多很好的建议。会议根据大家的这些建议,委托我起草了一份《建议书》。这份建议书包括十项内容,其中包括:建议教育部将美育补充到教育方针中去,定为“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尽快培训美学师资,传承我国的美学传统,抢救美学遗产;在各类高校和中、小学开设美学课或美育课,提高学生的审美水平;组织编写美学和美育教材;组织科研队伍,加强对美学和美育理论的研究;出版美学著作,创办美学和美育刊物;组织和扩大国内外的学术交流活动;加强美学队伍的建设和美学机构的建设,首先要成立全国美学会和地方性、专业性的分会;科研单位和高校可以建立美学研究所(室)或教研室,有条件的单位可以招收美学研究生;加强与有关单位的联系与协作,开展广泛地社会宣传和普及工作等等。为了表示庄重,这份建议书请北京大学杨辛教授用宣纸和毛笔工整地抄写出来,由十位著名学者签名,递交给十个部门和单位(党中央、国务院、教育部、文化部、团中央、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由于这份建议书是“十条建议”、“十位学者签名”、递交给“十个部门”,所以大家便把它称之为“三十建议书”。

在这次会上,成立了中华全国美学学会,通过了学会章程,选举了学会会长、副会长和秘书长(名誉会长周扬,会长朱光潜,副会长王朝闻、蔡仪、李泽厚,秘书长齐一)以及28位理事。还通过了中华全国美学学会的工作计划,提出了关于开展美学研究、教学和普及工作的建议。在会议期间,参加会议的38所高等学校美学教师近60人还举行会议,成立了中华全国美学学会下属的全国高等学校美学分会,选举了理事会(会长马奇,副会长王世德、杨辛,秘书长杨辛兼任,副秘书长李范),并立即召开了第一次理事会议,制定了一年的工作计划。

大会最后由当选会长朱光潜先生讲话,他谈到:搞美学首先要把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学好,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费尔巴哈论纲》、《资本论》(关于劳动过程部分)和《从猿到人》。不一定读得很多,要反复读,读得透彻,要养成认真研究的习惯,要做扎扎实实的研究。他还介绍了自己培养研究生的经验和体会,认为研究生不必开很多课程,要培养他们独立工作的能力,要训练独立思考,养成良好的研究习惯、研究方法和研究态度。还要学好外语,多研究外国现代美学的动态。朱先生还谈了他自己的一些研究计划和打算(如翻译维柯的《新科学》)。他的这一席话,语重心长,给大家以极大的启迪和激励。会议期间,一些报纸和电视台对大会作了报道,云南电视台还邀请洪毅然、郭因和我进行了专题采访,就美育问题谈了各自的看法,并于当天进行了直播。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的召开,在我国的美学发展历史上是空前的,是我国学术界特别是美学界的一件大事,它对后来我国美学事业的发展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以后,我国的美学事业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美学之花处处开放。

李世涛:

从您刚才谈的内容看,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确实取得了相当大的成绩。一方面,这与当时美学的复兴有关;另一方面也与领导(如周扬)的关怀、老一代美学家的支持有关。而且,大会也相当规范,在组织、建制等方面也值得称道。可以说,这次会议为美学的复兴、美学热奠定了基础。刚才,您说第一次美学大会对我国美学事业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您说的重要影响具体体现在哪里呢?

李范:

我认为,第一次美学大会对我国美学事业的重要影响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适应我国高校美学教学的需要,美学工作者集结队伍,团结合作,编写出版了一批美学教材,其中包括王朝闻主编的《美学概论》;杨辛、甘霖编写的《美学原理》;杨恩寰、樊莘森、李范等编写的《美学教程》;刘叔成、夏之放、楼昔勇等编写的《美学基本原理》等。此外还有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研室编的《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马奇主编的《西方美学史资料选编》、蒋孔阳主编的《二十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伍蠡甫主编的《西方文论选》等。这些教材和资料对当时美学的教学和美学普及起了很大的作用。随着美学教师的培训和美学教材的出版,各高校也陆续建立了美学教研室(或研究所),开设了美学课和美育课。

第二,美学和美育的社会普及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最突出的表现是:在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以后,中华全国美学会与共青团、中华全国总工会、全国妇联等九个群众团体联合发出了《关于开展文明礼貌活动的倡议》,提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五讲四美”的活动(“五讲”是指讲文明、讲道德、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四美”是指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这个活动得到了中宣部、教育部、文化部、卫生部、公安部等的肯定和支持,他们向全国各级宣传、教育、文化、卫生、公安等部门正式发出了积极开展“五讲四美”活动的通知,从而使这次活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其规模之大、影响之深、效果之显著,在我国是空前的。它对维护社会安定团结,恢复和发扬良好的社会风气,提高人民的审美素质,培养社会主义新人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与此同时,一些出版社也出版了一批美学通俗读物,特别是湖南出版社率先创办了全国第一份《美育》杂志。一些报刊杂志发表了很多美学和美育的文章,有的电视台还举办了美育知识讲座和美育知识竞赛等。这些都对美学和美育的普及起到了促进作用。在这个时期,整个社会都对美学表示了极大的热情,全国掀起了一股“美学热”。

更可喜的是美育在教育方针中有了一席之地。在1986年3月通过的国家第七个“五年计划”的报告中指出:“各级各类学校都要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贯彻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全面发展的方针,把学生培养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建设人才。”紧接着,1986年4月,全国人大通过的《义务教育法》的说明中也指出,在中、小学的教育中,应当贯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方针。国家教委负责人在1986年8月全国高等学校音乐教育学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没有美育的教育是不完全的教育”。同时,国家教委在加强和实施美育方面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如:成立艺术教育委员会,制定颁发了《1989-2000年全国学校艺术教育总体规划》,多次举办美育讲习班,培训美育教师和教育系统的领导干部,组织编写各级各类学校的美育教材,组织学术研究和交流等,从而使全国美育工作的状况大为改观。

以上所列举的事例足以说明,从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以后,我国的美学事业得到了蓬勃的发展,会议所提出的《建议书》中的内容基本上得到了实现。从此,中国美学的发展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这是美学繁荣时期,有人把它称之为“黄金时期”。而这个时期的起端,就是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它应该载入中国美学发展史册。

在谈到我国美学发展史上这个里程碑的时候,我认为,我们绝不能忘记这个里程碑的奠基者们——老一辈的美学家。现在这些美学家大部分人已经辞世,但是他们的功绩却永远让我们铭记——是他们不辞劳苦,奔走呼号,促成了第一次美学会议的召开和全国美学会的建立;是他们的勤奋探索和认真研究,给我们留下了丰富宝贵的美学遗产;是他们严谨的治学态度和科学的研究方法,给我们以启迪;是他们平和坦荡的胸怀和谦虚朴实的作风,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是他们不计名利、无私奉献的精神和呕心沥血的奋斗,为我国的美学事业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他们的丰功伟绩将永远镌刻在中国美学发展史上,我们永远怀念他们!

李世涛:

“文革”后,国家教育部委托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和全国高校美学学会联合举办全国高校美学教师进修班,您参与了筹办的全过程,承担了具体的联络、组织工作,还担任了进修班的班主任。我提议,您还可以谈谈美学进修班的情况!应该说,作为当事人,您是非常熟悉筹办进修班的整个过程的。我想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当年举办第一届全国美学教师进修班的背景和大致过程是怎样的?

李范:

打倒“四人帮”以后,各门学科大都开始复苏。美学在我国本来就是一个年轻的学科,美学学科在“文革”中也被迫停滞,后来,虽然有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但是,它与现实的需要尚有很大的差距。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推动美学事业的发展,需要尽快建立组织、培养人才,而老一辈美学工作者的传帮带作用显得尤为重要。

在第一次全国美学会议期间,高校美学分会在制订工作计划时,首先一条就是要尽快筹办全国高校美学教师进修班,培养高校美学师资,以适应各高校开设美学课的急需。我当时被选为高校美学学会的副秘书长,于是便承担了筹办美学教师进修班的任务。

我们首先到教育部去交涉、申请,得到了教育部的大力支持,教育部委托北京师范大学和全国高校美学学会联合举办全国高校美学教师进修班。在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的积极支持和筹备下,于1980年10月进修班在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开学。

当时我刚从北师大公共政治课教研室调到新成立的哲学系,承担美学教学工作,同时我又兼任全国高校美学学会副秘书长,承办美学教师进修班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担任了美学教师进修班班主任,负责聘请教师、安排课程、管理学员学习和生活等,进修班一直持续到1981年1月才结束。

李世涛:

从现在看,全国美学教师进修班绝不是一次简单的美学教师的进修活动。中国美学界的顶尖级学者都参与其中,讲课的许多老师都是当代美学研究的著名人物,学术上已经有了一定的建树,有的老师则有非常丰富的艺术创作、欣赏经验。总之,既有理论,又有实践。课程的质量决定了进修班的办学效果。请您谈谈授课老师所讲的内容。

李范:

应聘到班上讲课的老师都是在京的我国著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和艺术家,如朱光潜、王朝闻、蔡仪、汝信、李泽厚、杨辛、马奇、钱绍武、贾作光、周荫昌等。讲课的内容非常丰富,涉及美学研究的对象和范围、美的本质、美感、马克思恩格斯的美学思想、中外美学史、各艺术门类的美学研究、艺术创作与欣赏,以及怎样学美学等。具体来说,这些老师讲课的题目是:朱光潜(北京大学教授)“怎样学美学”;李泽厚(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美学的对象”;汝信(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谈谈美学研究中的两个问题”;蔡仪(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关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美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马奇(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与美学问题”;陆梅林(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马克思恩格斯美学思想初探”;杨辛、甘霖(北京大学教授)“关于美的本质问题的一些探索”;克地(北京大学教授)“美感”;赵璧如(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想像与艺术形象”;敏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关于中国古代美学的几个问题”;葛路(北京大学教授)“魏晋南北朝的艺术美”;朱狄(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现代西方关于美的本质的争论”;刘宁(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苏联当代美学中的几个问题”;王朝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艺术的创作与欣赏”;程代熙(人民文学出版社编审)“论现实主义的源流”;周荫昌(解放军艺术学院教授)“音乐形象的美学特征”;钱绍武(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雕塑和美”;许淑英(北京舞蹈学院教授)“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美的规律初探”;贾作光(北京舞蹈学院教授)“论舞蹈艺术”;郑雪莱(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电影美学研究的几个问题”。

为了丰富学员的知识,开阔眼界,加强艺术实践活动,进修班还组织学员参观京城的建筑艺术,欣赏中外名曲名画,观摩戏剧、舞蹈和电影,并和专家进行专题座谈。为了给进修班学员回去教学提供方便,还把所有专家在进修班上的讲课制作成录像带,同时,围绕讲课内容制作了一套教学幻灯片(250张)和一套音乐欣赏磁带(10盘)。此后,我们还把各位专家的讲课稿加以整理,汇编成《美学讲演集》,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于1981年10月出版,受到美学工作者以及广大美学爱好者的欢迎与好评。

1999年9月,中华全国美学学会和北京大学联合在黄山召开“朱光潜、宗白华思想研讨会”,我携带论文(《朱光潜的美育思想》)和朱光潜先生的讲课录像参加会议。这个会议上的第一项议程就是播放这个录像,引起了全体与会者的极大兴趣。朱光潜先生已于1986年逝世,很多同志过去对朱先生是只见其文,未见其人,这次看到了朱先生的音容笑貌,聆听了他那语重心长的教诲,感到十分难得。

李世涛:

参加美学教师进修班学员们的情况是怎样的?

李范:

该进修班共有正式学员30名,走读生和旁听生100多名。他们来自全国20个省、市、自治区的29所高等院校和文化艺术单位,其中既有多年从事教学工作、具有一定美学基础的中年教师,也有刚毕业走上教学岗位的年轻教师,还有一些文艺工作者和新闻出版单位的同志。我这里有一份进修学员的名单,可以给你参考(略)。

李世涛:

举办这次美学教师进修班,有什么意义和作用?

李范:

举办这样的美学教师进修班,在我国还是第一次,正如著名美学家蔡仪先生所说,“这是我国美学史上的创举,也是教育史上的创举”。这次美学教师进修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美学界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学员说:“这次进修班办得及时,是雪中送炭。时间虽短,收获不小,不仅亲自聆听了大师们的精彩讲演,还带回去丰富的教学资料,有读的(书稿),有看的(幻灯片),有听的(音乐磁带),真是全面丰收,满载而归”。社会各界对这次美学教师进修班反映也很好,如说:这次办班,为我国美学事业办了一件大好事,抢救了遗产,培养了人才,组织了队伍,普及了美学知识,促进了我国美学事业的发展。老专家们高兴地说:“美学事业后继有人,繁荣有望了!”的确是这样,这批学员回去以后,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成为我国美学界的骨干力量,是承上启下的“第二梯队”,被人们誉为“美学界的黄埔一期”。

应该说,这次承办全国美学教师进修班,对我们刚刚成立的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来讲,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当时条件有限,没有经验,经费不足,困难重重,就连接送讲课老师的交通工具都难以解决(那时还没有出租汽车),老师讲课也没有报酬,学员想吃点白糖,因为没有糖票也使我们犯难……。但是困难没有压倒我们,我们在教育部、学校和系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下,克服了一切困难,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获得了美学界和社会的称赞,大家说:“北师大哲学系为美学事业的发展做了一件大好事,真是功德无量!”我为我校为我国美学事业的发展做出的贡献而骄傲,我也为自己能为美学教师进修班做了一些工作而感到欣慰和自豪。

李世涛:

您是进修班的班主任,也和学员们一起听过课。就您本人而言,在筹办进修班和学习的过程中,您有哪些收获?

李范:

我的收获是多方面的,概括地说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是在美学理论方面的收获。我大学毕业以后留校是教哲学的,1980年北师大成立哲学系,需要开设美学课,因为我过去曾在文工团工作过,有搞文艺方面的经历,所以领导就把我调到哲学系教美学。而对于美学,我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从来没学过,更没教过。在这种情况下,美学班的学习对我来说,真是雪中送炭。我很珍惜这个学习机会,虽然我担任美学班的班主任工作,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精力集中地专心学习,但是,我尽量争取多听一些课,多参加班上的一些讨论。通过学习,使我对美学的一些基本理论知识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如美学的对象、美的本质、美感、艺术和美学的关系、各类艺术的美学特征以及怎样学美学等等)。这样就使我对如何教美学心中有了底,打下了初步的基础。

其次,是在承办美学班的过程中,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和讲课老师联系比较多,在和他们的接触中,他们高尚的道德品行、豁达的人生态度、严谨的学术作风、独特的讲课风格,都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使我终生受用。

再次,是通过美学班的学习,与美学班的同学结下了深厚的友情。美学班结束以后,我们美学班的几个同学联合编写了美学教材《美学教程》,于1986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并在中国台湾省再版。这本教程在美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很多高校使用了这本教材。我们美学班的同学在美学界是一支团结、活跃的队伍,经常一起参加学术会议,一起聚会聊天、一起进行审美考察。现在我们虽然都已经年老,退休在家,但是,我们都还一直保持着联系,互相关心、互相帮助,成为知心的朋友。

李世涛:

刚才您提到《美学教程》,这本教材在新时期的美学研究和教学中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您能否谈一些编写这本教材的详细情况?编写《美学教程》的大致情况是怎样的?这本教程的主要特色是什么?

李范:

第一届全国美学教师进修班结束以后,我们班上的一些同志就组织起来编写美学教材,以适应高校开设美学课的急需。一部分是中文系的教师,有上海师范大学的刘叔成、山东师范大学的夏之放、华东师范大学的楼昔勇、安徽师范大学的汪裕雄等,他们编写了《美学基本原理》,于1984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另一部分是哲学系的教师,有辽宁大学的杨恩寰、复旦大学的樊莘森、北京师范大学的李范、南开大学的童坦、河北大学的梅宝树、山西大学的郑开湘,集体编写了《美学教程》,于1986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美学教程》编写组于1985年1月在北京师范大学召开会议,讨论制定《编写大纲》。1985年11月在河北大学讨论审定书稿,最后由杨恩寰、樊莘森、李范统稿。在本书的编写过程中,得到了李泽厚先生的热情关心和帮助,北京师范大学、河北大学给予了大力支持。

《美学教程》是根据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的实践观点,遵循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原则而编写的一部供大专院校使用的美学教材。它侧重于哲学角度,力图对美学进行新的探讨,具有自己的特色。同时,广泛吸收了国内外美学研究的新成果,具有历史感和现实感。书中对美和美感的根源、本质和特征,各种艺术美的创作、欣赏,尤其对审美心理过程及其组合方式、积淀和历史、审美教育等都有深入的分析和论述。

该书出版以后,受到了美学界和文艺理论界以及美学爱好者的欢迎,也得到了一些美学家的高度评价,许多高校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都使用了这本教材。因当时用量较大,出版社和书店一度脱销,供不应求,后又再版。有的学校买不到书,就自己搞复印本。后来该书传到了中国台湾省,受到了台湾美学界和出版界的重视,编写组应邀对该书稍作修改(用繁体字),于1992年5月由中国台湾省的晓园出版社再版。

李世涛:

您长期从事美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也担任了一些学术组织的领导工作,还参与过一些美学活动的筹划、组织工作。期间,一定与当代美学家有不少接触。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辞世。但是,他们对中国当代美学的贡献是永存史册的,也是我们应该继承和发扬的宝贵的精神财富。也希望您谈谈您与他们的交往、对他们的了解。我建议还是从第一讲的主讲人朱光潜先生谈起吧!

李范:

在我从事美学近30年的生涯中,结识了许多美学界的老前辈、老美学家,他们的学识、人品、志趣都堪称世人的楷模。我有幸和他们相识交往,向他们学习请教,获得极大的教益和启迪。这里谈些我的一些回忆,愿与大家分享,也表示对他们的敬佩与怀念。

朱光潜先生是我国当代最高权威的美学家,是美学界的第一号人物。我是在1980年6月昆明第一次中华全国美学会上见到他的,那时他已经是83岁的老人,家里人不同意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开会,但是为了我国的美学事业,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去了。因为他年事已高,我们尽量让他休息,不敢多打扰他,所以没去单独拜访他。当年10月份,在我校举办美学班时,要聘请朱先生讲课,我就到北大去拜访他。他的家是在北大燕园一个小山坡上的院落里,周围被竹林遮挡,灌木花草繁茂,尽管是处在校园的中心地带,但却是环境幽静,别有洞天。真是一个适合美学家生活的好住处。我进到他家以后,老人热情地接待了我,我向他说明来意,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头一次和他近距离地接触,他就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感到这位美学大师一点都没有架子,思维清晰,睿智谦和,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当时他正忙于翻译维科的《新科学》(这是一本几十万字的大部头书),而且身体也很虚弱,但是他还是参加了美学班的开学典礼,并且还给美学班讲了第一课《怎样学美学》。他在讲课开始时,首先念了他作的一首诗:不通一艺莫谈艺,实践实感是真凭,坚持马列第一义,古今中外须贯通。钻研资料忌空论,放眼世界需外文。博学终须能守约,先打游击后攻城。锲而不舍是诀窍,凡有志者事竟成。老子决不是天下第一,要虚心接受批评。也不作随风转的墙头草,挺起肩膀端正人品和学风。

这是朱先生自己的经验之谈,是对我们这些初学者的谆谆教导,是我们学习美学的指路明灯,对我们一生受用。更值得我怀念的是,在朱先生到美学班讲课时,我用车去北大接他,在车上我和他交谈,他对我说:“要学好美学,首先要懂艺术,因为美学的对象是艺术;再是要懂哲学,因为哲学可以从理论的高度进行概括;还要懂外语,这样可以借鉴外国的经验,了解世界的学术潮流”。他还问我是学什么的?我说:“我过去搞过艺术,后来教过哲学,现在学习美学”。他听了非常高兴地说:“啊!你的条件很适合搞美学,再把外语学好就行了!”这是对我最大的鼓舞,增强了我搞美学的信心。现在朱先生已经离开我们多年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1997年正值朱光潜、宗白华先生诞辰100周年之际,中国美学界在黄山举行了《朱光潜、宗白华美学思想研讨会》。我在大会上作了《朱光潜美育思想的核心——“人生的艺术化” 》的讲演。我认为,在朱先生的美学和美育思想中,自始至终贯串着一条红线,这就是对人生理想的设计和追求——“人生的艺术化”。朱先生在他的许多著作中都渗透了对现实人生的关怀、对人的自由和解放的追求。他特别强调艺术对人生的重要性,指出艺术与人生有着密切的联系,艺术为人生而存在,离开人生便无所谓艺术;反之,离开艺术也便无所谓人生,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人的艺术修养越高,他创作的人生艺术品就越精美,他的生命史也就越有光彩;反之,人的修养欠缺,人生艺术品则拙劣,情趣索然,生命衰萎。因此,朱先生劝导人们要多接触艺术,对艺术保持浓厚的兴趣,从艺术中吸收支持生命和推动生命的活力。朱先生自己在实现人生艺术化方面为我们做出了榜样,他熟通各门艺术,特别是文学,他对艺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因此,他的生命富有活力,活得有趣,活得洒脱,活得光彩。这是他长寿的秘诀。

朱先生关于“人生艺术化”的思想,给我树立了人生的航标,让我明白如何活着。我虽然喜欢艺术,曾经从事过艺术工作,但却很少考虑如何使自己实现人生的艺术化,如何从艺术中吸收支持和推动生命的活力,使自己活的洒脱、有趣。研究了朱先生“人生艺术化”的思想,不仅对我的美育研究大有帮助,而且对我的人生有重要启迪。

李世涛:

实际上,中国当代许多美学家都是“人生艺术化”的实践者,他们都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在这些美学家中,王朝闻先生的艺术创作、欣赏经验都是异常丰富的,这些经验促进、丰富了他的美学理论研究。我记得,上个世纪末采访他时,90多岁的他依然谈笑风生,不仅谈锋甚健,而且还兴趣盎然、见缝插针地谈论艺术现象。他的授课应该很精彩、很受欢迎吧!

李范:

王朝闻先生是我国著名的美学家、文艺理论家、美术家。他也是我们第一届美学班的老师,他给我们作了《艺术的创作与欣赏》的讲演。他讲课总是结合自己的审美感受和审美经验,深入浅出、形象生动,饶有趣味。他特别强调艺术欣赏和艺术创作的个性,同样一个欣赏对象,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审美感受,比如,他们家里养的那条雁荡山的娃娃鱼,他认为是美的,它活泼、柔软,而他女儿就讨厌它,说它“难看”。同样一个艺术典型,风格各异的演员,就会创作出各种不同的人物形象,人们常说:“有多少个哈姆雷特演员,就有多少个哈姆雷特”。许多文学家和诗人都谈到过这样的问题,刘禹锡就曾说:“踏曲兴无趣,调同辞不同”;《文心雕龙·明诗》章里也说道:“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王朝闻先生说他正在搞一个“我的薛蟠”,也就是他所创造的薛蟠。由此看来,审美带有很大的主观性。他这些生动的讲解,引起了大家浓厚的兴趣,课堂气氛十分活跃。

在和王老先生接触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童心和童趣。他喜欢养小动物,小猫、小狗、蛐蛐、娃娃鱼……都是他的好朋友。有一次,我们美学界的朋友在开会闲暇,一起到野外游玩,来到一个山坡下,大家正在犹豫是否要往上爬(因为其中有几位老先生),而王朝闻先生却跑在前头,振臂高呼:“同志们,冲啊!”简直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玩军事游戏!这时大家在他的鼓舞下精神振奋,一起冲上了山头,哈哈大笑地瘫倒在地上。1984年我们在湖南张家界开美育会,会后游览张家界的风景。大家三三两两的往山上走,王朝闻先生和老伴却坐在山角下金鞭溪边的石岩上,双目微闭,静默不语。有人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你们是去看景,我是在听景,看景和听景各有情趣。”又问他:“你听到什么了?”他说:“有金鞭溪的流水声,千松万壑的风啸声,深山密林的鸟鸣声,还有黄狮寨的猿啼声……,它们交织成一部大自然的交响乐,舒心悦耳,美妙动听!”我们真没想到王老深谙“听景”之道,他以“晚年游山听泉鸣”来弥补年老体弱不能登山的遗憾,而获得“听景”的乐趣。后来,他在记述这次“听景”的感受时说:“溪水的响声对我有一种空前未有的特殊魅力。这种听溪水的活动使我觉得前人用来形容水声的词,例如‘淙淙、‘汩汩不那么确切。……同一段落溪水声音的复杂性,是那些作为水流的阻力的石头,那大小、高低、深浅的差异,形成了与它们碰撞的水流的速度、强度、高下等差异,这种不同条件所形成的水声接近器乐合奏。不细听就听不出水声的丰富性,长时间闭目静听成了难得的精神享受。”王老听景听得如此专注、细致,感受是如此敏锐、丰富,真不愧是自然之神的“知音”。然而就在王老聚精会神地听景时,却有几个小青年提着录音机大放流行歌曲,扰乱了王老听景的雅兴,他摇头叹气地说:“真可惜!他们身在美中不知美!看来普及审美教育实在必要。”王老的听景之道,给我以很大的启发,它不仅丰富了我的讲课内容,而且教会了我听景的审美享受,和他在一起游览,总是受益匪浅。

王老先生令我敬佩的还有一点是:他爱憎分明,嫉恶如仇,主持正义,不讲情面。例如,他在担任全国美学会会长期间,非常注重美学工作者的品德修养,强调美学学会的领导和美学工作者应该洁身自好,不仅在课堂上和书本上谈美,而且在自己的思想品德和行为举止方面也应该是美的,如果相反,那就不配搞美学,更不能当美学会的领导。他鄙视和厌恶那些追逐名利、品行不端的人(尽管他们学术上有某些成就),不同意把这种人选为美学会的领导。

李世涛:

您担任过马奇先生领导的全国高等学校美学学会的副秘书长,也和马先生一样作过北京美学会会长;马奇先生也主持了美学班的工作,参与了进修班的授课。从这些事情看,您们应该有不少接触。距今,他已经去世近10年了,我现在还能清晰得回忆起到他家做访谈的情景,但遗憾的是,这一切都只能是回忆了。希望您谈一些有关他的情况。

李范:

马奇先生辞世后,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走时,正值非典时期,我未能与他告别,为他送行,深感遗憾和抱歉。

马先生既是我尊敬的师长,又是我非常敬佩的学界领导人还是我交往多年的知心朋友。他的学术思想、工作态度、学风和人品,都是我学习的模范。

1980年6月在昆明召开的第一届全国美学会议上,成立了高校美学研究会,马奇先生被选为会长。会议期间,马先生组织高校美学研究会的领导成员,商量研究会的工作,决定会后立即筹办高校美学教师进修班,以适应高校开设美学课的急需。办班期间,他不仅为进修班讲课,而且还为进修班的班的教学、组织工作以及学员的生活操劳。1981年他还组织人力将第一届高校美学讲习班教师的讲稿汇编成册,取名《美学讲演集》。在当时美学刚刚复苏、美学书籍缺乏的情况下,这本书的出版,对于美学教师,文艺工作者和美学爱好者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它对高校的美学教学和美学普及起了重要的作用。

1985年8月,高校美学研究会与山西教育学院在太原联合举办了第二届全国高校美学教师进修班,学员60余人,马先生不顾天气炎热和身体不适,率领学会领导成员赴太原主持办班,并亲自讲学,办班时,学员对伙食有意见,与承办单位发生矛盾,个别学员态度不好,言行过激,致使矛盾激化。面对这种局面,他冷静、沉着,从容应对,详细了解了情况后,对各方进行了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并协助承办单位改善伙食、改进工作,从而使矛盾圆满解决。

马先生从20世纪80年代初到90年代中期一直担任北京市美学会会长职务,在他的领导下,北京市美学会开展了多种多样的活动,成为北京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下属的学会中活动最经常、内容最丰富、方式最灵活、最有特色的学会之一,多次受到表扬和奖励。北京市美学会一次大的活动是,于1984年与北京市社科联共同举办的北京市干部美学讲习班。这次讲习班学员800余人,北京市委党校大礼堂座无虚席,他除了领导办班工作外,还在讲习班上作了学术讲演,受到学员们的热烈欢迎。马先生很重视学会的学术活动,在他的领导与组织下,高校美学研究会和北京市美学会举办了多次学术研讨会。研讨内容十分丰富,有美学理论探讨;有教学经验交流;有艺术作品赏析;有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参观;还有生活中的美学问题研究。每次研究前,他都召集学会的领导班子认真研究,充分准备,分工合作。在研讨会上,他总是发扬学术民主,提倡百家争鸣,不搞一言堂,不搞学术帮派。研究会讨论热烈,气氛和谐,使会员们受到很大的教益。为适应高校美学教学的需要,1985年马奇先生主编了《西方美学史资料选编》(上、下册),于1987年由上海市人民出版社出版,这一套140余万字的大部头书籍,工程浩大,任务艰巨,他不顾年老体弱,亲自动手:除了负责全书内容的审定外,还自己选编了80余万字的资料并逐章写了评论。这部书受到国家教委的重视和肯定,被列为国家教委规定的部颁教材。为了在青少年中普及美学知识,对青少年进行审美教育,应北京出版社的邀请,马先生还担任了“青少年探美丛书”的顾问,为该书的编写与出版花费了不少心血。丛书共7册,即《雕琢心灵的璞玉》《大自然,是最美的教师》《奥妙人体的健与美》《“第二皮肤”的魅力》《画海雕林探美》《多姿多彩的银幕美》《青春期生活方式美》,总计80余万字。这套丛书内容丰富,深入浅出,图文并茂,装帧精美,深受读者的欢迎。国家教委普教司专为这套丛书下发文件,对该书作了高度评价,并向全国国中小学推荐。

我和马先生在学会工作中共事多年,在与他接触中,他的高尚人品和处世之道,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最突出的有以下几点:

第一,肯于奉献的精神。他在担任学会领导期间,尽职尽责,不当挂名会长,不做“甩手掌柜”,也不是光说不干,而是认真负责,积极参与,重要事情都要亲自过问,对于一些棘手的问题,他从不“绕着走”,总是和大家一起想办法加以解决。如学会的经费问题、开展活动问题、团结问题、办班中的各种问题等等,都仔细研究,认真解决。他长期患哮喘病,呼吸困难,并且有腰腿病,行动不便,但却忍着病痛为学会工作操劳。马先生是回民,有时外出参加会议,吃不上回民饭,就随便吃点东西凑合。他为学会付出了时间、付出了精力、付出了健康。他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实在令大敬佩。

第二,严谨治学的学风。马先生在学问上非常非常严谨,决不马虎从事,也不跟“风”、随“派”,更不拿学术作交易。他在研究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反复钻研,独立思考,提出自己的见解,成为一家之言,在学术界产生一定的影响。他在提出自己的见解,成为一家之言,在学术界产生一定的影响。他在担任“青少年探美丛书”顾问时,对所有书稿都要过目,对个别有问题的书稿则逐句地推敲琢磨,提出修改意见,他嘱咐:“不修改好,决不出书。”他经常接受许多单位和个人聘请评审职称、学位、硕士点等,他总是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给以公正客观的评价,从不无原则地吹捧,更不有意压制。

第三,淡泊名利的心境。美学最讲淡泊名利,自由超脱。但是,在这物欲横流、追名逐利的现实社会,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却不是一件容易事,就连美学界中成天大讲超功利、高境界的人,也难免脱俗。马先生对不正之风嗤之以鼻,他从不为个人名利而伸手,也不为谋求官位而屈尊。尽管他遭遇过不公平待遇,别人为他鸣不平,但他从不抱怨,坦然处之。美学会改选时,他主动辞去全国美学会副会长和北京市美学会会长的职务,潇洒隐退。离休后,潜心练习书法,怡情养性,悠然自得。

第四,豁达宽厚的胸怀。马先生待人宽厚,谦和可亲,没有领导者的架子,更没有学霸作风。他在担任学会领导期间,充分发扬民主,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公平处事,平等待人。与他合作共事,大家感到十分顺畅和愉快。对待后生和晚辈,他更是有求必应,鼎力相助,不论是评审职称、为书作序、还是申科研项目报考硕士博士,凡是求到门上,总是尽力帮忙。更为可贵的是,他不嫉贤妒能,排除异己。他热情帮助年轻人,提携他们,培养他们成长。他为大家做了大量的好事、善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老人家的恩惠。他还是一个乐天派.和他一起出差,一路上他谈笑风生,幽默风趣,常常抖出一此“包袱“(笑料),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他具有很强的亲和力,大家都愿意和他接近,和他交谈,他也由此赢得了大家的尊敬和爱戴。

李世涛:

谈到马奇先生,我很自然地联想到杨辛先生。据我所知,他们同岁,私交也非常好,一起为全国高等学校美学学会做出了贡献。我拜访过杨先生,他还为我们这本即将出版的书题写了书名,令我非常感动。同时,我感到他心地善良、平易近人、做事低调。现在,他在书法创作、美学研究领域仍然十分活跃。也希望您能够谈一些他的情况。

李范:

杨辛先生是我国著名的美学家、书法家。他是我进入美学领域的第一位领路人,在美学教学和做人方面是我最敬佩的老师。早在1980年我转到美学的教学岗位时,我过去既没学过美学,更没教过美学,真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虽然在美学班听过专家们的讲课,但都是专题报告、学术讲座性质,不能解决给本科生的教学问题。于是我便到北大去旁听杨辛先生的美学原理课。杨先生的课不仅理论讲的深透,而且配有大量的幻灯片,并结合自己的审美体验,所以课讲得有血有肉、有声有色、生动形象、饶有情趣,不像有的人讲的那样晦涩难懂、苦燥乏味。我觉得杨先生的课比较适合大学生的口味,所以便按照他的路子进行教学,收到了很好的教学效果。杨先生对我的教学给予很大的支持和帮助,他送给我他撰写的美学教科书和教学幻灯片,还经常跟我谈他的教学体会和经验。如果说我在教学上有一些成绩的话,首先应该归功于杨先生对我无私的教诲和帮助。

杨先生在做人方面更是给我树立了榜样,他的人生哲学给我很大的启迪。他曾对我说:“人生需要四个宝:艺术、自然、朋友、健康”。艺术可以使人的精神升华;自然可以陶冶人的情操;朋友可以交流思想和情感;健康可以使人精力充沛。他自己正是拥有这四件宝物。

他酷爱艺术,离休以后,就专心钻研书法,勤奋耕耘,孜孜追求,不断创新,创作出许多精美的作品,享誉国内外。我曾几次参观过他的书法展览,都受到极大的震撼和感动。他还穷尽自己一生的积蓄,收集购买有关荷花形象的艺术品(如瓷器、玻璃、岩石、砚台、刺绣、牙雕、书法、绘画、摄影等荷花形象的艺术品),并在北大举办了题名为《梦荷》的展览。他邀请我去参观欣赏,这真是一次无穷的审美享受。因为我的乳名和荷花有关,所以,我对荷花有着天赋的特殊情感。我喜爱荷花亭亭玉立的秀丽,更喜爱荷花的品格——“生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曾写过一首小诗:“生于莲开日,故以莲为名,喜与莲相伴,永学莲之品”。杨先生知道我对荷花情有独钟,便送给我一幅他的“一字书”——“荷”,我如获之宝,珍惜收藏。

杨先生热爱大自然,喜欢旅游,他特别欣赏泰山之美。1997年我们一起参加在济南召开的“全国哲学规划会”以后,相约去攀登泰山,他对泰山的美赞叹不已,认为它既有雄伟之美,又有秀丽之美;既有壮丽的自然景观,又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取之不尽、永不掘竭的丰美之山。从此以后,他几乎每年都去泰山,连续30余年痴心不变,竟然在80多岁以后还去登山,现在已徒步攀登了40多次。杨先生把泰山看作是:“我们民族精神的象征”,是“华夏之魂”。他在《泰山颂》中热情歌颂了泰山的美:“高而可攀,雄而可登,松石为骨,清泉为心,呼吸宇宙,吐纳风云,海天之怀,华夏之魂”。

杨先生人缘极好,他待人诚恳、谦和,无私助人,有求必应,因此,他结交许多朋友。他的最好知己是我国著名雕塑大师钱绍武先生。他们有共同的爱好,都有一颗童心,经常一起外出旅游,一起举办展览,一起逛潘家园淘宝。杨先生爱人去世时,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是钱先生帮助他走出了阴影,鼓起了生活的勇气。我认识杨先生已有30多年的岁月。在和他的交往中,他给予我许多的帮助,特别是在对待人生的态度上给我很大的启迪。他乐观、豁达、坚韧,尽管孤身一人,年老体迈,但却生活的很充实,很有活力。他的一句格言是:“夕阳无限好,妙在近黄昏”,这正是他老年生活的写照。

杨先生的身体并不健壮,他的肠胃不好,长年腹泻,还作过手术,体质比较虚弱,但是他老人家精神好,心态平和,特别是成天练习书法(他说这就是练气功),所以,他的身体状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得多。他到国内外讲学,举办书法展览,出版书法著作,参加各种学术会议,去国内外旅游观光,给别人写字……,日程排的满满的,忙的不亦乐乎。他在84岁时,还徒步攀登泰山,足见老人的精神是何等的充沛,身体是何等的硬朗。从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对人的健康是多么重要,这是杨先生的健康秘诀,也是特别值得我学习效仿的。

李世涛:

读您的文章,知道您与美学家蒋孔阳先生、洪毅然先生也有一定的接触。蒋先生的美学研究成绩显著,洪先生力倡美育,他们都为当代美学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如今,他们都已经去世。最后,希望您谈一些有关你们交往的情况。

李范:

蒋孔阳先生是我国著名的美学家、文艺理论家,他的学问造诣很深,但却虚怀若谷,平易近人。他比我年长,但每次给我来信的落款都是“弟—孔阳”,这使我很不安。在我和他的接触中,他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循循善诱。我把拙作《江山如画——自然美的欣赏》赠送给他,他收到后给我来信说:“收到书后,我即翻阅了部分内容。我写《美学新论》是因为《浅论》写不下去,改写《新论》,现在,读了大著,我感到你不仅写得‘浅,而且‘深。你用浅显的文字,把有关自然美的深理论都清清楚楚地讲出来了。足见功力,甚为佩服。”“大著每篇,都用诗句来做标题,既生动,又恰切,我读了,觉得很有启发。”真没想到蒋先生对我的这本小书,给予这么高的评价,这一方面是对我极大的鼓励和鞭策,另一方面也使我羞愧难当。蒋先生还对我当时的职称问题特别关心,每次开会见面,都关心地问我教授问题解决了没有,当我说还没有时,他总不以为然,喃喃地说“为什么?怎么就这么难?”还说:“要不要我给你们学校写封信说一说?”我说:“谢谢您的关心,各个学校有各个学校的情况,我想早晚会解决的,就不用您老费心了。”这时,他已经是80多岁的老人了,身体不好(听说还经常在夜里做梦大喊大叫,甚至哭醒,家人说他这是“文化大革命”挨斗落下的毛病),而且事情繁忙,竟还挂牵着我这样一个普通美学工作者的职称问题,使我很受感动。后来我提升了教授,立即写信告诉了他,他自然也非常高兴。蒋先生和朱光潜、宗白华先生一样都是84岁逝世的,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十分悲痛,我未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很是遗憾!

洪毅然先生是我国著名的美育专家、美术教育家。他一生致力于美育的普及工作,到处奔走呼号,要求国家教育部门把“美育”作为教育方针的内容。由于我也是关心美育事业,从事美育研究工作,所以,我们的关系就自然更加亲近。我们最早一起合作是在1980年第一次全国美学会上,云南电视台邀请我们作关于美育的电视访谈节目,我们合作得很愉快。1983年在厦门召开的第二届全国美学会上,我们俩又一次被厦门电视台邀请作美育访谈节目,接触的机会就更多一些,在交谈中,我们的观点非常一致,谈得十分投机,从此以后我们便成了忘年交,经常写信谈论美育问题,并为将美育列入我国的教育方针而共同努力。当1986年通过的国家第七个“五年计划”的报告中提出,“各级各类学校都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贯彻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全面发展的方针,把学生培养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建设人才”;以及全国人大通过的《义务教育法》的说明中也提到:在中小学教育中,应当贯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方针时,洪老先生给我来信说他看到这个消息,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认为我们的呼吁没有白费,美育总算放到我国的教育方针中去了,美育大有希望,美育大有作为,我们要迎接美育春天的到来,为美育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我也和他同样欣喜若狂,激动不已,给他回信谈了我的兴奋心情和对实施美育的一些想法。我们的这些信件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在美学界、教育界产生一定的影响。可是,没过多久,教育方针中又不再提美育了,美育仍然是可有可无、时隐时现的东西,我们白空欢喜一场。为此,洪老十分伤感。后来洪老先生在去世以前,曾托他儿子到北京看望我,并且带来了他写给我很厚的一封信,谆谆教导要我一定把美育普及工作坚持下去,实现我们共同的心愿。这些年来,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形势的变化和教育事业的发展,现在我国的教育方针中,已经明确提出了“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方针”,美育工作也取得了很大的成绩,青少年的审美修养也有明显的提高。我想,我可以告慰洪老先生,我们的愿望实现了!您可以安眠于九泉之下了!

上述这些美学老人,在我的美学专业和人生道路上,都是我敬佩的导师,他们对我的支持和帮助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李世涛:

感谢您谈了这么丰富的历史,相信它们能够促进年轻一代对新中国美学发展历史的了解,也衷心祝愿您安康、快乐,在研究上取得更多的成绩。

李范:

谢谢!(责任编辑:楚小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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