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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各种主义

2014-09-01马伯庸

读书文摘 2014年9期
关键词:馆子老干妈中餐

马伯庸

我在新西兰有位老干妈,六十多岁,自称最喜欢东方文化。前几年她来中国玩,我当然要盛情接待,带她去了各种高级馆子,比如全聚德、东来顺、大董,还去了川办和护国寺。老太太很有礼貌,每次都把东西吃干净,然后矜持地夸奖两句。

旅游到了最后一天,我有点疲了,心想反正马上去机场了,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口吧,就去大望路找了个专供外国人吃商务套餐的地方,菠萝咕咾肉、酸甜排骨、炸春卷,扬州炒饭。套餐一端上来,嗬,只见那老太太咧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磬净,吃饱了往椅子后一靠,揉着肚皮说:“这是我来中国吃得最好的一顿。”

我默默吐出一口血,然后吐出被这些菜酸掉的大牙,怀着愧疚的心情把老太太送上飞机。

我还有一个德国同事和一个东南亚同事,俩人刚到中国就非要让我带他们去吃美食。我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找了个酸甜口儿的馆子,没想到他们吃了两口就搁下了,一脸不满:“我们来中国是吃真正中餐的,不是这些鬼佬餐。”我一听,嚯,门儿清啊,成,哥们儿给你来点重口味的,直奔前门附近胡同里的一家北京小馆子,要了一碗豆汁两个焦圈还有爆肚儿和烧饼。德国人吃得津津有味,东南亚人一脸沮丧都快吐了。等吃饱了出门,东南亚同事一抬手,从街边买了串糖葫芦,吃完又买了一串。

我想只要有外国朋友的人,应该都经历过类似的接待工作。

事实上,“外国人”这个概念,本身就没法作为任何一个判断句的主体。外国人忒多了,东洋的,西洋的,南亚的,北美的,每个国家的饮食文化都不同,具体到每个人,口味更是千差万别。别说洋人了,咱们自己内部都没统一呢。豆腐脑是甜是咸,粽子是甜是咸,这都是能让中国四分五裂的敏感话题,指望全世界人民众口一词地喜欢啥口味,不太现实。

所以我特别不喜欢的是两种论调:要么不容分说宣布全世界人民都羡慕饮食文化,要么眉头紧蹙地宣布中餐落后野蛮是民族主义的幻觉。两边都怀有同一种错觉,把自己的主观喜好当成了评价别人的客观标准。

其实美食就和电影一样,主观性太强。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不好吃,完全取决于个人,不存在对与错。比如我带老干妈去的饭馆,那都是我觉得北京最好的;她觉得商务套餐好吃,那是她觉得最地道的。我们俩都觉得委屈,幸亏我们感情好,而且那时候没微博,所以才没打起来。

我的一个朋友去印度玩,看到当地有卖一种叫甜品,简单来说,就是把一个糖球裹在糖浆里滚啊滚啊,滚成厚实无比晶莹剔透。我的朋友一口咬下去,腻到差点没吐出来。旁边的店主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跟其他顾客嘀咕了几句,耸耸肩,大概是觉得不太理解,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怎么就想吐出来了?好在我的朋友比较正常——抛开她胆敢自己去印度这事不提——没把这段遭遇归咎为印度文化的劣根性,而是自嘲说这是她当年在成都给一个韩国人吃麻辣兔头的报应。

我是大中华美食的忠实拥趸,我为此而骄傲。但当别人说中餐好难吃时,我并不觉得被冒犯——除非他非拽着我说喜欢中餐的都是贱骨头。这么说吧,就食物这个话题,你永远不应该去指责别人的喜好,因为那是一种主观感受,我们都是自己的终审判决。所以你看,讨论任何国家和地区的美食时,尽量不要铁口直断,在评价前头加一句“我觉得”,总不会错。

当然,英国菜那是另外一回事。

(选自《看天下》2014年第13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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