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由的灵魂
2014-08-30邓晓岗
邓晓岗
人们可以为很多事情而激动,但却极少有人为同一件事情而激动终生。终生为一件事而激动着,这件事便已融入了他的灵魂之中,他的血脉为之而奔涌,他的精神为之而升华。
当我执笔写下这段话语时,我的心仍被郭怡孮先生的一席话感动着:“这批‘刮刮画是我最近到泰国、柬埔寨和我国海南岛的写生,面对大自然我激动不已。这批画已经突破了我自己的水平,画时物我相融,心手双畅。虽然身体有病,但我作画时完全进入了忘我之境,像一个斗士勇敢地走向战场,不要命了……”
这是一位74岁国画大家的青春话语。这段话中,包含着一种精神,一种视艺术为生命的忘我精神,一种生命不息、创新不止的探索精神,一种把自己融入艺术的生活和生活的艺术中的敬业精神,以及享受、热爱生活的乐观精神。
艺术是需要天赋的,祖先的基因传承和上苍的恩赐是天赋的源泉,同时,艺术又是需要勤奋和生活的磨砺的,艺术家的气质只有在勤奋的耕耘中和生活的磨砺后才会独具风格,光彩照人。
怡孮先生祖籍山东,其郭家在山东潍坊是五百年的名门望族。祖上与周亮出、郑板桥、高凤翰、张贞、刘统勋、刘墉、林则徐、左宗棠、曾国藩、李鸿章、陈介祺、赵之谦等文化名人或为师友、或为姻亲,皆有密切交往。潍县志中有详细记载,“有清一代,郭家有46人辑有诗集,有十余人雅擅丹青。”郭怡孮先生的母亲又是我国大金石收藏考古学家陈介祺的元孙女,其家藏毛公鼎为海内第一重器。其父郭味蕖先生更是中国近现代国画大家。郭怡孮先生与其父共同执教中央美院七十余载,这在当今中国美术界绝无仅有。天赋上,怡孮先生有祖上的文脉基因,更得上天的恩赐。在生活中,70余年的风雨伴随着共和国的诞生、动荡和发展。生活的艰辛和时代的磨砺已让郭怡孮先生的艺术气质独具风骨。
中央美院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画学会会长,中央文史馆馆员。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主任、全国政协委员。这一系列荣誉既是社会和学界对郭怡孮先生的认可,同时又蕴含着重大的责任,怡孮先生理当骄傲。然而先生更多的是无尽的责任和忧心,一种对学生的责任,一种对中国花鸟画如何传承、创新与发扬光大以及走向世界的忧心。在责任和忧心中,先生率先垂范,敢为人先,既是倡导者,又是实践者和领导者。
教学是先生的本职工作,传道授业解惑占用了先生人生大半的时间。郭怡孮先生为师极佳的口碑,是缘于先生的纯学术精神,为人师表、以德立人、以才树人,不与名利争高下,只求无愧师长心。文人的高洁气度与为师的德才表现,让先生学生盈门,桃李满天下。
一个优秀的美术教育家的称谓比书画家的头衔更难获取,因为你必须以高尚的品德终生战斗在你的讲台;你必须有成熟而科学完美的教学体系,授业解惑;你必须有独具风范的艺术成果和独具慧眼的伯乐精神引领着学科发展方向;你还必须有延续不断的传承人为同一事业而奋斗。我以师从郭怡孮先生这位优秀的美术教育家而自豪,我虽从未走进先生在美术学院的课堂,但每次去先生家求教是我最幸福的事情。郭怡孮先生在画艺上视我为学生,在生活中却视我为朋友,亦师亦友,让我在受宠若惊的喜悦中感受到先生高尚的品德和大师的风范。
教学和创作有着深刻的哲学关系。一个优秀的教师和一个优秀的画家能有机地结合,是中国画传承和发展之大幸。在教学中创新,把创新应用于教学,这种进步和发展不只是画家导师本人的进步,随同前进的还有学生们集体的步伐,同时也引领着整个社会绘画的风向。郭怡孮先生显然看清了这一点,先生执教50余年,实践创作已延续60余年,其花鸟画的学术水准早被业界公认,也会被时代记下。
启功先生早在1993年就亲笔在郭怡孮先生创作的《春光图》上题诗赞曰:
百花齐放倚清泉,万紫干红备众妍,不待山中一夜雨,崇朝锦树自参天。喜看丹碧出深丛,黼扆宏开大麓风,太液波光无限好,上林春色十分红。
然而郭怡孮先生并未沉浸在大师的褒扬中,而是从启老的诗中获得了灵感—大花鸟意识的觉醒,大麓画风的创立,让怡孮先生的花鸟画突破了中国传统花鸟画的题材和意境。大自然气象万千,姹紫嫣红的花鸟景象尽情在怡孮先生的笔下挥洒,花鸟画的精神实质和文化内涵在怡孮先生的心灵中和作品里得到升华。纵观怡孮先生的画作,都洋溢着一种自然的清风,一种青春的朝气和生活中五彩缤纷的大美。变化自如的斑斓色彩,气象万千,生机勃勃,不拘一格的构图中和谐地融生着形神兼备的花草,诉说着生命的精神。
我一直坚信,当艺术家的思想指挥着他的身心同其作品完全融合时,才会有艺术的升华。国人所言的天人合一的境界也只有在此时才可能显现,而这种境界实际上就是艺术家的思想和情感完全融入到他的艺术作品之中,并又能以此作品为载体向观众传达,触动观众的情感,打动观众的心灵。这样的作品才是好作品,这样的作品才是经典。
中国画在情感的传达上显然不像音乐、舞蹈和电影那么直接,恰恰是这个抽象决定了中国优秀的画家必须在画上进行一生的修行,激动澎湃在内心,心灵让画笔飞舞,有法在此时均是无法,感动着自己的灵魂,作品才能感动他人。郭怡孮先生进入创作状态时的激动和忘我,便是他70余年来的心灵感悟,是他在中国画上潜心修行的善果。
我不敢妄言怡孮先生的花鸟画艺术是否已开宗立派,宗派的确立不是几个评论家和媒体吹捧出来的,而是社会在对一个人的艺术成就认可后出现的风向效应。他有一大批追随者,这些追随者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庞大,这才称得上宗派。我坚信,在历史的长河中,怡孮先生的花鸟画艺术会留下精彩的一笔。
中国画发展至今,由于地域、历史和国力的种种原因,并没有让我们自视为灵魂的国粹远播他乡。在人类文化共享的浪潮中,西画东渐,中国画显然处在弱势,特别是当代中国画缺乏活力,中国画并没有在当今世界的艺术舞台上绽放出灿烂的、应有的浪花。怡孮先生为此忧虑着,思考着。他大花鸟意识的觉醒,大麓画风的创立,便是为着寻梦那美丽的浪花。这朵“浪花”的绽放过程将是很艰辛的,在这条艰辛的道路上,怡孮先生顽强地行走着。中国的花鸟画是世界的花鸟画,世界美学的语言在中国的花鸟画中都能找到,中国画文化传播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不断地敲打着怡孮先生的灵魂。
然而,中国画在大发展大繁荣中,也有许多不和谐的音符,追名逐利成为画界的普遍现象,画价成为艺术价值的衡量标杆,本是文人学士们精神家园和思想寄托的中国画,也未能逃过金钱的腐蚀。悲叹之中我欣喜地看见还是有极少数的中国画艺术家仍然在坚守他们的节操,郭怡孮先生就是典型的代表,他们没有能力鼓动大风一夜之间吹散笼罩在中国画头上的雾霾,但他们的坚守正散发出一阵阵清风……
我曾问怡孮先生,以你现在的学术声望,为何不像有的画家那样,找个老板投资包装,大肆宣传,去拍卖行弄几个吓人的天价,以步入中国画“大师”的行列?怡孮先生的回答淡然而坚定,“如果那样,我就不是郭怡孮了,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还是听其自然吧!”这句质朴的语言中透着一种坚强的自信,一种洁身自好的清高,一种传统文人的节操。
金钱和光鲜的荣誉并不能给怡孮先生带来多少快乐,于是他逃避了很多商业活动,然而他却不遗余力地打造学术至上的中国画学会,主办全国中国画学术大展,筹建中国画学刊,这些以“学”字为宗的艺术活动,恰恰正是怡孮先生文气、清气和正气的体现。中国画需要从金钱的樊笼里解放出来,回归到一种精神层面的纯学术自由,这样中国画才会更好地传承、发展和创新,才有可能更好地承载人类共同的情感而走向世界。时代赋予了中国美术新的含义,中国画在传承中必须融入时代的气息才有辉煌的明天。世界上一切艺术的传承实际上都是人类情感跨越时空的延续,艺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有优秀的艺术作品感动着不同时代人们共同的心灵。
我突然想到了贵族,主人意识和社会责任;光明磊落和护及幼孺的行事原则;自尊自信的精神,高傲中的低调,文化滋养所孕育的高贵道德情操,以及灵魂自由的文化品格,这些都让当今的我对贵族有了新的认识。我从郭怡孮先生的家族文脉传承、他自身的精神风骨和艺术成就中体会到:在中国文人中仍有贵族精神的存在。
如果当今中国有很多国画大家,郭怡孮先生便是大家中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