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班选丑
2014-08-29刘开学
刘开学
洪家班的丑角儿得了急病,说走就走了。这可急坏了领班马大哨子和老板洪绅士。这梨园虽说讲的是唱念做打,但生旦净末,还是离不了丑。没了丑角,谁来插科打诨,谁来补台救场,这戏台子上要真是没了丑角儿,就好比厨子没了花椒还有大茴。
按唱戏的规矩,缺小丑的班子要从现有的角儿里挑一个。可是挑谁呢,洪老板相中了侄子洪小青。那小子为人机灵、活络,还时不时地给他通个风报个信儿。马大哨子虽然也知洪小青是个角儿,但是担心他的心不在戏上。于是提出:“这么着吧,是骡子是马咱拉出来溜溜,明天咱考试。”
第二天一早,趁大家练功、吊嗓子的空档,马大哨子宣布:“今天班子没备早饭,要吃各位自己想法儿。谁能给我和洪班主弄点吃的更好。当然我俩可没钱给你们大家。”马大哨子知道,手下的戏子们个个穷得叮当响,要不谁也不会跟他出来混饭吃。他把话说得那般明白,用意是在考戏。
没出半个时辰,洪小青就捧回了一荷叶包子。马大哨子问:“花钱了吗?”洪小青答:“没花钱把脸伸给人家,怕人家也不给呢。”不花钱弄来吃的才叫本事,洪老板只能笑笑。
不一会儿,班子里打杂的马小驹掐来了一掐油条。这倒使洪班主有点意外。因为选丑的事可没打他的牌,他可是啥角都没扮过,最多不过跑过几回龙套儿。
“是花钱买的吧?”洪老板问。
“不是。”马小驹答。
“那人家能白给你吃食?”洪老板一惊。
“我在油锅边念叨了一会子人家就给了。”
“你念叨些什么?”
“我说,这多废油,这多废油,这多废油三声以后,油锅主家以为我有什么省油的法儿,就拉我屋里说话。”马小驹一板一眼。
“那你说了些什么?”洪老板急不可耐。
“我说了,东家你要是改蒸馒头卖,一点油都不废了!”
哈哈哈,洪班主和马大哨子都笑了。他们都觉得马小驹的点子滑稽,是扮丑角的料。
“你们还笑呢,听了这话,油锅主儿要打我!”
“那你哪来的油条?”洪班主问。
“因为我看今年豆子遭了涝灾,就说明今年豆油要长钱,炸油条怕没钱可赚。油锅主儿说我给他提了个醒,就给了我一根油条。”
这会儿洪老板不笑了。他没想到一个跑龙套的那么有见识。不过他对于马小驹能不能当得了丑角儿还是心里没底,只好对马大哨子说:“晌午我来出题,再考一次。”
正午的太阳光热辣辣地泼下来,大地像着了火,男角们都光着膀子还像刚从河里爬上来似的,女角们呼呼挥着扇子还喊热。
洪老板煮了一锅面条,开了锅还一个劲地往灶眼里添柴禾。他恨不能把那锅烧裂。
因为早上没安排饭,大家都饿得肚子前腔贴着后腔,像要出场时两眼溜圆盯着那面条锅。洪老板偏跟大家叫板儿:“大家甭光想着吃,谁能把热面条碗端起来就走,那丑角儿就由谁当!”
满班子二三十来号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如老爷们对脸儿洒尿──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下那手,那大碗面条尽管摆了一溜,可是碗都是搪瓷的,小盆似的,盛得尖尖的,还往外淤着热汤。
冲着丑角来的洪小青上场了。但他愣是没能把那碗端起来。因为他一出手就被烫得直咧嘴。
“试试嘛,大伙都试试,当上了丑角儿涨薪水!”洪老板扯着嗓子喊,嗓子比马大哨子还马大哨子。
有洪小青被烫得呲牙咧嘴,谁还敢试。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碗儿冒热气。
马小驹出面了。他已知道选丑原先没有他的戏,他偏要争那口气。他如同走台步,一步一个点儿,一招一式都如踩着梆子,如行云流水那般流畅。只见他右手用筷子抄起碗里的面高高举起来,左手端起面,热汤一下子耗到了底,搪瓷碗稳稳地捏在他手里,那热汤竟没洒一滴。
“噢!”大家一阵欢呼,欢呼他的行事机智、麻利和干脆。但欢呼里也有几丝无奈,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捅破这层窗户纸。
丑角儿是马小驹的了,没有跑,已是装了箱的道具。大家都那样说,可是令人想不到的是,端着面条的马小驹竟不领情:“我的志向可不是扮那丑角儿。”他冒了那么一句。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马大哨子和洪老板异口同声地问。
“也不过就是跑跑龙套,混口饭吃。”
场子里一片寂静。马大哨子和洪老板都愣了。他们整不明白马小驹那般没出息。“既不想当丑儿,你应什么试?”马大哨子愤愤地问。
“我还不是为了吃,为了咱洪家班的吃,再说,我不搅局怕你们也难挑出好丑来!”
马小驹你这是小拙呢还是大巧,是小愚呢还是大智,洪家班在场的人都一头雾水拎不清,正如那帮戏子们,不卸装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不上台见不着他们的真功夫。只有马大哨子隐隐约约感觉马小驹话里有话、戏里有戏。他是在挤那个心不在戏上的洪小青!
“马小驹,你先给我扮《女起解》里的崇公道,再给我扮《审头刺汤》里的汤勤,是忠是奸,是黑是白,俺呀非要试呀一试!要不,你这就给我卷铺盖──走人!”马大哨子急了,生生地吼了一嗓子。
马大哨子下了决心,这丑角儿非让小驹子当不可,从他的行事中,马大哨子已经看到了他的为人之美。
选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