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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追赶不上爱你的脚步

2014-08-29艾科

新青年 2014年8期
关键词:安安学费女儿

艾科

安安刚刚参加完高考,便偷偷地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说:“妈妈,不要找我,等我赚够读大学的费用,自然就会回来,你不用为我的学费过于担忧。”窗外大雨倾盆,我一片茫然,这个执拗的丫头,终究还是走了,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1

身为一名收入甚微的环卫女工,我和丈夫多年前就已分道扬镳,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我的掌上明珠安安抚养长大,供其读书,实属不易,省吃俭用地从牙缝里积攒下来的钱,全部用在了她的读书之上,但这还远远不够。老师告诉我,安安成绩优异,如果不出意外,考上名牌大学没有问题,你只管准备学费好了。我听后喜出望外,只是昂贵的学费愁煞了我这个体质单薄的单身女人。

记得考完最后一门课那天安安告诉我,她发挥得很好,考上心仪的大学应该没有问题,就是今后的学费让人堪忧。为了让她安心,我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你只管读书增长见识,我负责赚钱养家糊口。妈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完成学业。”听到我的安慰,安安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十七年来,对于我的这份关爱,她总是不温不火,像个自闭症的孩子。

安安离家出走后,我茶饭不思,虽然我知道她是一位争强好胜的孩子,从小就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喜欢在吃穿戴用上攀比较真。十六七岁的姑娘,每天都是素洁的校服在身,连一件像样的裙子和一盒廉价的胭脂水粉都没有,看着她平静地穿梭在那些花枝招展的花季女孩中间,我万般揪心,且深感自己无能乏力,能生她却不能给她一份优越的生活,便是一位母亲的失职。但即便如此,她从未向我发出丝毫埋怨。

去年深秋的一个晚上,安安破天荒地告诉我,她想报考艺术院校,将来当个歌唱家、美术家或舞蹈家,哪怕是做个演员也好,不过学艺术需要花费更多的钱。我用筷子敲敲手里的碗,边往嘴里扒米饭边严拒道:“咱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读艺术院校能有什么出息?咱家世世代代都没有这样的遗传细胞,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报考一所正统的大学,将来找份正经的工作为好,不许你胡思乱想!那些天马行空的臆想,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有的念头。人家艺术学院毕业后即便没有工作,也可依仗殷实的家境衣食无忧,你呢?”安安低下头,默不作声。

其实,安安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艺术天分,即便她会哼唱几句戏曲唱词,扭几段简单的舞蹈动作,我作为一名只有小学学历的环卫工人,也从中体会不到所谓的艺术的高雅。也许,于安安而言,出生在这样一个只能靠流淌廉价的汗水换来微薄收入的家庭里,是她今生无法更改的不幸,因为有时候成功距离有梦想的人之间,往往只差一双慧眼识珠的眼睛。每次扫大街的时候,看着那些背着画板和吉他的衣着光鲜的艺术考生们满面春风地疾驰而过,我心里总会犹疑顿生——他们将来都是人人敬仰的艺术家吗?如果成不了艺术家又该怎样依靠自己的双手生存?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活生生地抹煞安安的梦想,但我必须对她的人生道路进行力所能及的把关指引。

2

安安离家已经多日有余,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究竟在做什么工作赚钱?我都不得而知。我每晚都辗转难眠,担心她填报志愿出现问题,但又深知自己帮不上忙。一个花季女孩,多年寒窗苦读后,还没迈入大学校门如果出了事情我可怎么活?我痛恨自己当初缘何那么吝啬,连给她买部廉价手机的钱都舍不得拿出来,真是追悔莫及。

我鼓起勇气叩开了前夫如培的家门,听完我声泪俱下的讲述后,他劈头盖脸地将我一通大骂,斥责我要是没能力抚养孩子就趁早给他带回来,女儿要是出了事,他会毫不客气地修理我。我耷拉着脑袋不停地哭泣,如培不耐烦地冲我吼:“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赶快发动亲朋好友,全城寻找呀!”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发动为数不多的环卫工同事四处留意,如培也拜托他的朋友多加打探,但几天下来,依然音讯皆无。

如培骂我说:“读书需要钱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干吗让女儿出去打工?她小小年纪涉世未深,能有什么赚钱门路?现在社会这么复杂,要是出了事我拿你是问!”听如培这样分析,我旋即瘫软在地。

亲爱的宝贝,赶快回来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苟活于世?

3

夜以继日地寻找安安,让我早已精疲力竭。

一天晚上,我到郊区的一位朋友家打探安安的消息,回来的时候看到郊区的露天空地上搭了一个戏台子,台下围满了赤膊看戏的男人们,他们边看边叫,喧嚣震天。原来这是一处建筑工地,因为远离市区城管疏于监管,所以这些民间的草根班子便见缝插针地“顶风作案”,趁机组织一批群众演员来到工人中间演出赚钱。只见简陋的戏台上一对满脸涂满油彩的男女在倾情演唱二人转,台下饥渴的男人们齐声高喊:“来个‘有内容的节目啊。”作为过来人,我深知他们所说的“有内容”,无非就是一些无伤大雅、拙劣低俗的荤段子而已。只见台上的男演员兴奋地道:“想看‘有内容的节目要多加钱呀。”此时,一位身材玲珑的女孩端着一个大盘子从后台鱼穿而至,那些赤膊抽烟起哄戏谑的民工们,纷纷将面额不等的纸币投到盘子里,然后望着舞台翘首期盼。

待女孩将费用收完,我正欲转身离开,便听到台上的那位男演员说:“我身边的这位小妹妹今年才十七岁,是为了筹集读大学的费用才登台表演的,她舞台经验不足,希望大家不要为难她。”此时,台上的女孩笑吟吟地对男演员说:“没关系的大哥,只要观众喜欢,我愿意为艺术献身。”她话刚落音,台下叫声一片。

天啊,这个正在表演的女孩,正是我的宝贝女儿安安!

我惊慌失措又百感交集地冲上台去,拉住她的手厉声说:“走,跟我回家!什么时候学会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安安挣脱我的手不愿意走,台下有人骂骂咧咧地说我坏了他们的雅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今天要是不好好演出,就甭想离开这个舞台!”看着台下咄咄逼人的态势,我生怕事情闹大,用手指着安安的额头,愤愤地说:“你……你就气死我吧你!”说完含泪跃下舞台,跑到一僻静处大哭起来。而此时台上开始锣鼓喧天,琴瑟合乐,那粗糙简陋的配乐,伴着台下污浊颓废的戏谑,连同城市寂寥的夜空将我的哭声淹没,但我却不敢远离那个令人伤心的舞台。endprint

终于等到演出结束,众人散去后,我到后台找到安安说:“跟我回家。”安安边卸妆边埋怨我:“我要是跟你回家谁给我读大学的学费?”我说那你也不能作践自己,去赚那些不干不净的钱。安安转过头,恶狠狠地道:“我在这个民间艺术团里演出,一不偷二不抢,凭借自己的本事挣钱,谁说这钱不干净了?不许你侮辱我们!照你这样说,电视里那些穿着暴露的艺术家都伤风败俗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艺术!”

我无言以对,我的确不知道什么是艺术,但我知道什么是尊严。我最后一次问她到底跟不跟我回去?安安依然固执己见:“赚够了读大学的钱,自然会回去。”我起身“啪”地给她一记耳光:“你就给我作死吧,总有你后悔的那天!”说完愤然离去。

4

但我不敢远离这个剧团,生怕一不留神,安安就会羊落虎口,悔恨终生。我生平第一次打车回家,匆匆取了些衣物便马不停蹄地返回来,在剧团旁边的小旅店里住下以便随时观察他们的风吹草动,因为我早已打听到,这个剧团明晚还会在此演出。

第二天晚上,演出照常开始,我偷偷地溜到观众当中,目不转睛地观察安安今晚又会在台上出什么风头。

出乎我意料的是,安安只唱了三首歌曲便已下台,直至整场演出结束,也未再见到她的身影。我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其实整台节目并没有所谓的荤段子,台下那些肤色黝黑的赤膊民工,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开开玩笑而已,骨子里还是如大地一般的质朴。这个草台班子能演的节目寥寥可数,两天下来演员们便将所有的才艺展示一空,随后又不得不辗转他处,另谋财路。于是第三天,我继续偷偷地跟在他们后面,辗转来到位于城北郊区的一处工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安安的行踪。

两天下来,演出如出一辙,即便台下吵吵嚷嚷,也并未见到令人“无法容忍”的节目。安安每次登台,只是唱唱歌跳跳舞而已,毕竟她才十七岁,不是团里的台柱子。可毫无人生阅历的她,突然挑起了生活的担子,让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情何以堪?

我偷偷地找到剧团领导,声泪俱下地向他诉说了生活的艰辛和安安的不易,求他在暑假的这段日子里,好好照顾一下我的女儿,确保她不要被人欺负。身为母亲,我诚惶诚恐,又无能为力,只能恳请团长多多照顾照顾这个倔强的丫头。

听完我的哭诉,团长也倏然落泪,他颤巍巍地道:“安安的情况我早已知晓,不然也不会贸然让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孩进团表演。团里这些民间演员,哪一个没有血泪史?谋生虽不易,但也绝不能丢了人格尊严。你放心,安安的安全包在我的身上,你有这样懂事的女儿,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有了团长的关照,我才如释重负地回了家,在外面提心吊胆地跟踪了她一个星期后,才将满腹的担忧轻轻放下。

现在,我常给团长打电话,询问关于安安的近况,在这样一个酷热的盛夏,女儿不在身边,真是度日如年。我亦深知女儿大了,凡事有了自己的研判和抉择,而我也已人老力衰,日益赶不上爱她的脚步,即便我爱她爱得如此深刻,激烈,坦然,赤诚,掏心掏肺都觉得不够。也许,唯有等女儿如我这般苍老的时候,才会放缓奔跑的脚步,等一等身后气喘吁吁的母亲一路追逐的步伐。

欣慰的是,这一切,皆源于爱。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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