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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与木匠

2014-08-29GULU

新青年 2014年8期
关键词:老侯刨花阿城

GULU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家庭,选择一本书。

选择健康,选择起点,选择朋友,选择一本书。

你选择你的未来,旅途,仕途,前途,宏图。

我干吗?我选择一本书。

理由呢?没有理由。

有时,对一本书的钟情,如同一场毫无希望的暗恋:明知俩人有云泥之差、天壤之别,明知是分属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交集,还是爱上了——当初买下《彼得·科恩木工基础》,就属于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

全铜版纸印刷,装帧精美,图文并茂,小心翼翼地捧,心满意足地翻,看懂没?没、没关系,爱始于不了解,买这本书,不用它上厅堂不用它下厨房,就搁书架上供着,谁让我对木工活有一份绵亘多年的向往呢?!

小时候,我家所住的家属楼,毗邻学院的木工房,那里整天响着锯拉锤打斧凿声,每次从那里经过,好奇心都张开小翅膀,想飞进去看看鲁班叔叔们在做什么好东西呢?可妈妈不让,说那里危险,于是每次只能嗅一嗅飘散在空气里的木屑香之后,失望地离开。

可冬天一到,当老师问谁能带锯末给班级封窗户时,我总是第一个举手——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木工房了!其实木工房一点儿不神秘,黑黢黢的,唯有木匠叔叔推刨时的动作十分吸引人:刨子“嚓”地推过木板,“卷”出一朵刨花,像蒲公英一样缓缓飘落在地,每次我都会拣几朵最美丽的刨花珍藏起来,它们怎么看怎么像我同学于立明那头柔软的“自来卷”……

因为着迷于刨木花,便在作文里畅想:“长大我要当一名木匠”,气得母亲直拍桌子:“哪有女孩子去干木匠活儿的?!重写!”直到老老实实地改成“长大我要当一名作家”之后,母亲的脸色才由阴转晴。

那本《彼得·科恩木工基础》一直放在书架上,再没翻过,想当一名木匠的心愿也早如歌般消逝,但余音袅袅:给儿子起的小名是“杠杠”,每次唤他,脑海里都会闪过这两个字,杠杠,两个小木工!于是,岳母刺字于子背,我刺字于子耳(偷乐)……

尽管长大后两个理想都未曾实现,但却有了新的发现:当年我的理想不是凭空转换的,在木匠与作家之间,的确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看,木匠做活,以原木为稿纸,锛出形、拉手锯、凿空眼、刨木板,用标准而细致的活儿打磨出好成品,而作家创作,以稿纸为木料,打草稿、修改、润色、誊抄,反复多遍,直到将字词句段完美契合成好作品;还有,木匠挥过多年的斧头,锋口亮色如银,而作家用过了多年的钢笔,笔尖平滑如玉;

虽然在上行下行三十行里,“一耕二读”与“十六拉锯木匠苦”之间,差了好多行的距离,但作家都喜欢向木匠靠拢:当被问到:“作家之外,最喜欢什么职业?”麦家回答:“想去做木匠”,因为:“一方面它是体力活,可以出汗;另一方面,木匠做工时的刨花都会散发着乡野的香气”;因小说《羽蛇》而被称为“中国女性文学的创纪录者”的徐小斌,也以这个故事为座右铭:有一个活儿特好的木匠,被人家请去做一个桌子,只要三面雕花就行了,因为一面靠墙,结果他都雕上花了,徐小斌一直强调:“作家只是副业,其实我就是这个木匠,是个完美主义者。”

当木匠不仅仅满足于“斧凿铲钻寻常用”,开始在灵魂的操作台上刮刨思想时,便步入了作家的世界。出生于美国长岛一户农舍的惠特曼,在重操父亲旧业成为一名木匠后,开始了旺盛的诗歌创作,在《草叶集》中,惠特曼第一次把诗歌的目光投向普通人:“我听见……木匠歌唱着,当他量着他的木板或横梁的时候”(《我听见美利坚在歌唱》),正因为听到并表达出“新兴的美国文明”的声音,惠特曼被誉为“现代主义诗歌先驱”。

“我写些字,投到能铅印出来的地方,换一些钱来贴补家用。这与一个出外打零工的木匠一样,也是手艺人。”这是作家钟阿城当年的300字小传中的几笔。如果说木匠分两类,全活木匠与专工木匠,阿城算是文坛上的“全活木匠”,小说、剧本、散文、随笔、评论,什么都能写,最难得的是,他真有一手木匠绝活。

据台湾学者唐诺透露:阿城“是好厨子,也是好木匠,能够修护难度极高的明式家具”,而当年田壮壮重拍《小城之春》时,阿城不仅为其担任编剧,影片中大至庭院搭建、小到家具摆设都是由他亲自操刀设计的,看来无论在文坛还是木匠行里,阿城都是翘楚!

在短篇小说《提琴》中,阿城开篇的文字平淡却十分地道:“老侯原来在乡下学木匠,开始的时候锛檩锛椽子。锛其实是很不容易的活儿。站在原木上,用锛像用镐,一下一下把木头锛出形来……”而结尾依旧是平淡却令人动容:老侯分外爱惜他修补过的那把外国提琴,文革开始后,他惦记着去学院看琴,发现提琴面板已经没了,红卫兵正拿它当勺盛着糨糊刷大字报,“老侯就站在那里看那个人刷大字报。那人刷完了,换了一个地方接着刷,老侯就一直跟着,好像一个关心国家大事的人”——曾经做木匠的经历,让阿城落于纸上的字,看似拙朴却藏有机巧,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真正的入木三分,况味深含。

可见:不想当木匠的作家,不是好厨子。也有例外,在《闲话先说》中,阿城提及:一次顾城与谢晔同他聊起中国人的“毒面孔”,顾城扮了一个眼镜蛇的相,让谢晔颇受触动,阿城写道:“顾城随后的杀谢晔,他性格虽不属强悍,却算得是抢先一步的毒手。顾城原来在我家隔壁的合作社做木匠,长年使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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