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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今何在

2014-08-28会心

南北桥 2014年4期
关键词:贵族教育资源

会心

【摘 要】“侠”是春秋战国社会激变中产生的一个新的社会集团。先秦的“侠”多出身于贵族,因为只有贵族才有经济实力和精神实力把人聚拢起来。

中国古代是垂直组织类型的社会,依靠自然与人为的手段把人们组织在特定的社会网络之中,每人各有特定的位置,上下有等,很少流动。统治阶级是天子、诸侯、大夫、士,被统治者包括庶人和奴隶等。

这种情况到了春秋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战国时期这种变化更加剧烈,一些古代的贵族逐渐被消灭或被取代,贵族社会由松动到逐渐解体。

【关键词】贵族 贵族精神 教育资源

中图分类号:G4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14.04.191

贵族,最初指的是因权力、财产高于其他阶级而形成的上层阶级。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他们提炼了普通人创造的物质财富经,最终形成了一种精致的生活方式、生活态度和生活观念,这是人类的精华,我们称之为“贵族精神”。贵族精神包含强烈的主人意识和社会责任感,是不能通过金钱来衡量的。贵族精神对任何一个民族来讲,都是非常宝贵的财富,当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拥有贵族精神时,这个民族才会活得有尊严。

同时,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贵族情结,谁也无法阻止一个人对高贵的精神气质和高雅的言行举止的追求。正义、勇气、智慧、奉献、自律、尊严等这些美好词汇背后的含义,并不会因为阶层的不同而有所不同。然而,贵族精神的缺失、富而不贵的隐痛,却一直困扰着人们的精神生活。在贵族越来越平民化的今天,如何反思金钱至上的功利主义?如何描绘世人的精神图谱?如何感受衣食住行中的美?如何让文雅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让我们一起走近历史中的贵族来寻求答案吧。

一、古代贵族的“富”与“贵”

中国经历过三个贵族的时代:第一个贵族时代是西周的氏族贵族时代,第二个是两晋南北朝的门阀贵族时代,第三个就是满清的部落贵族时代。

最典型的贵族时代,实际上是西周的贵族时代。这个贵族时代,经历了大概五六百年的时间,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当时氏族贵族有几个特点:第一必须要有姓氏,平民是没有姓氏的,只有贵族才有姓氏,姓氏是一种血缘的标志;第二就是拥有土地,就是分封土地,诸侯占领土地;第三要有军队兵车。

所以当时的贵族分得很清楚,即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五等。在这个贵族社会里面,有一种贵族精神,那个贵族时代,很讲风度,很讲文化。《诗经》当时就是贵族交往的一个文本,一种道德的文本和文化的通行证,当时贵族的生活里面,比如说宴会、聚会,甚至外交场合,诸侯的交往,都需要念诗的。在这些场合里面,如果你读的诗,跟你身份、氛围、场合不相符合,那会产生很大的问题。

《左传》里面就记载一个故事。公元前500多年,晋平公那时候刚掌握政权,所以当时要大宴诸侯,他规定,这些诸侯来的时候,一定诗必类,就是说他们所读的诗,一定要跟这个大的宴会氛围、身份要相合。结果那天来了一个齐国的大夫,叫高厚,他读的诗被认为不类,所以晋平公下面一个大臣,叫荀偃,就拍案而起,他说有诸侯异志矣也,号召其他诸侯国要同讨不庭几乎導致战争,因此那个时候把读诗读得好不好,看成是很严重的事情致战争。那时候其实是有一种贵族精神的,是有一种道德文本的,这是第一个时代。

但是第一个时代后来因为战争太残酷,最后由秦打败了六国的贵族政权,就是用中央集权的制度、用郡县制代替分封制,这是当时中国一个很大的转变,从秦代开始,贵族时代就已经结束了。到了汉代,汉武帝进一步把诸侯削弱,用中央的文官制度来代替分封诸侯,贵族制度就进一步瓦解。

第二个时代是在两晋南北朝。两晋南北朝是中国的贵族制度又一次复兴。特别是到了东晋,到南北朝时,更注重门第、出身和血统,那时候姓氏一定要相同,姓氏不同,是不可以通婚的。这个时候出现贵族文学另外一个高潮,跟《诗经》相对应的,就是由谢灵运、沈约、陆机等,还有当时的一些皇帝,像萧统萧衍等,他们这一批帝王贵族也大玩,这个应该说是大玩贵族的时代,大玩形式,大玩声律,大玩辞彩。四声、平仄都是这个时候发明的,为唐诗的高度发展创造了形式上的基础。

这个时代被科举制度所打垮。隋朝建立科举制度,到了唐朝的时候,科举制度充分发展,所以那时不讲血统了,而讲才华,社会动力就从上层转入到下层上来了,这是很大的一种变化。那时候你的出身好,你的门第强,但如果没有才气,也是不行的。白衣卿相代替贵族的世袭,就更厉害了。

在第一个时代的后期,在战国时期,像苏秦这种白衣卿相已经代替世袭贵族了,到这个时候,更多地出现白衣卿相了,有学问,诗词写得好,就可以当状元宰相了。第二个贵族时代,就被这个打掉了,瓦解了。宋明之后,虽然也有贵族,只是宫廷里面一小部分,作为整个的时代,它已经结束了。但到了清代,又出现了一个贵族时代,这个贵族时代就是从满洲过来的,即爱新觉罗贵族,他们在中国取得政权,形成了部落贵族的一个时代。

这个部落贵族的时代,当时的等级也分得很严,那时候大概这个世袭的位子就有九种,一共有二十七等,他们的爵位分得很清,第一种是公,分三等;第二种是侯,分四等,第三种是伯爵,分四等;第四种是男,分四等;第五种是子,分四等。下面还有一个轻车都尉,分两等;还有一个都旗尉,分两等;还有云旗尉,分一等;还有恩旗尉,一共二十七等。在这个部落贵族时代,汉族里有一些人如果立了很大的功劳,也封他们爵位,但基本上是八旗子弟,是满族贵族。这第三个时代是怎么垮掉的,是被革命打掉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洲的贵族政权。

中国的贵族时代,就形成如下特点:第一就是比较早就瓦解,第二就是它没有长期形成一个强大的贵族传统,这跟欧洲有种不同。所以我们也没有形成像欧洲那样比较能够概括得比较清楚的,明显的这种贵族精神的核心价值。

虽然中国贵族传统较早瓦解,但在中国社会,富和贵这两个大概念是分得很清楚的。比如说我们看《孔雀东南飞》,这一点刘大杰先生很早就指出来,文学史上没有写过,他另外谈魏晋思想,魏晋思想在这部诗里谈到了。《孔雀东南飞》是一个悲剧,主角焦仲卿的妻子兰芝,是很好的媳妇,为什么她的婆婆不喜欢她,非得把他们分开呢?这个女子其实家庭很富有,可是她的出身比较差,不是贵族出身,她的婆婆嫌她的出身不够高,跟我这门第不相配,所以最后就逼着她的儿子把媳妇赶走了。可见,富和贵当时是分开的。

从《红楼梦》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富和贵在当时分得非常清楚。贾宝玉和探春在建立诗社的时候曾经说,我们这样建立诗社了,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一个名号。贾宝玉说,那你们帮忙我取一个笔名吧,有的人就跟他开玩笑说,要不你就叫无事忙吧,或者是叫绛洞花主吧,他都不满意,后来薛宝钗很聪明,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她说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叫富贵闲人,贾宝玉说,那就由你吧,他其实很高兴,因为他就是富、贵和闲三者兼得,所以薛宝钗说,你已经大富大贵了,再加上闲散,那太了不得了。

二、卿大夫的文化素养与精神风貌

西周以来,贵族都很注重自身的文化教育,设立“国学”与“乡学”,教贵族子弟以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等,学习时间长达十五六年。春秋时期,礼崩乐坏,私学兴起,打破了学在官府制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贵族放弃了教育,相反则成为他们强化教育的动力。《左传》昭公十八年,鲁大夫闵子马评论周人“不说学”:“周其乱乎!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又曰:“可以无学,无学不害。不害而不学,则苟而可,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夫学,殖也。不学将落,原氏其亡乎。”由于贵族认为子弟的教育事关社稷存亡,春秋贵族子弟不仅能继续享受良好的正规教育,而且还由于私学的兴起,使他们有机会接受多渠道的教育,获取更多的新鲜知识。尽管春秋卿大夫的文化素养很难用精确的统计数字来计量研究,但他们对《易》《诗》《书》等重要文化典籍的理解运用、参与文化典籍的创制活动和充满睿智的社会实践,无处不显示出良好的文化素养。

《易》是先秦时期的一部充满哲理与智慧的占筮经典,其中有不少令人费解的地方,就连孔子这个大学问家也不得不谨慎对待。他曾希望“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春秋卿大夫与治学严谨的孔子不同,他们视《易》为解疑工具,熟练地运用于实际活动之中。在《左传》用《易》占卜或引《易》之语的事例中,主占者和引用者多为卿大夫。虽然《易》不容易理解,但这些卿大夫却也能讲出个道理。

《尚书》作为夏、商、周三代历史档案的汇编,满篇政治讨论和治国经纶。因此,《书》是春秋卿大夫熟知且灵活运用的重要典籍之一,经常作为经典格言出现在他们的政治谈话之中。《左传》僖公五年,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虞大夫宫之奇谏虞君,引用了《书》的三句话:“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民不易物,惟德繁物”,用来阐明上天、神祇与人民只福佑拥护正德之人与正德之政的道理,希望虞君丢掉幻想,面对现实。《左传》僖公二十七年,晋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推荐卻縠时引用了《书》的“赋纳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提醒晋文公用人不仅要听其言、观其行,而且还要赐之车马衣服,酬其劳功。从宫之奇、赵衰以及《左传》《国语》等记载春秋卿大夫引用《尚书》的情况来看,基本上都是随手拈来,脱口而出,显示出对《尚书》内容的熟知与深刻理解。

春秋卿大夫不仅熟知《易》《诗》《书》等典籍文献,而且还积极参与文化的创制,在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文化创制活动中,同样也显示出良好的文化素养。《春秋》是鲁国的史书,它虽然简明,但却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左传》成公十四年君子论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高度赞扬了《春秋》的作者,而这些作者恰是那些身为大夫的史官。春秋时期各诸侯国都有修史專官撰写的类似于鲁之《春秋》的史书。《诗经》是先秦的一部诗集,尽管其中的卿大夫作品是以西周为主,但《小雅·大东》《小雅·都人士》则是春秋东周卿大夫作品。春秋卿大夫不仅直接参与了春秋文化的创制活动,而且为春秋文化的创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数千年流传不衰的《左传》《国语》、《诗经》等历史文献,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春秋卿大夫那些饱含哲理的言论对话和充满智慧的实践活动。

春秋卿大夫对《易》《诗》《书》的熟知与深刻理解和他们的文化创制活动,显示出很高的文化素养。然而,文化素质不只是简单的知识堆积,而是各种文化知识的有机组合。这种组合的状况如何,直接影响到文化素养的价值。春秋卿大夫对《易》《诗》《书》的深刻理解和灵活运用及其他们的文化创制活动表明,突出人文知识、疏忽自然科学,是他们文化素质结构的基本特征。《诗经》不乏鸟兽草虫,《春秋》记载了日食、月蚀、风、雨、雷、电、霜、雪、丰、歉,但都是一些直接的描述或记载,而没有深入的理论探讨与理性思考。春秋卿大夫重人文、轻自然的文化素质结构特征的进一步延伸,影响到春秋卿大夫的思维方式,形成重形象、善比喻,轻抽象、弱推理的思维特色。

春秋卿大夫是一个精神世界丰富的社会阶层,打破天、神束缚,以人为中心的世俗意识是具有时代意义的亮点。

关于天、神与人,春秋卿大夫发表了不少有见地的论述。《左传》桓公六年,随国季梁说:“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左传》僖公五年,虞国宫之奇说:“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左传》僖公十九年,宋国子鱼说:“民,神之主也。”《左传》昭公十八年,郑子产说:“天道远,人道迩。”《左传》僖公十六年,周叔兴说:“吉凶由人。”在春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社会大氛围之中,春秋卿大夫的这些关于民为神主的论述,已经不是原始的自我中心主义,而是跋涉出盲目崇拜神秘客体的理性思考,表现出明显的轻神重人倾向。

由于冲破了天、神束缚,肯定了人的价值,春秋卿大夫的精神世界中有着浓重的忧患情结。春秋卿大大虽然有雄厚的经济实力、重要的政治地位和独立的军事力量,但由于时代与特殊社会地位所决定,走向衰落则是他们无法回避的社会问题。在这种背景下,他们的忧患意识特别深沉,致使他们能够以沉稳警觉的心态应对变化,积极参与,认真努力,殚精竭虑。管仲、晏婴、子产、叔向等都是在忧患意识的促动下,成为对当时社会政治产生了重大影响的历史人物。

春秋卿大夫的精神是一种高水准、深层次的意识,所考虑的不仅是今生当代,而且更注重后世未来。《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鲁叔孙豹出使晋国,与范宣子讨论“不朽”时说:“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叔孙豹的“三不朽说”把人的精神风貌归纳为三个层面:第一层是“立德”,确立崇高的道德,树立万世楷模;第二层是“立功”,建立永垂史册的卓绝功勋,对人类历史产生久远的影响;第三层是“立言”,著书立说,为人类留下丰厚的文化遗产。“三不朽说”简要精练,寓意深刻,“立德”、“立功”和“立言”分别从不同的侧面强调了人应该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在征服自然、改造社会、战胜自身的过程中奋争不息,充分展示自己,为人类社会筑构一座万代受益的宝库,建造一座千古不朽的丰碑,奠定永恒发展的基石。以“三不朽”精神为最高点的春秋卿大夫的精神风貌深沉刚毅,显示出一种敢于超越时空的气概。

在春秋卿大夫精神中,还充溢着一股刚毅的无畏精神。《左传》昭公元年,叔孙豹参加虢之会,因季武子伐莒取郓,楚、晋欲戮鲁使叔孙豹,有人暗示叔孙豹以贿免罪,但他却明确表示:“诸侯之会,卫社稷也。我以货免,鲁必受师,是祸之也,何卫之为!”拒绝以贿免罪,誓死捍卫鲁国的利益。晋国赵孟对叔孙豹的精神敬佩之极,并请求赦免叔孙豹。在这个事件中,叔孙豹不仅显示出强烈的忧患意识,而且在忧国忧民的同时,又表现出一种不怕牺牲的无畏精神。春秋卿大夫忧国忧民的无畏精神还突出地表现为坚持真理、犯颜直谏。周襄王勾连狄人伐郑,并将娶狄女为后,富辰数次进谏无效,最后酿成大祸,诛杀潭伯。富辰犯颜强谏,以死赴难,是无畏精神的最高表现。春秋卿大夫的英勇无畏精神是深沉的理性思考。他们之所以能临危不惧,以死抗争,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认为自己有责任、有能力扭转乾坤,战胜一切。同时,也正是由于英勇无畏精神的支持,春秋卿大夫的精神风貌才格外引人注目。

在忧患意识的驱动下和无畏精神的支撑下,春秋卿大夫也曾辅佐国君进行过一些改良或改革,如管仲和子产的改革、鲁国的初税亩、晋国的作田等。但是,就其总体情况而言,他们护卫公室、恪守礼法,是一个政治上保守、正在走向衰落的阶层。春秋卿大夫政治上的保守和没落的走向,制约了他们聪明才智的充分发挥,使本来可以产生强烈社会效应的精神风貌,带上了难以挣脱的历史局限性。然而,春秋卿大夫精神风貌的历史功绩又是巨大的,它前承夏、商、周三代相关优秀成果,下启战国士人精神的先河,成为中华传统文化中一股汹涌激越的潜流。

三、游侠与贵族精神

“侠”是春秋战国社会激变中产生的一个新的社会集团。先秦的“侠”多出身于贵族,因为只有贵族才有经济实力和精神实力把人聚拢起来。

中国古代是垂直组织类型的社会,依靠自然与人为的手段把人们组织在特定的社会网络之中,每人各有特定的位置,上下有等,很少流动。统治阶级是天子、诸侯、大夫、士,被统治者包括庶人和奴隶等。

人们之间除了垂直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以外,很少有横向联系。春秋以前“大夫无境外之交”,大夫以下更不用说了。春秋以前的文献资料,连“友”字都很少见,即用也多指“友邦国”,或指兄长爱护弟弟,曰“友”,很少用以描述个人之间的关系,可见那时人们横向往来很少。

这种情况到了春秋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战国时期这种变化更加剧烈,一些古代的贵族逐渐被消灭或被取代,贵族社会由松动到逐渐解体。

这个变迁使得许多大夫、士从原有的垂直统治的系统中流离了出来,原有的饭碗打破了,他们要找寻新的饭碗和谋求个人发展,自然要到各地、各国奔走,要广拉关系、多交朋友,这是一种新产生的社会需求。《论语》一开篇就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士人有朋友了,而且是从“远方”来的,大约是“外国”。孔子对远方朋友的期待和热忱都是过去没有的,在孔子时代,这种交往肯定是新生事物。这种横向交往是产生“侠”的社会基础。

谁才能招拢那些从原有秩序中游离出的游士呢?一是各国君主。追随君主被纳入主流社会,生存不成问题,发展也有可能。然而君主的容纳量有限,有些就追随了贵族豪门,司马迁所说的“战国四公子”就是典型。太史公认为,他们是典型的贵族之侠,他们养了成千上万的宾客,还包括“私剑”,成为有实力的集团,甚至掌握着“生杀之权”。这不仅影响着国内政治运作,而且波及国际,如魏国的信陵君窃符救赵,孟尝君带着他的门客流动于诸国之间,都是例证。这可以说是最早的的侠。

至于那些有武力、有勇气、有信义、守承诺的刺客,如《史记》中写到的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等五人行刺报恩的事件。司马迁虽然对他们的献身、勇武、守信、执著、一往无前的精神深致赞美,甚至说“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然而,他们只是有贵族派头的“杀手”,还没有侠的资格。因为他们还没有追隨者,而且他们也非主动去干预世事,他们打杀只是报恩罢了。

中国历史上有两个时代游侠最多,人们也最爱谈论侠,这就是汉唐。为什么会集中在这两个朝代呢?因为汉唐皆属于后贵族社会,它们的前代先秦和南北朝是贵族社会,到了汉唐虽然大一统的皇权专制已经形成,但贵族风习、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

周代是货真价实的封邦建国的“封建社会”,这个社会中天子、诸侯是位居“南面”的为君者,“士大夫”则是中下层施政者,用现代的话说他们是社会的管理者(官吏)和保卫者(各阶层军官和车战的军士)。他们不仅各有专职,而且是世袭的。我们说的贵族主要指大夫、士这两个阶层。他们思想行为有什么特点呢?上世纪40年代的“战国策派”代表人物林同济认为,由于他们长期负责公共事务,而且世禄世卿,养成“世业”和“守职”的观念,并造就他们的荣誉感和自尊心,形成了独特的人格。

这就是一种“贵族精神”,为什么会形成这种贵族精神呢?因为那是长久固定分工的社会。“士大夫”世代作为社会管理者和国家的保卫者,养成了负责公共事务和为国作战的习惯,而长期从事于此,必然养成“忠敬勇死”的精神,必然习惯性地爱管一些与他关系不大的公共性事物。我们翻阅一下《左传》《国语》,常常可以看到具有这种精神状态的人物,直到《战国策》中还不乏这类人物。

先秦的各种学派开山人物都是秉承了这种贵族精神的,他们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正是这种习惯于管理公共事务精神的发扬和“忠敬勇死”人生观的体现。就是为大儒们所不齿的游士,其中杰出者亦非一些后世小儒能望其项背。如鲁仲连、唐且等人自尊自爱的态度也是不乏贵族色彩的。

秦一统之后,以吏为师,铲除一切民间思想。各个学派除了服务官府的,全部消失,游士更受到取缔。然而,“贵族精神”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完全消灭的。民间秘密活动的游侠承继了这种精神(如项羽、张良等),秦朝末年,他们也投入了抗暴和复国的斗争。最引人瞩目的“田横五百士”就体现了先秦的贵族精神。

田横,齐国贵族,秦末从兄起兵。“齐王田广死后,田横乃代立为王,与灌婴战于赢下,横败走与其属五百人居海岛”。汉高祖刘邦知田横深得民心,居在齐地海疆岛屿上,怕他们日后乘机作乱,用武力征服不行,只好派使者去招降。田横与五百壮士商议,谢绝归汉,并要求使者替他们拜谢汉王,让他们能平平安安地做个老百姓。刘邦不放心,再次派使者带着诏书去海岛招收田横及500 名壮士。田横带两个壮士,跟随使者出海岛奔洛阳,走到离洛阳30里处自杀了。刘邦为了笼络人心、收买壮士,以安葬國王的礼节安葬了田横。然而,刘邦仍不肯放过忠于田横的五百壮士,他认为他们情深义重,于是第三次派使者去骗五百壮士归汉。这五百壮士被骗出海岛,走在路上听说田横已死,拜了田横墓之后,便于墓前集体自杀。

那么,什么是游侠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思想品格呢?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有很具体的描述:“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这包括了:一、勇于帮助他人解决困难,主动去拯救在生死边缘的人们,不怕死,而且不求回报。也就是非为己,而是为他的。二、为了拯救困厄中的人们,不怕触犯法律和世俗的道德观念,也就是敢于反抗现存的主流社会中的一切。三、说话算话,言而有信,一诺千金,救人要救彻底。四、不逞强,不自我炫耀,作默默无闻的奉献,为人低调。也就是司马迁在另一处所说的“其私义廉洁退让”。

这四条也是后世公认的游侠和侠客们所应必备的道德品质,直至近代武侠小说如金庸、梁羽生等人的小说在塑造大侠的人物性格时仍然基本遵循这个套路。这些品质的来源就是古之贵族、侠客们爱管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为解救他人的困厄而奔走,这正是古代贵族因为管理公共事务而形成习惯的延长,也就是林同济所说的“忠”和“敬”。然而,此时已经不是贵族社会,处理公共事务大权完全集中到皇帝手中,具体的部门和地方权力也是君主临时授予的。那些有贵族余习的人们干预公共事务就是对皇权专制的挑战,是与主流社会对抗。这种对抗本身就体现了“勇”和“死”。

《史记》中的游侠鲁国人朱家在战乱中救过许多人性命,仅名声卓著的“豪士”就有上百人,普通人更不用说了。他帮助人是从最穷的人开始,花钱无数,自己家中却没有余财,过着极为简朴的生活;同时助人不望回报,而且有回报也不接受。经过他救助的人有位至高官的,朱家终生不去见他们。朱家的高风亮节传遍天下,函谷关以东的士人没有不愿意与他密切交往的,但朱家却很低调,很少交游。另一大侠郭解少年时盗墓铸钱,杀人报仇,无所不为,近于无赖,中年以后,改变以前的作风,以德报怨,也像朱家帮助处于困厄中的人们,而郭解为人更谦退,以德服人,其威望反而更高。

这些贵族式的游侠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朋友遍天下,并受到普通人的爱戴,极具号召力量。汉初吴楚反抗朝廷,周亚夫奉旨讨伐,到洛阳后,先拜访大侠剧孟,把剧孟拉到朝廷一边。周亚夫对人说:“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他把得到剧孟比作除掉一个敌国,或得到一个友邦。可见,在某种程度上,侠客已经是与国家政府相对抗的民间领袖。在皇权专制的统治下,不允许有另外的集团性质的力量存在。汉代最有侠之品格的郭解最后也被灭族,可见统治者对游侠憎恨之深;然而郭解却获得了民间极高的评价,成为司马迁为之着墨最多的侠客。

为什么司马迁这样讴歌游侠,他说:“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人都有可能遇到急难。他还例举自“虞舜”以来历代圣贤遇到的种种困厄,圣贤尚且如此,何况我们这些“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此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有朱家、郭解式的人物伸一把手,使之脱离苦海,当事者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对此,司马迁是有切身体验的,他因“李陵案”被囚于诏狱,命如悬丝,他企盼游侠来帮一把,司马迁落空了,但他把这个殷切的企盼留给了后世,成为国人的三大企盼(明君、清官、侠客)之一。实际上汉唐之后,贵族的流风余韵,早已烟消云散,土壤没有了,不会有更多侠出现,游侠的影响只存在于文字和传说之中了。

四、近代海派贵族的兴亡

一提到海派贵族,大家自然想到的是解放前大上海的旗袍、夜歌、舞厅等形象。其实,旧时代的海派贵族们,很少涉足百乐门等地方。如果要举出一个海派贵族代表性人物,人们最容易想到的是宋氏家族。有意思的是,宋家王朝建立者本非上海人。然而,宋氏家族在上海滩的起飞,的确代表了中国新文化后海派文化贵族的典型。

上海在1840年鸦片战争后开阜,此前它仅仅是个渔村小镇,和改革开放前夕的深圳差不多。随着列强的进入和地理位置的优越,上海开始了飞速发展,雄厚的经济基础是海派贵族们的财富来源,独特的教育环境和历史地位,让海派贵族们在较短时间内走向了辉煌。这个特殊历史时代,造就了一批不是上海人的“海派贵族”。

和京派贵族不同,海派贵族不太讲究出身。即便是宋家王朝的缔造者,曾经不过是一介平民,丝毫没有王公大臣的背景。上海人,其实是个很模糊的定义。解放前的上海,是一个类似纽约一般的大熔炉,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人们,都可以来到上海,包括被苏联赶走的沙俄贵族到受迫害的犹太人,很多后来都把上海当成了自己的家园。老上海正是以这种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中国的海派文化和海派贵族。

其实,海派贵族的来源,并非都是像宋家那样的传教士家庭。很多海派贵族本身是脱胎于传统的江浙甚至全国各地的贵族一群或者是事业有成之辈。他们有的因为商业、战乱(如东北)、政治威胁(如鲁迅)、事业(如梅兰芳)等原因来到了上海滩。半殖民的环境,完全开放的口岸,让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中华贵族和能人,纷纷踏上了上海这片冒险家的乐园。

传统的“三代出一个贵族”的理论,在老上海被缩短了。海派贵族之所以能短期内成为贵族,部分因为海派贵族本来的根还是中华传统贵族。只不过和京派贵族不同的是,海派贵族们适应了新时代,在事业上取得相当的成就,在文化上实行了蜕变。他们的经济基础来自于他们的教育和社会能力。在新环境下,他们比京派贵族有着更加稳固的经济支柱。在文化上,他们更加适应当时的新时代,最终成为时代浪尖的领头羊。

很多功成名就的人士,很快就被认可为上海上流社会的一员,这点和京派的皇宫大臣血统论截然不同。上海的贵族定义更广泛,可以说在老上海,不少海派贵族有着一些“范进中举”式的传奇故事。

海派贵族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从事不同的行业,并非一脉相承。无论是呼风唤雨的宋家王朝、大上海风景画的作家张爱玲、上海滩大亨犹太人哈同、建立上海公交线和雷斯顿理工学院的英国人雷斯顿,还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写作女神琼瑶,他们以后在社会上地位的变化,都是“海派文化”海纳百川的传奇代表。

贵族的定义,远不是有钱就是贵族。这点无论是明清时代的皇族、山西银行家,还是后来的徽商、浙商等家族,都是非常清楚的。要维持家族的事业和社会地位,要成为真正的上流人物,教育是必须的,这是中国历史数千年的教诲。而海派贵族完全继承了这个传统,在子女的教育上投入不菲,而且极其开明。

海派贵族没有血统论,也不讲你是中国人还是老外,他们看中的,是你的个人——你的事业贡献,你的家庭门风,你的教养,你的财富。财富仅仅是其中一部分,大上海的很多成功人士,虽然财富上谈不上“贵”,但他们能来往于上流社会,并被海派贵族接纳。这里,教育是关键的关键。

上海进入20世纪20年代后,雄厚的经济基础促使了教育和文化高速度发展。当时上海的高等教育已经比肩日本,进入世界一流行列,著名的上海圣约翰大学被誉为东方的哈佛,上海交大、同济、复旦、沪江、雷斯顿理工等一大批出色的大学,各自根据美、德、法等列强的办学理念建立,最后融会中西,为老上海和海派文化的辉煌打下了扎实的教育文化基础。除了大学,当时上海还有一批著名的中学,如培养了宋氏三姐妹、张爱玲等的中西女中等一大批教会、本土的中学。高超的教育水准,是老上海贵族们持续辉煌的最大本钱和标志之一。可以说,教育水准决定了一个人在当时上海的社会地位。

海派贵族往往被人指责“崇洋媚外”,看好莱坞电影、吃西餐、跳社交舞等,但只要了解真正海派贵族的人都知道,海派贵族其实内心非常中国化。他们拿起钢笔写出一串外语,提起毛笔就是一行漂亮的楷书。虽然上海的中等和高等教育机构的西方色彩很重,但到了家里,浓厚的传统风俗习惯得到绝对的尊重。中国的各个节日,绝对不能马虎。即便是已经入了基督教的宋家,也不能随便以基督教来改变中国的很多传统习惯。

老上海贵族们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做出了巨大贡献。京剧各大派到了20世纪,几乎都得到上海贵族们的大力支持。梅兰芳移居上海后,甚至与当地一家地产金融商联了亲。须生大师孟小冬女士和上海滩黑帮三巨头之一杜月笙的传奇故事也是一段美谈。“越剧十姐妹”的辉煌,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浙籍贵族们的大力捧场和财务支持。传统国画的北齐南张、宗教的高僧大德,以及在文学、戏曲、音乐等方面,海派贵族对传统文化的支持不遗余力。如京剧在老上海的普及之广泛,就连黄金荣、杜月笙等人都可以彩装上台一唱。解放后,上海金融界人士经常造访上海昆剧团,财务支持,演出捧场,看着上昆团的“七梁十柱”在“传”字辈老一代的培养下,逐步成长为中国昆曲界的一代大师。

对于国外的新玩儿,如电影和时尚,老上海人也不让欧美。原本保守的京派贵族旗袍,在上海裁缝和海派贵族独特的品位改造下,逐渐变成了闻名遐迩的改良旗袍,风靡近百年,依然风头不减。2000年,香港电影“花样年华”更把上海旗袍风刮向了全世界。从警惕、接纳、消化到最后中西合一,海派贵族们独创的品位,变成了老上海的风尚标志,使得上海成为了旧中国的时尚之都,风靡东亚各国。音乐方面,民歌小调结合爵士乐形成的“上海夜歌”,是中国流行音乐歌曲的开始,影响了中国流行歌曲乐坛数十年。

上海贵族们的确喜欢欧美的东西,这点不可否认,可并不是所有外国人的东西都能在上海站稳脚跟。在20世纪初,日本虽然国力赶超了中国,但随着上海的不断发展,日本的一切就不再入上海贵族的眼。日本制造的商品由于质量差,因此被上海人讥笑为“加庞货”而拒绝。

与其说海派贵族崇洋,不如说他们只喜欢真正的、最好的、最高档的东西。当上海开始赶超先进国家之际,他们会毫不犹豫推崇自己独特的品味和风尚。从海派贵族们对老上海电影业、时尚以及传统戏剧、艺术方面的巨大支持就能看出,处于全盛时期的海派贵族,已经在融合中外的道路上创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独具一格的文化现象。

如果说要用一个行业来代表上海的辉煌,那就不得不提到老上海电影业。对于电影业的尊重,连带着海派贵族优待电影明星们,就连所谓传统戏曲的戏子到了上海,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崇高社会地位。在这种开放、前沿的观念下,老上海电影界汇集了来自中国各地的精英,左翼、写实、言情、清宫、武打、恐怖、悬念、喜剧、戏曲、古装、现代等各种具有中国风格的电影模式,在老上海影坛取得了巨大成就,一直影响了两岸三地的影视界数十年。

海派文化和生活方式由于其强大的辐射力,一直被众多人所追崇,成为了后来所谓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代表。上海贵族们很多和工商、金融、教育、文化界关系密切,因此他们的贵族文化也深深影响了整个上海社会和其他地区。即便是在板刷头、白衬衫、蓝裤子、黑布鞋统治的年代,中国服装最为单调的时期,上海时尚总是能够在全国各地城市中独树一帜,在可怜的空间里,尽可能地在黑、藍、白的世界中翻出一些小小的时尚小浪花,给穿衣人增加一丝特有的色彩。以至于那个年代的中国人,都有种下意识的感觉,觉得到上海就能买到比当地要好看得多的衣服。

解放后,公私合营,上海贵族们的产业基本上交了国家,他们有一身本事和一腔报国的热血和激情,但由于自己的出身,最终报国无门,只能安然退出了新中国的建设大潮,躲进了自己的世界。

靠着公私合营后的定息和自己的家产,海派贵族们还能维持自己的资产阶级生活。好莱坞电影消失了,西方的信息没有了,海派贵族们还是以自己的方式,继续生活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50年代到60年代初,海派贵族中还可以看到穿着白色婚纱的结婚照。在自己的客堂里,年轻一代人放着家中解放前收集的老唱片,品尝着舒适优雅的生活。

1980年代,残留的海派贵族们缓缓醒来。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已经过去。所欠的定息一次性发还了,自己的古董家具和房产部分归还了。可是,他们与世界隔绝得太久了,昔日事业和社会的风光岁月已经不再。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独守在老宅、红木家具和回忆中度过晚年,另外一些人也随着上一代人去了海外,终老异国。

进入90年代后期,全中国突然爆发了一场寻旧热,特别是上海人,老上海、百乐门、汇丰银行、外滩、张爱玲等话题顿时火起来。模仿所谓的高尚生活方式,也被冠以娇滴滴的“小资情调”。红木家具、老克勒、小开等又时髦了起来。老上海话题的影视剧和小说,进入新一轮的火爆和炒作。对于娱乐圈和社会上对老上海的模仿秀以及众多模仿老上海的文艺作品,残留的海派贵族们,只能摇摇头,说一句“一群跳梁小丑,对于真正的海派贵族生活和品位一无所知”。

青山依旧在,毕竟东流去。被毁坏的,不可能再被重复。中国新文化运动后所出现的、真正融会中西、推陈出新、具有勃勃生机的海派文化,最终随着海派贵族们一起消亡了。只留下一大批经典的作品、传奇故事和几栋老楼,供后人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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