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马文化和官场生态
2014-08-28杨兴培
杨兴培
回放、检视和盘点中国古代的官场生态,贿赂现象恰如一个光学玩具的万花筒,一转一现象,再转又是另一现象,种种丑恶表现尽收眼底,不绝于书,不绝于世,不绝于史。官场贿赂在其发展过程中,还经常发生着各种变异转化,于是乎诸如以字画形式出现的“雅贿赂”,如以女色为形式的“性贿赂”,然而还有一种虽然不见半分形、却有十分效果的现象千万不可小视,这就是蔓延于官场以溜须拍马形式出现的“精神贿赂”。
在中国古代官场,“精神贿赂”就像一剂政治腐蚀剂,它的精确表现形式虽然还难以言表,但它作为一种官场文化的基因已经深深植入了中国旧时官场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它所产生的腐蚀作用又深深刻入了中国社会的政治肌体中,是古代中国官场文化的一大特色,也是古代官场上腐败的发酵剂、润滑剂和粘合剂,并在不同的场合时时产生多元的神奇效用。
借助史书,透过历史,我们可以发现“精神贿赂”的始作俑者是谀臣。谄谀之臣无非就是溜须拍马者也。“溜须”典故出自于宋真宗时参政知事(即副宰相)丁谓逢迎当时宰相寇准之事。寇准为宰相时,丁谓对其毕恭毕敬,唯寇准马首是瞻,唯寇准之言是听。某日,宰相、副宰相等在一起议事后用餐,一不小心菜汤弄脏了寇准的长须,丁谓不顾颜面,即起而为之揩拂,即溜其须。为此,寇准笑曰:“参政,国之大臣,乃为长官拂须耶?”说得丁谓既羞又恼,从此对寇准怀恨在心,视为仇人,一心伺机报复,以洗耻辱。后丁谓果然串通内侍诬告寇准阴谋拥立太子,把寇准贬出京城,出知相州,后再贬其为雷州司户参军。
“拍马屁”一说源自于元代蒙人习惯,两人牵马相遇,要在对方马屁股上拍一下,表示尊敬。然而,趋炎附势者看到权贵策马而来,不管其马优劣如何,便争抢拍马屁股恭维一番:“大人的好马,大人的马是好马!”于是,“拍马屁”成了巴结讨好、阿谀奉承的同义词。“拍马”与“溜须”有异曲同工之妙,后人合为“溜须拍马”一词广为流传。
溜须拍马,虽然自宋元之后正式成为典故成语,但阿谀之臣,却是古来有之。要说从何时而起,是谁人为始,已无法考证,也无需考证。只是司马迁的《史记·龟策列传》中就有记载道:“桀有谀臣,名曰赵梁 。”《管子·八观》中也提到:“谏臣死而谀臣尊,私情行而公法毁。”宋苏轼《明君可与为忠言赋》中指出:“目有眯则视白为黑,心有蔽则以薄为厚。遂使谀臣乘隙以汇进,智士知微而出走。”由此看来,阿谀谄媚之臣,源远流长,此话不虚。说到阿谀之臣的处世态度,就是圆滑;说到其手中常用之器具,就是行贿,行的是“精神贿赂”。
在中国古代的官场政治中,“精神贿赂”远比物质贿赂表现得更为突出。物质贿赂者,还得行走于政治边缘,玩弄于黑暗之中,还得“悄悄地干活”。然而,“精神贿赂”却一反贿赂之常态,竟敢出手于庙堂行殿之上,玩弄于光天化日之下。相较于物质贿赂赤裸裸的物质相送、利益相诱而言,“精神贿赂”更具行动上的灵活性、方法上的多样性和形式上的隐蔽性。它只需一副歪样心眼、一张嬉皮笑脸、两片巧嘴唇皮就行。皇帝老儿,整个儿天下都是他的,当然还要什么物质贿赂呢?只有由他来进行行赏呢!当官的,为官一任,权倾一方,自然他们变着法儿可以搞钱发财,但他们却都同样喜欢精神享受,更喜欢“精神贿赂”。虽然“精神贿赂”不见半分形,但如一阵香风容易吹开官人心扉,使人在精神和思想上放松戒备和警惕,变得昏昏然、飘飘然,从而在不知不觉中掉入“温柔的陷阱”,最终被行贿者牵着鼻子走,任其利用和驱使。
有一则妇孺皆知的笑话足见“精神贿赂”的威力:说从前有个爱拍马屁的人,皇帝、百官都被他拍得团团转,以致误国殃民。阎王闻后大怒,便派小鬼将他捉拿到阎王殿以明刑正典,准备判他个下油锅。在阎王面前,此人两眼骨碌一转,“扑通”一声跪下,哀声说道:“阎王老爷,不是小人愿意低三下四,而是那些人喜欢让我吹捧奉承。如果他们都能像您一样铁面无私、执法如山,那我怎敢拍马,即使拍马又有什么用啊!”阎王一听,觉得这话在理,句句入耳,于是就判他个无罪,打发小鬼把他送回了人间。如此看来还是俗话说得好:“千多万多、马屁不多”、“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可见“精神贿赂”果然了得,作为一种特殊的“通行护照”,其功效威力神奇,其作用无孔不入,连在阴曹地府都是畅通无阻,阎罗地王、牛头马面也都喜欢,概莫能外。
史书如山,随手拈来。据史料记载,汉文帝时的嬖臣邓通,专拍马逢迎、阿谀取巧之能事取媚汉文帝,时常能把文帝捧得云里雾里。文帝对邓通也是倍加宠爱,甚至时时去邓通家玩耍游戏。在一次看相时,术士戏言邓通“当贫饿死”。 文帝闻言而道:“能富通者在我也,谁人使之贫乎?”于是赐蜀中铜山与邓通,让其自得铸钱,以致“邓氏之钱”布满天下。邓通则更加独自谨其身而以媚上,当文帝痔疮发作,红肿流脓,溃烂不堪,其痛难熬之时,邓通不嫌其脏竟为之吮吸脓血,让文帝不觉哀叹:还是邓通亲,太子都不如。可惜好景不长,及至文帝崩,景帝立,便把邓通革职,追夺铜山并没收他的所有家产。可怜富逾王侯的邓通,最后竟与乞丐为伍,身死街头。
东晋后期桓玄拥兵自重,最后篡位自立,建立桓楚,改元“永始”。桓玄登位之初,一日刚坐于御座之上,座椅之下突然塌陷。正当群臣大惊失色之时,侍中殷仲文开口说道:“这是陛下圣德深厚,大地负载不起,以致御座陷落。”一句话便将天谴说成了天运,不由得令桓玄“龙颜大悦”。殷仲文自此便成了桓玄的心腹侍从、得意门生。后来桓玄兵败,问身边诸臣:“我何以一败至此?”吏部侍郎曹靖之说:“天怒民怨,焉能不败!”桓玄问道:“卿何不谏?”曹靖之回答:“当时朝中一片歌颂之声,都说当今乃尧舜之世,你也欣然相受,我还敢说什么呢?”桓玄听后无话可说。先前对桓玄大拍马屁的殷仲文,先是叛晋依桓,后来见桓玄大势已去,在主子危难之际又逃之夭夭,降附刘裕,最后还是因谋反而被刘裕所杀。
唐玄宗当政早期勤勉自励,故而在他当政时期达到了盛唐的巅峰时代,此时,玄宗一心想纵欲享受,于是奸人频出,高力士作为宦官、杨国忠作为妻党不足一谈,而作为有名的奸相,李林甫有着众多超人的手段,其中最为了得的就是凭着“媚事左右(指宦官),迎合上意,以固其宠”,从而使唐玄宗长期处于精神昏迷状态,祸乱将至而不自知。盛唐时代的终结者、“安史之乱”的始作俑者安禄山也是一个天下“优等”马屁精。唐玄宗见安禄山问道:“安爱卿腹垂过膝,内装何物呀?”安禄山诙谐地回答说:“别无他物,唯赤胆忠心耳!”就是这个安禄山,一朝得宠军权在手便密谋反叛。“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于是,“天宝之乱”终结了盛唐故事。
《宋史·宗室传四》有这样一则趣闻记载:南宋庆元年间韩侂胄专权,工部侍郎赵师择对之百般巴结。一次韩侂胄赴宴,经过一处山庄,看到人工竹篱茅舍,对赵师择说:“这里真是一派田园景象,就是缺点儿鸡鸣狗吠之声罢了。”过了一会儿,韩侂胄忽听草木丛中传来“汪汪”狗吠声,仔细一看,原来是赵师择蹲在那里学狗叫呢!逗得韩侂胄开怀大笑,十分开心。不久,赵师择便被提拔为工部尚书。
明太祖朱元璋一次微服外出,路遇彭友信,此时正好雨过天晴,万里长空划出一道彩虹。朱元璋兴之所至,信口吟了两句:“谁把青红线两条,和风和雨系天腰?”彭友信灵机一动,马上应声接句:“玉皇昨夜銮舆出,万里长空架彩桥。”听得出,彭友信将朱元璋比作玉皇大帝,哄得朱元璋龙颜大悦,第二天早晨就封彭为布政使。
清朝乾隆皇帝宠爱和珅,原因是多方面的,据说和珅身材颀长,眉清目秀,不仅是个标准的美男子,而且还是一个聪明绝顶、出口成章、处事机敏的干练之材,又会理财、专长敛财。然而真正的秘诀更在于他对乾隆的耿耿忠心和善于揣摩乾隆的思想意图,他“以帝心为心”,处处变着法儿哄乾隆高兴。乾隆爱好黄金,他就建议乾隆建造万佛楼,让王公大臣和文武官员竞相献上金佛;乾隆喜欢谈文论史,自誉无所不知,他就在编纂二十四史时故意在显处抄错文字,让乾隆一一勾出,以显天子英明博学;和珅深知乾隆虚荣,于是在他面前不失时机表现忠心,即使已成一等侯爵,仍然自称“奴才”。当然和珅的这些心思并未白费,博取了乾隆的信任,也换来了仕途的光辉前程,当然也造就了一个权倾朝野、“携天子以令诸侯”的“窃国大盗”。
也许,从法律层面看,“精神贿赂”还谈不上什么犯罪。贿赂两字自古以来,字从贝,意为财。贿赂者,彼此以计赃论罪。但是人们千万不要小视“精神贿赂”的精神作用。从本质方面而言,“精神贿赂”是为官者们的思想大敌,行为祸根。正是“精神贿赂”,让他们陷入“拍马屁”、“戴高帽”的“温柔陷阱”中,不知不觉地失守思想防线,一步步走向衰败或者堕落,乃至亡国丧邦。而“精神贿赂”者往往中饱私囊,官运亨通,暗中窃笑。
作为一种文化的异化现象,“精神贿赂”,在中国历史的各个朝代都有各种极致的表现。然而,史书如山高,教训似海深。历史的天空更会常常飘过亡国丧邦者的痛悔之声:物质贿赂者罪,“精神贿赂”者防。切记!切记!切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