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之夜:打开戏剧的铁屋子
2014-08-27陶融
陶融
2014年夏天,北京。一出名叫《祝福之夜》的小剧场话剧在“梦剧场”上演。剧场并不大,仅能容纳100余名观众,然而《祝福之夜》的主创人员相信,“梦剧场”就是20世纪中国著名作家鲁迅笔下的——“鲁镇”,这里已足够传达出他们的“呐喊”。这群满怀热情的戏剧新人说:“这出戏有13个角色,111个演员。11个演员在台上,100个演员坐在台下。”在他们眼中,台下静静观看的人们既是观众,也是鲁镇人。
重塑鲁镇
“创作就是要告诉人们,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这是《祝福之夜》的导演兼编剧董夏青青对自己创作的诠释。卖过花、擦过皮鞋,当过餐厅服务员的董夏青青是关注社会与民生的80后实力派作家。从1997年第一次举办个人书法展到2000年作品集《校园风铃》的出版,从2002年获得纪念沈从文先生诞辰100周年征文一等奖,再到专著《胡同往事》的创作发行,在文学道路上,董夏青青一路收获颇丰。
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毕业后,董夏青青曾在新疆军区创作室担任创作员,足迹遍及帕米尔高原的群山、戈壁和村落。正是这样的经历,让现在是中央戏剧学院研究生的董夏青青萌生了用戏剧形式表达现实的创作冲动。
“这个时代变数很大,就像《哈利波特》里城堡的楼梯,它是不断变化的。”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董夏青青说。
《祝福之夜》里的角色,大部分曾在鲁迅先生的小说里存活过,如今,被请到了观众身边。尽管所有的人物仅仅意味着局部真实,代表个别人的情况,但是董夏青青相信,“当观众们走进剧场,看着台上的角色,会在某个瞬间感觉到,自己就是他们。”
《祝福之夜》中的人物包括:为了儿子的前程,无所不用其极的华老栓与华老婶;在“成全自己”这套理论上登峰造极的华小栓;挣的钱都被家里索去的会所女郎阿金;怎么蹦跶都挣不来钱,总在忆往昔、吹牛皮的阿Q;过惯了借力打力的生活,不计代价,只要活个体面的赵七太太;努力避开走母亲的老路,总想着洗净自己、换个活法的子君; 一心想通过写作,揭开人心与世道的真相,却不了解身边正在发生些什么的涓生……
在当下的中国,对于这些人物,观众都会有所记忆。鲁迅先生曾说:“死者倘不埋在活人心中,那就真的死掉了。” 这些在鲁镇生活过又逝去的人,走进了剧场,又再次来到观众身边,仿佛时光倒流。
铁屋子的一扇小窗
“这个剧叫《祝福之夜》,剧本初稿已经在2014年第3期的《西部》杂志发表,杂志在三联韬奋书店有卖,作者叫董夏青青。”这是豆瓣网上发布的一则信息,根据这篇小说排演的话剧,对演员有着格外的要求。
几个中央戏剧学院和军艺戏剧系的学生曾经前来试戏,最终都没有通过。原因是,他们岁数小,对本子不能理解和认同;同时,“他们太精致,和戏的气质不是很符合。”
在导演看来,“这戏一点儿也不搞笑、小清新、先锋……我们就想来一出和生活没什么区别的戏。”所以在演员挑选上,“希望没演过戏,这戏也不需要你漂亮、好看、俊俏,就需要激情和执念,你相信你所演的,是你自己。”
导演对于这出戏的理解,缘自“最是自己”的鲁迅的影响。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近一个世纪以前,鲁迅在《呐喊》中表达了要摧毁铁屋子的愿望。
鲁镇本是虚构的,是鲁迅对于水乡小镇儿时记忆的一个艺术的文本概括,它存在于千百万读者的心中。在这里,与人擦肩而过的也许是最不起眼的小人物阿Q,被封建社会压垮的旧中国劳动妇女祥林嫂,或是落魄的底层书生孔乙己。正是这些小人物,让鲁迅在这个“铁屋子”般的社会中醒来,也让万千读者得以透过那扇鲁迅亲手打开的窗户眺望远方。
梦剧场中的鲁镇上,话剧《祝福之夜》正上演着这样一个故事:一年一度名为“祝福之夜”的祭祖大会再次到来,镇上的这些人都开始盘算如何借“祝福之夜”的机会,实现自己的命运反转。华家夫妇想帮小栓出国,阿金想换个能报销自己手术费的工作,赵七太太想给自己置份产业,子君想让涓生出人头地,涓生想撕破赵老爷的脸面,常秘书长想捞一笔好处就跑,且让所有居民在赵老爷不出现的情况下,平安度过这个鲁镇命运转向的拐点。当“祝福之夜”最终到来,他们的心愿能实现么?又会以何种途径实现?各人怀揣执念,登上命运之舟,驶向天之尽头。
首次担任导演的董夏青青把这部戏定义为一个实验戏剧。
在她看来,做这个戏就是要把一些人的生活展现出来,其中有很多人物的原型都是她在生活中遇到的,他们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仅仅是为了“过得更好”或者说“不要过得更差。”他们代表了相当一部分现在中国人的生活状态。董夏青青觉得这种现实需要被点出来,让更多人反观自己。所以,戏剧也成了“铁屋子”的一扇小窗。
“其实整部戏现在看下来,它里面的风格在打架,三组人物用了三种不同的表现的方式,是不统一的,而这种不统一正是我想坚持保留下来的。”董夏青青表示,“其实就像是舞美设计里面的椅子、板凳、风格也不统一,我想要的就是这种不和谐、不自在。”她原本只是一个写作者,现在担任导演,为了整部戏最佳的呈现效果,她要处理无数的繁杂事务:资金、演员、灯光、舞美、音乐、调度、场地等……她不停奔走,通过自己、老师和同学集结了一群为这个戏添砖加瓦、注入血肉的合作伙伴。
舞美师告诉她:“ 舞台上必须有一眼望去便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必须有从头到尾可能观众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东西。就是你必须有不可知不可解的一个物品或是某种装置在那个地方,延伸他的意义。”
于是,董夏青青设计了一个赵老爷的装置,剧情推向高潮时,一喊“赵老爷死啦!”装置就掉了下来。背景以黑色和灰色为主,一切都尽量简单,陈设风格靠向戏曲的一桌二椅,没有固定的空间,人物可以四处走动,尽情发挥。
有一尊菩萨,自始至终摆在桌上。董夏青青觉得,这尊菩萨象征着我们现在的社会中大部分人内心迷惘难以言说的一种指望,但是菩萨又与人物阿金心心相念的上帝形成了反差,凸显了现实的荒诞感。
反思存在的意义
连续四天,“梦剧场”里座无虚席,观众们坐在剧场里与创作者们共赴“祝福之夜”,也站在“铁屋子”的小窗口反思着当下,张望着未来。
无数次排练,乃至4天的演出中仍有不断调整,当《祝福之夜》圆满落幕时,董夏青青有许多感慨,她最感激的是参与这个戏的所有演员,大家都知道她没有当话剧导演的经验,但是所有人尽心尽力,一起为《祝福之夜》付出了努力。
在董夏青青心中,当下文学的使命可能不是那么高尚神圣,但它至少是安慰人心的,“当你表达出来,它总能够安慰到一部分人,总能够有它存在的意义。”她说。
虽然在戏剧中,作者给了人物一个残酷的结尾:随着赵老爷的去世,那些苦于找不到合理发展途径,想着攀权富贵的人陷入了更深的挣扎与困境,为尊重现实,《祝福之夜》结尾并不团圆,但是对于生活中、前进着的年轻人,董夏青青还是有着乐观积极的态度。
“我们固然已经看见,并且必然将继续目睹这社会许多令人胆寒心凉之事,但生活不全然是坏事儿扎堆的新闻。何况我们这一代既然从来没有吃过革命的苦头,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生活不是吐口唾沫就什么都有了,我们还是接着在自己的小岗位上勤奋、踏实地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