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政治不會帶來真正民主
2014-08-25秦斌
秦斌
六月廿九日,第四屆行政長官選舉委員會委員選舉順利完成,四百名選委全部就位。七月七日,行政長官選委會全體委員名單在政府公報上公佈,表明行政長官選舉的第一階段工作宣告結束,隨即進入更緊張刺激的選舉第二階段。就在本澳社會為今年的特首選舉緊鑼密鼓地準備之際,七月七日當天,本澳即有團體舉行記者招待會,稱由即日起至七月十九日公開諮詢“特首選舉民間公投計劃”,並將於八月廿四至卅日期間,就“普選”及參選人支持度舉行投票,八月卅一日公佈投票結果。因這一“民間公投”活動確定的名目及時間頗為蹊蹺,有悖法律,政府在第一時間發表嚴正聲明表示,澳門是法治之區,任何形式的所謂“公投”在澳門均無憲制性法律依據,不具備任何的法律基礎,是非法的,也是無效的。
政府的官方意見出臺後,本澳諸多社團、專家學者及各界人士也紛紛以不同形式,展開嚴厲批評和駁斥,言論十分踴躍。本來只是一場“香港公投”的拙劣翻版,註定是非法和無效的,但經此風波,這場街頭政治秀卻顯得有了些許意義,正如有輿論指出的那樣,“雖然公投沒有法律效力,但有政治影響,並已達到目的。”
從這個意義上看,儘管本澳的所謂“公投”,是一場不折不扣的鬧劇,小社團藉此吸引眼球、搞政治秀的意圖張然若揭,但是亦要密切注意其可能造成的影響,尤其是經過525遊行和527示威立法會後,組織者對市民,特別是青年一代的民意挾持,以及由此形成的街頭政治的戾氣。
一、街頭政治濫觴
所謂“街頭政治”,按字面意思就是“發生在街頭的政治”,區別於普通的社會運動的是,街頭政治一般由反對派組織,以反對政府為主要政治主張。近年來,街頭政治成爲亞洲、中東很多國家和地區最常見的政治現象,給人印象最深刻當屬泰國,這個國家自2005年起,6位總理走馬燈似閃過,軍事政變時有發生,示威遊行此起彼伏,多個政黨遭解散,動輒長達數月的紅黃對峙,流血傷亡司空見慣,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反對派推翻了現屆政府,國家卻迎不來民主,甚至連基本的安寧都實現不了,大規模的政治清洗,社會更加混亂,經濟戛然下挫,矛盾更加尖銳。
泰國的民主亂象足以提醒任何一個嚮往民主的人,街頭政治或許是民主的一種形式,但絕對不是一種好的形式。因為如果這是我們心目中的民主的話,代價未免太大了。
從先天因素上看,街頭政治缺乏現代民主最基本的要素,代表性和協商性。代表性,即民意能夠通過制度化的渠道體現於公共政策;協商性,即通過協商來增進民意的理性程度(劉瑜)。在泰國,紅黃兩派之間的惡鬥已經持續了很多年。不管誰成爲反對黨,都能動員到足夠的政治力量,推翻現存的執政黨政權。按照鄭永年的說法,“反對黨要求政治改革,以冠冕堂皇的口號動員甚至挾持社會力量,但執政後都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改革,甚至爲了特定的政治目的,發展到抵制選舉的地步。但是,如果沒有政府,誰來進行政治改革?”放到香港,或許這樣的問題可以變為,沒有政府,誰來組織普選?這顯然是所有街頭政治都無法回答的問題,也是所有反對派“反政府”背後的邏輯混亂。
正因為街頭政治先天不足,走偏鋒、耍噱頭就在所難免,其中挑戰公權力和走向暴力成為主要形式。
街頭政治的最大特徵就是挑戰公權力。本澳“民間公投”如此,其母版“香港6·22政改公投”也是如此。6月下旬,香港反對派發起所謂“6·22政改公投”,披著民主的外衣挾持民意,因其違法違憲,引來普遍的質疑和批評,被認為是一場由反對派精心策劃的政治秀,反對派以代表“民意”自居衝撞公權力,明知破壞法律而爲之,是在向香港的基本價值法制精神挑釁叫陣。更令人吃驚的是,活動發起人中居然有大學教授,而且是法學教授,這種赤裸裸的公然違法行為不能簡單地視爲是“異議表達方式”,更不是“民主的義憤行爲”,而是一種無視法律、無視規則的挑釁行爲,因爲我們不能接受這樣一種觀點,即因對政府的不滿和批評,就可以採取超越法律範圍的過激行爲。在內地文革時期,號召“人民監督政府”,結果人人都積極參與政治,個個都想對政府指手畫腳,甚至肆無忌憚地批判,完全無視法律的存在,政治參與的方式和路徑完全失序,最後的目的竟是把政府徹底砸爛,結果令神州大地陷入了一場浩劫,也成爲中國歷史上的一道永久的傷痕。
街頭政治因遊離於制度之外,因此最後滑向暴力深淵就不可避免。以發生在香港的襲擊立會事件為例。6月13日夜間至14日凌晨,香港立法會遭到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暴力衝擊。13日晚,香港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前期撥款申請在財委會繼續審議,大批示威者死守在立法會大門外,高峰時近千人。財委會主席打算直接表決議案,示威者很快以暴力硬闖大樓,移鐵馬、撬大門、毀外墻,試圖突破警方防綫,幸好警員死守入口。據知警方最少動員800人到現場應對,並使用了胡椒噴霧。14日淩晨警方清場,先後拘捕21名示威者,包括最少2名議員助理,共10名保安及警察受傷,立法會大樓也是傷痕累累,不少落地玻璃出現裂痕、一道消防門的外墻還被撞穿一個大洞。本來一次平常的示威,由和平演變爲暴力收場,一時間,震動全港。
雖然本澳的街頭政治尚未完全顯露戾氣,但建制外新生政治勢力對香港的學習恐怕比我們想像得快。今次本澳“特首選舉民間公投計劃”及普選議題拋出,誰能說沒有香港的影子?在這種“香港化傾向”的影響下,本澳幾代人形成的和諧氛圍能否繼續保持,委實是一個問號。不過,以本澳法治之薄弱,制度之滯後,街頭政治貽禍只怕更大,政治分化、社會失序、管治低效、資源內耗,這是我們和60萬澳門人最痛心的,也是我們堅決反對街頭政治擴大化的主要理由。
二、街頭政治的民粹化背景
客觀地看,本澳街頭政治濫觴既有內因,也有外因。除了鄰埠地區的影響外,本土民粹主義抬頭也是不爭的事實。眼下本澳街頭政治的發展,離不開民粹化的背景。這個不難理解,因為街頭政治中,最主要的力量源泉就是發動民衆,說到底,就是打著民意至上的旗號啓動民粹。
在現代政治學中,民主以民意爲依歸,卻不是完全的民意主導,而民粹主義,就是平民主義,任何事情都是由大衆決定,這其實是有很大的弊端,多數人的看法,未必代表是正確的,比如1930年代納粹黨就是通過合法的方式,以發動民粹來取得了多數德國人的支持,在一夜之間控制了擁有歐洲最民主憲法的魏瑪共和國,後來發動的罪惡戰爭險些毀滅全世界的民主。
在民粹式的民主中,民眾看似當家做主,實則是政客的工具,有時甚至是幫兇。在民粹範式下,有心人爲了選票討好民眾,只會滿足民衆的蠅頭小利而置長遠於不顧。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就好比小孩子生病了,“民主父母”會堅持喂藥,即使小孩子嫌苦哭鬧;而“民粹父母”則會討好小孩,嫌苦就不吃藥了,吃朱古力吧。只是,吃朱古力的小孩子只怕要自求多福了。因此,民主尊重民意,但更要為民負責;而民粹則是無原則地順應民眾要求,實際上是一種愚民策略。
毋庸諱言,民粹抬頭與本澳現在所處的社會發展階段不無關係。因為,回歸後澳門積累了不少因素,對民粹主義之沉渣泛起極爲有利。
首先,本澳回歸後,特別是賭權開放後,在經濟發展的過程中,發展迅速但並不均衡,因貧富差距造成的階層分化普遍存在,甚至有惡化的趨勢,階層固化阻礙社會良性流動,底層民衆仇富仇官的情緒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這種不健康的社會分野現象,也造成了民衆逐漸對由精英組成的本澳政府滋生了不信任和不滿,在這樣的情況下,民粹主義極易抬頭。
其次,特區政府的管治能力依舊不夠成熟,施政方面的失誤屢屢被抓住把柄。憑心而論,由於“一國兩制、澳人治澳”是一個全新的範式,本澳特區政府只有區區15年歷史,一無歷史政治遺産繼承,也無可直接學習的參照物,在短短的十幾年時間裏,希望這個政府完全成熟起來,高效地平衡各種利益博弈,結合澳門的本土政治生態,少說也是急於求成了。然而,“市民在認同特區政府施政持續改善的同時,卻並未降低對特區政府的要求”(婁勝華),民眾對高品質公共服務的渴望,與政府的能力欠缺構成結構性矛盾,因此,本澳社會對政府批評的輿論越來越多,言辭也越來越不客氣,甚至,政府的負面形象被肆意放大和渲染,成爲個別有心人煽動官民對立、嘩衆取寵的道具,也成為每次街頭政治的靶心。
再有,本澳長期以來的和諧安寧,與本澳社會各界的建制傾向不無關係,其中也包括傳媒。即使近期的一些大事件也是由鄰埠媒體首先放大和炒作,而非本澳傳媒刻意爲之。這樣的背景下,民粹主義在本澳缺乏傳播的路徑,也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滋生。但當今世界已邁入大數據時代,也是一個全媒體的時代,手持終端設備的大量應用,互聯網信息的爆炸性傳播,由微信、臉書等即時通訊工具構建的全媒體,在豐富人們信息獲取途徑的同時,也給信息的真僞判別和價值衡量帶來巨大困難,“信息超載”、“數據爆炸”將人們變為機械的信息接受者,片段化的、瞬間化的信息令真相無法完全展現,瞬間的孤立事件,經過聚焦、放大、炒作,就會迅速產生乘數效應,在最青睞新媒體的群體——青年人中傳播開來。這也是澳門本輪街頭政治中,青年人是主力軍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民粹既已滋生,單純地依靠抑制、打壓或者指責,並不是積極的政策,而要比較徹底地解決,還是要消除民粹主義賴以滋生的土壤,比如金字塔形的社會結構、不合理的貧富差距以及日益嚴重的階級固化等社會頑疾。儘管這些問題解決起來相當棘手,但是政府也必須彙聚起巨大的勇氣和智慧去加以應對,否則的話,這些已經構成政府軟肋的社會問題,終究會成爲社會轉型的巨大羈絆。
另外,更具現實意義的措施,則是政府同民間互動中的耐心和技巧。在現代社會中,民主離不開民意,但民意不是全部。因為,民主是理性的,民意是感性的,如何把感性轉換為理性,就需要政府的溝通和引導。有資料顯示,過去有段時間,臺北施打新流感疫苗,發生了一些死亡事件,讓很多人惶惶不安,有些家屬出面指責衛生署的措施不當,要求停止施打疫苗。疫苗都是有危險性的,有一定的不良率,但如果不施打,恐怕大流行的死亡率,將會高於施打後的死亡率好幾十倍,如果只是遵照民意,看到有人死亡,大家就退縮,這是負責任的政府嗎?好的民主制度需要政府向民衆說明,用事實爭取民衆的認同,這就是民主理性與民意感性的區別。從這個角度看,特府現在在輿論壓力下,順從有餘,堅持不足,理性引導更是缺失,碰壁就馬上撤退,雖然不失納諫如流之風,但也給觀察者留下信心不足,甚至蒙混過關的印象,讓反對派有機可乘、借題發揮。聯繫實際,我們認為,在輕軌工程等事關全域的大議題上,充分的準備、耐心的解釋、適當的堅持,或許更有利於問題的解決。
我們有理由相信,發展產生的問題,必須以發展的思維去解決。事實上,有的問題會隨著社會發展而產生,也會隨著社會的繼續發展而消失,就像絕大多數人的青春痘一樣。這是成長和發展的印證。但有的問題卻需要審慎對待,比如街頭政治中的澳門青年。我們在理解和迷惑之間,看著他們不願意參與立法會直選投票,但卻晃著手機的閃光燈對著手中的水樽,意氣風發地站在立法會前地。這樣的場景顯然提醒我們,如何學會和青年人溝通,並取得他們的理解和支持,儼然成爲今後政府必須做的功課。
審視地看,民粹雖然不值得提倡,但畢竟包含有民意的成份,因此,街頭政治中青流的身影,將成爲特府檢討青年政策的一面鏡子。青年一代,尤其是得益於本澳經濟發展的80、90後,和父輩的保守、傳統所不一樣的,正是他們在政治上傾向於西式民主,對本澳現有的政治秩序不理解,或者是不滿,比如普選制度,青年人可能未必瞭解本澳現行政制的淵源和現實意義,更不可能理解政制發展的漸進性和梯次性,這顯然需要引導和解釋。事實上,在今日之澳門,無論是青年的民主意識,還是參政議政意識,都已今非昔比,越來越多的青年游離於傳統的政治社團之外,並逐漸彙聚成新的政治力量,或許他們並不是有形的,但其力量卻是可以感受到的。剛剛過去的5月份,整個澳門社會都對此深有感觸。基於此,我們認爲,如果政府的政治主張不能在青年人中得到廣泛地理解和認受,將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因爲青年的血氣方剛既是推動各項事業發展的堅實動力,也是最容易被鼓動而誤入歧途的天生弱點。
澳門的未來屬於青年一代,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們的成長,他們的成熟,將為澳門打拼一個看得見的未來,如何將他們納入到政治體制中理性抒發,而非在街頭政治中揮舞拳頭,將是全社會的共同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