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

开始惯于早起，在家务琐事的洪流之外，拥有一段淡然绝尘的个人时光。

夏夜“犹如苦竹，竹节细密，顷刻天明”，更适于早起。起来烧水，煮茶，翻书，散步，买菜，真是做啥都好。蔬菜都是早晨上货，新鲜又水灵。清早穿行在林荫道里，清风徐来，清凉无汗，N常说海边的鸟，是五点多叫的。

朋友们喜欢送我一些美而无用，而且在一般人眼里廉价无稽的琐物。这次是个木碗，还惋惜地附言“可惜上面刷了桐油，等我用砂纸打磨后，你再装饭”。今天看了唐七的微博后，突发奇想，就拿这碗装金银花也很好啊。金银花是畏光的，烈日之下都会蔫吧，花柄又短，也不好水养。可是我太爱它那股子清气了。如果说苦楝花是“黄昏的婉约”，柠檬桉是“夙夜的缠绵”，那金银花就是“清早之味”。

古人没有电灯，大约是为了节约日光，都是早起。赋予晨光的诗词，都很有清洁感。“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我查找古代眉形资料的时候，记住了这首词，那种凉凉的忧伤，在心里漫漶。还有一首是上中学读的：“如果，如果你对我说过一句真纯的话，早晨起来，我便记得它，年少的岁月，简单的事，那些深深浅浅，云飞雪落的话。”这个“早晨起来”四个字特别动人，让整首诗都洁净安详，像少年的白衣，梅子黄时雨的青涩初恋，充溢着开始的意味。要是换成“午夜梦回”，就有点浊气。

喜欢晨起工作的作家学者，数不胜数，黄苗子一向自诩勤奋，直到有天和王世襄同宿，起来晨读，发现王的窗口早已亮灯。陈寅恪也是，亲戚来他家寄宿，一早做家务，才发现陈早已在花架下写作。梁实秋一向提倡早起，说是他妈妈帮他养成的好习惯，不赖床，一生受用。他引的那句北平民谚，特别有趣，是打趣懒婆娘的“早起三光，晚起三慌”，他翻译莎士比亚，就是利用早晨的时间，工作到太阳高照就休息。学问源自刻苦，早起更是一种积极的自律。“朝气蓬勃”这个词，读起来都有劲。

我为什么要絮絮打下这些字呢？大概是因为“生命的喜悦”吧。虽然现在很窘迫，但是我并没有很强烈的匮乏感。清风明月不花半文，知己家人我都不缺，几条布裙可以洗换一个夏天，存储的书还可以读很久，而又有很多边角零星的事物，让我愉悦。可以这么低碳地快乐着，忍不住记一下。

（选自《因自由而美丽》，新星出版社2013年1月出版）

品读

黎戈写日常，明净温雅，有一股子绵远悠长的气息，琐碎凡俗里也透出温润美好的光亮。这篇文章写自己开始惯于早起，仿佛额外拥有了一段“淡然绝尘的个人时光”，是不费分文即可得到的“生命的喜悦”。她的早晨充盈着金银花一般的清气，由此联想及古人的早起、年少时读过的有关晨光的诗词，都是洁净安宁，连忧伤都有了清凉的漫漶。而于学问工作而言，早起实是刻苦勤奋的修行，作者如此，而我们同样能够做到，在清亮的晨光里充盈自己，享有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