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我
2014-08-16马亚伟
马亚伟
公公和婆婆的婚姻是那种老式的,媒妁之言,结婚前两个人只见过一面。
他们四十多年的婚姻里,有争吵,但更多的是两人相扶相携的守护。公公是那种粗线条的,不够细心,家里的小事从来不挂在心上,两人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公公统领着一大家子,很有些威严。这些年,我发现公公只有对婆婆才有一份细心。婆婆年轻的时候唱过戏,很喜欢戏曲。VCD机刚出现的时候,价钱还很贵,节俭的公公就给婆婆买了一台。后来,公公还经常给婆婆买VCD光盘。用公公的话说就是:“你妈最迷这个,这是她的命根子。”婆婆来了兴致,还会在家里唱上一段。那时候,公公坐在一旁,闭着眼睛非常痴迷地听着,还不是用手在腿上打着拍子,有时候还跟着哼唱起来。那情景,真有些“妇唱夫随”的意思。
婆婆做菜的手艺非常好,干活也利落。过年过节,婆婆都要亲自张罗一桌好饭菜,我和嫂子帮她打下手。每次开饭前,公公都会嘱咐一句:“等你妈把菜都炒出来再开饭!”婆婆坐到桌前,嗔怪道:“菜都凉了,你们先吃啊!”公公开着玩笑说:“大厨辛苦啦!不等你怎么行。”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吃着饭,公公边吃边对婆婆的手艺赞不绝口。后来我和嫂子抢着帮婆婆做饭,婆婆会一把夺过我们手中的炒锅说:“我来吧,你爸爸爱吃我炒的菜。”我和嫂子偷偷笑她,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们做儿女的,看着两位老人互敬互爱,心里非常高兴。可是前年,公公得了老年痴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们都难过极了,但因为工作的原因,只能是放假时回家看他。照顾公公的重担都落到婆婆头上。
婆婆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照顾着公公。有时候,用好吃的哄哄他,他傻笑,他这辈子好像从来没这么乖过。不久,公公老年痴呆越来越厉害,开始不认人了。大家问他:“知道我是谁吗?”刚开始的时候,他胡说,把儿子说成外甥,把儿媳说成侄女。后来,他烦了,任凭谁问他:“我是谁”他连头也不抬,嘟囔一句:“爱谁谁!”
谁都不认识了,但他认识婆婆。婆婆问:“我是谁?”“孩他妈!”竟然没有一次答错。
别人和他说话,他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偏偏对婆婆的声音极为敏感。婆婆不管说什么,他都会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听,还说东道西瞎搭腔。即使正在吃东西,听到婆婆的声音,他也会停下来,扭转身,看着婆婆。
公公的记忆已经像一台乱了程序的电脑,只有极少一部分是正常的。这极小的一部分,是属于婆婆的,婆婆为此欣慰。
一年以后,公公病情加重,瘫痪在床。婆婆每天为他擦屎擦尿,擦洗身子,耐心又细致。这样,即使是在夏天,公公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饭,也是一口一口地喂。照顾这样一个病人,比照顾一个未满月的婴儿难百倍。为他翻一个身,就要累得满头大汗。婆婆为照顾他,倾注了全部的体力和心力。即使这样,公公的病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婆婆为此暗暗抹泪,见人就说他这辈子太不容易了。
很多来探望公公的亲戚都安慰婆婆说:“这下可苦了你了!”婆婆说:“我不苦,伺候他,我伺候不够!”有个亲戚忍不住说:“你真傻啊!这样太委屈你了!”婆婆说:“不委屈,你看,他现在谁都不认识,只认得我。”
只认得我!这就是婆婆不离不弃、一直坚守并且无怨无悔的理由。她认为,这是公公一生对她最重要的馈赠。
岁月如潮水,淘尽了一辈子的恩恩怨怨,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清晰地刻在记忆的岸边。所有的人和事,都成为背景,慢慢淡去,只有那个最重要的人,越来越清晰,直到永远。这就是爱吧。两位老人的一生,也没有提到过“爱”这个字眼。对公公来说,爱就是“我只认得你”;对于婆婆来说,爱就是“感激你认得我”。
只认得我!这难道不是坚守的理由吗?
(摘自《就业与保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