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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犯两难

2014-08-15江馥如

台港文学选刊 2014年8期
关键词:赔率赌客头套

江馥如

如果现在灵魂出窍的话,我会看到自己头上罩着黑色头套,手脚被反绑,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蜷曲在发霉的木头地板上。

房间的另一头,还有两名男子兴味盎然地看着电视上的棒球比赛。

其中一名男子浑身肥肉,散发着油腻的光泽和严重的口臭,另一名男子有着能吸引一打回纹针的磁性嗓音。

单从这样的线索,要从人群中指认出这两名绑匪实在难如登天。我向来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面孔,因为我老是把注意力放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但说句公道话,我现在戴着头套,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爽,二垒安打!”口臭男大声呐喊。

天花板的老旧风扇不流畅地转动,喀啦喀啦喀啦,像早晨公园里一整排练外丹功的老人家同时活动关节发出的声音。

电视机荧幕的微光钻进头套,浓厚的啤酒味爬进鼻腔,手脚和麻绳相互摩擦起了好几个灼热的水泡,膝盖上的枪伤凝固的血液和牛仔裤融为一体。

我试着排除身体的不适和外在的杂讯,专心听球赛转播。

三局下,中华队的进攻,郭严文击出一支中外野二垒安打,再加上阳岱钢的牺牲打,把郭严文送上三垒。

被绑架的恐惧和枪伤大量失血让我冷汗直流,但比赛胜利的可能性又让我脑袋发热。

我押上全部的财产,不……我押上我的生命赌中华队会赢。

我的职业栏上写着自由业,因为世俗的眼光并不认同赌徒是一个职业。

我和一般人有何不同?我也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赚钱,不偷也不抢。股市分析师、彩券操盘员,甚至赌场发牌员都被视为正当行业,但当你告诉别人你以赌博为生,大家不是一脸难以置信,就是露出轻蔑的微笑。

许多人看不起赌徒,因为他们误以为我们是端赖运气、不劳而获的社会寄生虫,但赌博其实是智力与体力兼具的活动,要成为优秀的赌徒,更需要过人的冷静和沉着。

胜败乃赌徒之常事。赌输的话,除了忙着闪避债主,还要调适自身的挫折失落,用乐观向上的心态参与下一盘赌局。

但比起赌输,赌赢更加的困难。赢家得到大笔彩金以后,四周的人瞬间仿若夏季果蝇一样大量涌现,有些人想要分钱、有些人想得到情报。赢钱本身就易令人得意忘形,再加上这么多人极尽恭维之能事,如何让自己不为外物所惑,实为难题。

不少赌客大赢的下一局难逃大赔,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好运已经耗尽,也不是机率法则发挥作用,而是他们被眼前的胜利蒙蔽而无法保持平常心。

赢了一局就沾沾自喜的是业余的赌客,能接连胜利的才是专业的赌徒。

赌客和赌徒不同。赌客不外乎是为了追求刺激和获得彩金而赌,这是最侮辱博弈的态度。赌徒当然也希望能得到彩金,但我们真正追求的,是和平行宇宙中无数个自我竞争。

骰子掷出前,结果就已确定,端看赌徒能否洞悉真相,从众多的可能性中锁定目标,在现实发生之前抓住命运。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还有什么比赌博更有确定性呢?

今年的世界棒球经典赛,就像赌徒的麦加朝圣一样,地下钱庄里可看到不少曾发下毒誓要戒除赌瘾的熟面孔倾巢而出。对赌徒来讲,赌博没有收手的一天。

有时我也想放松几天,不看报纸电视、不用手机网路和外界完全断绝联系,但赛局的可能性总在脑袋里无止尽排列组合。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每个人一生中都能得到命运之神有限的眷顾,胜利的额度错失了就不再回来,所以理当把握每次下注的机会。

只要想到这次可能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就会急忙跑到最近的提款机把账户里的钱全领出来,兴高采烈跑去下注。

现在流行赌博网站,在网路上下注当然方便,但我觉得彩票这种东西还是拿在手上,内心才感到踏实,毕竟彩票就等同赌徒的个人身份证。

“只需要一百万就好了,比赛完我马上还。”我脸上堆满笑意,对着屎哥鞠躬作揖。

屎哥是地下钱庄放贷的行员,因为他总是眉头紧缩,一脸闻到屎味的样子,所以大家都昵称他屎哥。但也有人谣传,他曾把某个来贷款的善良乡民吓到屙屎,故得其名。

屎哥的正职其实是房仲,这个工作利于他调查借款人的信用,另外收不到钱的时候也方便直接拿房子来抵押。

“这套我都听多了啦,每次还钱都拖三拉四。借钱时把钞票当抽取式面纸一张接一张拿,

要还钱就神隐。你祖妈咖好,把我们当慈善企业啊!”屎哥眯起他小到不能再小的眼睛,用放大的鼻孔像扩音器一样对着我咆哮。

熟客都知道,屎哥一脸面有难色和毫无内容的心理喊话无异于姑娘表面的矜持,客人两脚都踏进钱庄了,钱哪有不借的道理?

借钱就是这回事,抛弃自尊、拿出耐心,钞票终将手到擒来。屎哥再三刁难常让肉脚贷款人自乱阵脚,在他们脸色发白手脚发抖的当下,屎哥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调高借款的利息。

“一百万,八仙(注:借一百万,实际上只能拿到百分之八十的钱,也就是八十万)。”屎哥说。

“不要这样啦大哥,九出十三归(注:借出九成的钱,归还时还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钱)。”我陪着笑脸。

九十万现钞其实很轻。一张千元钞是一点六六七公克,九十万等同九百张钞票,共计一点五公斤,大约就是两个排骨便当的重量。这一点五公斤在我走出地下钱庄的十分钟内,就被换成了一张一点五公克的彩票。

今天台日对战,盘口开出中华队让分+一点五,赔率一点六四,但之前赌让分局吃瘪,索性把全部的身家财产都下注睹中华队独赢盘,不让分赔率二点一。

太过沉醉于下注的喜悦,我没注意到家里的门锁早已被动过手脚,才打开门,马上被罩上了头套。

“兄弟,你借的五十万打算什么时候还?”一股冰冷的金属感直贴我的胃部。

之前韩国对战荷兰的时候,在地方角头半胁迫半利诱之下借了二十万元,押了理当稳赢、赔率也不高的韩国,没想到韩国却以零比五遭荷兰完封。心有不甘,我又和角头借了三十万,想在预赛最后一场的台韩对战咸鱼翻身。赛前盘口开出南韩让分-0.5、赔率1.6,但想到上次押韩国铩羽而归,我改赌大小盘,下注大分7+,赔率1.85。谁知道,一个星期内五十万全都打了水漂。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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