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2014-08-15王惠明
王惠明
苏北接壤于鲁皖,擁有广袤的土地。孙厚民的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虽不富裕,但日子过得也还算安逸。
1992年的春天,孙厚民与相恋已久的临村姑娘马海玲成了婚。
孙厚民180厘米的大个,脸上写满了敦厚与善良,高中毕业,学会了电气焊,养家糊口不在话下。姑娘马海玲,眉眼清秀,善解人意,用孙厚民的话说,她心眼儿好,会心疼人、照顾人。小两口都有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充满了青春和活力,而且你情我愿,夫唱妇随,恩爱有加。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村里的姑娘小伙儿都艳羡不已。正当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滋有味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却悄悄降临……
结婚的当年,当天气逐渐转冷后,妻子马海玲就时常感到右腿无力,麻木疼痛:“也许是劳作过于辛苦,也许是天气变化所致。” 马海玲这样想着,并没有太在意自己身体的变化,而是独自暗暗地扛着。实在难受了,就自己敲一敲,拍一拍,捏一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马海玲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进一步加重。疼痛、麻木的部位又发展到了右手,右侧手脚似乎都不大听使唤了。孙厚民夫妇开始紧张起来了,他们四处求医问诊,本县、本市和临县的医院都没有查出最终结果。1994年,他们来到济南的一家医院, 经过全面检查后被确诊为颈肌萎缩症,医生告诉他们,这种病的发病率只有十几万分之一,而且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愈办法。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很小,但不做手术,病情将继续恶化,并导致全身瘫痪。这样的结果仿佛晴天霹雳,天将塌陷,令这对贫寒夫妻不寒而栗。正当其时,孩子又在这节骨眼上降生人间。添丁加口本来是每个家庭的特大喜事,何况是个大胖儿子呢!可对于孙厚民夫妇,他们真的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雪上加霜的感觉。俗语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孙厚民心里很清楚,这样的一个家对他来说将意味着什么?这个老实厚道的农民汉子没有被困难所击倒,也没有来得及多想,他没有放弃对妻子的治疗,更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他一边照料着刚刚出生的孩子,一边安慰着病情不断恶化的妻子,“只要我还在,我会照料你们娘儿俩一辈子的!”他对妻子说。他带着妻子继续求医问药,县城的医院、临近的县医院、徐州市区医院、济南市区医院,直至北京的大医院,他能打听到的地方都去了。中医、西医,吃药、输液、针灸、按摩,他都带妻子去看过试过了。为了节省开支,孙厚民每天凌晨3点起床,骑三轮车把妻子送到县城治疗,下午又驮回来,往返120多公里。后来他学会了熬汤药、打针输液,又省去了许多时间。就这样,一年、两年,七年、八年,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了,无情的岁月不仅把夫妻俩折腾得筋疲力尽,而且家里的积蓄也都花完了,能变卖的东西都换成了医药费,能借的地方都借过了,可马海玲的病情却始终没有朝孙厚民夫妇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而是越来越朝着医生所预料的结果发展,从右下肢,到右侧肢,到1999年,马海玲全身瘫痪,完全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
马海玲觉得,她这个家仿佛被沉重的乌云笼罩着,令人无法喘息,已经不再像个家了,再这样下去只会拖累丈夫和孩子。可怜的她这样想着苦恼着,她想到了死。但此时的她,已经不能动弹,吃饭、喝水、穿衣、大小便、擦眼泪、睡觉翻身都得由丈夫孙厚民动手。“易如翻掌”,这是对健康人说的,可马海玲,她已经没有翻掌的能力了,她的手和脚,任凭孙厚民摆放,摆放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她甚至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了!可以想象,马海玲的内心是痛苦至极的。也有人背着马海玲,对孙厚民好言相劝,要他离了算了,但孙厚民感到夫妻一场是一种缘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已经是10多年的夫妻呢?孙厚民谢绝了乡邻们的好意,执意要维持着这个家。用他自己的话说,对于孩子,只要父母在,至少还是个完整的家。
孙厚民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者。他既要当爹当妈,负责料理一家三口的吃喝拉撒等日常生活,又要打理自家的三亩耕地,春种秋收,锄草施肥,一年四季,勤劳耕作,靠着地里微薄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但最主要的任务,还是照料瘫痪的妻子。十多年来,孙厚民每天的作息时间大致是这样的:早晨四五点起床、做饭,七点左右抱妻子起床,给她穿衣、刷牙、洗脸、上厕所、喂饭,安顿她坐好,冬天在屋里、春秋夏季在屋檐下晒太阳,八点开始到地里干农活,两个小时左右回家给妻子喂一次水,抱她上一次厕所,中午和下午,又重复着上午的工作,晚上十点左右,先为妻子洗漱、安顿睡觉,然后自己上床睡觉,两至三个小时,孙厚民像定时钟一样醒来,为妻子翻一次身……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坚持到现在,孙厚民每天都重复着这种规律的生活。眼看着别人家的男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小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孙厚民心里着急,妻子心里更急,但面对现实,他们又只得叹息。
即便是这样的苦涩日子,还要保证不出意外。
然而意外还是时不时地找上门来。有一次,孙厚民从地里回家,发现有一只羊正在啃吃妻子的手指,鲜血直流,由于妻子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这只羊啃吃自己的手。见此情景,孙厚民抱着妻子失声痛哭。哭过之后,他为了不让妻子再受这样的罪,狠心卖掉了家里所有的鸡鸭猪羊。还有一回,孙厚民为了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回家晚了一会儿,到家时妻子已经把大小便拉在身上了,满身、满屋子的臭气,孙厚民不仅没有埋怨妻子,而是深深地自责,他烧了一锅热水,给妻子擦洗干净,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自此之后,孙厚民再也没有延误过照料妻子的时间。夏天,家里蚊子多,每到傍晚,孙厚民就守候在妻子身边,拿着扇子为妻子驱赶蚊子,不小心被蚊子叮咬了,他还要为妻子挠痒。妻子来例假了,孙厚民要为她换卫生巾……马海玲全身瘫痪十多年,身上没有长过褥疮、肿块,没有任何异味,可见孙厚民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孙厚民多年如一日精心照料妻子,谱写了一部现代版的真挚爱情诗篇,他的行为感动和感染了邻里乡亲,他的事迹传遍了首羡镇,传遍了丰县,传遍了徐州市,他也获得了“感动丰县十大人物”、“徐州市十星级文明户”等光荣称号。
今年春末,我和陕西咸阳的高鸿老师,专程到孙厚民家采访。虽然事先有人给我们做了一些介绍,对于孙家的贫苦境况有一些思想准备,但当我们看到眼前的一幕时还是惊呆了!低矮的农舍还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产物,红砖还是裸露着,一间不足30平方米的屋子,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妻子马海玲陪嫁的嫁妆——一套组合柜、一个菜厨、一个条几、一张八仙桌和一张小饭桌七零八落地摆放着,而且都已经掉漆掉色。组合柜放在屋子中间,将屋子分隔成里外两间,里边的一间便是卧室,外间就是饭厅、客厅和杂物间,组合柜上面的两扇门已经摇摇欲坠,门锁处用生锈的铁丝扭着,不至于掉下来,我在与孙厚民交谈的同时,用两眼余光在屋子里搜寻着,真的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他们家的厨房更是简陋,就像旧社会北方农村里的那种灶台一样,厨房里没有米面、菜蔬和肉食,也看不到像样的锅碗瓢盆,只有一堆玉米秸秆和一口铁锅,这样的厨房现在只有在抗战电影里才能看得到了,在现代社会里,像这样的家庭实属罕见。用“一贫如洗”这个词来形容孙家,已经显得有些奢侈了。
面对眼前这位憨厚朴实的农民,我很同情也很好奇。我请他找一张妻子当年的照片,想看看是不是因为马海玲的美貌,拴住了孙厚民的心。孙厚民想了想,又到处翻找起来,但除了找到他儿子的几张照片外,没有找到一张他和妻子的照片,后来他把结婚证找出来,上面贴的也不是两个人的合影,而是两个人的单人半身像,他的妻子,也不是特别貌美,反而是孙厚民更显得英俊帅气。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发自肺腑的问题:“是什么原因,让你坚持照料你的妻子这么多年?”他低着头,双手揉搓着,时不时看看我,眼睛被泪水浸润得有些浑浊。他半天没有说话,而是几次起身,走到屋外,为妻子擦拭眼泪。在我追问下,他羞怯地说:“没有为什么。非要说原因,就是在她得病的时候,我答应过她,不管她的病有多重,我都会照顾她一辈子!”
这个男人,用一生实现了他的诺言!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