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后的新生——乔纳森·萨福兰·弗尔小说《特别响,非常近》读解
2014-08-15李顺春
李顺春
(江苏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1)
创伤后的新生
——乔纳森·萨福兰·弗尔小说《特别响,非常近》读解
李顺春
(江苏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1)
《特别响,非常近》是关乎9·11创伤之佳作,亦是关于家庭、亲情与成长之作品。小说以9·11事件为背景,弗尔却旨在关注九岁男童奥斯卡在骤失父亲的巨大创伤后如何重建亲情,重新与他人沟通,以走出创伤之阴影。至真至纯之亲情不仅消融奥斯卡的创伤,而且也使他与家人更近了;重建与他人之联系则使他们相互间之关系更近,既使奥斯卡重拾信心,又使他们共度不幸或危机所带来之创伤;最终,奥斯卡重构生活图景,从创伤中成长而获新生——成为一个具有悲悯情怀的人。这正是弗尔在后9·11时代对生命与死亡及其意义所进行的哲思。
《特别响,非常近》;重建亲情;重新沟通;成长与新生
《特别响,非常近》(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2005)是美国70后作家乔纳森·萨福兰·弗尔(Jonathan Safran Foer,1977-)第二部力作。“特别响”可指双子塔楼倒塌时所发出的震耳欲聋之声响,可喻指父亲电话录音在奥斯卡(Oskar Schell)耳畔之巨响,亦可喻指两性之爱及人间之大爱与真情潜藏人心之特响。“非常近”可指奥斯卡在经历9·11创伤后与母亲、祖父母间的关系之近,可指奥斯卡求锁过程中渐与罹难之父间距离之近,亦可指那些陌生的“布莱克”(Black)们与奥斯卡关系之近,虽然他们同为9·11事件直接或间接之受害者。小说旨在说明灾难或恐怖并不可怕,由此而致之创伤也不可怕,只要有亲情、同情、大爱之存在,创伤就将消隐于无形,亲历创伤者亦将走出阴影而获得新生。
小说甫一出版,旋登畅销书之排行榜,甚至短时间内就售出数十种语言版权;数百家媒体曾载文评价,拉什迪(Salman Rushdie,1947 -)、厄普代克(John Updike,1932-2009)、辛西娅·奥芝克(Cynthia Ozick,1928-)等文坛前辈亦美誉有加。小说曾入围国际IMPAC都柏林文学奖,被《洛杉矶时报》、《华盛顿邮报》等数十家媒体评为“年度最佳图书”,还被誉为美国新世纪文学经典、最感人的9·11小说。2012年初,据此改编之同名电影(亦译《咫尺浩劫》)在纽约上映,并获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两项奥斯卡奖提名。目前,国内学界大多研究该小说中之创伤、创伤与记忆或创伤叙事,有论者认为,创伤是前语言的、不可表述的,[1]或曰创伤是可以叙述的。笔者以为,作品以9·11恐怖袭击为背景,从创伤书写进行阐释方式委实重要,然对创伤者而言,更重要的是,在创伤后如何重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重构现实生活图景,并在创伤中成长而获新生,此乃生存意义之所在。与其说《特别响,非常近》是一部关乎创伤的小说,倒不如说它是一部关于家庭、亲情与成长之佳作,它“展现了人与人之间交流与友爱以及重建健康关系的可能”[2]204。弗尔本人亦曾说,他想通过奥斯卡的故事谈谈什么是家庭,父与子、母与子等关系以及人与人沟通的问题。[3]
一、至真亲情,消融创伤
赫尔曼(J.Herman)曾提出,创伤使人对人性失去信任,对家庭、朋友、社区的依附断裂,自我建构认同因此而坍塌,故重构创伤者的自我意识、创建新的人际连结乃复原之关键。[4]2001年9月11日成为九岁的奥斯卡人生中之分水岭,他失去父亲而遭受巨大创伤,然而,源自爷爷、奶奶和妈妈之爱却给了他温暖与力量,使他敢于面对不幸与创伤,也使他有足够的勇气带着逝去的父亲之爱开始踏上探寻真相之旅。
小说共有三位叙事者:奥斯卡、爷爷和奶奶。奥斯卡在9·11事件中失去父亲,爷爷和奶奶均是二战期间盟军轰炸德国德累斯顿之幸存者。小说叙事以奥斯卡—爷爷—奥斯卡—奶奶为序,循环四次,首尾均为奥斯卡叙事。可见,该小说以三位叙述者围绕奥斯卡寻找布莱克、爷爷奶奶之情感姻缘及其他众多布莱克而展开。就在9·11“那个最坏的日子”[5]68,奥斯卡放学回家后,发现电话答录机上有五条留言,他并未理会,当第六个电话铃声响时,他亦未接听,次日方知是其父从双子塔楼发出的呼救信号。随后,他将录音电话藏了起来,向妈妈隐瞒了此事。对奥斯卡而言,留言乃其父依然活在身边之换喻,藏起电话,他则不用回答“没有了你,我是谁”之问题。[6]563父亲骤然离去,使奥斯卡始终无法接受。在悲痛中,他躲进父亲壁橱里,壁橱仍散发着其父刚刮过胡子的气味;他抚摸父亲的白色T恤衫、手表、球鞋的备用鞋带;他把手伸入父亲夹克的口袋,寻找父亲的记忆。虽无多大意义,他却感到“心情不那么沉重了”[5]36。一年后,他在壁橱发现了一个“小信封”,信封里是“一把又胖又短的钥匙”[5]36。信封背面写着“布莱克”一词。他似感受到父亲之体温,亦有了与父亲接近之方式。他从电话薄上圈出472个分散于纽约216个住处的“布莱克”名字,开始其寻锁之旅。他要寻找钥匙背后之秘密,更要寻求父亲死亡之真相。于是,奥斯卡手摇一面铃鼓,穿行于纽约市区。他执着于寻找钥匙的秘密,乃因其不愿承认已与父亲天人相隔之事实,他将这钥匙视为他与父亲间的唯一联系,认定找到那把锁是他“终极的存在理由”[5]69,锁是他与父亲之间的事,他也就因此与父亲更近了一点。奥斯卡的求锁之旅,与其说是对其创伤之治愈,不如说是他对父爱之渴求。失去父亲反而激发起奥斯卡对父亲更加执着的爱与想念。这一切已成过往,如今,奥斯卡仍在不断寻找对父亲的记忆。父亲曾给予他的爱虽已成记忆,却也成为奥斯卡走出创伤之精神原动力。
爷爷、奶奶的关爱则成为奥斯卡在经历失去父亲的创伤后重建亲情之关键。爷爷托马斯本是才华横溢的雕塑家,深爱女友安娜,然刚获悉女友有孕的喜讯,德莱斯顿大轰炸转瞬间就夺去了她的生命。在如此巨大的悲喜冲击下,他失语了。后来,他与安娜的妹妹结婚。或许出于恐惧失去之故,他与妻子保持距离,在家中划出无数个不同空间,将彼此隔开。因他太怕失去所爱,所以就拒绝去爱。当得知妻子怀孕后,他弃之而他往。虽然失语了,他却给从未谋面的儿子写信,言说《我为何不在你身边》。40年间他每日都给儿子写信,他还给奶奶每日寄一只空信封,但又无话可说,或许如奶奶所言,他们对彼此有太多的话要说,却无法说出来。他通过写作将创伤文字化,“建立起叙事、自我和身份的联系,有助于创伤者在社会环境中形成对自我和身份的认识”[7]63。然而,这种写作更体现出他对儿子的思念和爱,其所寄之空信封亦表明其对妻子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挚爱。知道儿子丧命后,他旋即回到妻子身边,努力开始新生。奶奶即安娜之妹亦通过写信表达对爱人和亲人之爱,那1 000多页“无字天书”《我的人生》就是她情感的抒发和爱的表达。她始终处于焦虑不安之中,总怕亲人下一刻会离她而去。此种焦虑表现于她对儿子和孙子的关爱上。奶奶的信是写给孙子奥斯卡的,其信件将历史与现实交汇在一起,以叙事记忆创建新的记忆,在治疗自己之时亦有助于使奥斯卡走出失去父亲的创伤之中。儿子在9·11袭击中死于非命后,孙子奥斯卡一旦离开她的视线,她便惊惧不堪。
面对灾难,个体往往是异常无助的甚至是绝望的,只有亲情和爱才能带来光明和希望。就像上帝曾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也就有了希望。亲人之间的爱是相互的,更需要表达,如奶奶曾对奥斯卡说:“奥斯卡,这是我一直试图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事情:爱要说出口,这永远有必要。我爱你。”[5]3149·11 事件后,爷爷回到妻子身边,他虽未说出潜藏心中40年之久的爱,但其行动却足以说明其对妻子之爱仍是深沉而执着的。他还帮助奥斯卡寻找钥匙的秘密,祖孙首次见面时,爷爷就为亲情而动容。奥斯卡给他“放了那五条留言”[5]261。其父在最后一条留言里听起来很平静,奥斯卡心想,“说不定他没有说他爱我,恰恰是因为他爱我”。[5]262父亲的声音让祖孙三代以一种奇特方式联系起来。此种联系看似神秘,若撩开神秘面纱,我们就发现这是人类至真至纯之亲情。
俗语有云:母爱大于天。母亲对奥斯卡逃学、外出,甚至自残行为漠不关心,然而,细读文本,则不难发现母亲对奥斯卡之爱自始至终都弥漫于小说的字里行间。从阿比·布莱克那里,奥斯卡最后才获悉,其母早就知道他求锁之事,在他跟其他所有姓布莱克的人说话前,母亲“已经和他们全都说过话”[5]303。那就是为什么埃达知道奥斯卡住在上西城,卡罗尔有热饼干等着他,看门人会说“祝你好运,奥斯卡”。甚至A.R.布莱克也是其母请来陪伴奥斯卡,以保证他的安全。说不定奥斯卡奶奶也知道,甚至连那位房客(爷爷)也知道他求锁之事。奥斯卡想,“我的搜寻是妈妈写好的一个剧本,当我从头开始的时候,她已经知道结局了。”[5]303于是,他与母亲相拥而泣,他说:“在我唯一的生命里,她是我的妈妈,我是她的儿子。”[5]339他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沐浴在母爱的阳光里。可见,母亲不仅给予奥斯卡生命,且在人生的拐点乃至日常生活之细枝末节上仍以伟大的母爱助其走出创伤的雾霾,走向成长的明天。
由于有了家人的关爱、亲情和爱,奥斯卡终于解开了钥匙之谜,道出了心中的秘密,摆脱了对父亲的内疚感。亲情与爱不仅成为化解代沟的润滑剂,使家人更亲近,而且也使奥斯卡与故去的父亲的距离更近了。奥斯卡与爷爷、奶奶及母亲间之亲情与爱彰显了9·11灾难后普通美国家庭成员之间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至真至纯之亲情与爱,它既承载了厚重的历史,又“揭示了悲伤的普世性”[8]以及亲情与爱治愈创伤之伟力。
二、与人沟通,共度创伤危机
于创伤者而言,“幸存本身可能是一种危机”[9],对儿童尤其如此。奥斯卡在求锁过程中寻找并重构记忆,建立与他人之间的联系。他在对不同的布莱克探访中既将自己的创伤经历讲述出来,又无意中成为他们的倾听者。这不仅使他能重估创伤经验,重拾自我,而且也使其他人从各自的不幸或创伤中走出。
随着奥斯卡为找到布莱克而敲开一扇扇陌生的大门,小说中的人物各自的不幸遭遇亦展现在读者眼前,将9·11之后普通美国人紧锁的心灵一一打开,体现了再建人间温情与暖意之可能。弗尔曾认为奥斯卡遇到的每个纽约人,都有各自的失去的心理黑洞,人人都可能像他一样,[3]如斯蒂芬·威廉·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1942-)身体残疾,A.R.布莱克患有自闭症,威廉·布莱克因父之不辞而别深受折磨……虽遭受身心创伤,他们却都对奥斯卡献出无私、质朴及真挚之爱。世纪老人布莱克住在奥斯卡楼上,他出生于1900年1月1日,妻死后的24年未曾下过楼。他拒绝戴助听器,电话是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他曾是战事记者,见证了20世纪的每一场战争,收集各式物品,且给每人制作只有一词的传记索引。在奥斯卡的请求下,他积极加入求锁之旅。在求锁之旅中,奥斯卡遇到境遇各不相同的人:有闹离婚的夫妻,有五个吵闹孩子的家庭,有养马人家,有不停画母亲画像的女孩,有真心为他祝福的非洲人,还有接连拥抱他17次的黑人母亲。每个家庭皆以不同方式接待他,安慰他,以无私之爱帮助他:流行病学家阿比·布莱克和他讨论大象的记忆和眼泪,阿贝·布莱克带他去坐过山车,一男孩给他画了一张手拿钥匙的漫画,一群开吊车的司机让他乘坐大吊车,养马人家教他骑马,一女人给他喝冰咖啡……可见,只有人类之间的真诚沟通方能使这个世界上的人靠近,共同支撑起人类未来的生活。所有这些陌生人的关爱让奥斯卡重建对世界的信任,重建自信,重建与他人的关系,他将五条留言渐次展露给受访者。当发现威廉·布莱克心灵相通,奥斯卡最终向他倾诉了自己深藏已久的秘密——错失父亲来电之悔恨。他也将钥匙归还送给它的主人——威廉。从此伊始,奥斯卡学会了接受现实,不再感到恐惧。这意味着消弭人际戒备、重构和谐信任关系之始。
奥斯卡还通过阅读斯蒂芬·霍金《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from the Big Bang to Black Holes,1988)、给霍金及其他人写信的方式,宣泄自我痛苦,调整自我意识。在奥斯卡看来,霍金就是其精神导师。在求锁过程中,奥斯卡曾向霍金寄去四封内容一模一样的信,希望成其门徒。这些内容相同而看似无意义的信,见证了奥斯卡求锁之心理历程。前四封自动回复的信传达出奥斯卡与霍金之间的交流障碍,以表现出奥斯卡难以得到回应与理解之孤独与无助。然而,霍金第五封回信却充满温情与暖意:霍金希望奥斯卡到剑桥去看他,还希望他致力于科学事业,以便成就一番事业。虽然如霍金信中所言,“我们站在一个我们无法打开的关闭的盒子面前”[5]318然而,只要有真情有大爱之存在,人间就是伊甸园。
与他人建立关系是双向的,奥斯卡在与布莱克及其探寻过程中,也倾听他们的回忆他们的故事和他们的心声。他们或面临婚姻解体,或度日艰难,或饱受自责遗憾折磨,奥斯卡用自己的善良、同情心和微不足道的行为将原本深陷各种不幸或创伤之中的孤立无援的个体黏合成敢于面对不幸或创伤之共同体,他们超越了肤色、阶级、性别、年龄之界限,彼此倾听、互相同情、相互慰藉,在相互关爱中共同应对灾难后的创伤,重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奥斯卡亦因此重新认识了自己,确立了自我身份。他以关爱的情怀积极面对生活的残酷,以一己之力悄然影响他人,改变他人也改变社会。他们打破人与人间的壁垒,建立以同情、关爱和互助等以人文精神为基础的人际关系,其团结互助精神和人性光辉闪烁在奥斯卡的成长之路上。
三、创伤历练,成长以获新生
以9·11事件为背景的《特别响,非常近》亦是一部成功的成长小说,它讲述了奥斯卡在求锁中成长以及在经历创伤后在亲情与大爱的帮助下走向成长的故事。奥斯卡在求锁过程中,逐渐走近了父亲的心灵,与母亲之间的误会也消除了,获得了亲情和他人的信任。父亲遇难后,奥斯卡不敢对妈妈直言恐惧和怀念,他绝不能让妈妈听到父亲的留言,因为保护她是他“存在的最大理由”[5]68。不伤害奶奶的感情则是他“另一个存在的理由”[5]102。于是,他给母亲做了个手链,他将父亲最后一条留言转换成了莫尔斯密码,表示对其父的爱和思念。他还用其父的留言给母亲做了别的莫尔斯密码饰品,如一条项链、一条脚链、一些摇摇摆摆的耳环和一件头饰,但手链最漂亮,因为“最后的东西最为弥足珍贵”[5]34。奥斯卡幼小的心灵虽承受了失去父亲之创伤,但他却用稚嫩的肩膀担当起保护母亲和奶奶之责任。这是他在经历创伤后走向成长之标志。
同时,奥斯卡对他人的不幸、痛苦或创伤也更加敏感,也尽自己微薄之力去帮助他们。面对受各种问题困扰的受访者,他感同身受,常忘却自己的痛苦,而乐于做一名倾听者,帮助他们纾解心结,解决困难,度过危机。他坚信父亲的话是正确的,“将一粒沙子挪动一毫米”就能改变整个撒哈拉沙漠[5]94。因此,奥斯卡到阿比·布莱克家时,发现微波炉炉顶很脏时,他便拿出湿擦纸,将之擦干净。奥斯卡为美国糖尿病协会捐款,虽然只有50 美分,但他却“在拯救生命”[5]153。当获知 A.R.布莱克之妻24年前去世后,他一直未曾离开过所住的公寓时,奥斯卡的心情特别沉重。他想,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却有如此孤独的一位老人。若早知此事,他会上楼来和他做伴,或为他做一些饰品,或给他讲笑话,或专门为他举行一次铃鼓音乐会。[5]165这也使他联想到其他如此孤独的人,“他们都从哪里来?他们又归于何处?”[5]165他还帮助在俄国曾是工程师而现在是看门人的艾伦·布莱克设置电子邮箱用户名:Doorman215。
通过拜访、聆听、帮助不同的“布莱克”们及其他人,奥斯卡也与他们建立了新的联系,重新认识到生存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他最终与妈妈和解、接纳妈妈的新恋人罗恩,与爷爷团聚并一起去父亲墓地,将祖父从未寄出的信件装进父亲的空棺之中。后来,在《哈姆莱特》的首演上,奥斯卡演约里克。他从所戴的骷髅头下四处张望,看见了妈妈、奶奶、罗恩,牙膏和汉米尔顿和太太、明奇先生和太太,还有他求锁过程中碰到的许多姓布莱克的人也在那里,如阿贝、埃达和阿格尼丝、阿尔伯特、艾丽丝和艾伦和阿诺德和芭芭拉和巴里。看着奶奶时,他想起奶奶那条没有织完的围巾,她抱着穿过百老汇大街的石头,还有奶奶度过如此漫长的人生却还需要假想的朋友,还有他与奶奶的一千次拇指大战。在骷髅面具下,奥斯卡“觉得和世间万物无比亲近”[5]146。
历经9·11事件中失去父亲之后的奥斯卡在脑海中发明各种各样的东西。他想发明能“用爸爸的声音阅读的茶壶”[5]1,能上下移动而里面的电梯却静止不动的摩天大楼,只需按按钮,楼层就降到面前。他想假如你在95层,一架飞机撞来,大楼可将你带到地面,或用移动部件盖成的摩天大厦,必要时可自动重新布局,甚至可在中间开个洞,让飞机飞过,这样“每个人都会安全了”[5]4。虽是幻想,却恰好寓意奥斯卡成长过程中之美好愿望。
其实,奥斯卡期盼一切均未发生,或时空可以倒转。他有一个搜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的剪贴簿《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他“找到了那个正在下落的人体”[5]340,正如奶奶将夏娃的苹果逆转到最初的黑暗一样,将本子上的纸撕下来,然后“把顺序颠倒了过来,这样最后一页成了第一页,第一页成了最后一页”[5]340。当他翻过纸张时,“看起来那个人是在空中飘升”[5]340。若有更多照片,那个坠落的人便可飞过一扇窗户,回到大楼里,烟雾也会回到飞机将要撞出来的那个大洞里。他父亲会倒着留言,倒着回到街上,回到地铁站,直到倒着走回家。“然后时间回到最坏一天的前一晚”[5]340,回到给奥斯卡讲第六区的故事,从“我爱你”到“从前……”,回到以前,一切都“平安无事”。[5]341而小说最后的15页图像使此种惊天大逆转达到顶峰,这正是奥斯卡所渴求的——坠落变成飞升,将一切的不幸与灾难逆转。可谓有史以来最有趣最幸福之结局,出人意料,更令人动容。正如弗尔所说,我想结尾那些图片表达了所有人对9·11事件最强烈的愿望。[10]
循着钥匙线索而求锁之历程,使奥斯卡从创伤中学会了接受并面对残酷的现实,在此过程中,他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善于聆听,理解他人之少年。更重要的是,他学会了做一个具有悲悯情怀的人,希望人人都平安无事。
四、结语
在全球化恐怖与暴力加剧之当下社会,灾难或浩劫等现实问题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它像拳头那样打开,或像花那样绽放[5]264。弗尔在《特别响,非常近》中采用“去9·11化”的写作策略,即虽以9·11事件为小说背景,其目的却是写九岁儿童奥斯卡经历创伤后获得新生而成长的故事。奥斯卡的求锁历程使他在精神上更靠近父亲,而逐渐远离创伤,也使他与爷爷、奶奶和母亲的关系更近了。在与众多的布莱克及其他人的探访中,奥斯卡从自我走向他人,重建与他人之联系,重拾信心。同时,在此过程中他亦逐渐成长为一个具有悲悯情怀的男孩。灾难或浩劫的警示声不仅仍“特别响”,而且离我们的生活也“非常近”。这些或许是人类无法摆脱之噩梦,但遭遇灾难或浩劫后,人类到底该如何在创伤中反思、成长,并积聚力量,以走向健康的恢复之路而重获新生呢?此文或许给出了部分答案吧!
[1]Kolk,Van der& Bessel A.Psychological Trauma[M].Virginia:American Psychiatric,1987:172.
[2]丁夏林.以历史的长镜头思考——《特别响,非常近》与“9·11”叙事[J].外国文学评论,2012(3):196-205.
[3]石剑峰.《特别响,非常近》将登陆上海电影节原著作者乔纳森·萨福兰·弗尔接受早报专访:用幻想的故事探讨“失去”的意义[N/OL].东方早报,2012-06-06.http://ent.sina.com.cn/s/u/2012 - 06 - 06/09313650020.shtml.
[4]Herman,J.Trauma and Recovery:The Aftermath of Violence—From Domestic Abuse to Political Terror[M].New York:Basic Books,1997:14.
[5]乔纳森·萨福兰·弗尔.特别响,非常近[M].杜先菊,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6]Bird,Benjamin.History,Emotion and the Body[J].Literature Compass,2007(4/3):563.
[7]朴玉.从德里罗《坠落的人》看美国后“9·11”文学中的创伤书写[J].当代外国文学,2011(2):59-65.
[8]Versluys,Kristiaan.Out of the Blue:September 11 and the Novel[M].New York:Columbia UP,2009:82.
[9]Caruth,Cathy.Trauma:Exploration in Memory[M].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P,1995:9.
[10]乔纳森.每一个故事,都在寻找讲述它的形式[N/OL].北京青年,2012-08-04(29).http://www.xzbu.com/7/view -3316577.htm.
Rebirth after the Trauma:A New Reading on Jonathan Safran Foer's Fiction 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
LI Shun-chun(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angzhou 213001,China)
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 is a novel about the 9/11 trauma,and about family,kinship and growth as well.Although it is set in the 9/11 Terrorist Attack,J.S.Foer aims to show how Oscar,a nine-year old boy,rebuild family affection and re-communicate with others to walk out of the shadow of trauma after the trauma of his father's sudden death.Pure affection melts Oscar's trauma,and makes him closer to his family.Re - contact with others brings them closer to each other,makes Oscar regain confidence,and Oscar and others overcome the trauma of their misfortunes or crises.In the end,Oscar reconstructs his life to grow up out of his trauma to be a new person — one with compassion and mercy.All of which is exactly what J.S.Foer philosophizes about life and death and their significance in the post-9/11 era.
Extremely Loud and Incredibly Close;rebuild family affection;re-communication;grow and rebirth
I106.4
A
2095-7394(2014)05-0049-06
2014-06-12
2013年度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文化精品研究课题“美国后‘9·11’小说的恐怖主义诗学研究”(项目编号:13Jsskyjwhw-02)
李顺春(1964-),男,四川简阳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美国文学。
责任编辑 徐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