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论并重,诗礼相成:评战学成《五礼制度与〈诗经〉时代社会生活》
2014-08-15陈纪然
陈纪然
(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诗经》研究肇始于孔子,两千多年来赓续不断,成果丰硕。在倡导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下,战学成副教授出版的25.8万字的《五礼制度与〈诗经〉时代社会生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正是《诗经》研究领域所取得的具有突破意义的新成果。
一、论诗及礼,见解独到
作者将五礼制度与《诗经》时代的社会生活紧密勾连,不但使“五礼”因《诗经》的文本而变得生动具体,而且为《诗经》时代的社会生活找到了丰富的礼法依据。全书新见迭出,闪光处不少。比如“引言”部分:“礼使人类彻底告别了动物状态,使原始自然人类进入了文明轨道”,“《诗经》时代的礼,还处于形成确立时期,其神圣性尚不充分,故礼的内容十分宽容,富于人性,并对人类愉悦的原始状态生活充满诗意的赞美。孔子提倡的‘温、良、恭、俭、让’,既是对上古礼的本质的归纳与总结,又为后世礼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孔子欲通过礼乐教化,使礼成为人类摆脱自然属性从而获得社会属性的重要条件,并使礼成为后天习得的品性。以达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自觉境界,排除一切杂念的干扰,从而实现‘彬彬有礼’的君子人格修养”。诚如斯言。礼是人类从自然原始状态进入社会文明状态的显著标志之一,从夏代的尊命文化,再到商代的尊神文化到周的尊礼文化,中华文明经历了明显的变迁过程,而周代也历经了“武”到“文”化的转化过程,“文”即指礼乐制度故而才有了儒家倾心向往的“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礼乐治国的理想社会。
关于礼与《诗》的关系,作者论述说:“礼与诗乐的关系历来密不可分,诗最初应为礼的附属工具,当‘诗言志’无论作为提倡,还是作为实践行为,都标志着诗的独立形态的开始,并与礼共同进入‘修齐治平’的教化行列,共同为培育伟大崇高人格而服务。故诗乐的社会功能重于其审美功能。但这种以教化为目的的社会功能,必须通过娱乐的审美形式来实现,从而避免了教化本身的刻板特征。”“礼与《诗》的结合,应是社会伦理内容与艺术形式的统一,是文艺的功利性与审美性的统一,更是社会道德规范的艺术化规定,使刚性的约束标准有了柔性的表达和传播方式。因此人类的生活不仅与礼俗有关,亦与诗密不可分:诗入礼俗,礼俗具有诗化特征。人类的生活亦有了诗性思维,情感的观照,生活便充满了诗意,更令人向往、留恋。”“礼与《诗》的关系,有一部分就是礼的诗化形式,即成为礼的具体内容,并具有直接鲜明的规范;有一部分则是对礼的形式的描绘或讴歌,极言礼的神圣与庄严,追求人对礼的敬畏之感,其中不乏对诸侯的规劝;还有一部分则源于民间创作,但却满足了礼的要求的作品,《国风》部分大多属于此类。孔子所云‘思无邪’,正是强调了《诗三百》满足了礼的规范和要求,即使是某些内容描绘、情感抒发看似违背礼,但却属于远古时代的行为情感,故可用‘无邪’概括。”傅道彬先生在其著作《中国文学的文化批评》中说:“人类不仅依靠石斧,开天辟地,走出蛮荒,也依靠精神的诗,迈进文明。”在为战学成所作的序中则继续强调:“《诗》成为整个周代社会的精神徽号。”而战学成也正是持此观点来论“礼”的。
二、体大思深,结构合理
作者以五礼囊括了周代社会的全部世俗生活中的礼仪,选题具有开拓性、创新性,其概念界定亦有理有据。作者首先重新界定了“《诗经》时代”这一概念,认为这一时代至少在一千年以上,对以往所说诗经时代在六百年左右是一个新的突破和发展,并把它做为一个文学史现象来对待。作者观点的理论根据和事实依据来源可靠,如理论根据来源于《论语》和《孔子诗论》中有关孔子对礼的论述以及东汉思想家桓谭所论“三代重礼乐”,事实依据是《诗经》文本和春秋时代的赋诗风气等等,持之有故,言之有理,极具说服力。
全书思路清晰,脉络分明,分引言、正文和结语三部分,也即客观上的引论、本论、结论。引言部分由礼入手,再由五礼展开,再到礼与《诗》关系的论述,最后是研究现状的述评。正文部分七章,呈并列的逻辑关系,以嘉礼论《诗经》婚俗诗,以乡饮酒礼论《诗经》宴饮诗,以宾礼论春秋时代的赋《诗》风气,以祭礼论《诗经》祭祀诗,以籍礼论《诗经》农事诗,以军礼论《诗经》战争诗,以丧礼论《诗经》悼亡诗。第一章所论比较深入,内容厚重,特别是其中有关婚俗诗产生的哲学依据,第五章从文化学角度论述农事诗的文化价值,所论都很有新意。结论虽简短却题旨明确、表义精当,并且直接指出:“礼乐结合,使诗乐有了一种明确的内容范畴、表现对象。……礼本身获得了艺术化的表现形式,日常生活及人生的重大事件,通过诗乐便有了形象化的传播方式,教化目的亦从中不断强化,这反映了人类社会生活从粗糙到典雅的过程。”
三、视野开阔,方法合宜
作者立足《诗经》和“三礼”文本,以《诗经》的创作与应用为切入点,这是“富有学术创新精神的”(傅道彬语)。作者思维活跃,联想丰富,运用的材料比较广泛,从学科来看,涉及文史哲及相关学科;从时间看,有古代的史料,也有近现代史料;就地域而言,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所谓“新材料产生新学问”,作者能够做到言必有据,论从史出,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
作者运用文化人类学、美学、礼学、教育学等理论,给予诗经以现代性的观照,力图从源头上探究诗经所具有的文学价值和文化人类学价值。将《毛诗》与三家诗对照研究较好。其研究不但十分切合实际,而且体现了朴实的研究方法和实事求是的乾嘉学派的治学精神。此外作者还运用图表对书中内容进行了重要补充。书后附录部分,包括《毛诗礼征》所考礼制表、《毛诗礼征》所考嘉礼内容分类表、《毛诗礼征》所考军礼内容分类表、康有为《毛诗礼征》按五礼分类表、《诗经》祭祀诗之宗庙祭祖诗表、《诗经》言礼之诗表、《诗经》直接描述“德”的思想诗篇表、春秋时代郑晋垂陇七子赋诗(盟会)表、古代学者释“礼”表、古代学者释“乐”表,是正文的重要补充,对于相关研究者来说不无参考和借鉴意义。
四、古为今用,现实性强
习近平同志指出,要研究和提倡中国传统礼仪制度。而五礼制度就是中国传统礼仪的重要内容,我们要取其精华,为当代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服务。守正出新,试想没有继承,哪有创新?冯骥才先生认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有力支撑是中国传统文化。而《诗经》作为传统文化的精华,在古代文化史上具有崇高地位,与西方《荷马史诗》、莎士比亚戏剧一样皆享有世界声誉,具有不可复返的艺术魅力和文化生命力。作者概括指出,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而礼乐制度的创设,又是中国作为文明古国的鲜明特征。
礼在文明进化中是不可替代的,周代五礼的形成,使礼日益体系化,完备化,广泛应用于社会生活领域。诗与礼乐结合,共同为培育贵族社会所需要的君子服务。《诗》成为宣传礼乐制度的手段之一。西谚说得好:“懂得了起源,就懂得了本质。”周代主流文化是礼乐文化,而其精神实质是诗性的。诗是中国文化的灵魂,至今影响着中国人的精神气质和心灵世界。中外文化是相通的,德国当代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过,人,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再如当代中国重视三农问题,这也是从周代以来形成的一个优良传统。作者指出,中国几千年来树立起来的以农为本的观念深入人心,与籍礼的应用传播大有关系。可以说重视农事,就是重视生存之本,发展之本,永恒之本。它体现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观念,与欧洲人定胜天的征服欲望不同。这对当下中国生态文明建设也有相当的借鉴意义。
当然,作者笔下也有值得商 之处。对“三颂”部分,孔颖达《毛诗正义》认为,《鲁颂》四篇不同于《商颂》和《周颂》,前者是歌颂赞美时君鲁僖公,并非祭祀诗。虽然其中也涉及祭祀的内容,但整体上看以颂赞为主,类似于《小雅·天保》篇,以颂祷之辞为主。就全书而言,除第一章以外,其余六章也还可以进一步挖掘,深入细致地做下去,第八章“礼乐制度与汉乐府的传承”尤其令人期待。
总之,作者的语言朴实无华、娓娓道来,所论不蔓不枝、瑕不掩瑜,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五礼制度与〈诗经〉时代社会生活》会将《诗经》研究向前推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