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许国,无言高歌: 记“中国核潜艇之父”黄旭华院士
2014-08-15高荣伟
高荣伟
2月11日,“感动中国2013年度人物”颁奖典礼揭晓,被誉为“中国核潜艇之父”的黄旭华榜上有名。今年87岁的黄旭华院士,在默默奋斗了近半个世纪后,首次进入公众视野。他的事迹感动了国人,并在中华大地上口口相传。
战乱中成长
黄旭华,我国核潜艇研究设计专家,原籍广东省揭东县玉湖镇新寮村。1926年3月,黄旭华出生于广东省汕尾市,祖辈大多从医,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希望他将来能够从医。少年时期他曾在聿怀中学读书,母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8年抗战时期,学校搬到了揭阳办学。上课时同学们就坐在空旷的草地上,听到飞机响就赶紧躲起来,等到飞机飞走又继续上课。期间,学校还经历了半年的停课期。在家乡读过初中,为了跳级进入有名的省立高中,年少的他步行数百公里,跋山涉水去广东梅县,并辗转广西桂林求学。正是这段艰苦的岁月,让少年黄旭华在收获知识的同时也坚定了一颗爱国心。因为家乡在海边,他对大海有很深的感情,战乱中目睹日军的舰艇炮击沿海城市,他就暗下决心,要为振兴祖国造船事业作出贡献,这也为他日后潜心研制核潜艇埋下了火种。黄老曾回忆说:“那时日本人入侵,我们被迫离开华南沿海家乡,往内陆转移。轰炸一来,必须躲到掩体中。那时我就想,要么上天,要么入海。”1949年黄旭华从上海交通大学造船系毕业。
没想到自己会和核潜艇连在一起
1958年,聂荣臻元帅以战略家的勇气向中央请求搞核潜艇,党中央、毛主席很快批准。我国批准核潜艇工程立项,核潜艇研制马上进入准备状态。
那时中苏关系尚处于蜜月期,依靠苏联提供部分技术资料,是当初考虑的措施之一。1959年,苏联提出中断对中国若干重要项目的援助,开始对中国施加压力。这一年,赫鲁晓夫访华,中国提出希望苏联帮助中国发展核潜艇。赫鲁晓夫傲慢地说:“核潜艇技术复杂,耗钱多,你们搞不了。只要苏联有了,大家建立联合舰队就可以了。”赫鲁晓夫的傲慢,令毛泽东发出巨人的怒吼: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黄旭华是新中国最早参加核潜艇设计的29人之一。因为曾有过几年仿制苏式常规潜艇的经历,又毕业于上海交大造船系,所以他被选中参加核潜艇研究设计工作。从这一时刻起,他的人生就牢牢地和核潜艇拴在了一起。从这一年开始,由于工作性质需要高度保密,黄旭华开始减少了和家人朋友的联系,在为数不多的家信中,也只能告诉父母自己在北京工作,但关于工作单位、地址和具体内容一个字都不能透露。为了祖国的核潜艇事业,黄旭华隐姓埋名工作30多年。
尽抛心智于中国核潜艇研制事业
核潜艇,被称为集海底核电站、海底导弹发射场和海底城市于一体的尖端工程。谁能想到中国的核潜艇竟是从玩玩具开始的。
那是在上世纪60年代初,美国的一个玩具店里,一个个铁灰色的玩具被摆在橱窗中出售。此时,在去飞机场途中,一个中国外交官停下车对妻子说:“这玩具不错,买一个回去给咱们的宝宝玩玩。”玩具正是一艘铁皮做的导弹核潜艇模型。这个不经意带回国内的儿童玩具,却成为我国研制核潜艇的第一个模型。
潜艇和核潜艇有着根本区别,核潜艇什么模样,大家都没见过。当时,只有黄旭华等少数人搞过几年苏式仿制潜艇,握在黄旭华等研制人员手中的,除了一些模糊不清、从外国报纸上翻拍的核潜艇照片和零碎的报告之外,就是那件从美国玩具店里买来的核潜艇模型。他们把这个核潜艇玩具模型拆了装,装了又拆,而对“真家伙”的内部结构则一无所知。
在奉命研究核潜艇前,黄旭华是一名文艺活跃分子。五六岁时,歌曲简谱一拿到手就会唱;中学时,他曾毛遂自荐男扮女装表演街头剧;大学时,他还是文艺社团的头面人物。自从选择与核潜艇为伴后,他就把爱不释手的口琴、扬琴、胡琴、小提琴统统送人了。
为了中国的核潜艇事业,新婚不久,黄旭华告别妻子只身来到风暴经常光顾的试验基地,后来他干脆把家也搬到了荒凉的小岛上。为了艇上千万台设备和上百公里长的电缆、管道,他要联络全国24个省市的2000多家科研单位,工程复杂,那时候没有计算机,他和同事们是用算盘和计算尺演算出了成千上万个数据,在计算中,送走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试验基地每人每月可领3两油,他和同事曾在半年内一点油星也没见到。伙食也很“绿色”,有一句俏皮话说,早上土豆烧白菜,中午白菜烧土豆,晚上土豆白菜一道烧。
核潜艇工程涉及航海、核能、导弹、计算机等几十个专业,被称为浮动的海上科学城堡。在这个尖端科学工程中,黄旭华负责总体设计。他碰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核潜艇的形状。黄旭华选择了难度很大,但却是最先进的水滴线型作为艇体的形状。为了确定水滴线型的可行性,他和同事们在实验室里不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常规潜艇大部分时间在水面航行,所以大多采用线型设计;而核潜艇大部分时间在水下航行,为了尽量减少水对潜艇的阻力,必须采用水滴型设计,但这会使核潜艇的操纵性差一些。
研制期间,黄旭华和其他科技人员一起奋力拼搏,正确地提出了两型核潜艇主要设备配套项目和艇的总体方案,成功地处理好艇与核动力、武备、声纳、导航、通讯以及人工大气环境诸系统之间的协调关系。1964年研制出我国第一艘核潜艇,比美国的第一艘核潜艇研制时间缩短了近两年,各项性能也均超过美国1954年的第一艘核潜艇。中国成为继美、苏联、英、法之后世界上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
1970年12月26日 ,我国第一艘攻击型核潜艇下水。1974年 8月1日,中央军委发布命令,将我国第一艘核潜艇命名为“长征一号”,正式编入海军战斗序列。朱德总司令健步登上指挥舰专程检阅了“长征一号”,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元帅庄重地抬起右手,向那条钢铁巨龙,也向以黄旭华为代表的研制这条钢铁巨龙的科学家们敬礼。1981年,我国第一艘导弹核潜艇顺利下水。
“花甲痴翁,志探龙宫”
“核潜艇艇体强度、密封性如果稍微有一点问题,外部水压造成的进水速度、强度就会像子弹一样具备强大的杀伤力。”世界上曾有10多艘核潜艇在进行试验或航行时沉没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的王牌核潜艇“长尾鲨”号做深潜试验,潜到还不到200米时出现重大故障,最终潜艇上129人全部葬身海底。
1988年初,核潜艇进行最后的深潜试验。这是举世公认的危险试验,已经62岁的黄旭华亲自下潜,成为世界上核潜艇总设计师亲自下水做深潜试验的第一人。黄旭华回忆道:“当年有人强调‘任务光荣’,越讲光荣,艇员的思想就越乱,有的人甚至给家里写了遗书。有人下艇之前唱了一首《血染的风采》,这首歌很好,但我当时说,‘今天要下潜,不希望大家唱这首歌,而要唱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
潜到设计要求深度时,艇上鸦雀无声……100米、200米、250米、300米,巨大的水压使艇身多处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当核潜艇重新平安上来到水下100米左右时,气氛一下子变了,艇员们激动地相互拥抱。黄旭华诗兴大发,现场作诗曰:“花甲痴翁,自探龙宫;惊涛骇浪,乐在其中。”
正是这一年,我国政府对外宣布:中国进行核潜艇水下发射运载火箭试验成功,中国成为继美、苏联、英、法之后,世界上第五个拥有第二次核打击力量的国家。至此,中国第一代核潜艇的研制工作走完了它的全过程,人民海军也由此成为一支战略性军种。
“我还是要走我的独木桥”
1958年,黄旭华调到北京海军,不久后任核潜艇研究室副总工程师。根据保密规定,接到命令后黄旭华曾写信简单告诉老家的母亲自己要到北京工作。即便在工作的荒凉小岛,他也与在单位的妻女聚少离多。
女儿出生后,也很少见到父亲。有一次,黄旭华从外地回家,女儿说了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爸爸,你到家里出差了?”黄旭华是客家人,妻子拿这个跟他开玩笑:“你是真正的‘客家人’,你到家里来是做客的。”
我国第一艘核潜艇研制成功的消息传遍世界的时候,远在汕尾老家的母亲,丝毫不知道这一震惊世界的壮举是人间蒸发了的儿子领头创造的。30年中,家里人和黄旭华之间的联系,仅仅只是一个海军的信箱。他不能回家,只能每月从工资里拿出10块、20块钱寄回去。即使是20世纪70年代父亲因病去世,黄旭华也没回家奔丧,父亲也一直不知道儿子在干什么工作。“父亲只晓得我在北京工作,一直到去世,他都不晓得我具体在什么单位、在干什么。”
陆游有一句诗,“家祭毋忘告乃翁”。1995年,黄旭华“消失”30多年后首次公开身份。黄旭华的身份公开后,他把媒体的报道寄给母亲,母亲看了很感动。母亲特地把兄弟姐妹聚到一块,她讲的一句话,至今让黄旭华铭记于心:“他是家里的老三,‘三哥的事情,大家要谅解’。”在家祭的时候,在父亲的坟前,泪水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他说:“爸爸,我来看你了,我相信你也像妈妈一样地谅解我。”
“试问大海碧波,何谓以身许国?青丝化作白发,依旧铁马冰河。磊落平生无限爱,尽付无言高歌!”1998年,身为中国核潜艇工程总设计师的黄旭华回到了家乡。90多岁的老母亲此时见到的已是一个年已花甲的儿子。当见到这个30年来“不要家”的“英雄”时,交谈中发现8个兄弟姐妹里就数他房子最小,工资最低,甚至连当时高中刚毕业的侄女每月工资也比黄旭华多。黄旭华却淡淡一笑,“你们的我不眼红,我还是要走我的独木桥”。
谈及往事,黄旭华说:“为祖国的核潜艇事业隐姓埋名,我无怨无悔。”中外人士交口赞誉黄旭华为“中国的李科维尔(核潜艇之父)”,他却一再否认:“中国的核潜艇是一项群体事业,我不是‘核潜艇之父’,我只是其中一员,我不过是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了应该做的事!”
“感动中国2013年度人物”颁奖词高度凝练地概括了他的一生:时代到处是惊涛骇浪,你埋下头,甘心做沉默的砥柱;一穷二白的年代,你挺起胸,成为国家最大的财富。三十载赫赫而无名,花甲年不弃使命。你的人生,正如深海中的潜艇,无声,但有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