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进程中文化的式微与重建

贾玉巧

〔郑州市社会科学院 经济所，河南 郑州450015〕

中国作为后发现代化国家，在不到30年的城市化进程中，却快速跨越了西方发达国家百年的城市历程。这种“超越式”的城市发展模式虽然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但是，也遮蔽了其他弱势的角色，尤其是碎片化城市内容的发展，压制了延续性、一体化的文化体系，追求城市速度却忽略了文化的内涵性功能，文化成为城市发展中被遗忘的“角色”，文化缺失问题异常突出。这严重制约着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城市文化荒芜、价值失序问题亟待改善。为此，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提出“文化强国战略”，旨在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发挥文化引领风尚、教育人民、服务社会、推动发展的作用，提高社会的文化素养和文明内涵。本研究从城市化的历史与现实出发，对城市文化的式微现象进行深刻反思，进一步厘清城市与文化之间的内在逻辑，提出振兴城市文化的路径。

一、城市“跨越”发展与文化的式微

1．城市空间扩张与文化的弱化

城市是物质和精神文明的结合体，城市化进程本应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自然过程，然而，受当前的经济型功能城市理念和GDP政绩观影响，中国的城市化呈现出多维度的急剧膨胀状态。首先城市空间快速扩张，大量新城不断出现。不可否认，以房地产开发和住宅建设为主要形式的造城运动，确实满足了人们要提高生活水平的需要，拉动了内需，成为当前的主要经济增长点，然而快速的造城运动也造成了城市文化传承的断裂和迷失。以经济为导向的城市盲目扩张，使文化软件的维护和建设没有得到足够重视，文化遗产遭到破坏，而新的城市文化体系又没有建立，在这个文化断层期，城市文化呈现出碎片化、盲目化。其次，“千城一面”的雷同，城市特色逐步消失。城市建筑是城市的外在物质表现形式，更是城市文化的符号之一。重经济轻精神的价值观，使城市街区趋同、景观趋同。近年来，这类问题越发突出，在旧城改造中，富有城市文化底蕴和城市特色的传统建筑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特色的仿古建筑；在城市标志物的选择上，很多地方不考虑当地的人文底蕴和历史文脉，却简单移植发达地区流行的标志物。在新城修建中，注重商业配套，却忽视图书馆、博物馆、社区文化中心等文化基础设施建设。［1］总之，由于缺乏文化理念和信仰的支撑，以经济为导向的城市“跨越式”发展，逐渐暴露出经济与社会、资源、环境、伦理的失衡问题。

2．城市共同体的消解与文化消散

随着改革开放和城市化的快速推进，社会逐步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城市的单位体制逐渐消解，大批的“单位人”变成“社会人”。同时，经济利益驱使着大量外来人员涌入城市。尽管这些变革最大限度地调动了城市、农村的生产力，提高了生产效率，但是城市原有的以血缘、地缘、单位等为基础的社会共同体被强烈冲击并打破，个人之间的社会联系逐步弱化，社会纽带松散。此外，随着科技的进步，手机、网络等新的交往手段普及，人们在空间上退回到自我的私人空间，减少了公共活动。在对待公共事件的态度上，表现出现代城市人之间的疏离和冷漠。整个城市呈现出陌生化、原子化的城市形态。人们对自己所在城市缺乏认同感和归属感，城市公共精神逐渐弱化，走向虚空。正如王萍霞教授所说：城市变成一个“个人主义”盛行的“虚假共同体”。［2］

3．消费主义文化的盛行与价值失序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消费主义文化首先在美国兴起，随后扩散到西欧、日本等。其核心思想是追求无节制的物质享受、消遣与享乐主义，以此求得个人的满足，并将其作为生活的目的和人生的终极价值。消费主义文化是西方国家进入消费社会后呈现出的消费文化的最初形态。改革开放后，伴随快速的城镇化，经济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也为消费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奠定了物质基础。受凯恩斯的需求带动理论影响及市场经济的深化，生产商和销售商也都在为消费主义推波助澜。经济上刚刚富裕起来的国人，在生活理念上还没有建立起正确的财富观时，消费主义文化便潜移默化地进入中国，并影响了一些人的消费观念，一部分有经济能力的人群将消费主义价值观体现在购买行动上。而目前还不具备消费能力的消费主义倾向者也极力追求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尤其是部分年轻人追捧消费主义的价值取向和生活方式，将高消费与高品位、美好生活和个性生活相混淆。当前，消费主义文化已经构成无处不在的文化环境，操纵着人们的欲望和趣味，主宰着我们的生存意义和意识形态，国人崇尚的节俭、内敛、中庸的传统城市文化正在被遗忘和淡化。尽管消费主义从短期来看，一定程度上维持了经济的繁荣，实现了个人的满足感和个性自由，似乎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理念；但是消费主义是建立在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基础之上的，长此下去，必然造成人与自然的矛盾日益加剧、资源的枯竭和人类唯一生存环境的恶化。

4．现代文明的进入与传统文化的失效

近百年来，五四运动在思想领域冲击传统文化，文化大革命从政治领域瓦解传统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变得支离破碎。改革开放以来，本来就碎片化的传统文化在以经济为中心的方针下日益微弱。此外，全球化和信息技术革命使西方强势文化迅速进入中国并进一步侵蚀着我们的传统文化，在一轮又一轮的变革中，传统文化的内容和形式都在逐步消亡，传统经典书籍被搁置，原有的体现传统文化元素的建筑在城镇化进程中被拆除，传统习俗日益淡化，道德沦丧事件时有发生。优秀的传统文化是构建现代文化体系、实现文化转型的根基，也是提升城市文化软实力的核心内容，当前传统文化阵地失守、内容失效的问题突出，已经成为制约城市发展的关键问题，亟待从根本上改变现代文明的一元化发展模式，推动传统文化、地域文化的复兴，在城市建设中再造传统。［3］

二、社会转型视野下城市文化的复苏与觉醒

经济功能型城市化的快速推进，所诱发的各种后遗症不断出现，引发了学术界、政界甚至普通百姓对当代城市经济发展模式的质疑、反思和批判，并开始了以政府为主导的城市文化重建。这是社会在片面追求物质财富之后的精神复苏与觉醒，是城市向更高级层面的迈进。

1．城市文化建设快速推进

现实的倒逼机制使我国的战略中心开始由经济转向文化，越来越多的“国际经济大都市”规划中添加了文化建设的内容和目标：如：2007年杭州提出建设“国内最清洁城市”，2008年北京提出建设宜居城市，2010年广州提出“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了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战略要求，确立了“文化强国”战略，为文化城市构建提供了顶层设计和政治保障，各省市也积极贯彻中央精神，出台了一系列推动文化建设的政策措施，县区也有了自己的文化发展规划，文化发展已经成为全国共识。具体表现在：一是加强文化与经济的融合，各地都大力发展文化创意、文化旅游以及传媒、动漫等文化产业，旨在以文化产业为突破口，推动产业的转型升级；二是文化基础设施建设持续增加，如：大力兴建图书馆、博物馆、艺术中心、剧院等，为居民文化活动提供平台并营造氛围；三是以特色文化为导向进行老城区改造和新城区建设，保护好物质性文化遗产，传承历史文化，同时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以提升市民的生活质量。

2．城市公共文化精神的培育

城市公共精神是一个城市历史传统、民风习俗、价值观念等众多因素长期融合、沉淀形成的共同信仰的提炼与概括，具有凝聚、激励、引领、辐射的功能，为提升城市的文化软实力、综合竞争力、解决社会矛盾等提供强大的精神和价值支撑。众多城市依据“根植历史、基于现实、紧跟时代、引领未来”的原则，纷纷打造城市精神：上海提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杭州提出“精致和谐、大气开放”，广州提出“务实、求真、宽容、开放、创新”，北京提出“爱国、创新、包容、厚德”，成都提出“和谐包容、智慧诚信、务实创新”。众多城市将城市公共精神的核心内容和理念融入建筑、景观、规章制度、民风习俗等，重塑城市公共精神。实践证明，近几年的城市公共精神培育已经产生了良好的效果，文化产业的贡献率明显提升，城市居民的家园认同感显著增强。

3．传统历史文化的传承凸显

优秀的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延续五千年的精神源泉，是构建现代文化的基础，尤其在经济、社会、生态等矛盾日益尖锐的背景下，在以合作、说服、渗透为主要特征的软实力竞争时代，中国“包容、和谐”的优秀传统思想，具有巨大亲和力，是不可替代的。近年来，以政府为主导的传统历史文化保护和传承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进展。从文物保护来说，已形成文物古迹、历史街区、历史文化名城三个层次构成的从点到面的文物遗产保护体系，并且已从重视物质形态的文化遗产保护，向同时重视物质与非物质两种形态的文化遗产保护的方向发展。在城市建筑、景观、广场等的设计上，在法律制度的制定和民俗文化的倡导上，也都体现出传统历史文化的传承，当前的“国学热”就是国家倡导传统历史文化复兴的真实反映。

4．基层公共文化的振兴

基层公共文化是居民认同和公共信仰的基础。近年来，政府增加基层公共文化的直接投入，并将其纳入基层党委、政府的工作考核体系，通过构建布局合理的公共文化基础设施网络和优化文化工作人员的队伍结构等方式，为基层公共文化的振兴提供平台和服务。充分依托基层社区、企事业单位、民间组织等机构的力量，让群众参与进来。一方面，丰富公共产品内容，提升公共文化产品和服务的质量；另一方面，使城市文化更接地气，更具说服力和凝聚力。在一些城市，社区居委会通过老年大学、业主委员会等固定的学习交流活动，吸引社区业主积极参与公共活动，并在参与、互动中形成公共的文化认同和信仰。

三、城市化进程与文化振兴

构建“文化城市”得到了从中央到地方、从政府到群众的普遍认可，然而，由于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城市文化建设的绩效并不高。为了更好地推进城市文化建设，需进一步明确城市文化建设的架构及任务。

1．构筑传统与现代互构的城市发展框架

当前以政府为主导的文化建设已在各个领域展开，但在实施过程中或偏重传统文化的全部“复古”，或注重民主、理性等现代西方文明的全盘吸收，使得当前的文化建设缺乏时代和自身特色，难以担当起引导社会转型的重任。因此，要推动城市文化振兴，提升文化软实力，发挥文化引领社会发展的功能，必须建立传统和现代互构的城市框架。一是在文明体系构建的理念上，坚持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相结合的原则。在现代理念的统领下，批判继承传统文化，充实其内容，使其成为具有崭新形态并能满足时代需求的新传统，从而实现传统文化与现代观念的充分聚合，并转化为更有生命力、创造力、内驱力的城市新文化，推动城市向更高级转型。二是在顶层制度设计中，落实传统和现代互构的文化建设理念。比如在政策、法规、规划等制度体系中，充分体现传统和现代文化相融合的思路，助推城市从“功能城市”向“文化城市”转型。［4］

2．以特色地域文化引领城市建设

城市的魅力和发展优势在于城市的特色文化，特色文化不仅对于提升广大居民的精神生活、展示城市风貌、提高城市品位具有重要作用，还有助于城市形成自身的独特风格和文化资本，提升城市的文化软实力和综合竞争力。因此，要以特色文化引领城市建设。一是挖掘本地的特色文化。每个城市都有不同的地理环境、人文历史和社会基础，各个地方的文化也因此呈现出不同的个性特征。要认真考察和总结个性特征，提炼出符合时代要求、能为人们提供正能量的文化符号。二是将优秀的特色文化体现到城市建设中去。将特色文化融入到城市建筑、景观、道路、园林等硬件建设中，充分利用音乐、书法、绘画、文学等手法表达城市的特色文化，同时，通过建造地方史馆、博物馆、地方文化馆，举办定期讲座等方式，加强地方特色文化的宣传和普及，形成浓厚的城市特色文化氛围。［5］

3．将文化逐步嵌入现代经济体系

各级地方政府为推动经济转型，纷纷将文化融合到经济建设中，将文化创意、文化旅游等文化产业作为重点发展领域，但这只是简单的以文化推动经济发展的手段，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要解决受物质主义、消费主义等影响而产生的诸多社会问题，必须把文化嵌入现代经济体系中。一是要发挥文化引导经济、规制经济的社会性功能。文化对经济的作用，不仅体现在经济发展的速度和规模上，随着人们诉求的增多、社会矛盾的错综复杂，更要体现在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方面。通过完善法律法规、健全经济政策和产业规划等措施，加强文化对经济发展方向的引导作用，矫正现代经济发展中的不足，建立可持续发展的现代经济体系。二是大力发展文化产业，以文化产业推动城市产业升级和社会转型。文化产业具有资源消耗少、污染少、高附加值的特征，通过发展文化产业及促进文化资源与其他产业的融合，推动当前经济结构调整和产业升级，发挥文化引导社会、教育人民、推动城市社会转型的重要作用。

4．重构城市的社会生活共同体

随着城镇化的不断推进，城市形成了包括原有居民、城市农民工及城市新居民等各类人群的多元组合。群体多元化、利益多元化、文化多元化使得社会矛盾不断产生并在局部激化。因此，需要重建社会共同体，使人们从“原子化”、“个人化”的私人空间走出来，主动参与公共社会活动，在公同参与中，逐步推动群体融合、利益融合和文化融合。一是以社区为平台，推动城市新老居民的融合。作为城市政府的最基层管理者和服务者，居委会应充分发挥对主流价值观的主导宣传作用。建立以居委会为统领、以物业和业主委员会为组织、小区居民集体参与的运行机制，通过开展各类社区活动，构建社区和谐文化。二是以各类社会组织为平台，推动非单位人的社会融合。充分发挥各类协会、学会、中介等社会组织的协调作用，建立以社会组织为主导，有关主管部门为监管，各类人群广泛参与的运行机制，增加人们的交流与沟通。三是依托企事业单位，推动单位人的融合。充分发挥工会、妇联等组织提供的共同平台，实现单位人的有效沟通，共同进步。总之，依托各种社会公共平台，形成城市居民共同参与社会活动的氛围，建立共同的文化信仰和文化认同。

5．全面提升城市民众的文化素养

城市民众是城市文化的延续者和创造者，其素养直接决定着城市的文明程度。因此，全面提升城市民众的整体素养是推动文化复兴的必然要求。一要加强对传统优秀文化的传承，这里不仅包括共性文化，还包括区域的特色文化。要加强对物质遗产和非物质遗产的保护力度，将优秀文化以舞台剧、现代文读本、雕塑等形式进行宣传、普及。二是加强公益性文化的建设。随着人们对公益文化需求的不断提升，公益文化成为当前城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公益文化一般是由政府出资，广大群众参与。公益文化的发展，主要涉及公共平台的建设及公共产品和服务的供给两个方面。在公共平台的建设上，各地政府虽在增加图书馆、文化馆、科技馆、艺术中心、歌剧院等文化服务平台上下了工夫，但这远远不能满足群众的需求，应当以政策的形式，对公益文化平台的数量、规格、管理、服务等方面做硬性要求。例如每一个5000人的社区必须有一个图书馆和文化活动中心。在公共产品和服务的供给上，应最大限度地保证文化产品和服务的覆盖面，确保公众都能够享受到公平、廉价的公共服务。另外，通过成人培训班、老年大学、未成年人各类艺术课等方式，培养和提高公众欣赏高雅艺术的能力。同时，注意对文化产品的监管，警惕低俗文化的抬头和不良影响。

［1］范明英，蔡宁．快速城市化中的文化缺失与理性再生［J］．上海城市管理，2012（2）．

［2］王萍霞．我国城市共同体重构中的文化冲突以及调适［J］．江西社会科学，2012（12）．

［3］潘建雷，张英姬．传统文化：百年历程与现代价值［J］．新视野，2012（6）．

［4］唐旖聃．从“功能城市”走向“文化城市”——我国新型城市化亟待破解的一个核心课题［J］．经济论坛，2014（1）．

［5］刘士林．特色文化城市与中国城市化的战略转型［J］．天津社会科学，2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