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富有“她”特色的新作——评崔涛新著《世态一角高门精魂:现代女作家凌叔华研究》
2014-08-15○张娟
○张 娟
(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6)
放眼20世纪上半叶中国文学看凌叔华,凌叔华似乎并没有什么特色,她没有庐隐、石评梅、冯沅君一般坎坷的人生、悲剧的爱情,其创作中没有个人的悲悯;也没有如冰心、丁玲、草明一般的时代自省,其创作中没有时代的波澜起伏。但是正如杨洪承先生在序言中所说,“凌叔华成为一个小说家呈现于‘五四’新文学文坛,一是个性解放思想启蒙的时代,为率先觉醒的知识女性提供了合适的条件,凌叔华与一大批现代女作家应运而生;二是特殊家庭教育的背景,与胡适、周作人、徐志摩、陈西滢新文化新文学的先驱者相遇相知,志趣相投,同道同门的文化平台,自然抬高了凌叔华的影响”。因而,中国现代文学史不能没有凌叔华的一席之地。崔涛副教授的《世态一角高门精魂:现代女作家凌叔华研究》发现了凌叔华,她的新著可谓是新世纪以来,当代学界对“凌叔华”释读的众多努力中一项新进的突出研究成果,其研究方法和思想资源也可谓是当下女性思考自身独立解放的自足实践的一项突出的实践成果。
那么应当从什么样的角度对凌叔华的个性、创作及其文艺思想的发展做出概括与总结?过往的凌叔华研究主要是建立在两种方式之上的,一种是以凌叔华的人生经历为出发点,把其人生经历演绎为作家史,并且使作家的人生成为其作品的唯一解释,形成一种干瘪的、一一对应式的作家创作史。当然这种做法在作家本人的生活与其反映的世界之间建立了简单的逻辑联系,一方面它把庞杂多姿的作家人生简化为一个逻辑链条,仿佛就是为了创作作品而存在;另一方面又必须预设作家的作品主旨才能与其生活现实结合起来。因此,这种以作家为中心确立文学与现实的联系,体现了研究者对作家的重视,能够挖掘出作家作品的历史性。但这种做法是从生活中找作品的根据,忽视了作家生活的丰富性以及这种丰富性对于创造活动的具体影响和创作活动本身的多样性。作家研究可以从作家生活的角度进行解说,但这一解说不构成作品研究的唯一理由,作家的创作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的联系,文艺与现实的血肉联系,作品与作家本人的生活境遇之间的关系,都对作品的发展变化提供了强有力的推动。另一种做法是把作家的作品完全还原到社会生活中去,把作品与生活等同起来,以实证精神来探求作家创作与作家的时代背景,从与作品相关的时代的生活方式、政治体制、意识形态、文化传统、民族风尚、社会风尚等角度研究作品,然后在生活的特性中寻求作品的意义。这种做法的优势在于,它把文学与社会现实紧密地结合起来,从社会现实中求证作品的特质与创作的根源。并且,以社会现实的丰富性应对作家创作的丰富性,以发生论代作家论,拒绝对作家的思想及其作品的艺术性进行思辨。根据康德的思想,概念脱离了直观就是空洞的,直观脱离了概念就是盲目的。
为了保证作家研究的充实与现实,必须把作家思想与作品还原到它从属的社会现实中去;为了克服现实的盲目性、历史的杂乱性,必须以中心词和逻辑的方式对它进行整理。此二者可以偏胜,但不可偏废,这是一部作品研究应遵循的原则。不能完全材料化,也不能完全概念化,我们需要一个中介环节,崔涛的《世态一角高门精魂:现代女作家凌叔华研究》一书就是这样一个寻求中介环节的尝试,她把关于凌叔华的叙事和书写置于历史现场,在复杂细腻的女性思想解放的文化背景中释读,她的做法是具有方法论上的指导意义的。
《世态一角高门精魂:现代女作家凌叔华研究》一书主要是从女性的视角去完整、深入地理解和把握凌叔华的创作风貌。凌叔华的写作意图并不在于提供什么理想的人生出路,而在于用她的感受、体验和表达建构女性生命个体在婚姻生活中的诗性存在,最终完成的是一种大时代中女人写女人的史学意义。以作者为中心的文学批评观念虽然饱受诟病,但是毫无疑问,让读者放弃他们与作者之间的虚幻的认同感是不实际的也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女性研究者,放弃“她”的立场和对“她”的认同也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崔女士的凌叔华研究却不仅仅是满足读者的这一阅读习惯,还将凌叔华的生平与其作品之间的诸多中间环节竭尽全力展现出来,不仅显示了她与作者的性别认同,而且激发了我们(包括男性读者)的情感认同与创作观念的认同。凌叔华把笔下人物与社会、与时代的冲突淡化,她很少让人物与时代政治发生关系,只是表现女人作为女人的不幸,她们童年的孤独、少女的寂寞、做妻子的忧虑、做父母的艰辛以及老年的悲哀。她平静地叙述着女人一生的悲剧故事,让那种淡淡的忧伤渗透在字里行间。这种极具“她”特色的淡淡忧伤被著者敏锐地把握,著者欣赏凌叔华的这种写实主义的写作态度,不能因为女性生活的琐碎和庸常就放弃对女性自身的关怀。这种研究方法体现出了如下优点:
首先是在中国现代女性解放的学术视域中解读凌叔华的创作世界。对于女性在追求解放的过程中和获得所谓的解放之后遇到的种种问题,凌叔华是从多个角度进行考察的,关注她们复杂的情感世界,体谅她们的种种精神困惑,表现出对于女性真实心灵历史的尊重。从中我们可以发现凌叔华对中国文学和女性自我启蒙做出的卓越贡献,也可以发现凌叔华对女性解放的独特见解。
其次是本书运用辩证分析的方法清晰理性地分析凌叔华的人格内涵。著者将其作品置于20世纪中国文化的大背景中,多角度、多层面地展示凌叔华矛盾而又统一的精神世界,认为凌叔华的作品创作既包含个人志趣与时代背景之间的矛盾,也包含男性意识与女性意识之间的冲突,更多的是对凌叔华“她”视角的欣赏,这应该是20世纪中国女性知识分子自我认识的有机组成部分。
再次是在中国现代文化史的学术视域中解读凌叔华的精神世界,在个体命运与历史进程的内在关联中把握凌叔华思想发展演变的逻辑轨迹,还原一个真实、复杂、丰富的凌叔华的心灵世界。凌叔华天性温顺的性格注定她与其他新时代女性作家大胆敢言是不同的,然而她那细腻敏感的描写直击人心灵深处,张扬着女性的独立意识,思考着男女和谐相处的最终出路。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凌叔华对中国女性自我启蒙的独特的思考,平淡的叙述之下掩藏着诸多的无奈。在中国近现代社会跌宕转型中普通女性的情欲诉求与生命痛楚,往往是为中国文学忽视的。凌叔华作为中国现代女性知识分子,一方面受传统文化的熏染,另一方面又受外来的欧风美雨的浸润,在中西文化的冲撞与交汇中,发出女性的自觉意识。著者的叙事使我们对现代女性知识分子精神世界有了更清醒更深入更全面的认识,这是一种非常富有启发性的思路,具备了历史之“史”性,显示出一种思想的深度。
最后是作品的问题意识。著者不仅在五四时期的社会意识、社会生活的总体风貌中反思凌叔华及其作品,而且在现代女性的社会意识、社会生活的当下风貌中反思凌叔华对女性、儿童问题的关注,从其作品中探寻女性、儿童从属的时代的、文化的、政治经济的内涵。人们生活条件的改善,女性独立意识的不断增强,“她”作为第二性的社会现实却始终没有改变,女性形象的内涵、形象的丰富性和女性自身观念的开放性都是对我们整个社会的整体关照,这样一种忧患意识也是这本著作的另一个优点。
著者以作家圈关照时代,从文化的角度研究作家个性和其创作,将凌叔华创作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链接在一起,在还原的历史现实中将凌叔华丰满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不做天马行空式的漫谈,把研究立足于对凌叔华具体作品的分析,这样一种以小见大的做法,虽然比较常见,但在这方面真正做好是一件难事。正如杨洪承先生评价,“作者研究姿态的调整对凌叔华研究的深入探索是有积极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