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观演变发展的三维考察
2014-08-15向鑫
向 鑫
(中共重庆市委党校 涪陵分校,重庆 涪陵 408000)
群众观是人们对群众整体的总看法和根本观点。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人群和国家形成不同的群众观。群众观不同,对群众的态度和方式也不同。如何辨别不同的群众观,树立正确的群众观,从而正确地认识群众、正确地对待群众?从时代、地域、人群三个维度全面考察,厘清不同群众观的产生、演化及未来趋势,就能使我们树立正确的群众观,正确认识关于群众的各种现象,切实做好关于群众的各项工作。
一、“群众”所指对象的确定
跨越时代、地域、人群考察不同的群众观,首先应确定“群众”所指对象的一致性,才能保证考察不同群众观时的“范式可通约性”。然而,“群众”一词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人群所指对象不同。中国古代的“群众”指“大多数人”,如《史记·礼书》:“宰制万物,役使群众。”西方近现代“群众”意指需要有人领导的一群乌合之众,如1895年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勒庞出版的《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这样描述群众:“他们就像被风暴卷起的树叶,向着每个方向飞舞,然后又落在地上。”①现时代“群众”在英文中由mass来表示,主要指称“在社会中没有权力和影响并且是被认为缺乏教育的普通人”②。当前,我国日常生活中把没有加入共产党、共青团组织的人称为“群众”,与党员、团员相区别;把不担任领导职务的人称为“群众”,与干部相区别。
马克思恩格斯用群众指劳动阶级。虽然不同时代、地域、人群对劳动阶级的名称有变化,但劳动阶级本身作为群众概念所指对象的含义具有可通约性。因为“自从阶级产生以来,从来没有过一个时期社会上可以没有劳动阶级而存在的。这个阶级的名称、社会地位改变了,农奴代替了奴隶,而他自己又被自由工人所代替,……无论不从事生产的社会上层发生什么变化,没有一个生产者阶级,社会就不能生存。因此,这个阶级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必要的,虽然会有一天它将不再是一个阶级,而是包括整个社会。”③因此,群众可以定义为,与不从事生产的社会上层相对应的劳动阶级。
二、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群众观
奴隶制时期,中国劳动阶级包括奴隶和庶民。在西方,也包含两个阶级,奴隶和平民。无论东方或者西方,奴隶均无任何权利,可以被买卖、甚至被随意杀死。中国奴隶社会时代另一个劳动阶级——庶民,则是中国传统“民本”理念的载体,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封建时代的农民。《荀子·哀公》:“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深刻说明了统治者与群众的关系。这句话经唐代魏征谏与唐太宗,李世民再常用此话告诫众官,遂使“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成为几乎人人皆知的俗语。如果统治者失民心,庶民、农民流亡,统治者也就无法继续统治。在有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对立、群众尚未自立的时代,这种子民群众观就会继续存在。因为统治者必须依赖被统治的劳动者阶级,统治阶级应爱民如子,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统治。西方奴隶社会时代的另一个劳动阶级——平民,与中国的庶民有些区别。中国的庶民在政治生活中并不直接参与统治者的决策和公共事务的领导,西方的平民对公共事务有一定程度的权利。古希腊城邦和古罗马都有公民大会,是最高权力机关。成年平民参加公民大会,讨论、决定各项重大公共事项。西方的平民不是中国古代的子民,是公民——在其上有统治者,但公民亦拥有相当的公共权力。这种公民群众观一直延续到现在的西方社会,若公民与统治者分享公共权力的格局延续,公民群众观将继续存在。
封建社会时代,东西方社会都先后进入神权时代。西方较长时期处于政教合一状态,无论国王还是农民,都是亚当夏娃的后人,在上帝面前有同等的原罪。东方的中国一直政教分离,但天神信仰也在社会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与西方不一样,中国的皇帝是“天之子”,农民只是芸芸众生,他们在天、神那里都不是平等的。在天神信仰面前,所有的群众都是神的仆人。现代科学的发展重创了天神信仰,神仆群众观也随着变革。现代宗教信仰依然存在,科学至少在目前看来还不具备彻底取代宗教信仰的能力,但科学已经使宗教信仰由天神信仰向人格神信仰转型。群众作为神仆的内容也在转型:侍奉神仙上帝到遵守人格信条。
三、资本主义社会的群众观
1640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西方社会开始迈向资本主义时代。资本家在发展的原始期,采用残酷压迫剥削的方式掠取第一桶金,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④农民被圈地运动驱赶成为一无所有者,工人受着吸血鬼式地压榨,资本主义早期到处充满着工人、农民的骚乱。所以,此时,在西方封建主阶级和资本家阶级的眼里,群众就是缺乏理智而易于盲从、缺乏责任而易受煽动的动荡之源,是乌合之众、是群氓。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赖希《法西斯群众心理学》、莫斯科维奇《群氓的时代》都用文字写出了对群众的同类评价。群氓群众观,既然认为群众是群氓,必然对工人、农民的反抗进行镇压。群氓群众观否定群众、镇压群众的理论和实践都遭遇了群众的极大反抗。资本主义世界的无产阶级运动从资本主义社会之初持续高涨直至1960年代。镇压群众反而激起了群众更强的反抗。20世纪60年代,美国出现了许多较大规模的社会运动,如民权运动、新左派运动、反越战运动、女权运动、同性恋运动等。美国面临倾覆的危险。当时社会的混乱没能通过军警的镇压而平息,然而,约翰逊总统推行“伟大社会”改革却结束了社会混乱,开创了现代美国。历史学家艾伦·布林克利认为,“伟大社会”最重要的国内成就,就是成功地将民权运动中提出的许多要求变为了现实。消解群众运动的有效方案反而是承认群众的力量!
进入21世纪以来,赞美群众的声音开始显著增多。詹姆斯·索罗维基在《群体的智慧:如何做出最聪明的决策》中指出:“我们以往要么是低估了群体的智慧,要么是高估了精英或者专家们的作用,因为群体智慧比精英们的智慧更聪明。”⑤例如,在搜寻美国沉没的核潜艇“天蝎号”时,缺少信息的大众做出的方位预测精确度超过了军事专家;好莱坞证券交易所依靠群体的智慧预测电影的票房收入;群体的智慧能让著名时装生产商zara始终把握潮流,能让股票投资趋于理性。索罗维基宣称,现在已是一个群体智慧的时代!
当然,当代西方仍存在继续否定、贬低群众,这与赞美群众的声音形成对比。西班牙著名思想家奥尔特加·加塞特1929年出版《大众的反叛》中指出:“公众缺乏必要的政治训练和理性涵养、易受短视的功利心驱动、轻信政治投机家的承诺、对公共利益的冷漠”⑥等等。1995年,美国历史学家和社会评论家克里斯托弗·拉希出版《精英的反叛》来反对《大众的反叛》,指出:“所谓精英已背弃了民主和平等的信仰,普通大众却在为消除他们造成的乱局而苦苦挣扎”⑦,主张平民主义。2005年,美国文化学者史蒂文·约翰逊的《坏事变好事:大众文化让我们变得更聪明》,吸收了经济学、神经系统科学、传媒学的理论,指出当今的大众文化不是在衰退,而是正越来越成熟,它所带来的认知挑战正使大脑变得更睿智。一年比一年更需要人们投入更强的认知力。他把这种向上的趋势称为“睡眠者曲线”,针对性地提出大众智慧的上升和大众智慧的下降,显示出西方社会当代群众观的显著分化与对立。
现在,群氓群众观已经不再是西方资产阶级的主流认识,但赞美群众也不是当前西方资产阶级的主流。在时代发展过程中,群众力量和智慧的展示已让资本家阶级认识到群众的价值,但他们依然认为自己是凌驾于群众之上的精英,群众是实现自己目标的工具,现在群众知识和能力的增强不过是群众工具的增强版。当前西方资本家阶级持工具群众观;获得了知识的西方当代劳动阶级依然秉持公民群众观。他们发现、肯定了自己的价值,并继续要求和实现了部分自己的权利主张,并不认为自己完全是精英的工具;但也不赞同主人群众观,他们要求的是参与精英领导的公共事务,还不是自己做社会的真正主人。
四、马克思主义群众观
1845年2月,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在法兰克福出版单行本,提出经典命题:“历史活动是群众的事业,随着历史活动的深入,必将是群众队伍的扩大”。⑧之后,二人继续在《德意志意识形态》详细深入阐述、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归纳提升了工人阶级自己的群众观:群众是社会历史的真正主人。因为群众是社会物质财富的生产者、社会精神财富的创造者和推动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无产阶级的反抗是在破坏一个旧世界而建立一个自己做主的新世界。
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随着时代的演变而不断变化和发展。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在世界范围内风起云涌的时代,各国马克思主义者以马克思主义群众观为理论指导,运用群众力量掀起激烈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高潮。这段时期社会主义的成功还大大动摇了资本主义世界的群众观。但是,1950年代开始,官僚主义、僵化开始在社会主义国家显现。到1980年代,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的理论和实践水平因僵化停滞而显著落后于时代的发展。此时,在社会主义国家内部,群众工作因为群众观的僵化落后而出现困难:群众难以凝聚合力、难以自觉发挥积极性投身社会主义事业、群体性事件开始增加,等等;在国际层面,社会主义国家遭受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和平演变”,吞受体制僵化的苦果。1950年代到1980年代,正是资本主义国家进行改良、发展的时期。资本主义国家吸收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的营养,并把发展的群众理论运用于国内、国际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发展。苏东剧变、颜色革命、阿拉伯之春都是资本主义核心国家利用当事国民众进行街头政治而实现的非军事政变。国内群众工作的困境和国际“和平演变”的压力,迫使社会主义国家走上改革道路,发展业已僵化、落后于时代的群众规律认知。从我国情况看,经济改革的步伐和成效皆为显著,但对群众规律的新研究、新认知、新运用等显得步履蹒跚。现实层面的群众工作困境依然有待进一步突破,理论层面的群众观、群众理论发展亦未取得突破性进展。当然,进步已经发生。西方群众理论被翻译介绍入国内,只是吸收、借鉴其技术操作手段,进而完善我国群众理论和群众工作机制的内容还较少。应该清楚地看到,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我国群众理论和群众工作的创新已有成效,但还需要根据时代特征和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结合中国工作、群众理论和实践的最新成果推进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的持续创新发展。
对当前的中国来说,把发展的马克思主义群众观理论应用于群众工作实践,破解面临的群众工作难题,是较迫切的工作。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确定“社会治理”模式是我国社会建设的新方式,修改了十八大时的“社会管理”模式。从社会管理到社会治理转变的关键,在于市场在配置资源时起决定作用,社会组织和个人在社会事务中起主体作用,政府提供公共服务。这种转变显示出我党群众工作的新发展:群众走到社会事务的前台真正做社会的主人,政府退而提供服务。
总之,从时代、地域、人群三个维度全面梳理不同群众观的演化轨迹,有助于人们排除错误的群众观,自觉树立正确的群众观。在不同群众观的对比中,马克思主义群众观正确把握了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规律,正确阐释了群众知识、力量、主体性随时代进步而进步的趋势,正确揭示了群众队伍必然扩大、必然成为社会真正主人的前景。
注释:
①(法)古斯塔夫·勒庞著:《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年版,第21 页。
②《朗文当代高级英语词典》,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 年版,第1207 页。
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 卷,人民出版社,1963 年版,第315 页。
④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北京出版社,1930 年版,第829 页。
⑤(美)詹姆斯·索罗维基著,王宝泉译:《群体的智慧:如何做出最聪明的决策》,中信出版社,2010 年版,第126 页。
⑥(西班牙)奥尔特加·加塞特著,刘训练、佟德志译:《大众的反叛》,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256 页。
⑦(美)拉希、李丹莉著,刘爽译:《精英的反叛》,中信出版社,2010 年版,第192 页。
⑧《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8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