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题(小说)
2014-08-15
“听说他快回来了!”
伴随着专属于夏季涌动的热风的渐渐停止,车子稳稳地停在站点。
苏静桐敏感地睁开朦胧的睡眼,才发现车上的乘客都在陆续下车了。望了望窗外,熟悉的站台提醒她终于到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才不慌不忙地取下塞在耳里的的白色耳麦,关掉手机里还在单曲循环播放着的那首范玮琪的《是非题》,理了理自己的白色雪纺长裙和齐腰的长发,挎好身边小巧玲珑的单肩包,提着座位上的笔记本电脑,满脸幽怨地下了车。
好不容易从车厢里翻出了行李箱,苏静桐愣愣地在下车点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巴不得一头栽进空调房的被窝里睡个天昏地暗。
“嘿,干嘛呆这儿啊?”人群中,一个身穿白色T恤、蓝色休闲牛仔裤的大男生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急急忙忙地挤了过来,额头上还浸着滴滴晶莹的汗珠。
苏静桐随声望去,原来是顾凌峰。
顾凌峰好不容易到了苏静桐跟前,气喘吁吁地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盖儿,一边把水递给苏静桐,一边自然而轻松地夺过苏静桐手中的电脑包和行李箱杆儿。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一定晕得厉害了,还好我及时出现英雄救美,否则说不定就被哪个大叔拐跑了。”顾凌峰看着苏静桐舟车劳顿的疲惫样,一如既往地玩笑着,似乎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也许是太渴,也许是太累,总之,苏静桐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水,感觉似乎清醒了些。
“咦?一个学期不见,女神变女汉子了?”顾凌峰露出满脸诧异的神色。
苏静桐撇着嘴干瞪了他一眼,却不再说什么。也许是彼此太熟,她早已习惯顾凌峰那种似怪非怪的语气了。
顾凌峰把电脑包放在行李箱上,一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一手招呼着苏静桐:“回家吧,女汉子,自己跟上哦!”
苏静桐恨了恨顾凌峰,却也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穿过已经较为稀松的人群,坐上回家的4路公交,便又晕沉沉地倒在顾凌峰肩头睡过去了。车窗外的霓虹灯愈来愈鲜明,城市的繁华在这些灯光里渐次上演,朦胧中,苏静桐倍感熟悉和亲切,然而,不知为什么,隐隐的,又似乎有些不安。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嗅着被窝里熟悉的棉绒味道,苏静桐起身懒懒地伸了个腰,随手抓起床头桌案上的遥控板,关掉了还在呼呼作响的空调。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依旧显得那么明亮,苏静桐走到窗前,把那深卡其色的窗帘拉开一道小缝,阳光便直直地射了进来,照在雪亮的地板上。苏静桐透过窗帘瞧了瞧外面刺眼的阳光,似乎很不习惯,很快又把帘子拉上。
“昨天是怎么回来的?”苏静桐静静地回想着。
转身,行李箱和电脑包整整齐齐地放在米色的衣柜旁。苏静桐缓缓走出房间,到客厅倒了杯温开水,发现桌上留着母亲的纸条:
“我去上班了。冰箱里留了牛奶和你喜欢吃的面包。”
苏静桐打开冰箱,取出早餐,去厨房把牛奶倒进奶锅里热了热,便回到沙发上坐着,继续回想昨天的事。看着茶几上被喝掉的半瓶矿泉水,她终于想起,昨天是顾凌峰来接自己的。后来,在公交车上,她还吐了……至于怎么回到家的,隐约记得就是下公交后母亲来接的。
回到房间,苏静桐惯性地打开了手机。很快,好几条短信蹦了出来,都是一个备注为“X”的人发来的。
“亲爱的,到家了吗?晕车吗?”“是不是睡了?”“亲爱的,起床没?我很想你。”诸如此类。
顿了顿,苏静桐回复了他:“刚起了。昨天有些晕,很早就睡了。放心吧,现在已经没事了。今天好好看书,加油啊!”末了,苏静桐还插入了一个笑脸发过去。
短信很快就有了回复:“好的。你也是,加油!”对方也是一个同样的笑脸。
苏静桐笑了笑,放下手机,便开始洗漱。看着镜子里那张已不再稚嫩的脸,苏静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牛奶早已热好,苏静桐把它从奶锅里倒出来,在茶几前吃着早餐。刚喝了口奶,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却又响起了,苏静桐起身便去接电话。来电显示是“顾凌峰”。
也许是刚起来不久,苏静桐的声音弱弱的:“喂。”
“大小姐,你终于醒了啊!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了,都是关机。”
“哦。”
“我说,昨天被你吐脏的衣服还在那儿呢,太臭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帮我洗了?”顾凌峰精神气儿十足。
苏静桐怔了怔:“那么一件衣服,你都不能自己洗啊?”
“是你弄脏的,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顾凌峰义正言辞地说道。
又争了几个回合,苏静桐没法说过他,只好答应了:“白天我要休息,晚饭后我再来拿。”
“你都休息了一晚上加大半个上午了!我的衣服放那么久,又那么臭,洗了以后也没法穿了。难道到时候你给我买新的?如果那样,我是可以考虑接受你诚挚的歉意的哦!”顾凌峰在电话那头得意洋洋地笑着。
“爱洗不洗!新衣服——你去白日梦里找吧!”苏静桐仿佛灵机一动似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好吧好吧,晚饭后就晚饭后。那大小姐好好休息,晚饭后小生再来拜见。”
“OK。 ”
“OK。 ”
挂了电话,吃完早饭,苏静桐便收拾了行李,拿出行李箱里厚重的几本 《中国文学通史》和笔记本,便开始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看起来。那样子,仿佛一个高三的学生。而事实上,这个暑假之后,她已是大四了。苏静桐深知,岁月不待人,前途与未来,更不待人。
尽管刚回到家,生活却以苏静桐难以想象的速度很快步入正轨。一天的学习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结束,母亲也回到家,苏静桐做好了晚饭和母亲一起吃着。和从前一样,每次出门,她还是会向母亲“禀告”一下。
“凌峰?可以啊。昨天人家去接你,你还吐了他一身呢!这么多年也多亏他处处照顾着你。好好谢谢人家。”母亲停下筷子,认真地说。
“什么叫这么多年啊?也不过几年的样子。还处处照顾我,分明是处处欺负我。这不,还非得让我把他衣服洗了,不然就让我赔新的给他,太抠了!”
母亲笑着,不说什么。苏静桐吃完饭,收拾了一下便出门了。刚到楼下,却发现顾凌峰早已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提着一个装衣服的纸袋,在楼下的花坛边来回晃悠着。
“这么急着把你的臭衣服给我啊?一个大男生,要不要这么小气吧啦的?”苏静桐一边埋怨一边走过去。
顾凌峰听见声音,很自然地微笑着看过来:“还好意思说,不都是你干的好事吗?”
苏静桐嘟了嘟嘴,把手伸向顾凌峰:“给我吧!”
“现在还不行。”顾凌峰迅速把纸袋藏在身后,“等会儿给你。先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
“老地方。”
苏静桐“哦”了一声,顾凌峰便带头往前走了。
太阳的余光还未完全收起,城市沐浴在火红的夕阳里,天边的云霞仿佛一块织就的绫罗,弥漫着醉人的光泽。
苏静桐跟在顾凌峰身后走着,两人始终保持着近似一米的距离。走过繁华的街道,穿出狭长的小巷,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大河。下了沿河而筑的数十级石梯,两人来到河边,沿着河水顺流的方向,慢慢地走着。夕阳的光线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远处的喧嚣声已经减弱了,河水在晚风的吹拂下一层一层静静地漫上河滩。苏静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整个人在夕阳里平静得像一幅复古的仕女图,静静的,不被打扰。
傍晚的河风依旧带着一丝炎热,但总比烈日下好得多。顾凌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句话也没说,便突然停下来,刚转过身,苏静桐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
“你干嘛啊?干嘛突然停下来?你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吗?”苏静桐气呼呼的,明显很讨厌此刻破坏她平静心情的这个人。
顾凌峰笑了笑,说:“你还是老样子,走路都在发呆。不然怎么会被我吓到呢?”
苏静桐没好气地转过头去。顾凌峰摇摇头,又笑了笑,便继续往前走着。苏静桐紧紧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走着,任河风吹拂着脸颊,美丽的夕阳映在年轻的脸上泛着微红。
许久,顾凌峰才顿顿地问道:“你,知道徐阳快回来了吗?”
“徐阳?”听到这个名字,苏静桐平静的脸上瞬间显示出一种不易觉察的不知所措。好几次寒暑假回家,徐阳都在找她,最近几次,她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想来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吧!偶尔徐阳会从北京打电话给她,两人在电话里努力找话说,竟也能聊一个多小时。可是,十年了,苏静桐感觉累了。她已经疲惫了这种偶尔才被想起的关心。顿了顿,她轻轻地回答着:“不知道。”
“听说他快回来了。”顾凌峰又说了一遍,似乎是在说给苏静桐听,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听谁说的?”
“颜夕。”
颜夕是苏静桐的好闺蜜,自是了解苏静桐的,她也认识徐阳。只是,她为什么不自己告诉苏静桐呢?也许是为了苏静桐好吧。
“哦,那又怎样呢?”苏静桐拂了拂耳际的头发,假装不以为意。
“没什么,给你说一声。怕你哪天突然见到他,不知所措。”
苏静桐略略惊奇地看了看身旁这个不是和她一起长大却始终懂她心事的人,但顾凌峰的目光却依旧看向前方,表情也很随意。
又走了一会儿,顾凌峰还是开口说话了:“那人呢?对你好吗?”
“谁啊?”
“明知故问。”
“——挺好的。”
“你——想过你们的以后吗?”
“想过。以后——”苏静桐停了会儿,意味深长地说,“以后——会更好的。”
“那就好啊……”顾凌峰说着,像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像是轻轻地舒了口气。顿了一会儿,他又问道:“那么,徐阳呢?”
“都过去了吧。”苏静桐长长地舒了口气,“有时候仔细想想,觉得当初,也许,只是一种错觉。”
“真的?”
“真的。”
顾凌峰停了下来,随手捡起河滩上的一枚石子,往水面“漂”了过去。石子远远地落入水中,在水面荡起圈圈细细的波纹,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徐阳那小子活该!”
苏静桐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顾凌峰身旁,望着水面还未平静下来的涟漪,那表情,淡若游丝,波澜不惊。
沉默,又何尝不是千言万语?顾凌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苏静桐,自己则到附近的大石头上坐着,继续说道:“十年,他该知道你的心思的。只是太笨了。说到底,他那性格,和你不适合。”
苏静桐笑着向顾凌峰走去:“你什么时候变爱情专家了呀?”
“我一直都是好不好!”顾凌峰又开始神气了。
“才不呢!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高低前后左右东西南北——而——求索。”
“噗嗤!”
顾凌峰看了看已经坐在自己身边笑得几乎喷了的苏静桐,自己也大笑起来。继而,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讲开了。夕阳一寸一寸地沉进河对岸的山头,河水依旧在微风下轻轻荡漾着。谁能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呢?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苏静桐把顾凌峰的衣服取出来,却闻不到多么刺鼻的味道,展开衣服看了看,白色T恤胸前的一团污渍已不甚明显了。大概顾凌峰自己先用清水把它冲洗过了。
“都冲洗了,干嘛不自己洗完啊?真是的……”苏静桐心里嘀咕着,却还是拿出洗衣液来把T恤洗了。
繁华的夜灯亮得愈发热闹。楼下对面的休闲广场上,卖烧烤的,摆地摊儿的,打篮球的,跳广场舞的,喝夜啤酒的,散步的,约会的,应有尽有。苏静桐洗漱完,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反倒觉得心里静极了。手机短信铃声如约响起,还是那位“X”发来的……
“等一个人,可以多久?”
夏季的高温确实令不少人讨厌,但它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是让刚洗的衣服一天之内就能被晾干。
苏静桐取下顾凌峰的那件白色T恤,闻了闻,还残留着洗衣液的清香味道,她满意地把它放进另一个精致的纸袋里 (顾凌峰那只纸袋装过脏衣服,苏静桐已经把它扔了)。昨天离开的时候,顾凌峰说好今天会来拿。收拾好东西,苏静桐便下了楼。和昨天一样,顾凌峰早早地等在了楼下。
“不怕热么?”苏静桐故意逗他。
“你以为我是你啊?娇贵得很啊……”顾凌峰一边说着,一边直摇头咂嘴。
苏静桐听了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把纸袋递给他。
顾凌峰接过纸袋,拿出衣服看了看,随即眼珠子一转:“这洗得也太——”
“什么?”苏静桐瞪大眼睛盯着他。
“太——干净了吧!”顾凌峰哈哈大笑。
苏静桐也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不过,你总不会现在就回家吧?”顾凌峰瞥了眼苏静桐,白色的休闲T恤下,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短裤,他故作嫌弃地说道,“你看你,脸那么圆,腰那么粗,腿那么短……算了,出去锻炼锻炼吧!再不锻炼就老了!我嘛,就舍命陪君子好了。”
“你不觉得你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是欠打的吗?”苏静桐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捏紧拳头便要向顾凌峰砸去。顾凌峰哪肯乖乖就范,拔腿就跑。两人一前一后地便跑出了小区。
而就在他们刚刚站立的位置附近,一棵茂密的大树后,一个瘦小的少年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疲倦的双眸静静地望着那一男一女嬉戏打闹着离开的背影,嘴唇微微颤动着。
这个人,就是徐阳。
徐阳走到小区门口,看见苏静桐和顾凌峰正在过马路。两人有说有笑的背影,宛若一对甜蜜的小情侣。看着他们安全抵达马路对面,徐阳慌忙转入小区大门的石柱后。他明显是在害怕,害怕他们一不小心看到他。徐阳轻轻地闭着眼,感觉到那两人已经走远,他才深深地舒了口气,从大门的石柱后面走了出来。
从保安室取走寄存在那儿的行李,徐阳拖着沉重的步子,在马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便离开了。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的样子,暑假都快结束了,徐阳也没有出现。至少,在苏静桐的世界里,他没有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一点消息。
苏静桐隐隐约约感觉有点奇怪,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权力去管这些。“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慢慢断了联系,也正常吧!”苏静桐想。
顾凌峰没再提起过关于徐阳的任何话题,他大概是明白苏静桐的心事的。而事实上,有一点,连顾凌峰也不知道。在徐阳没出现的这个月里,苏静桐在担心之余,其实是觉得有些轻松的——怎么拒绝一个自己喜欢了十年的人,苏静桐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一个自己喜欢了十年的人如今自己已经有了真正的男朋友,苏静桐更是伤透了脑筋。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哪怕只是暗恋,要结束的时候,也是那么辛苦。
初恋如花,开过了,依旧会凋谢。只是那份由花蕾到盛开的悸动,是任何风雨都摧残不了的。喜欢一个人,可以很早,可以很真,甚至可以很久,却不一定适合坚持到最后。
“对,是不适合。”苏静桐轻轻地合上手里一本微微泛黄的日记本,整个人瘫软地躺在床上,那本日记也自然地滑落在手边的被子上。
“等一个人,可以多久?”
日记本上,这一行字格外清晰。
桌上的手机又开始响了起来,轻柔的手机铃声响了十几秒钟,苏静桐才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苏静桐迟疑了一下:“难道是他?”可是,这绝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号码。
苏静桐犹豫着划开手机屏幕,声音轻轻的,仿佛一个受惊后却强装镇定的小孩:“喂……”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电话那头却没有一点声音。苏静桐看看手机屏幕,显示的明明是“正在通话”。
“喂,你好。”苏静桐稍稍提高了音量,又对着电话打了招呼。
“你好,请问你找谁?”苏静桐又问道。
可是,电话那头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苏静桐正疑惑着,电话却响起了“嘟——嘟——嘟”的声音。电话已经挂了。
迅速翻开电话簿,徐阳的电话号码静静躺在那里,那是苏静桐曾经一看到就会兴奋的一串数字,她早就能把它背下了。不是他。
可是,这个陌生号码呢?是自己想多了吗?也许只是巧合?是谁不小心拨错了,然后又不小心挂断了?可是,真的不是他吗?会不会是他换号码了?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说话呢?徐阳,那个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人,现在会在哪里?……
放下手机,在书桌前,苏静桐久久地呆立着。
“生日快乐!”
在苏静桐经常去的那条河边,是一大片接一大片的金黄的油菜花地。顾凌峰夺了苏静桐头上的蝴蝶发夹,一晃,闪进油菜地里了。苏静桐固执地要去抢回来,也一头扎了进去。
油菜花在他们的追逐下猛烈地摆动着,就这样跑啊跑啊,看着他们的夕阳仿佛都笑红了脸似的。两人的头上、身上,全是油菜花瓣和花粉。
突然,苏静桐脚下踩空……挣扎着,呼救着,眼看就要沉下去了,这时,一个男子跳进了水里……
等苏静桐从岸上醒过来,才发现救自己的人竟是徐阳。
“他很好。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徐阳身上湿透了,却依旧浅浅笑着,对刚睁开眼的苏静桐说。
苏静桐似乎想说什么,她想伸出手抓住眼前这个人,却已没了力气。由不得她说什么,徐阳的身影便慢慢褪去了。
寒冷,恐惧,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慢慢晕了过去。
不一会儿,她仿佛感觉到一个人正紧紧的抱着自己,那么温暖,那么安心。透过迷迷糊糊的双眼,她却清晰地看到,这个人,不是徐阳,也不是顾凌峰,而是X。他满脸的担忧和欣喜,那眼神,仿佛可以直接照到心底。
回头望望油菜花田,她看见顾凌峰正急匆匆地赶来。在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里,顾凌峰突然停住了,他深情地望着苏静桐所在的方向。直到微风吹起片片油菜花,隐没了他熟悉的身躯。
窗外的雨声急促地敲打,雨水在玻璃上积了一层又一层迅速地流下来。苏静桐使劲揉揉太阳穴,才意识到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好长的梦。”苏静桐在心里感叹着。可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闷热了一个多月,终于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天气难得凉爽多了,这也不失为件好事。
返校的日子也在这稍显退温的气氛里愈来愈近。按照以往的惯例,苏静桐会在返校前去超市买一些当地的特产给室友带去。而这一次,苏静桐还准备多带一份。毕竟,除了室友,在那边学校,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她。
第二天,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气,苏静桐决定还是早点去把该买的东西买了。
整理好正在看的书,苏静桐便起身去换衣服。打开衣柜,里面可谓是琳琅满目。分类后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木质的收纳层上,旁边的衣柜里,小巧的衣架上挂着各式各样漂亮的裙子,以白色为主,蕾丝边雪纺裙、牛仔裙;留仙裙、燕尾裙、背带裙、吊带裙;超短裙、半身裙、长裙等,应有尽有。而其中一件蓝色的连衣裙在大多数的白色中格外显眼。苏静桐不自主的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来。那是现在的她最常穿的一条裙子,也是另一个人最喜欢的。
换好衣服,全身镜前,一个身影婷婷玉立。苏静桐想起,他曾说,她穿这条裙子时,可爱得像真正的公主。想到这里,苏静桐的嘴角扬起一丝甜美的微笑。
这时,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苏静桐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门外是一个穿着绿色快递制服的人。打开门后,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快递被送来了。从快递员那里签收后,苏静桐抱着那个大纸盒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这么大,却这么轻,会是什么?”苏静桐从茶几下的抽屉里取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将那偌大的盒子拆开,刚打开顶部,里面立即“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头”,她不由得小小地惊了一下:“难道是毛绒熊?”
抱出来,果真是一个长度近似1米的棕色刺猬熊!傻傻的样子,苏静桐一看就笑了。目光掠过盒子底部,如苏静桐所料,里面还静静地躺着一纸信封,拆开朴素的信封,里面露出一张蓝色的精美贺卡,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几个大字,右下角是X的署名。看着贺卡和傻傻的毛绒熊,苏静桐情不自禁地笑了。
就是这么巧。正在苏静桐拿出手机准备给那偌大的生日礼物拍个实照时,X发了短信来,问她是否收到了惊喜。苏静桐笑着回复了他,答应他拍几张合照过去,并告诉他自己准备出去买东西了。
手机锁屏以后,苏静桐把手机放进单肩包里,再稍稍整理了一下,又到镜前理了理齐腰的长发,便换上米色的松糕凉鞋出了门。
其实,这天,并不是苏静桐的生日,快递提前两天到了。但是,苏静桐却依旧很开心。她不爱张扬,甚喜低调,好多人都还不知道她的生日已经近了。但是,X是一直惦记着的。如果不是时机不成熟,他早就出现在苏静桐面前了。
苏静桐相信他,理智地相信着。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刚到小区门口,背后就传来一声“喂,丫头!”。那么熟悉。苏静桐不用想就能知道那是谁。猛一回身,果然是顾凌峰正一手抱着他心爱的篮球小跑着过来。
“干嘛?”
“刚刚遇见阿姨了,她说你在家,这不,正要过去了,发现你在这里。”
“你找我?”
“不啊。这不,打球太累了,准备去你家讨杯爽口银耳汤喝。哈哈……”顾凌峰一边说,一边指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说。
顾凌峰本是住在隔壁小区的,但他平时酷爱篮球,自己的小区没有篮球场,为了求方便,就到苏静桐这边来了。苏静桐住的这个小区是新建的电梯公寓,各项基础设施配置在这个小城里不说是数一数二,至少也是排名前几吧。别说篮球场了,连羽毛球场、乒乓球台、秋千等都是应有尽有,宛若一个小型的公园。
话说回来,苏静桐和顾凌峰最初认识时,还就是在这个小区的篮球场呢!苏静桐记得,那是六年前了吧,她刚上高一的那个夏天。
因为母亲是小区的物业管理组长,办公室的其他人也大都很喜欢伶俐乖巧、学习成绩又好的苏静桐,闲暇时,苏静桐便会去物业办公室看看母亲。
那一次,她在家熬了冰镇银耳汤给母亲送去。可是,到了办公室,里面的管理人员却告诉苏静桐,她母亲正在隔壁的会议室开会呢,估计得临近下班时间才会结束。她知道,母亲通常的下班时间是18:30。
物业办公室不远处的篮球场上,几个不怕热的男生和三四个看似中年的男子正跑得热闹。苏静桐看了看手表,18:05。“也没几分钟了。反正回家也没事,不如等等吧。”于是,苏静桐纳闷地提着装着银耳汤的塑料盒到附近的凉椅上蔫答答地坐着。
“小桐啊,进来等吧!外面热啊!”办公室门口,刚刚接待她的一个年纪稍大的阿姨心疼地叫着苏静桐。
苏静桐怕打扰到他们,微笑着礼貌地谢绝了。
那阿姨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进屋去了。凉椅被茂密的大树遮盖着,苏静桐倒也不觉得多炎热。她打开塑料盒,从里面端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白色陶瓷杯,打开杯盖,一粒粒被熬成糊状的银耳还是那么晶莹剔透,几颗红色的枸杞乖巧地融在银耳中间,宛若一片白雪上隐约可见的几瓣梅花,真是好看极了!“待会儿喝着就不凉了。”苏静桐轻轻叹了口气。
正想着,从篮球场上跑过来一个满头大汗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苏静桐迅速把杯盖盖上。
而那人,就是当时同样在念高一的顾凌峰。顾凌峰瞧了瞧眼前这个有些羞涩的女生,从她坐着的椅子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却发现那瓶子已经空了。苏静桐好奇地瞧了瞧,地上的其他几个矿泉水瓶也面临着同样干枯的窘境。
“嘿,妹妹,能不能借点水喝啊?”顾凌峰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认真而礼貌地问道。
“啊?”苏静桐愣了愣,她看了看手中的陶瓷杯,心想他一定是误以为自己杯子里装的是水了。抬起头,顾凌峰的头发丝上还残留着滴滴汗珠,脖子上也是湿淋淋的。苏静桐把身上的塑料盒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缓缓起身,双手把陶瓷杯递了过去:“抱歉,没有水。只有这个,你喝吗?”
顾凌峰放下手中的毛巾,任其搭在脖子上。双手接过陶瓷杯,打开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而欣喜的神色:“当然。我最爱喝这个了!杯子还是凉的呢!”顾凌峰说完,便径直坐到苏静桐旁边的凉椅上喝了起来,狼吞虎咽,几口就把它解决了。
“很好喝。谢谢你!”顾凌峰喝完,把陶瓷杯放回塑料盒里,然后站起来。
苏静桐只是微笑着说了句:“不客气。”
顾凌峰笑了笑,正欲返回篮球场,没想到跑出几步却又退回来了:“对了,你叫苏静桐,对吧?”
“啊?你怎么知道?”
“那就对了!今天的银耳汤,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记住啊,我叫顾凌峰!和你一个学校,住你隔壁小区的顾凌峰!”顾凌峰始终微笑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回到篮球场了。
苏静桐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篮球场上那个帅气的身影,有点莫名的心慌。
“你怎么来了?”母亲刚下班出来,语气里有点抱歉的意思。
“没什么。没事出来走走。”苏静桐回过神来,简单应和着。
“这是提什么?”
“哦,给你弄的银耳汤。回去再喝吧!”
母亲笑笑,苏静桐便提着装着空空的陶瓷杯的塑料盒和母亲一起回家了。
而不远处的篮球场上,顾凌峰依旧汗流浃背地奔跑着,他看着苏静桐远去的背影,浅浅地微笑着。
后来,苏静桐才从班里的其他女生那里知道,顾凌峰是和她一个学校一个年级的,更是学校篮球队队长,以一身灵活的球技和帅气的身姿赢得了相当数量的女粉丝和不少男死党。也难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苏静桐平时连少女钟爱的篮球比赛都不看,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和母亲的一次偶然谈话中,苏静桐也知道了,原来,顾凌峰的母亲是苏静桐母亲的同事,他们就住在隔壁小区。顾凌峰经常带着他的球队来小区打篮球,和小区的几个篮球迷混得相当不错,这其中,还包括物业办公室几个“宝刀不老”的大叔级铁杆球迷呢。
“难怪他知道我的名字。”苏静桐想。
再后来,高一的第二个学期,报到的第一天,苏静桐就听见班里的女生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要转来一个新同学,听起来还很厉害的样子。起初不以为意,没想到真正上课时,从教室外走进来做自我介绍的人竟然就是顾凌峰!台下的女生花痴了一片,苏静桐也呆若木鸡,而老师安排新同学座位时,顾凌峰竟那么凑巧地就坐到了苏静桐旁边。
“请多多指教,苏静桐同学。”顾凌峰极其绅士的向苏静桐行了个礼,她的脸刷地一下便红了。周围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苏静桐感觉很不自在。
“你怎么转我们班来了?”下课后,苏静桐问顾凌峰。
顾凌峰满脸阳光笑道:“我就说我得转到最好的班,好好学习啊。所以他们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还成为了学霸的同桌,缘分啦!”顾凌峰惬意地靠在椅背上,仿佛那座位本就是他的。
“真的?”
“是啊。我就跟老师说,我想和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坐一起,让她多帮助我。于是……咯……我就在这里了。”
苏静桐无语地转过头,一不留神,班里的一大群女生,甚至还有男生,都围了过来,争着向顾凌峰介绍自己。苏静桐受不了,径直离开座位到教室外面去了。
此后的日子里,苏静桐发现,其实,顾凌峰不仅篮球打得好,而且除了语文科目的作文实在不值一提以外,其他科目都很不错,数学、英语更是常常稳居140分以上。
他充分体现了自己确实是个守信的人。当日的“银耳”之恩,他在六年的点滴里加倍“奉还”。尽管苏静桐从没说过她需要这些。学习上遇到不懂的,顾凌峰主动帮助她理解;生活里需要什么,顾凌峰及时帮她解决,比如,偶尔去食堂顺便帮她打打饭,接接水之类的。班里流言四起,苏静桐有些紧张,顾凌峰却不以为意:“我不过是为了报恩,顺便讨好你这位语文大师,别得意啊!”
可是,苏静桐脸上依旧显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哎,这些人也真是……”顾凌峰摇摇头,便走开了。后来,顾凌峰的关爱面扩大到了全班,他成了班上乐于助人的“顶级绅士”,班里的流言也渐渐平息。
直到高二上期的一个冬天,苏静桐在一次单元测试时忽感身体不适,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大汗,同学们看着都慌了神。顾凌峰见状立即把她送去了医务室,看着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疼得几乎哭出声来的苏静桐,顾凌峰一个劲儿地催着医护人员赶快想办法。等到苏静桐平静地睡去后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了守在病床边的顾凌峰,那颗本该平静如水的心里,竟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和依赖。
“你这笨丫头,终于醒了啊!感觉怎样?”
“还好。”
“什么还好!现在知道我这个同桌有多好了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哪有那么严重?还救命恩人……”
“就有那么严重。”
苏静桐笑着。顾凌峰也笑了。
从那以后,苏静桐不再排斥他了,而顾凌峰也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再有人说起,顾凌峰便理直气壮地说:“她是我同桌!我同桌可就只有这么一个,能不对她好吗?”
“原来,我们只是同桌。”苏静桐笑着叹了口气。
“顾凌峰是不是喜欢你啊?班里好多人都在议论呢。”一次,颜夕私下里问苏静桐。
“怎么可能?他老是嫌我这嫌我那的,也就是一天到晚无聊了才顾及一下我这个同桌,找点生活的趣味罢了。”
其实,有些感觉,苏静桐是能察觉到的。只是,在她看来,有些话,没有说,便不能自作多情地相信,否则,那就是一厢情愿,太令人难堪了。强烈的自尊心决不允许她“自取其辱”。
不过,颜夕是知道的,苏静桐喜欢的是徐阳,而且,一直喜欢着。只是,她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错觉。这一点,连苏静桐自己也分不清。
苏静桐只记得,从她第一次遇见徐阳时,她就被那个具有腼腆而忧郁气质的骨瘦如柴的男孩子吸引住了。那时他们刚学了《小萝卜头》那篇课文,苏静桐第一次接触到“面黄肌瘦”这个词,她总觉得,徐阳就是自己身边的小萝卜头,看起来那么脆弱,实际却又那么坚强,那么惹人怜爱。
苏静桐听说,徐阳是个孤儿,从小跟着奶奶长大。那时,她还被徐阳的表妹拉着去过一次徐阳的家。很简陋的一层蓝色陈旧砖房,孤零零地坐落在半亩方塘边。徐阳的奶奶满头银丝,安详地坐在堰塘边的石头上剥着豆子,徐阳则穿着一件红色的旧棉袄,静静地在屋前的长凳上写着作业。看见苏静桐,奶奶很热情地招呼着她们,徐阳呢,则是一脸腼腆地微笑着在凳子上坐着一动不动。那情景,苏静桐一辈子也忘不了。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太暧昧,否则会害己害人的。”颜夕提醒苏静桐。
苏静桐怔怔地站在操场南边的角落里,脑海中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颜夕的这句话。顾凌峰从篮球场那边跑了过来,邀请她观看周末的校际篮球赛。苏静桐低着头,却毅然地拒绝了。
“难道又要陷入那一套圈子?”苏静桐留顾凌峰一个人在背后,自己漫不经心地离开了。
这样过了两天,下午放学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苏静桐看了会儿书,估计打饭的人流高峰期已经过了,才收拾书桌准备去食堂打饭。可是,在抽屉里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的饭盒。
“砰”的一声,苏静桐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饭盒已经盛满了她爱吃的番茄炒蛋摆在课桌上了。顾凌峰气喘吁吁地立在旁边,声音柔和地说:“别找了,趁热吃吧。”
“你怎么能不经允许就擅自拿我的东西?”
“我这不是怕天气冷,饭菜凉了,你吃了肚子不舒服吗?再说了,你以前也没——”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那好吧,对不起。好歹还是先把饭吃了吧!”
“别说了。”苏静桐一把推开饭盒:“我不吃。”
“为什么?”
“你打的我就不吃!”苏静桐瞪着眼睛看着顾凌峰。几个吃完晚饭的同学慢慢回到教室,看到这两人似乎有些不对劲,免不了一些疑惑的目光了。顾凌峰见此,走到苏静桐的座位旁,一把抓住她的手,硬把苏静桐拽到了楼下不远处的操场。
“你到底怎么了?”顾凌峰放开苏静桐,大声问道。
苏静桐委屈地揉着被捏疼的手,却不说一句话。
“是不是又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苏静桐转过头去,不敢看他。事实上,她觉得,站在顾凌峰的角度,自己确实是有些无理取闹了。
“放心吧!以后我会告诉他们,我喜欢的另有其人。这样可以吗?”
苏静桐看着他,弱弱地问:“真的?”
“你不就希望那样吗?你喜欢你的徐阳,我喜欢我喜欢的人。所以,我对你好,和对其他人好是一样的。明白了吗?”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
“以前不说是不想多事,但我实在受不了别人把我的好意当做垃圾!你以为我的关心就那么廉价吗!”
苏静桐从没见过顾凌峰发这么大的火,她突然有些害怕,眼睛里充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肯在他面前流出来。
看她这样子,顾凌峰不知道是不忍心还是真的很生气,转身便走了。苏静桐一个人在操场的小角落里蹲着,放声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哭的什么:是因为想起了那个突然被提到的叫徐阳的人,因为第一次有人对他那么凶,还是因为知道顾凌峰喜欢的其实另有其人而自己“自取其辱”了?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哭,哭得几乎抽搐。
接下来的几天,顾凌峰都不怎么和她说话了。苏静桐不时能在走廊上从其他女生那里听到,大家都在议论顾凌峰有喜欢的人了,可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多希望是我啊。”一个女生闭着双眼入神地说道。
“别做梦了!”旁边一个高个子女生轻轻推了推她的头,“我听说啊,那女的可是人家的青梅竹马呢,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
“啊?以前不是说是1班那个苏静桐吗?”另一个女生轻轻问。
“怎么可能啊!像凌峰那样的绅士,对咱们女生都是很好的。苏静桐不过是成绩好,又是他的同桌,多照顾一下是很自然的事嘛。”那高个子女生洋洋得意地否定了她的疑问。
苏静桐假装没听见她们的议论,继续走过那段走廊。那几个女生摇摇头瞧瞧她,声音更小了。但在苏静桐耳朵里,却依旧是清晰的。
“哎,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呀?想围着她转的男生还少啊?真是的……自己成绩那么好还成天装林黛玉似的忧郁,给谁看啊?”
“别这么说……”
“可惜的是帅哥都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就是啊。”
……
苏静桐觉着,那些话,每一句,都像一根锐利的刺,直插她的背心。
上课时间还没到,苏静桐也不想回到教室,冬日的气氛愈发浓厚,苏静桐感觉风中仿佛都带着冰块似的。
顾凌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看见苏静桐,转身往教室方向走出几步,却又退了回来。“进去吧,外面冷。”
苏静桐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着顾凌峰,却说不出话来。她很快把头低了下去。
“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火。能原谅我吗?”
“不,是我不好,给你添了麻烦。”苏静桐迅速反驳了他。
“哈哈,终于肯跟我说话了。”顾凌峰笑着,“好了,回教室吧。真够冷的!”顾凌峰一边说着,一边耸耸肩,仿佛真被冻着了似的。苏静桐一下子就被他逗乐了。两人便一前一后返回了教室。
回到座位,苏静桐收拾课本时,发现抽屉里有个白色的小纸袋。她看了看顾凌峰,才知道顾凌峰也正看着他。顾凌峰示意让她瞧瞧纸袋里是什么。苏静桐轻轻地从里面把东西取出来,原来是一双粉白色的毛线手套,里面还加了绒的,看起来非常可爱。
“道歉的礼物,收下吧!”看着苏静桐疑惑的表情,顾凌峰轻声解释着,“不过,一定要低调哦!不然,有人会吃醋的。”顾凌峰凑近了些,声音更小了。说完,他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阳光的脸上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笑容。
从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管苏静桐怎么避开顾凌峰,顾凌峰都能死皮赖脸地出现在她的世界。
“放心吧,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开始时,顾凌峰还是会时不时提醒苏静桐,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但是,他从来不在她面前主动讲那位所谓“青梅竹马”的事,只是偶尔苏静桐调皮地问到了,他才敷衍两句。倒是苏静桐,几乎能毫无保留地把心事告诉给他,包括那些关于徐阳的。
时光忽的闪回来,还是在小区门口。
“你这是要出门?”
“这不废话吗?”
“果然,穿这么漂亮,约会啊?不对啊……男朋友都没在这里呀!不会是……”
“约什么会啊!我去买点东西,回学校时给室友带去。”
“哦?是吗?那等等,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
“我也要给我的室友买啊!一起!”
“你好像没这么……善良吧?”
“怎么说话的?不知道有种感情叫‘室友情深兼哥们儿义气’吗?就允许你带,不允许我买啊?你怎么越来越霸道了?”
“打住打住!要去就赶快。自己瞧瞧你那满头的汗!”苏静桐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湿巾纸递给他。
“又没镜子,我怎么瞧得到啊?要不,你来擦?”顾凌峰并没直接把湿巾纸接过来,反倒把头略略低下伸过去,做出要让苏静桐帮他擦汗的样子。
苏静桐坏笑了一下:“嘿嘿……爱擦不擦!三……二……”
“唉唉,自己擦就自己擦嘛。”顾凌峰迅速把纸巾接了过来。苏静桐也不管他,径直往前走了。顾凌峰随手把篮球投进保安室里,一边擦着汗,一边紧紧跟上去了。只留下门卫室的保安从窗口探出头来,无奈地喊着:“又是你这小子!下次砸到我篮球就不还你了啊!这小子……”
“因为喜欢,所以放他走!”
两人正往超市走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马路前面的人群中。苏静桐停下脚步顿了顿,眼睛直巴巴地望着前方。顾凌峰也顺着那个方向瞧去。
前方,三男两女、五个大学生模样的人正有说有笑地往他们这边走着,每人手里还提着不少大包小包。
“徐阳?”苏静桐在心里轻轻念着。
那五人走近了,看着顾凌峰和苏静桐停在那里望着他们,他们也很自然地停了下来。
苏静桐微笑看着中间那个瘦小的身影,白蓝相间的横线条纹T恤衫,还是她上次见他时穿的那件。不错,那就是徐阳。
徐阳也木了一下,但很快便缓过神来,一边打着招呼,一边神态自若地走过来:“Hello,好久不见!”
“是啊,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呢?”苏静桐扫了一眼他们的装备,略带好奇地问。
“今天教练有事,我们休息一天,他们都是我在驾校认识的朋友,看着天气好,大家约好了一起去江边烧烤。”徐阳回过头,指着那五人介绍道,“这是谭晓雯,李佳佳,这是李俊,唐杰。”继而又向他们介绍了苏静桐。苏静桐微笑着向那些人打招呼,他们也礼貌地招手。
“你是顾凌峰吧?”徐阳看着顾凌峰说,“上次校际篮球赛时,我看过你的比赛,很棒啊!自愧不如。”平时在苏静桐面前趾高气扬的顾凌峰听了,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依旧很客气地伸出右手:“过奖了。”徐阳也伸出右手相握,以示友好。
“原来你就是苏静桐啊!久仰大名了哦!”李俊乐呵呵地感叹着,“没事的话,跟我们一起去吧!”
众人皆露出不解的神色。李俊连忙解释道:“我当年也是二中的嘛,2011级的女神,谁人不知啊?”听这,其他几人才恍然大悟。
“是啊,肯不肯赏脸跟我们一起去呢?”谭晓雯也大方邀请着。
苏静桐却露出迟疑的神色。她看了看徐阳,徐阳也点点头:“一起去吧。反正好久没一起玩过了。今天遇到就是缘分啦!而且,等会儿颜夕也会来的。”
“颜夕?”苏静桐确实有点吃惊,颜夕并没有告诉过她。
“就是,缘分啊!当然可以啦!我们也没什么事,很乐意的!”看着苏静桐犹豫不决的样子,顾凌峰抢先回答了。
“真的啊?那太好了!我们一起走吧。”李俊兴奋不已,急着往前带路。谭晓雯、唐杰和徐阳也跟了上去。
被顾凌峰的擅作主张吓了一跳,苏静桐恶狠狠地看看顾凌峰,笑里藏刀。顾凌峰却低声解释着:“迟早要面对的。早面对,早解脱。”那一秒钟,苏静桐愣住了。
几人一起来到河边,找好搭烧烤架的地点,顾凌峰和唐杰便被派去捡柴火了,谭晓雯和李佳佳则清洗各种菜肴,李俊自告奋勇去附近买饮料。在谭晓雯的建议下,大家只留下苏静桐和徐阳在那里守着,让他们这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好好聊聊。
徐阳从一大堆包里翻出一个蓝色的大布袋,抽出的竟是一条钓鱼竿。他到江边找了个点把鱼竿架起,苏静桐也跟了过去。两人坐在河边,就如在电话里那般散吹了阵子。
顾凌峰拾了些柴火回来,远远地望了望河边那两人似乎聊得还不错,便又蹲在烧烤架边整理东西了。不久,谭晓雯也拿着洗好的部分蔬菜回来,帮顾凌峰一起打理着。
“嘿,你看,是不是鱼上钩了?”突然,苏静桐起身,弯腰指着河面上略略下沉的鱼线上的白色沫子,警惕地说。
徐阳也变得警惕起来:“嘘……小声点。”说着,他轻轻站起来,一把举起钓竿,动作简单利落,一条香蕉般大小的鱼儿随竿而起,在淡淡的阳光下却也鳞光闪闪。徐阳收回鱼竿,把那条小鱼取下来放进水桶里。鱼儿在水里瞬间跳跃起来,摇着尾巴来回地游着。苏静桐蹲在桶边看得近乎出了神。徐阳笑笑,又添了新的鱼饵,把线扔了出去。
“嘿,你们快过来啊!可以开始了哦!”远处,李俊热情地呼唤着。苏静桐才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回来了。
“哎!来了。”徐阳应着,苏静桐却看着桶里的那条小鱼发呆。徐阳惯性地伸出手正欲碰碰苏静桐的肩叫她走,却猛地犹豫了一下,又慢慢缩了回来。
“走吧。”徐阳的声音柔柔的。苏静桐却仿佛出了神没有听见。徐阳不得不走到苏静桐对面提高了音量:“嘿,走了!他们在叫我们呢。”
苏静桐呆呆地看看他,再立起身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给它自由吗?”徐阳问她。
“嗯。 ”
“可怜它?”
“嗯。”
徐阳看着苏静桐,弯腰提起那水桶,走到河边。苏静桐跟了过去,看他把那条鱼儿轻轻地放回了河里。那鱼儿一进河里,便活泼地游开了。
“看来你也挺有同情心的嘛。”苏静桐玩笑着说。
“不。我放走它,不是因为可怜它。”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喜欢。”
“喜欢?”
“嗯,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放它走?”
“嗯。”看着苏静桐有些木讷的表情,徐阳忙补充解释道,“喜欢钓鱼,当然也喜欢鱼了。”
苏静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李俊那里又传来了催促声,徐阳再次应着,放下水桶,便向亭子那边走去。苏静桐也就跟在他背后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烧烤店,众人正七手八脚地烤着,苏静桐忽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颜夕。
看到苏静桐和顾凌峰,颜夕明显有些诧异:“你们……怎么也在啊?”
“怎么,说得好像不欢迎我们似的。”顾凌峰玩笑道。
苏静桐立马解释了:“路上偶然遇见的。”
徐阳见状也招呼着颜夕:“快过来吧,就等你了。”
“对不起,今天培训班课程有点多,来晚了。”颜夕一边走到徐阳那里,一边解释着。
李俊见人来齐了,更加兴致勃勃地吆喝着,谭晓雯几人也附和着烤着几串鸡翅,还开了几听啤酒、可乐、雪碧,苏静桐要了一罐可乐,便也融进去了。
众人一边弄着烤肉吃着,一边七嘴八舌天南地北聊了许多话题。几个回合以后,便觉饱了。苏静桐感觉炭火旁实在有些热,便在众人余兴正浓时借故离开人群到河边透气去了。
夕阳的余晖还是那么恬静地射在河面上。不知为何,苏静桐突然想起了这几句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此刻,虽没有月,在苏静桐看来,那一轮夕阳,却胜似张若虚笔下那年的月。
“吃好了吗?”
身后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候,苏静桐听出,那是颜夕。
“挺好的。”苏静桐看着颜夕笑笑,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她似乎是在对颜夕的隐瞒感到不高兴,又似乎是在愁着其他什么事。
面对静静的河水,颜夕迟疑着,却依旧向苏静桐陈述了一件关于徐阳的事。
吃完烧烤,收拾好摊子,在李俊的建议下,大家拍照留了念。此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言语,甚至也没有一个小小的特别的眼神,告别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表现得似乎坦荡而自然。颜夕陪徐阳留在河边钓鱼,顾凌峰和苏静桐径直去了超市买当地的特产,其他几人也各自收拾东西回了家 (或者去了其他什么地方吧)。也许,很多话已经都是多余的了。
“以后——会更好的”
生日那天,00:00,顾凌峰的短信竟会那么准。只是,苏静桐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才看到的。
“你咋了?大半夜发过来,受宠若惊啊!”苏静桐玩笑道。
“拜托,丫头,你不要这么傻好不好!我是夜猫子,顺手发发而已,不用这么感动。”
苏静桐一下子无语。
徐阳也发了短信过来,却是第二天一早的事了。他大概是没有熬夜的习惯的,也有可能,他努力了,却没熬到那么晚。
包括颜夕在内的其他几个贴心的好朋友也发来了祝福短信。苏静桐感觉,至少,有那么几个人,是值得交往的。
傍晚,X打了电话来。挂掉电话,苏静桐便收拾东西准备着返校的事了。时光匆匆,暑假这么快就要真的结束了。
离开一个地方,然后去另一个地方,就像是离开一个人的视线,然后走入另一个人的生活。
知道她返校时间的除了家人外,只有两个人,一个是X,早已在长途公路的那头等着接她;另一个就是顾凌峰,说好去送她。
可是,车子就要开了,顾凌峰还是没有到。
“那小子今天是怎么了?”苏静桐不喜欢打电话催他,却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车子缓缓开动了,苏静桐的电话才响了起来。果真是顾凌峰打来的。
“喂。”苏静桐强作镇定。
“对不起,丫头,今天没能来送你。”
“哦。 ”
“我……女朋友……有点事,我得陪着她。”
“哦。 ”
“丫头,以后把那小子带回来,哥再给你把把关。”
“那你也把你的‘青梅竹马’带来让我把把关吧!不能只闻其人不见其面啊!”
“放心吧,一定让你满意!”顾凌峰顿了顿,“丫头……你自己……要好好的啊……好好幸福。”
若是往常,苏静桐一定会觉得顾凌峰的话有“蹊跷”。但这一次,她感觉到的尽是认真。她习惯性“嗯”了一声,便挂掉了电话。
放下手机,隔着候车室的玻璃门,顾凌峰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静桐的车子缓缓驶出站台,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他知道,他已不能再跑出去追她。
苏静桐说过:“以后——会更好的。”
另一边的长途汽车上,苏静桐刚拿下手机,X的短信就蹦了出来。她微微地笑着,似乎很满足。
车子远远地路过了苏静桐他们经常去的那条河边,苏静桐戴上眼镜望去,还是一样的夕阳余晖,一样的静水悠荡。她和顾凌峰坐过的巨石,众人烧烤的凉亭,徐阳钓鱼的位置,颜夕自述的河边,每一处,都很清晰。
QQ上,颜夕发来了几张照片,都是那日烧烤时用李俊的相机拍下的。每一张,都有看起来最真的笑脸,而实际上,也许,每一张笑脸背后,都隐藏了他们自己才知道的心情。
很自觉地想起,那日,颜夕问她:“静桐,可以让我陪在徐阳身边吗?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只是代替你。”
从颜夕那里,苏静桐似乎明白了徐阳放走那条小鱼时说那段话的真实意图。其他的,关于徐阳,关于颜夕,甚至,关于顾凌峰,也许,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想着想着,感觉有些乏了吧,苏静桐摘掉眼镜,戴上耳机,手机里还是那首《是非题》:
……
你是窗外另外一片风景,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关系?
你的呼吸存在我的爱情里,
何时能诚实面对自己?
我们从不开口那个言语,
那一句我爱你,
永远像少了勇气。
别人都说,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没有人相信只有关心。
我们从不证实那个问题,
那一些是非题,
总让人伤透脑筋。
我会期待,爱盛开那一个黎明,
一定会有美丽的爱情。
……
朦胧中,仿佛又回到了那日、那条河边。
“为什么,选择那个人?”颜夕问她。
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苏静桐向对岸郁郁葱葱的丛林望去,认真地说:“因为,他第一个真心、明确地告诉我,他想娶我。”
(绵阳师范学院2011级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