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罢低眉无写处
2014-08-15许艳文
○ 许艳文
陌生的晨雾
很多年过来,今年算是遇上了一回前所未有的春寒,不仅冷的时间长,且温度很低,一张口热气就从嘴里冒出来,瞬间逃逸得无影无踪。此时,北方还在纷纷扬扬地下雪,铺就了一望无际的纯净和安详。莫非时光的钟摆还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什么时候才可以听到一首春天的晨曲?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知道我依然在不停地行走,到底走在哪里呢?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难道只是在梦中见过吗?周围的景象犹如武侠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肃杀诡异、剑拔弩张,置身其间,莫不让人惊悚和颤栗。
昨晚淡淡的月下,一个人沿着院子里那座石山旁的小路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自在而悠闲,心里一切放不下的都放下了。实在一点地说,你又能怎样呢?世界上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你的心如果负荷超重,会不会觉得承受不起呢?
今天早早就起床了,轻轻下楼习惯性地沿着昨晚的路慢慢走过去这个早晨,院子里空寂清冷,很难见得到人影,大概周末谁都想多睡一会吧。我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远离熟悉的人心情特别轻松自在。最近读到一篇小文《白猫》,主人公剖析自己说不喜欢遇上熟人,不想勉强自己笑着与熟人打招呼,这一点似乎很能够引起共鸣。
每一个清晨好像都是复制出来的,安静,雅洁,清新,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一个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江边,水面浮着一层浓雾,风吹过来也不肯散去。从此岸望到彼岸偶见山峰露出一层绿色,转瞬又被大雾覆盖了。一颗心好像正被这浓雾紧锁着,一时还钻不出来。
我在这浓雾中感受到了侵蚀的伤痛,但我相信这雾终究会散去,因为春天的信息已经那样分明了。我听见鸟儿快乐的歌声,它们绝对是在唱歌,内心的欢悦破茧而出,很快传递到了很远的地方。鸟儿应该不会怀揣心事,更不会品尝忧郁,忧郁只属于人类,属于一些还看不破世事的人。
一路抚摸着那些光秃秃的树,它们虽然来不及长出新叶,却精神矍铄,伸张着褐色的枝干,颇有茅盾笔下白杨树的风姿。如今蓄积了一冬的精气神,时刻准备点染绿色、绽放花蕾。我的心也多想在这个时候发芽——很多日子阴雨连绵,暗淡无光,有如行走在幽深的峡谷,被两岸的陡峻挤压得喘不过气来——大雾散去之后,阳光会投射过来吗?
几株深红的茶花开得很是醒目,点缀着这个单调的清晨。那条小路不知道被什么人撒了一路的花瓣,蔫蔫的,这样的行为绝对是一种摧残。我的心开始抽搐,开始一点一点痛起来。是为落花而痛吗?还是被那些摘花人所伤?我蹲下身子,一瓣一瓣地拾起来,捧在手里,张开嘴巴哈出一口热气,希望能给予它们一点点温暖。
突然想到了泰戈尔几句散文诗:“苦行者为了启程只能够开眼睛的时候,姑娘出现在他的面前,仿佛一首熟悉而又遗忘了的诗,由于新添了曲调而变得新奇。苦行者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告诉她说,该是他离开森林的时候了。”那么,我是那苦行僧吗?如果真是,我应该离开什么地方呢?
吟罢低眉无写处
古代有很多描写春雨的诗句,最经典的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等等。站在春天的路口,尽情享受春雨的滋润,感受万物在大自然中的勃勃生机,希望笔底生风,记录下一个个美好的瞬间,却又喟叹自己力所不逮,难怪鲁迅先生也不得不发出“吟罢低眉无写处”之慨叹了。
今年春天怪怪的,两个多月以来,除了偶尔一两天阳光朗照之外,其余的日子都是阴雨绵绵。俗谚云“久晴有久落”,一点不假。记得雨季之前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晴朗天气——当时预感雨季将临,果然!春天雨水多本是件好事,“一年之计在于春”“春雨贵如油”,雨水充足能够给农作物生长带来好处,然而肆虐了、过度了就会给人类带来灾难,泥石流滑坡致使房屋坍塌人员伤亡的事例屡见不鲜。而且下雨的时间一长,人的情绪或多或少会受到些影响——忧郁和伤感往往成为阴雨的衍生物。
天气对于我来说无伤大雅。一位朋友几年前曾给我发过一条信息:“天气暖和了,问好!”简单的几个字却传递着一种温暖,现在也想发个信息去问候一声——很久没在一起了,念念中总有一些令人回味的地方。孰料就在准备按发送键的那一瞬间,被另外的事情岔开了,奇怪的是过后竟然没了半点情绪!——想来情绪这东西也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终于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抓起电话拨号中途又搁下了。看着眼前绵绵不断的小雨,心想,也罢,幸好没发那信息,寒风依然凛冽啊,不然,天这么凉透心窝,你却说什么暖和的话,没准会让人疑心你言不由衷呢。
雨,还在窗外哗啦啦地下着,沉寂而冷漠。很长时间以来,习惯一个人在外面漫步,风雨无阻,那就到雨中呼吸清新的空气吧。撑一把紫色雨伞出门,看到满院子盛开的茶花,想起了《万叶集》里的几句诗歌:“在那河水的岸边/开满了茶花一行行/凝神注视着/千遍万遍都不厌——这巨势原野的春光”,哦,春光!此刻的我,正试图穿越重重雨雾,寻求一种远离尘嚣的安静。
经过一片樟树林时,冷不防从一旁窜出一条黄狗,瞪着两只眼睛拦在我面前,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我想从路的右边绕过去,它忙挡在右边;我想从路的左边绕过去,它又很快挡在左边。我只好站着不动,明明知道是条算不了什么东西的狗,它那样也不至于对我构成多大的威胁,但面对它纠缠不放的架势,一时觉得有些烦躁——摆脱不开的烦躁,看来还得要设法突围了。
黄狗依然对着我叫,似乎带有几分敌意,这叫我好生诧异。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我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这时的我,犹如只身进入一片旷野的旅人,希望遇上一位能够帮我清除障碍的朋友,哪怕遇上一位陌生人也是好的。然而,周围只听见呼啸而过的风——春天的风啊,还这样凛冽!不由得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遇到野狗袭击时,赶快蹲下身子捡石头,然后对着它使劲扔出去,野狗自然会迅速逃跑的。万般无奈,我只好照母亲的话演示,那狗见状,立刻呜呜地哀叫几声掉头跑远了。
我总算放下心来,继续走我的路。抬头一看,前面不远的地方,兀然旋转着两把伞,一把淡蓝色,一把粉红色,肩并肩地朝前移动。雨,越来越大,风,越来越轻,我的脚步越来越慢,伞的影子越来越远。我即刻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一种温煦、安然和静谧,想说点什么,却是“此中妙处,难与君说”,惟有一腔莫名的情怀在心底荡漾……
一半一半的世界
曾经向往做一个精神贵族,然而,谈何容易?倘若要做须得从初涉世开始,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一旦被社会上的污浊之气所浸染,你就会感觉不到真正的自在与快乐了,如何还有“精神贵族”可言?
尘世纷扰,身不由己。我也试图寻求某种自由与挣脱,可是一直寻不到也挣脱不了。那么,到底该与这个世界的什么东西抗争呢?金钱?名利?权势?俗务?
窗外,五月的花开得缤纷灿烂,然并不能在我的内心有些许颤动。感觉累了,很累……内心的焦灼、厌倦、疲惫等,无法驱逐,也无法释放。我相信缠绕着这般情绪的大有人在,他们不是也在努力隐忍吗?徜徉于理想与现实的边缘殊不知,活着,就是挣扎。你不妨去看看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有几个表情怡然轻松?很多人说,中国人的幸福指数不高,缘何如此?
莫非是吃饱了饭喜欢胡思乱想么?一位朋友说过:“人若饿着肚子,只有一个欲念;若是饱食终日,欲念就有无数。”另一位朋友说过“每个人的童年都是多姿多彩的,不知道小时候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快乐?越长大这种快乐就越少。后来,听我爸说,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就会重新获得这种快乐了。小时候,是因为简单而快乐;老年时,是因为放下而快乐。”
其实,人吃饱了饭是会产生很多欲念的,且容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从正面理解,是学会思考,一思考就会痛苦(哲学家们往往是痛苦的);从反面理解,势必会心生邪念。那我们还是从正面进入吧,像俄国文学泰斗托尔斯泰,习惯每天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然后学着进入思考状态——其实不用学你只要静下心来,自会进入某种思考之中。
思考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思考?难道是想追求纯粹吗?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有纯粹?如果没有,你一定会失望?那又有什么用呢?这年头真能够保持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吗?
红尘中人很容易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乃至整个世界不满足,理解为理想主义者抑或完美主义者,未尝不可。他们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眼中似乎容不得一粒沙子,天要纯蓝,水要纯净树要碧绿;风是风,雨是雨,马是马,驴是驴如此,不是太与自己过不去了吗?保不定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纯粹,非驴非马的东西比比皆是。你不承认事实、不适应环境是不行的,有时候还真要半睁着眼睛看世界。
这样说,是不是有点苟且与逃避了?看不惯的要看?接受不了的要接受?不痛快了吧?那又如何?见多了名利场上的虚应敷衍、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大打出手,“凤辣子”一个个登场,“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不少人马上马下翻滚,门里门外躲闪,江湖里的人,活得真不容易啊,替他们累,也替他们害臊,这年头,为了名利,不停地厮杀、械斗,张着血盆大嘴,像《红楼梦》里探春说的“一个个长着乌鸡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磨刀霍霍,杀气腾腾,到头来谁也吃不了谁,其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
很多人讨厌这样的生活,能绕且绕,能躲且躲;很多人就是讨厌却又身不由己,绕不开,躲不过。那些腐恶的气息无孔不入,散落在树林中和草丛里,钻进人的身体,浸入人的血液,掌控着人的命运和生死。看着大地生灵的一片悲苦,我们常常感到无言、无语、无奈。人的命运有时候不是自己选择的,我常常形容说就像搓麻将时的“听牌”,落到“二条”就是“二条”,落到“三饼”就是“三饼”,至于胡不胡牌,不是你说了算的。
以上声音,近乎于呓语,我担心自己会陷于宿命论与悲观主义的境地,这是要遭批判的,为此有点惶惑不安了。正彷徨时,一只黑鸟掠过眼前,飞至对面一棵大树上,停在树尖的枝头。它搔首弄姿,大声发笑,颤得那树枝左右摇摆、前颠后倒。莫非黑鸟正在得意中吗?我参不透它的心思,更愿意相信它也许是找到了最合适的生存姿态?
最近在报上读到一篇小文《二分之一的智慧》,一哲人对一絮絮叨叨、不满现状的求知者说:“你的个性是属于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你知道,这世界是一半一半的世界。天一半,地一半;男一半,女一半;善一半,恶一半;清净一半,浊秽一半。很可惜,你拥有的不是整个世界……你要求完美,只能够接受完美的一半,不能够接受残缺的一半。”哲人最后教诲求知者说:“学习包容不完满的世界,你就会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了。”这些话像一盏灯,很容易照亮一些迷茫者的心,打开一度生锈的心结,让人能够客观地看待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和事。
踱步到客厅时,电视正在播放《铁甲雄兵》,宙斯与亚当的决战到了最后阶段……
许艳文,笔名篱笆,教授,文艺学硕士,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演讲与口才协会常务副秘书长,多次担任省、市大型演讲赛和论辩赛评委。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戏曲研究,兼及文艺审美鉴赏方面的研究,曾在省级和国家级的学术刊物上发表相关论文30余篇,出版个人专著、合著多部。在进行学术研究的同时,间或从事文学创作,有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散见于省内外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