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组诗)
2014-08-15林一木
■林一木
布 谷
午后,一只布谷的叫声
低沉、迟疑
它靠着树枝,把脸埋在胸前
像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贫苦村妇
它的迟疑,更像啜泣
好像这里不再属于它
还是它不再想看这个世界
烈日、树叶、白日梦
独居者的嘈杂的人类聚居区
我又一次深深怀念,初春
年轻的布谷们,在空气潮湿的清晨
在潮热的田野上独唱
合唱,跳圆舞曲
而这只,炎热城市的午后
叫我伤感的布谷,让我唯一记住的布谷
将去往哪里
明天它将去往哪里
哑 巴
现在,这个人躺在黑夜里的
木板床上,像一条被抛弃的老狗
——他抗争了一生
现在像个哑巴,嘴巴蒙在被角下
窗外,风雨从树群上卷过
仿佛,重现他经历过的生活
向着他的窗户,风雨一次次弯下身子
风雨冲刷着墙壁
这个老瞎子,躺在墙壁的另一侧
一动不动
交尾的鱼
那在幽暗水域
交尾的鱼,仿佛两个热烈交谈的人,
它们比划着,扭动光滑的躯体
嗅到彼此的气息,仿佛
来自夜空
那繁衍生命的召唤
它们撇开危险,抵抗诱惑
它们吸住对方
留下的伤痕,如此深
那亲手种下的细长的卵
将结出果实
它们的核包裹着冲动
——涉过绝望的荒漠
去星空幽深的水域交尾
喜 鹊
它扑楞一声
就把一股凉风送到窗里
它是在寻找一个惬意的睡姿
还是从树下奔跑过的尖叫的小孩
惊着了它
这个可爱的树木的精灵
我完全不知道,它在白天干了些什么
都去过哪里,还是挨家挨户报喜
叽叽喳喳拉起一个沮丧的人
现在,它一定是在累累的树叶里
弹拨,如此有力
那里安放着它的睡床、房间,还是秋千
这会儿,蓝丝绒的大厅里
不会有小号的奏鸣
它只能看见金色的苍穹
像一封信,展落着零星的孤独
但是,它不怕突然到来的袭击
大风揪打着树头
或许它正蜷起小小的爪子
小心地张开眼睛
可它不像乌鸦,也不像寒号鸟
更不像公鸡
哦,我竟如此偏爱喜鹊
黑 狗
十年,今夜你又重新回来
阳光依旧洒在院子里
你站在门口,脖子上戴着一条铁链子
那嵌进去的黑色印痕
像一圈深深的伤
在你的小屋那里,我站在你面前
警惕地,炫耀地,啃一块鸡腿
你偏着头,最后
我扔给你一块干净的骨头
——然后像一只蝴蝶一样飞走了
五年、六年、七年,还是
八年,当我在黄昏
或摸黑踏进家门,你都认出了我
是家庭的一员
你摇着尾巴
跳起来,我感到你心中的喜悦
像我的母亲,见到我
她迷茫的眼神一下子就充满精神
而今夜,泪水浸透了白纸
我的心,是一堵战栗着的冷漠的墙
我戏谑过你,打骂过你
后来,我远走他乡,从未记起你
后来,父母进城了,年迈的父亲牵着铁链子
把你送给了邻居。 后来,听说你死了
母亲说你不吃不喝,一直流泪
不久就死了
狼
一场小雨,带着
春天的泥沙——
雨掩盖了一部分生活的真实
雨中处处充满陷阱
一切远离最初的意义
像蝴蝶抛弃蛹,掮动奉承的翅膀
——雨撑开一个口袋
等待着,吞噬我们的余生
是否,世界还有别的一面——
垂柳,伸出饥饿的嘴
渴望变绿
云团在青色的山峦上移动
我看到年轻的狼,咬断
自己的腿
提着伤肢逃离,从此
孤独成为了它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