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岩洞记事(组诗)
2014-08-15徐萧
徐 萧
美的禁忌
从门口出来的时候,
我感到自己充实而富有,善意从
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石阶向下。 里许外,山色明亮起来,
云朵飞升出隔夜的雨水。
那些停泊的车辆,碾压我紧闭的嘴唇,
然后加速撞击我眼里的春色,
撞击我,蹒跚学步的快乐。
这里的学生,声音嘹亮地谈论着
某个问题,或安静地享受,
我无法拥有的午后。 一对情侣,
漫步在青草摆荡的山坡,
下面是暴涨的河水。 在这温柔的时刻
我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我和我的灵魂,都应该毫无保留地
热爱这一切。 然而它们却一起
伤害了我,轻易且持久,没有人为此道歉。
衔枚疾走的爱情
日头被锁住的下午,我将自己
废弃在阳台。 园区里的
秃树,享受不被注意的快乐。
我想慢下来,忽略自己的生长,
然后欣赏美好的物事:
脏雪,孩子们的脏手,脏的词语。
以及,又干又瘪的苹果核,
像燃烧的山林,像哭过后沉睡的脸,
像我给你,准备晚餐的心情,
被掠夺殆尽,又得偿所愿,
轰鸣而过,扒开所有新奇的疼痛。
它们一齐作用于
我的时间,让衰老变成一朵
如期而至的霜花,里面是
早已锈蚀而限量的情话:
阳光一出,就会脱缰般撞击过来。
第二次造云运动
迷恋正确和失败的诗人,不该在夜归的路上
过分关注星辰的褶皱。 他需要,在路灯粗暴的
呼圾中,寻找太阳的暗面。 然后,打碎它们,
用疼痛作为粘合剂,重新生产用于在日间行走的骨骼。
他逐渐明白,每天必经之路上蠢蠢欲动的稻田,
和里面隐匿行迹的蛙声,一旦加上围墙,
就没人会误以为是野境。 就好像果实,在人们的
洗涤中误人歧途,永无返回枝头的可能。
现在,他每天吃两餐,将跑步改为散步,
或静坐于路边,并且热衷于整理房间。 似乎这样,
他身体里和身体外的世界,就能以一种更大的
姿态呈现。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制造出
足够大的容器盛装繁密的视域。 此刻,他又一次
路过那条马路,稻子已经抽穗,没有了蛙声。
风站在云上,他站在马路中央(不过是城市的边缘)。
是的,美无关乎理解,美必须探入更加危险的地带。
松 软
我想说植物,但一定不能从它们的形态开始。
一成不变的叶片需要修改,向下生长的根
也不能成为固定身份的借口。 对于规律,应该
保持足够的警惕。 你看到花朵呈现“美丽”,
然后产出可以吃的果实,似乎被观赏就是它们
全部的挣扎。 再如青苔,侍奉岩石或者窗沿,
在顺从之外,那些涌动的水分和不安,
便轻而易举被放过。 所有的这些,并非它们的
不幸。 傲慢像蝴蝶抖动的磷粉:穿上它们
并不会制造羽翅和炫彩。 即使入秋,燥热感
也总会在一些人身上停留。 立场,旱已成为楔入
语言的装置,你想到什么,它们先说。
再观李唐《万壑松风图》
斧头劈过层云。 我看见,松针
犁开静置的思考,鲤鱼爬上溪流的尖端。
而远山倾斜,如同新生的谷风,
吹裸它自己的根。
狐岩洞记事
傍晚时分,你沿着乡间土路
远离柴禾、苞米面,和儿子的
哭声。 你没有注意,田间的
蒿子正在疯长。 几里外,
是你常洗澡的水坳。
云朵开始燃烧,把天熏黑。
烧吧。 渗入野域的你,
又有了做人的感觉,有能力
回忆起恐惧的样子。
它们一起生产轻松和快乐,
喂养你挪步的勇气。
然后踩着碎石,惊醒村庄、
山林,还有另一个世界。
于是,山倒伏下来,你把身子
蜷进它的内部。 不需要啜泣,
鬼魅们就已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