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学医,谁来从医?
2014-08-13夏华东
夏华东
六分之五的医科生放弃从医
智联招聘在线数据显示,从2014年夏季全国情况来看,最冷门的三大职业依次为:保健/美容/美发/健身、社区/居民/家政服务、医疗/医院/护理,竞争指数分别为6.3,8.3,10.6。这三个职业虽然性质迥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即为:需要从业者具备相关的专业技能且需求量较大。尤其是医院/医疗/护理这一职业,不但需要相关的专业技能,且劳动强度大,收入相对较低,长期处于供小于求的状态。
“医生数量的增长速度,远低于患者数量的增长,这导致医生短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同济医学院管理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方鹏骞教授说。
今年年初,发表于《南方都市报》的一篇文章——《从大连招聘儿科医生无人报考中看到什么》提到,政府对医疗投入很少,投入少、低诊金,必然造成待遇差;不限制挂号高速看病,必然疏漏,难免造成纠纷乃至砍杀事件;以上的一切,又造成医生流失和无人应聘。
“从专科到本科,从硕士到博士,从住院医师到主任医师,你要一直学下去考下去,考到最后你依然只是个高级劳动力,上看领导脸色,下查患者情绪。活到老学到老考到老,被训斥到老。如果你选择的是外科,运气不好的话直到博士毕业都没有动一次手术刀的机会。”一位医生,为儿子写下这样一份“学医知情同意书”。
“你可能一直读到博士都是一个热门专业,但进入临床如果被领导放到一个冷门专业,或者职业生涯中途被更换科室,那你还得重新学起。” 武汉市某医院实习的刘明说。这些,都成为人们不愿学医、不愿当医生的原因。
上海交通大学公布的《2013级自主调整专业工作拟录取学生名单公示》曾经引起医疗界的恐慌和热议。根据公示名单,共有183名同学自主调整专业。其中原专业在医学院而申请调整为非医学专业者高达53名,与此相反,仅有两名同学申请从非医学院调整为临床医学专业。
据上海交大医学院一位老师透露,交大学生转专业的政策较为宽松,基本不挂科就能转,而医学专业因为高考分数低,也就沦为了转向其他专业的跳板。
这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为让医学院的招生办和专业老师很是心寒。在不少医疗界人士看来,交大医学院转专业事件只是一个缩影,其背后折射出的更大隐忧是,日趋尴尬的医学院招生。
事实上,医生较低的职业吸引力已让医学院招生越来越不景气,许多大学为此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有消息称,厦门大学医学院甚至采取免学费的办法来吸引优秀生源,但效果并不明显。
不少综合大学医学院也同样沦落到分数线远低于热门专业、招生靠调剂的境地,所招的医学生质量一届不如一届,以致医学界甚至都不再好意思提“精英教育”。
据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医改政策研究专家李玲透露,近几年,我国每年培养的医科毕业生都在60万人以上,最终穿上白大褂的只有约六分之一。六分之五的医科生学成后放弃从医,造成教育资源的严重浪费。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顾问、曾任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校长和世界卫生组织医学官员的王一飞教授指出,当下我国医学教育存在诸多弊病:学制模式,层次不清晰,衔接不合理;课程设置,基础与临床医学相分离;教学方法,教师为中心,学生被动应付。评估指标,知识为主,忽视能力与素质;目标定位, MD(Academic Physician,即学术医师)和PhD (Medical Scientist,即医学科学家)界定混乱。此外,医学生毕业后,与医师职务不能顺利衔接。这些都可能导致医生成为“偏科生”。
医不过二代
“我是不会让我闺女学医了。”2014年3月1日晚,天津某三甲医院的神经内科医生苏洋在微博上写道。发微博前,因为没能满足一个病人想调换床位的要求,他遭到了病人的唾骂。这让苏洋很窝火。那一刻,他已连续工作了十多个小时。
“神经内科算是比较累的一个科室,病人主要是患脑血管病的老人,压力比较大。很多家属都是抱着对医院不信任的态度来的,只要有一点问题就会增加这种不信任感,从而加剧矛盾。”苏洋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幸福,收入和付出不成正比,还要莫名受气。
1980年出生的苏洋,高中时深受韩国电视剧《医家兄弟》的影响,再加上长辈们觉得孩子学医能方便家人,于是选择了南开大学医学专业。从本科、硕士、博士到赴美国耶鲁大学,一路读下来,他被安排到现在的岗位上,至今已有四年。
“学医的初衷是为了看见病人康复以后的笑脸,现在常常看见的,却是触目惊心的同行血泪。”苏洋说。
6月11日,《医学界》杂志发起一项名为“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学医吗?”的问卷调查,共有937位医务工作者参与。89.01%的医务人员表示不会;94.56%的医生表示不会让子女学医;69.26%的人表示后悔学医、从医。
苏洋站在94.56%那一拨。
“太累了,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人生真的很短暂,很多事情需要去做。孩子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但我却没有更多的时间陪她长大。我希望我的女儿将来能从事一个不这么有挑战性的工作,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去支配自己的生活。”苏洋说。
一位医学院招生办老师在招生过程中也发现,“如果说家长有什么顾虑,那主要还是担心子女吃苦太多。”如武汉市同济医院急诊内科的医生解翠红所说,“医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太辛苦!”
事实上,一个人一旦选择了当医生,往往意味着终生的付出与牺牲。再加上当下不够健康的医疗环境,医学世家断层、“医不过二代”现象的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成都市第二人民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任黎明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学医。“现在就业形势不乐观,大城市三甲医院的招聘门槛高,新入门医护人员的收入低。而且,跟其他职业相比,医生的培训周期长,一般来说,医生在32岁左右才能独当一面。另外,医疗界大环境不好,医患关系紧张。”
北京某大型三甲医院的一个外科医生曾慷慨激昂地写下《致报考医学院校的孩子》一文,“我们科室老中青三代医生算上,共40多名大夫,包括全国知名的专家4人,只有一个医生的孩子选择了学医。从医近20年后,我决定,我的孩子‘男不学医,女不学护。如果我的儿子非要学医,我将只允许他学兽医。我以负责的态度,坚决反对任何向我咨询的人去当医生护士。”
他愤愤地表示,自己的大学同学已有50%的人转业改行,医学院校生源不足已是事实。“据我观察,医学院的本科毕业生,去医药公司、器械公司、物流广告公司的,这几年明显增多。”武汉科技大学医学院副书记王永辉表示。
“家里有钱的不愿意让孩子受累上医学院,没钱的真没法供孩子上到博士。当今的社会,挣钱机会太多了,没必要吃苦受累还被人骂,所以很多人改行也很正常!” 苏洋分析道。
如何破解这一困局?上海市社科院研究员陆晓文在做客电台节目时认为,这需要医患之间更多的沟通、理解和尊重;但更深层次,需要对医疗制度进一步改革,让医生能体面尊严地工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