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陈晓卿
2014-08-12海菲
海菲
陈晓卿对美食的深入关注和兴趣,是从1987年的中国美食节开始,当时第一次拍一部与美食相关的纪录片,吃了不少从未见过的高级菜。2002年又因为制作一个大型系列谈话节目,认识了沈宏非和蔡澜,从此产生了强烈兴趣,也写起了美食专栏。由他执导的兩季《舌尖上的中国》,创下了中国历史上纪录片收视之最。
注:《舌尖上的中国》在正文中简称《舌尖》。
平凡背后的极致
随着摄影师的镜头,我们看到一个个美食制造者跟着时令的节奏创造和享受生活,这些天南地北普通人的故事和美食,在摄影机下有着统一的风格。第二季《舌尖》有七集加上一集花絮,总共有八个导演。陈晓卿和他们从前期的调研开始就在一起工作,这样保证在故事选取上有了统一的外观。每个导演拍摄回来,中心组看素材。逻辑上的分配会有两个主题:深度、美食。若按照这个逻辑,大家呈现出来的都是一样风格。到了后期剪辑时,他甚至鼓励导演们要有个人风格化的东西。“这批导演都是有才华的年轻人,比如《三餐》导演丁正的逻辑思维能力特别强,他的那集直视社会现实。每一集的样貌会有一些差异,叙述的方式会有一点点个人的味道,而且我鼓励他们的坚持。”
每次拍摄前,陈晓卿和他的团队会先确定主题,然后再找美食界的专家,向他们请教美食和传统文化的故事。例如《家常》这一集,里面既有大家庭的故事,也有夫妻二人小家庭的故事,其中还有产妇生产的故事。如果想了解一个中国家庭是什么样,这一集基本上都展现全了。尤其是当观众仔细琢磨这几个人生阶段时,发现都有相应的美食结合:孕妇坐月子的汤有三种,炖汤、煨汤和煲汤。“不管环境如何、生活水平好坏,中国人都善于把最平凡的东西做出最极致的味道。我希望告诉大家——美食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它还是传承中华文明的纽带;文明不仅仅是唐诗宋词,还包括我们身边的点滴小事和饮食。”
带着家常文艺风的解说词,是每分集导演自己写的,然后由制片人审一稿,陈晓卿审二稿,沈宏非审第三稿,最后他和分集导演一起审最后一稿。解说词有时会改上十几遍,基本上都是字斟句酌。
面对非议
采访之时,陈晓卿坦言第一季的成功给了他压力,“每个导演夜里都做梦,压力都非常大。因为第一季热播效应给大家造成的高期待,直到今天,我们也不敢说第二季一定能成功。所有一切都要观众去评价。我只能说,有时候你很难看到人家背后的努力。”
第二季第一集播出后,大家都在讨论藏族青年爬树取蜂蜜那一段抄袭了国外纪录片《人类星球》的拍摄手法,作为总导演的他自有看法,“艺术都是相通,有致敬的痕迹在里面,但是结构不一样,恰恰我鼓励导演从电影艺术里边汲取营养,且有些集做得非常好。比如《家常》的邓洁导演,她喜欢《饮食男女》和小津安二郎的作品,观众们能在那一集里隐约感受到《秋刀鱼之味》这样片子的感觉和手法。我觉得这是一种致敬!”
第一季相比,第二季《舌尖》不止关注美食,还关注人物故事。“因为时间的关系,第一季没有更好地表达人物的故事,第二季实现了。如果将来有第三季的话,我可能要做另外一种。全世界的纪录片都是在讲人的故事。比如以前拍《森林之歌》,猴子的故事,也是一个家庭的故事,实际上是把人的情感因素,转移到一个科学或者自然的载体上。本质上还是人的故事。这不仅仅是人文情怀,我觉得这个是观众所需。你要博得更多观众的共鸣,需要这种情感、这种故事。如果没有,就像上了一堂干巴巴的化学课或生物课,可能就没意思了。
片中,我们看到采摘食材、培育粮食的农民,与城市高档餐厅消费者之间的和谐关系。事实上熙熙攘攘的都市人们的食物非常之粗糙,是什么力量让陈晓卿坚持下来表现社会的那点美好?他笑着说,“农民想象不出高档餐厅是什么样子,对他们而言,风调雨顺,就能有好丰收能养活家人,那种自豪与喜悦挺感动人的。我是做美食的纪录片,如果是做关心农民工生存状态或者食品安全的主题,那会换种表现方式了。目的是想让更多外国人知道,中国的美食文化以及制造这些吃的人们的故事。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真的没有什么所谓的使命感。”
纪录片是永恒的理想
早些年的陈晓卿是站在摄影机背后的那个人,而现在的他做了总导演。相比起来,他更喜欢站在摄影机的背后,就像上战场拼刺刀,感觉更过瘾一些。但随着年龄增大,有时也会力不从心。总导演更多的是出想法,控制整个流程的推进,像一个指挥家。
他曾拍摄过纪录片《孤岛记事》、《远在北京的家》、《龙脊》等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后来关注历史题材《朱德》、《刘少奇》。2003年担任了自然篇《森林之歌》的导演,随着年龄的增加,似乎他拍摄纪录片时关注的方向变化很大,“但初衷是没有变的。年轻时总想实现自己的梦想,表达内心的东西。现在会更多地去想,怎么鼓励纪录片多样化、区别化发展。比如带有真人秀性质、带有科学探秘性质及旅游性质等。”
《舌尖》热播后,很多人都说陈晓卿有颗有社会责任感的艺术心。对于这样的评价,他只是笑笑,指着桌子上的快餐说,“你看看这个就是我的工作餐。别人觉得我很高、大、尚,我一直都在一个单位里工作,也就是体制内的工作人员。其实我个人更喜欢独立制片人拍摄的纪录片,而工作则是媒体纪录片,要挖空心思去想怎样才能争取更多观众。”
作为总导演,陈晓卿目前最大的困难是居然找不到拍片的人。他希望分集导演能稍微成熟点,对世界有充分的认识,能自己去思考。刚毕业的人很好用,但缺乏生活的阅历。“比如你让一个年轻人去拍摄分娩,他是感觉不到其中的痛苦的;拍坐月子,也很难体现出那种骄傲。最好的年纪是30岁到45岁之间——即便被折磨得成夜不睡觉也能坚持下来。”
庸俗的烟火气
陈晓卿喜欢扔掉一切旅行手册,然后随缘、无计划的旅行。最怕别人跟他说,我们还有三个小时,就去哪里哪里,那样会让他特别心慌。每到一处,先上网看看哪儿有好吃的,吃完之后嘛……“无论走到哪儿都要去一趟菜市场,能从菜市场卖的东西知道这个地方人的生活质量怎样。”
生活在北京的他,对菜市场很是失望,“哪里都是一个样子,没太大区别,很让人崩溃。”当他到了天津,感受却不同:人们很热爱生活,菜市场里能发现奇奇怪怪的东西。去南方潮汕的菜市场时,他逛了半天没买任何东西,如今说起来仍感叹不已,觉得那边的生活真是美好。主创队去戛纳参加活动,陈晓卿就去菜市场,“我发现了越南的豆芽菜,真好!”
为什么偏偏喜欢菜市场?因为那股子烟火气。“大餐厅没有烟火气,那里运出来的都是死的。走进菜市场,嘈杂、混乱、活色生香。悠悠人世展现在眼前,生活中的幸与不幸在这里有洒然的决断。早晨的菜市场最是有好性情,虽然地面湿湿滑滑不如超市干净漂亮,但更有人情味。”
在世界各地的菜市场,陈晓卿能发现另一种生活。日日三餐本就是生活的根本。为柴米油盐奔波,为一日三餐讨价还价,这世俗的热闹多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