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像偷欢
2014-08-09叶倾城
◎ 叶倾城
好日子像偷欢
◎ 叶倾城
中年之后,我看待其他人的不幸,都像是发生在我身上似的。马航意外,我唯一的感受是:我怕。
每当看到死亡时,我心里翻腾的一定是:房贷怎么办?明天谁送小孩上学?老人将何以度残年?在远藤周作的小说《深河》里,得了重病的作家每天强颜欢笑,但在上手术台的前夜,他向陪伴他的大黑鸟痛苦地嘶吼出来:“我死了我老婆孩子怎么办,他们怎么活下去!”我读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2011 年,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坐过一两百次高铁、动车,我很喜欢它沉默的舒适、准时,以及我感受到的安全。也就是那一年,7月23日的高铁事故震惊全国。我不寒而栗,感觉每一段旅途都是单身涉险,每一次回家都是劫后余生。
撞车后的第二天,我还要按照原行程出发——车站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有序的嘈杂,过一阵子,喇叭便播诵一次 :“去往广州的旅客请注意……”我胡思乱想起来:火车的那一头,有工作在等我,在生存面前,所有痛哭、犹疑都像是矫情之一种。我将这种感受偶尔当笑话讲给人听,却被一个不认识的小朋友指斥。他说为了给“有关部门”施压,应该集体抵制高铁,只有全车厢空空如也,才是无声的力量。我哑然失笑,小朋友太年轻,还不懂生活。
我没有跟我妈讲高铁事故,就像现在我也不和她谈马航意外一样。我和她聊的社会新闻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如何被骗。但我忘记了,信息时代,儿女不再是老人获得新闻的唯一窗口。
高铁事故后第二周,我正常外出,本应周日到家,周六上午,我妈打电话给我,劈头一句:“你怎么还没到家?”我一愣,说:“你弄错日子了,今天是周五(我也慌乱得口误),你不要紧张。”她说:“哦……(明显松一口气)我不紧张,你也不要紧张。”挂了电话,我觉得眼泪涌了上来。
这时,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正能量便是:因为恐惧,因为知道终将失去,于是把与你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当作最宝贵的光阴——这个“你”,是我的家人、爱人、朋友、工作,以致一切。
(石顺江 摘自腾讯文化专栏 图/连国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