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2014-08-08田婧琦
田婧琦
在西藏有一群孩子,他们需要我们的眼睛来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他们的眼睛也照亮了我们的心灵。
西藏,位于青藏高原的西南部,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素有“世界屋脊”之称。因为纯净的环境与耀眼直射的阳光,那里的盲人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省市。据统计,上世纪90年代末期,西藏有高达1万名的视觉障碍者。盲人的生活是痛苦和饱受煎熬的,但一位德国女孩萨布利亚?坦贝肯的到来,却改变了这一切。
【壹 ? 萨布利亚?坦贝肯】
萨布利亚?坦贝肯 (Sabriye Tenberken),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盲文无国界” (Braille Without Borders) 的创始人、西藏盲童学校的创办人。她1970年出生在德国,12岁那年,完全失去了视力。在经过一段长时间的痛苦以及煎熬之后,她终于适应了盲人的生活,并且开始利用身边的资源学习藏文。
1997年,她来到了西藏。在四处游历一番之后,她注意到了西藏儿童教育资源有限的问题,于是萌发了创办西藏盲童学校的想法。1998年,在德国政府的资助下,萨布利亚终于创办了西藏盲童学校。16年过去,在萨布利亚与保罗 (Paul Kronenberg) 的管理与经营下,西藏盲童学校的规模已经从刚开始的6个学生,发展到现在的140多个学生了。学校分为拉萨和日喀则两个校区。拉萨盲童学校大概有60多名学生,按照学龄分为老鼠班、老虎班和兔子班,开设的课程有英文、藏文、汉语、计算机、美术和音乐等。
为了让孩子们认识自己民族的语言,萨布利亚在刘易斯?布莱叶所发明的盲文基础上创造出藏盲文,并发明了藏盲文打字机,而这些孩子也有幸成为西藏能阅读藏盲文的人。现在,孩子们每天都有机会在课堂上敲击着打字机,并大声朗读着字母和单词。
今年3月份,我很荣幸地来到了拉萨盲童学校,并且有机会了解那里的学生和老师。
【贰 ? 小学霸】
她是老师给我介绍认识的第一位学生,名叫阿珍。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件粉色的外套,清秀的脸上有些羞涩,瘦小的身形略显单薄。就像所有正值12岁的女孩一样,她面对我的到来,并没有给予过多言语上的表达,但是从她脸上挂着的那一丝腼腆的笑容上,还是可以看出她心中那难掩的激动之情。
老师告诉我,她是学校老虎班的班长,学习成绩特别好,而且乐于助人。在课堂上,同学有什么不懂的,她都会主动去教他们。过一会儿,等老师走了,她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我一下,问:“你愿不愿意去看看我的作业本?”我没想到她的中文这么流利,更没想到腼腆的她居然能主动邀请我,于是惊喜地答应了。
她的桌子不大,上面有一个笔袋、一个作业本和一个盲文打字机。她拿起了作业本,怯生生地递给了我。我接过来,随意地翻到了一页,发现上面整整齐齐地打满了盲文,而且每一行边上都有一个红红的勾儿。我又翻了几页,惊讶地发现几乎每页都打了满分。“哇!你好厉害啊!都是满分诶!真是个小学霸!” 我不禁发出了敬佩的感叹。她也没说啥,只是默默地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神情。
接着,她又示意让我把本子放下,然后拉着我的右手,把它放在盲文打字机上。我仔细地打量了这个打字机,发现盲文打字机其实只有9个键:中间的是个大键,两侧分别有3个长长的小键。她抓着我的手,手把手地在键盘上噌噌地敲了几下,在敲的同时,打字机那头也慢慢地吐出来了一张纸,上面规则地排列着几个小点。
“你知道这是什么字吗?”
“不知道。”
“西藏。”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甜甜。”
她“哦”了一声,又继续敲了几下键盘,把打字机那头的纸拉出来,摸了摸之后,跟我说“这就是你的名字。” 我接过来,也闭着眼睛摸了摸。那些点似乎还余留着打字机的温度,在触碰的一霎那,那种温暖像电流一般传递到我心里。
【叁 ? 顺风耳】
他是在我进入学校之后,第一个向我跑来的学生。
当时,刚刚进入学校,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打量着身旁的一切事物。突然,一只小手摸摸索索地窜进了我的手里,我一看,是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新来的这些客人是谁,小手不停地在我身上摸索着,接着他又通过声音,去寻找其他人的位置。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耳朵却很灵光,所以我就给他起了个昵称“顺风耳”。这时上课铃响了,他赶紧跑回了教室。接下来要上的是英文课,英文老师允许我们参观课堂。
我走进教室,发现“顺风耳”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笔直笔直地坐着,听得全神贯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开始了听写练习。练习结束之后,老师叫了他的名字,让他把作业交上来。看着他前面的桌子、椅子、书包、同学,我赶紧站起来,准备帮他把作业本递上去。可是,我刚刚站起来,他就已经拿着作业本,跨过右边的书包,绕过前面的桌子和椅子,让过四周的同学,来到了讲台。当时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有如过五关、斩六将般“飞”到讲台前的“顺风耳”,我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足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天哪!简直就是个‘小刘翔’啊!”谁能看出他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孩子呢。
没想到“顺风耳”更出彩的还在后面呢。英文课快结束的时候,我注意到“顺风耳”手边有团面巾纸。因为孩子们团团围坐在地上,挡在了角落里的废纸篓前,想从这里绕过孩子们,走近废纸篓是不可能的了,一直关注着“顺风耳”一举一动的我心头不由得窃喜:这下总算需要我帮忙了吧??于是我站起来:“我来帮你吧!”刚想伸出手去拈起他手边的纸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顺风耳”立即一把抓起纸团,身子微微前倾,扬起右手,手腕稍稍向下一压,纸团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唰”地一声,落进了角落的废纸篓里,那姿势、那准头,完全可以媲美NBA的超级球星科比了!“顺风耳”却像没事人似的,拍了拍两手,坐下来继续读书、写字。
望着他那双仿佛黑洞一般的眼睛,此刻我突然发现它们原来是那么的深邃,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我想,也许真的是我错了??我们这些“聪明人”啊,总是自诩自己是正常人,但是今天,在这个如同在雪原上刮起的小旋风的孩子面前,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自尊、自爱、自强,他们才是给予我们更多的人??
【肆 ? 吉拉老师】
她是我这趟旅行的指明人。
吉拉老师在全世界都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在西藏盲童学校的事业上,也是付出了很多的精力与心血。在去西藏之前,我对她的种种事迹已经有了不少耳闻,在微信上沟通的时候,也感觉到她一定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
那一天,我一下车,远远地就看到了大门口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听到我们的说话声,她快步向我走来,一把挽住我的右手,微笑着说:“你一定就是甜甜吧?我认得你的声音,在微信上......累不累?渴了吗?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会儿......”尽管未见其人,早闻其名,知道她一向待人热情,但是百闻不如一见,此刻她不是陌生人,倒像是我的大姐姐一般。听着她的虚寒问暖,一股暖流如泉涌一般从我的心头升起,连日的疲惫顿时全部消失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有时间,她就会跟我聊天。经过了几天的相处,我真的把她当成了我的大姐姐。从她身上,我感悟到了很多人生的道理,同时也更加了解了盲人的内心世界。
“Dream is the most beautiful thing in the world(梦想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这是吉拉的座右铭。她的新梦想是在全国开办更多盲童幼儿园,让更多的盲童能从小就接受和常人一样的教育。
【伍 ? 尼玛旺堆】
他是拉萨盲童学校的管理者 —— 尼玛旺堆。
尼玛旺堆个头不高,人很精瘦,散发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尼玛旺堆出生在四川省甘孜州,藏语里“尼玛旺堆”意为“强有力的太阳”。出生3个月,尼玛旺堆的眼睛因为感染而失明。尼玛旺堆后来被家人送进了盲童学校,在时任校长的萨布瑞亚和丈夫保罗的帮助下,尼玛旺堆被学校送往英国和印度进修管理和英语。经过几年的学习,如今的尼玛旺堆已经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毕业后,尼玛旺堆回到了盲童学校,成为一名英语老师。
从印度留学回来的尼玛旺堆,在管理学上有着很深的研究,于是在萨布利亚不在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成为这里的管理者。每天奔波于出版商、器材商以及学校之间的他似乎格外忙碌,再加上学校越来越有名,与志愿者、捐款人、老师的沟通就变得越来越多了。看着他娴熟的一边接电话,一边打字回邮件,就知道他每天的生活是有多么忙碌了。我去的那会儿,正值学校的屋顶要重新装修。面对着巨大的工作量,他不厌其烦地与工人们交谈,试着去找到一个质量又好、价格也适当的屋顶材料。还记得在上任初期,他不时遭到那些捐款人的质疑,但是沉默寡言的他,用行动证明了那些人捐的每一分钱,在他的管理下,都被用在完全有价值的方面。
似乎每天喝咖啡的时间是尼玛旺堆最向往的时候,因为那是他一天当中唯一可以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很好奇,忍不住问:“老师,您也喜欢喝咖啡吗?”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对我灿烂地一笑,把杯子举到跟前,慢慢地呷了一口,这才悠悠地说道:“品咖啡,就像在品人生,不是吗?”
说得太好了!咖啡的苦中带甘,就像我们平凡人的生活一样,时时需要苦中作乐,而它的余味绵长,使人回味无穷,不正像是苦尽甘来之后,回首往事,收获的那一笔笔珍贵的人生财富吗!尼玛旺堆老师既是在品咖啡,更是在品人生,他对这雪域高原那深沉的挚爱,对这些盲童们那无私的关怀,都浓缩在这杯醇厚浓烈的咖啡哲学中了!
在西藏的这一个星期,也许是我感悟最多的一个星期。带着一个“给予者”的心理来到这片圣土的我,却发现自己被给予的似乎比给予的要多得多。
也许我们改变不了我们的出生,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我们的未来;也许我们改变不了我们生理上的缺陷,但是我们可以学着去适应它;也许我们没有很好的生活环境,但是我们要时时刻刻拥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2014年,我怀揣梦想,来到拉萨,试着让孩子们通过我的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他们却用阳春白雪般纯净的心灵,带我领略到了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