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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日常反抗日常:女性应对就业歧视的方式①

2014-08-03许家涛余秀兰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被访者规训抗争

许家涛,余秀兰

(南京大学,江苏 南京 210093)

一、研究背景与研究方法

从封建时代到新中国成立后的新时期,中国走的是一条不同于一般国家的发展道路,在历史长河中通常作为“点缀”的女性,也经历了不同于其他国家女性的转变。与西方诸多国家的女性不同,中国的女性似乎幸运得多,她们不需要通过专门的政治运动就获得了西方女性通过“女权运动”等才逐步获得的各种权利。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女性地位提高了很多,女性除了在家庭中实现她生儿育女、做家务活等“天职”以外,得以接受各种教育,进入职场,实现她们从前几乎没有实现过的价值。这一跳跃式的进步似乎让女性有理由满足于她们的现状了,她们不再只是附属于男性群体,也有了发展和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然而在职场中遭遇的性别歧视时刻提醒着女性群体:她们远未真正取得像男性一样的空间和机会。进入职场时的性别歧视、“玻璃天花板效应”等均表明,女性在就业中仍然遭受着不公正的待遇。

本文研究的问题是在就业中遭遇性别歧视后,女性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来应对,以及这些应对方式是否能够改变现状。女性在就业中遭受到性别歧视,直接影响着她们的切身利益,然而在男性主导和传统偏见根深蒂固的社会中,女性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应对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呢?本文采取质性研究方法,通过对86名女性就业者的深度访谈,试图理解和解释她们在面对性别歧视时的应对态度和方式。我们的被访者既包括正在求职者,也包括正在工作者;既包括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大学生,也包括受教育较少的普通务工人员等。

二、理论视角:弱势群体的日常反抗

近年来,社会抗争成为社会科学研究的焦点之一。在西方研究的影响下,中国学者开始研究转型期中国社会抗争问题,形成了资源/条件视角、关系/结构视角、情感/意识视角、角色/性别视角[1]。

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在就业中遭受着各种性别不公正待遇,她们的抗争方式与弱者武器理论中的农民抗争的日常形式有着相似之处,因此本文选取“弱者武器理论”分析女性在面临就业歧视时的抗争。

詹姆斯·C.斯科特是美国耶鲁大学著名的政治学和人类学教授。他以东南亚农民为研究对象,提出了以“生存伦理”“弱者的武器”“隐藏的文本”等概念为核心的“反抗的日常形式”理论。斯科特的“反抗的日常形式”理论认为,面对强大而细密的统治,对立的双方因力量强弱过于悬殊,无从形成真正对垒的双方,因而弱势一方反抗的逻辑就会发生扭曲和畸变。历史上存在很多有组织的、正式的、公开的农民抗议运动,即使它们对统治者造成威胁,也只是短暂的,很快被统治者击败,即便是成功了,取得的结果也很少是农民真正想要的。因此农民更多采取的反抗方式是这些日常形式: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偷盗、诽谤、纵火、怠工等等。这些阶级斗争方式具有的共同特点是:它们几乎不需要协调或计划,它们通常表现为一种个体的自助形式,避免直接地、象征性地与官员或精英制定的规范相对抗[2](P35)。农民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行为却不容忽视,大量微不足道的小行动聚集起来就像成千上万的珊瑚虫形成的珊瑚礁一样,大量的农民反抗与不合作行动造就了他们特有的政治和经济的暗礁[3](P141)。

斯科特在分析农民的日常反抗时,还提出了“公开的文本”和“隐藏的文本”的概念:如果从属群体和支配群体公开互动时的表现可以称之为“公开的文本”,那么,双方发生在后台(offstage)的话语和行为则可称之为“隐藏的文本”。在权力负载的情境下,“公开的文本”通常具有强烈的“表演性”。与“公开的文本”不同,“隐藏的文本”则是由后台的言说、姿态和实践所构成,它躲避了权力的直接监视和掌控,因此,它要表现得更为自然、真实,甚至会与“公开的文本”截然相悖。“隐藏的文本”的存在表明,从属群体在屏幕之后有可能创造且维持一个自主的社会空间,并通过自身独特的文化和实践形成一个属于自身的底层政治生活和底层意识形态[3](P141)。“隐藏的文本”存在的关键意义并不是解释和阐明行为,而是有助于建构行为[2](P480)。

本文从这一理论视角出发,分析和讨论女性在面对就业歧视时的态度和行为。

三、研究结果

在对86名女性就业者的访谈中,有59名被访者明确地表示出她们对待性别歧视的态度,其中,提到辞职的被访者既包括会直接辞职者,也包括忍受不了或者沟通无效后才会辞职者;表示会采取法律手段的8名被访者提到只有事态较为严重、侵犯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的时候才会考虑采取法律途径维护自己的权益。

我们将所有应对就业歧视的态度分为三类:不反抗、日常的反抗和正面的反抗(见表1)。斯科特并没有给“日常反抗”下明确的定义,从他对东南亚农民行动的分析来看,“日常反抗”是一种有别于公开反抗的弱者自我保护和抗争的“武器”,它不同于政治领域中的激烈对抗和公开反叛,而是指在日常生活中对外在控制做出的持续性、隐秘性的抵制与不合作[4](P43)。因此,本文中女性的“日常反抗”包括那些在日常生活中针对雇主施加的性别不公正待遇进行的持续性、隐秘性的抵制与不合作,具体包括无奈忍受、与领导沟通、辞职和女性时间政治。

表1 被访者应对就业歧视的方式

(一)不反抗

不反抗包括接受、认同和理解以及努力证明自己等态度。

1.接受、理解。对女性就业者的访谈中,有5名被访者认为对不同性别就业人员的差别待遇是可以接受的。其实应对性别歧视的方法首先取决于女性怎样看待她们所遭受的歧视。有的女性之所以会采取“不作为”的应对方式,是因为她们认为这种基于性别的不公正的待遇是合理的。

028:如果人家招聘的明确要求要男性,那么我就不会去应聘了。已经注明了,性别他已经分开得很清楚。

048:如果这个事情本身就是适合于男的做,不适合于女的做,这样子的情况我不会认为是性别歧视。从另外一个方面讲,这也是对女性的一种保护吧。我不觉得这是一种歧视。

2. 努力证明自己。11名被访者在遭遇性别歧视后会将原因归于自身能力,因此她们采取的方式是通过行动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并不比男同事差。

问:假设你遇到了性别歧视,你会怎么做呢?

03:看情况对待吧。如果是我觉得对我能力的否定,那我会努力证明给公司和领导看。 如果确实有一定道理,我会认可的。

问:假设你单位升职,升了一个跟你能力相当的男性,没有升你,你会怎么做?

040:那可能还是他有的方面比我强吧。可能我在哪些方面还有欠缺。公司肯定会为自己考虑,当然不会用一个能力不够的人。

问:假设在工作中你遇到了性别歧视,你会采取怎样的态度和办法应对呢?

049:用自己的实力证明女的工作能力不比男的差。

问:假设你遇到性别歧视,你会采取怎样的态度和办法应对?

059:努力工作,让领导认可啊。

(二)日常形式的反抗

1. 无奈忍受。13名被访者提到会无奈地忍耐这些不公正的对待,这里面包括一名曾经打电话投诉的被访者,由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好息事宁人,默默接受这些不公正的待遇。

005:我觉得有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即使诉诸法律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工作说不定都没了。其实性别歧视并不是不合理,也是量力而行,如果能够舍得家庭也不会出现歧视现象。大部分女性还是放不下家庭的,所以尤其是企业才会有这种歧视。

020:投诉部门?我是觉得没有用,谁来管你这点小事啊。妇联?没有想过,我觉得这个是小老百姓的事情。有的时候打电视台的电话投诉什么的,他们也不是不理,但是就是不是很热情。他们这样子我就挂了,不然还浪费我电话费。我打过好几次,后来我就再也不打了。就是自讨没趣。没意思我就不反映了,反正社会就是这样子。小老百姓只能忍着了。无奈的事情太多了。只能忍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070:当然不合理,但是没办法啊,社会就是这样,社会规则就在这。就像有的人有关系,他学历能力什么的不如别人,但是后来找了关系就去事业单位啦,待遇很好。

2. 与领导沟通。4名被访者表示如果在工作中受到性别歧视,她们会向领导反映、沟通。沟通的方式表明这些女性为了自己的利益与施予她们不公正待遇的雇主进行协商,尽管对峙双方是公开沟通,但这种交流是以一种表面友好的方式进行的,其反抗性是隐蔽的,因此也属于日常反抗的形式。

问:假设你遇到性别歧视,你会采取怎样的态度和办法应对?

060:向上级领导反映,得到公正解决。

问:假设你遇到性别歧视,你会采取怎样的态度和办法应对?

062:如果我们是同事,我会把我们所做的工作和相关待遇列给相关领导看,希望给个明确的说法。

3. 辞职。15名被访者提到了如果受到雇主的性别歧视会采取辞职的方法应对,这其中的部分被访者表示会在无法忍受或者与领导沟通无效后辞职,也有少部分表示会直接辞职。辞职是女性就业者以暂时的利益为代价采取的隐蔽的反抗形式。

002: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会继续待在这里工作了,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公司,没必要再继续待着了。

问:你选择跳槽?

002:对。

问:你有没有想过用法律的手段,比如说起诉?

002:因为我觉得一个好的公司,如果这个体制不健全,如果这样对待员工的话,我不干也罢。

019:我们在单位一般都是如履薄冰的,想想,算了吧,就忍了吧。

问:有没有想过去维权?

019:走这种程序你一个人怎么走啊?你有这个时间花在这上面么?花钱是小事,关键是程序我们也不懂,你再去问这个问那个,谁愿意给你解答?

问:社会上不是有些可以提供帮助的法律机构么?

019:这个反正外来农民工没有谁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的。不能干,我就走人呗。所以为什么安德门找工作的人多,就是因为看不惯了就走人。哪想去维权。我也不至于去吵闹,伤神又伤心。

问:在找工作和工作过程中如果遇到性别歧视,你会怎么办呢?

034:应该先是据理力争吧,如果实在不行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话,就会辞职。

045:我自己没有碰到过这些东西。如果真的碰到了能怎么样啊,因为这种事情毕竟是少数,又不能去怎么样,如果你是因为钱的话就忍了吧,那您要么不认的话就放弃,就走吧,你还去哪里告啊?

问:你没有想过到法律机构去维权?

045:是,这些机构是有的,但是没有用,力量太小了,整体来讲这个高峰期是这样的,不会因为你的一次投诉而改变什么的。

从这些被访者的回答来看,采取辞职的方式也是出于无奈,毕竟不公正的待遇会损害到切身利益,部分被访者提到采取法律手段维权的代价太高,而且不会取得想要的结果,只能采取辞职的方式。

4. 女性时间政治的反抗。三名被访者提到了另外一种“日常反抗”——女性利用生理特点和生命周期进行的抗争。之所以将女性利用生育等生命周期与雇主之间展开非正面的对抗称为“女性时间政治”的反抗,是因为女性时间是母性的时间,月经周期、婚姻与生育周期、青春期以及做母亲的周期等都是女性生命中至关重要的身体经验。女性的周期性时间感与男性化的、富有侵略性的线性累进式工业时间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冲突[5](P176),有冲突,就会产生反抗。

大多数雇主在选择女性雇员的时候,都会考虑女性是否已经结婚、生育,因为雇佣那些还未结婚或者生育的女性雇员意味着他们将付出更多的代价。因此,一些雇主会不雇佣未婚育女性或者与雇员口头约定几年之内不得生育,还有的雇主会让女性雇员“排队”生育,以减少对企业效益的影响。从访谈内容和现实中我们都可以发现,一些女性会采取谎报实情或者“先斩后奏”的方式应对雇主的要求。

021:我之前听人家讲过的。一个女同学好不容易托人找了一个工作,进去的时候人家要她保证3年之内不许怀孕,她也保证了。但是上了两个月的班就怀孕了,公司对此也没办法。

044:我们理财室有3个理财经理,差不多都是1982、1983年生人,她们结婚都已经两三年了,去年,其中一个经理怀孕了,但是没有做申请,导致一时间工作调度起来比较困难。现在这个理财经理要怀孕,领导就要考虑,如果你走了,其他的人能否接你的工作,如果暂时不能接,要等其他人能接的时候,你再怀孕。

(三)正面的反抗

1. 与领导据理力争。4名被访者提到自己若受到性别歧视,会和雇主据理力争,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寻求解释或者结果。虽然这种应对方式仍然是个人行为,但已经与雇主形成了正面冲突,属于正面反抗。

问:假设你遇到了性别歧视,你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和方法?

026:感觉很气愤吧,会找领导理论。

问:假设你遇到性别歧视,你会采取怎样的态度和办法应对?

030:如果不是我特别在意的东西,我会选择忽略。如果是我在意的,我会据理力争。

问:在找工作和工作过程中如果遇到性别歧视,你会怎么办呢?

034:应该先是据理力争吧,如果实在不行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话,就会辞职。

2. 采取法律手段。8名被访者提到在必要情况下会采取法律途径保护自己的利益,例如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严重损害时。

018:如果我遇到了,如果是冷暴力,我可能刚开始的时候忍忍,要是太过分的话,就要反击的,要到大领导那里讲讲的。如果到大领导那里还是那样,如果我觉得我工作能力还行的话,我就辞职了。告他?如果我在乎这份工作的话,我会忍忍,如果我不在乎的话,那就辞职了。告他就没什么必要了。如果违反《劳动法》的,比如不给我按时交保险啊,那我要到仲裁机构的,也要分情况的。

035:像我这种性格是比较暴烈的,不会忍气吞声,会辞职不干。那个年代不会去找相关部门的,但如果放在现在,我会去有关部门投诉的。那时候顶多吵一下完事儿。

036:那要看到什么程度了,如果非常严重的话,我会选择投诉。如果不严重的话,看看实在忍耐不下去了,就辞职不干。其实那天那个我提到的不要戴眼镜的,我很想投诉,但不知道往哪里投诉。

049:要看事情严不严重,如果说不尊重人格的严重歧视或者不公平待遇的话,可以诉诸行政部门。

从以上访谈可以看出,女性受到来自雇主的性别歧视时,采取法律手段及据理力争的方式来应对是比较少的,即使提到使用法律手段,也多是忍受不了、沟通无效或者损害切身利益时才会选择这一途径。女性更多采取的是不那么具有对抗性的方式即日常的反抗形式,甚至有些女性理解和认同来自雇主的性别差异待遇,对性别歧视采取不作为的态度。

四、解释:规训下的反抗

从访谈结果可以看出,采取正面的、直接的反抗方式即据理力争或者法律途径进行维权的女性是很少的,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受中国传统文化“以和为贵”“息事宁人”等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更为主要的原因在于面对男性主导的社会,女性若是采取正面的对抗方式,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却很难得到想要的结果。而从更深层次看,这是一种规训的结果。

福柯的微观权力学说认为,自从18世纪以来,统治和惩罚的形式进入了规训时代,权力的形式、功用和性质就开始发生变化,它逐步转化为“一组确立人们的地位和行为方式、影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力量。”[6](P56)微观权力就隐藏在社会运作体制之中,隐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并且生产出了我们所认可的真理与知识,形成了规训社会[7]。“这是一个从封闭的规训、某种社会‘隔离区’扩展到一种无限普遍化的‘全景敞视主义’机制的运动。其原因不在于权力的规训方式取代其他方式,而在于它渗透到其他方式中,有时是破坏了后者,但它成为后者之间的中介,把他们联系起来,扩展了它们,尤其是使权力的效应能够抵达最细小、最偏僻的因素。它确保了权力关系细致入微的散布。”现代社会的各种权力正是通过这样细致入微的方式渗透在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规训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

在男性掌握主导话语权的社会中,有关性别差异的思想如“男强女弱”“男主外、女主内”等已经通过社会制度、统治者政令、法律、文化、习俗、教育等等明确的或者隐晦的规训方式内化到普通民众的思维里。在宣称“男女平等”的现代社会,这些思想更多的是通过一些隐蔽的方式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渗透入人心的,例如广告、电视节目、新闻、课本等媒介中的女性形象使广大民众接受这些“社会性别差异”的“真理与知识”。借助这些思想基础,职场中对女性的一些限制和差别待遇便更容易取得人们的理解和接纳了。

现代女性除了可以在家庭中实现她生儿育女、做家务活等“天职”以外,还可以接受各种教育,进入职场,实现她们从前几乎没有实现过的价值,这时候女性才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个体,她们拥有了发展自我和实现自我的机会。然而在职场中遭遇的性别歧视时刻提醒着女性群体:她们远未真正取得与男性同等的空间和机会。雇主以女性的性格、体力、需要生育、顾家等的理由拒绝平等对待她们,而这些理由也被很多女性接受了,有的出于无奈,有的却出于认同。无奈的原因是对方的力量过于强大,而认同的原因是这些理由已经以福柯所说的“影响人们日常生活的力量”[6](P56)潜移默化地规训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因此一些女性在面对性别上不公正的待遇时,也会理解这些行为,这已经形成了自我规训,并逐渐产生巨大的辐射力量,性别歧视的现象也会越来越难改变。

面对就业中的性别歧视,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难以采取正面的反抗方式,也就是说,在被规训的情形下,更多的女性在面对性别歧视时采取的是无奈忍受、与领导沟通、辞职等更为隐蔽、不易产生冲突的抗争方式,用斯科特的话,是一种“日常的反抗”。从表面上来看,这些应对方式是消极的,似乎并不会给雇主乃至整个社会带来多少影响,然而,借用斯科特的“弱者的武器”的视角和理论进行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尽管无奈忍受、辞职或者与领导沟通等方式都属于个人行为,并且看似并不会改变现实,这些方式却可能产生特殊的后果和意义。

首先,女性在受到性别歧视的待遇后,即使是忍气吞声,默默忍受,也会在心理上产生消极情绪,既然因为性别而受到歧视,性别已经无法改变,那工作再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因此,女性可能会产生抱怨、消极怠工等行为,并且她们总能够想到不易被人察觉的方式。同时,女性这种消极的变化在一定的环境中是能够相互感染的,当大量的消极变化积累起来后,势必会影响公司的效率和产出。

部分女性采取的是与领导沟通的方式,她们意识到了自己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并且敢于与施予自己不公正待遇的雇主协商,正如斯科特将农民与农场主之间的谈判归为“日常反抗”一样,与领导沟通的方式是女性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所采取的反抗方式,它包含了一种隐蔽的、平和的对不公正待遇的抵制。

辞职是一种更为强烈的应对方式,面对性别歧视,女性不愿意忍受,而正面的反抗需要付出的代价又太大,部分女性采取辞职的方式应对,这种方式带给女性的也许是暂时的失业,但毫无疑问的是,辞职将会给雇主带来更为明显的损失——招聘和培养新员工的成本、声誉的损害等。当大量的辞职发生时,会给企业乃至整个社会带来不容小觑的影响。

女性怀孕、生育以及生理周期时都会对工作产生影响,雇主采取各种方式尽最大可能地保护企业效益不受影响,而女性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个体,为了自身的利益,她们会采取各种不易被察觉的方式反抗雇主的不公正待遇。作为一种规训方式的工业时间与女性时间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矛盾,女性尽管没有权力,她们仍然是主动而机灵的行动者,尽量在争取着自己的生活空间,在日常斗争中将那些压迫的力量化为己用[5](P62)。规训的力量再强大,也无法消除女性特殊的生理特点与生命周期对工作的影响。

其次,这些行为是被女性群体共同分享的经验,如此就构成了群体意识形成的基础。虽然日常的反抗多数是个人化的行动,但斯科特的“隐藏的文本”这一概念表明,弱势群体在公开的背后有可能创造并维持一个自主的社会空间,并通过自身独特的文化和实践形成一个属于自身的底层政治生活和底层意识形态,从而形成群体的社会力量。“隐藏的文本”正是基于这样一种被弱势群体共享的经验形成的,它的关键作用在于建构新的行动。对于在就业过程中受到性别歧视的女性群体来说,形成群体意识形态是改变不公正的现实的重要环节,“隐藏的文本”不仅是女性开始觉醒和抗争的证明,更是促成更广泛的、更有力的抗争的关键。

五、讨论:两种反抗形式

我们的研究表明,女性在面对职场中的性别歧视时更多采取的是隐蔽的“日常反抗”的形式,少数女性表示只有歧视状况比较严重时才会采取法律手段进行维权。女性的“日常反抗”在抗争职场性别歧视过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她们用这些看似“默默无闻”的方式给雇主带来的损失逐渐使雇主明白她们的反抗意义之所在。但“日常反抗”所带来的成效终究是需要漫长时间的积累的,而且这些方式本身也会给女性带来不同程度的损失。

斯科特在《弱者的武器》一书中也提到,“如果将‘弱者的武器’过度浪漫化会导致很大的失误。”[2](P35)他认为,它们仅仅对各种剥削农民的方式产生边缘性的影响,而且这些武器不仅仅为农民所专有,官员和地主也经常抵制和破坏那些于己不利的国家政策。就业市场中的情形也是如此,女性不能将改变现状的全部希望寄托在“日常的反抗”上面,同时,这些反抗方式并不仅仅只属于女员工,她们的雇主在应对于己不利的国家政策时也可能会使用类似的方法。显然,女性要想改变被歧视的现实,还需要另外一种与“日常反抗”相对的、正面的抗争形式——法律手段。尽管我国已经进入了法制社会,女性在面对性别歧视时采取法律手段维权的少之又少。要想改变现状,通过法律途径发出自己的抗争之声,是女性必须要走的道路。要想更多的女性能够使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一方面需要国家法律环境的改善,给女性更多的法律保障,以及更方便安全的法律渠道;另一方面,女性自身意识的提高以及群体意识的形成也十分重要。只有女性自身意识觉醒了,能够意识到必须通过反抗才能取得公正的待遇,并且能够形成集体意识和强大的集体力量,反抗取得成功的机会才会更大。

“日常的反抗形式”和“正面的反抗形式”并不是互相分离的两种抗争方式,女性采取任何一种方式都有可能转化为另外一种方式。前者的隐藏性使得该方式代价小、易操作,因此更多的女性在面临职场中的性别歧视时选择这样的方式应对,给雇主带来的是边缘性的、积累性的影响;而后者的公开性则使其代价高、难操作,女性在选择这一方式抗争时会谨慎得多。但显然后者的使用能对整个女性群体和社会产生更快速的影响。从现实来看,这两种方式都是女性反抗性别歧视不可缺少的方式,现阶段的状况使得女性多选择“日常的方式”进行抗争,但一旦歧视过重或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积累的、日常的反抗便可能暴发为正面的反抗。

注释:

① 沈洁、牟宗鑫、单婷婷、王娜、陈婧、程继明等参与了访谈,这里一并表示感谢!

参考文献:

[1] 王金红,黄振辉.社会抗争研究:西方理论与中国研究视角述评[J].学术研究,2012,(5).

[2] 詹姆斯·C.斯科特.弱者的武器[M].郑广怀,张敏,何江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3] 陈鹏.作为一种底层政治的日常反抗[J].社会学家茶座,2009,(1).

[4] 葛春,费秀芬.新课程实施中农村教师的“日常反抗”[J].教育发展研究,2009,(4).

[5] 潘毅.中国女工:新兴打工者主体的形成[M].任焰,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

[6] J·丹纳赫,等.理解福柯[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

[7] 韩平.微观权力分析——读米歇尔·福柯的《规训与惩罚》[J].河北法学,2006,(11):2.

[8] 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98,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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