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 子

◆ 胡 磅

盼 子

◆ 胡 磅

1

这天，素素和小雅煲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粥，在双双嫁入何家的几年里，这对小姐妹还是第一次如此亲密，貌似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的上下铺。

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说那么久，也不怕手机辐射影响宝宝啊？丈夫小勇有些不悦。

阿雅也怀孕了，两个月不到，时间和我们差不多呢。素素说。

小勇吃了一惊，转而更加生气了，他们不是有儿子了么，还生？这夫妻俩就是贪心！

阿雅和我一样，也是独生女啊。她这回是热心，知道我们想生儿子，告诉我一个渠道可以验胎儿性别，非常准确的。素素摸着还没隆起的小腹，对小勇说，老公，好容易政策放开了，有机会再生一个宝宝，我们这次一定要生个儿子！

当然，再不生个儿子，我们要被大勇阿雅压一辈子，再也出不了头了！小勇撇撇嘴，不过，劝你还是离那女人远点，她未必那么好心，我看不靠谱。

行了行了，亲爱的，等我们生了儿子，你在爸妈面前就扬眉吐气，以前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吧！素素生性乐观，不是那种爱记恨的女人，她已经开始幻想美好的未来，是啊，只要自己生了儿子，那大勇小勇兄弟俩在何家的地位就平等了，之前的结怨芥蒂也许就此消除，恢复到开开心心的从前，倒是美事。

何家生意做得挺大，家里就大勇小勇两个儿子，兄弟俩堪称富二代。兄弟俩差六岁，弟弟小勇先结婚，在婚礼上，新娘子素素的大学闺蜜、伴娘阿雅一下子吸引了大勇。当时，阿雅是有男友的，但素素竭力撮合阿雅和大勇，希望好朋友能和自己成为妯娌。眼见素素嫁入豪门后真实的富足，再加上大勇火力密集的追求攻势，最终，阿雅和大勇结婚了，成为素素和小勇的嫂子。

那段时候，是四个人最快乐的时光。他们一起出国旅游、购物健身，形影不离。

然后，妯娌俩的肚皮渐渐隆起，然后，素素先生了一个女儿，几个月后，阿雅生了个儿子，再然后，生活就开始发生了变化。何家是浙江人，极其注重传宗接代。虽然爷爷奶奶都非常疼爱两个粉嫩可爱的小孩，但一些细微处还是男女有别。

你爸爸妈妈重男轻女！素素抱怨。

重男轻女是正常的，我们老家都这样。小勇心里也不痛快，只好冲老婆发火，谁让你肚皮不争气，生了个女儿！

何老爷子身体不好，过60大寿时，孙子孙女刚满6岁，准备上一年级。何老爷子对家族企业进行了重新分配：70%的资产和权力移交给长子大勇，小勇只有30%。老爷子解释说，其实，兄弟俩的份额是一样的，都只有30%，大勇这里多出来的40%是他给长孙的。他态度明确，毫不掩饰地对小勇和素素说，规矩如此，你们两个也不要有什么想法，何家的财产总是要留在何家的，对吧？

很不公平，但是，毫无办法。小勇和素素憋屈得很。过了半年，借口素素上班单位远，他们从家里搬了出来。何老爷子正含饴弄孙高兴得很，便给了他们一百万买房补贴，也不挽留。

搬出来后，小勇一家三口逢年过节去父母家聚合，也和大勇阿雅说说笑笑，但彼此都知道这里面的牵强和疙瘩。

世事就是如此，有些矛盾的产生无关谁的责任和过错，但它存在着，而且随着时间胀大，无法消弭，无法改变。小勇和素素在叹息自己运气不好的同时，自然而然怨恨起幸运儿大勇和阿雅的怡然自得和坐享其成。慢慢的，两家便疏远了。

2

按阿雅提供的信息，素素在网上和一个名叫“儿女双全”的人联系上了。

简单。只要在孕期七八周时，采集孕妇静脉血12毫升，快递到深圳就行了。“儿女双全”说，他在深圳接到血样后，会立刻送到香港，由专业的医生鉴定出胎儿的性别，并出具化验报告给客户。

孕期七八周，如果鉴定下来的胎儿性别不符合愿望，也刚好是流产的最佳时段。素素心里明白。

全部的费用是8000元。“儿女双全”说。

准不准呢？素素问。

当然准啦！随着国内单独政策的放开，很多人都选择了寄血验子这个业务，准确率百分之百。“儿女双全”还提供了一些用户的微信给素素，说，你可以加微信，问一问这些客户，她们都如愿以偿地抱了儿子。

素素在网上做了这方面的功课：孕妇最早可在怀孕七周的时候通过抽静脉血的方法检测胎儿性别，抽取孕妇静脉血液10－12ml，经过多重离心分离DNA染色体，检测血液样品中是否存在Y染色体。如果在血样中发现Y染色体，那么一定是男孩，如果没有Y染色体，那胎儿就是女孩。这是一项非常成熟的DNA基因工程科学技术，其准确率虽不如“儿女双全”所说的百分之百，却也高达98%以上。

我就不验了。阿雅说，反正我已经有儿子了，接下来生儿生女都随缘。

哎呀，知道你无所谓，就当陪陪我好了。素素说。要知道，大学时她们两个连吃麦当劳都会要一式一样的套餐。

好啊，也行。阿雅爽快地答应了。

在素素和阿雅各付了1000元给“儿女双全”作为定金后，他给她们寄来了低温箱和几支特殊的针管。妯娌俩抽血后，又联系了“儿女双全”指定的某物流公司，物流费贵得离谱，竟然要1000元。物流公司说，收费高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冒了很大的风险，运输血液是违规的，被查到罚款会很厉害，并且，为了严格控制温度和速度，把血样第一时间送到深圳，确保鉴定的准确性，血样不走常规物流渠道，而是特殊专递。

素素留了个心眼，她把自己的血样和阿雅的分开，分成两份快递。

可不能弄错啊，阿雅生男生女都一样，自己却不同，生儿子是改变家庭命运的关键一举。

快递前，她们把余额汇到了“儿女双全”的账上。

收到血样后，两个工作日内出结果！ “儿女双全”似乎洞察了素素的心理，在屏幕上送出一个笑脸。

看着快递员摩托车飞驰而去的背影，素素心里紧张地默念，儿子儿子，儿子啊……

3

心里有了期待，时间便觉太慢。

寄出血样后，素素每天都碎碎念着结果，男孩？女孩？

如果是女孩，你怎么办？阿雅问她。

如果是女孩，我们怎么办？拿了同样的问题，素素去问丈夫小勇。

女孩当然不要了。小勇看了她一眼，反问道，好不容易政策放开单独二胎，你还指望以后放开三胎？

素素听了刺耳，虽然她知道小勇说的是实话。

得知两个儿媳又将为何家添丁，何老爷子高兴得很，说，子子孙孙越多越好，人丁兴旺，家道才更兴旺！他还特意补充说，会根据情况变化重新调整家产分配。

话里的意思，儿子媳妇们都听得很明白。

几天后，鉴定结果终于来了。

阿雅是男孩。

素素的报告结果却写着两个字：待定。

待定？啥意思？素素急着找“儿女双全”。

我正要恭喜你。血样化验下来，你怀的是双胞胎。“儿女双全”说，但要再进一步鉴别双胞胎是男是女，12毫升血样显然不够，所以无法进行下去。

哇，老公，是双胞胎耶！素素按着心口，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快点，你问他现在怎么办？小勇在旁边催促道，因为兴奋，他的脸有点发红。

“儿女双全”说，香港医生可以对双胞胎分别作出性别鉴定，但需要增加血样的容量，并且另外加钱。

多少钱？

给你优惠，两个收你1万元整数吧。

老公，我直觉这次是两个男孩。我直觉一向很灵的。素素说。

嗯，那样我们就是两男一女，和大勇家一样，两个男孩。小勇笑得合不拢嘴，不一会儿，他提出了另一种可能，看周围的双胞胎性别，一男一女龙凤宝宝居多。

那我们就是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也不错哈。

正说着，阿雅打电话过来。

我这一肚子的儿子，唉，这辈子看来是没办法儿女双全了！阿雅不真不假地抱怨道。

儿子还不好啊？素素问，难道你不打算要？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缘分，当然要啦，好在老爷子也不嫌孙子多。

还是你干脆，一下子知道了结果。我这里双胞胎想要知道男女，还得再付钱呢。

那就顺其自然好了，反正你肚子里有两个，男孩的概率应该很大。阿雅说。

小勇不耐烦了，挤眼蹙眉地示意素素挂了电话，说，别听那女人的，她能出啥好主意？她这回又是儿子，心里正不知道怎么美呢！

那咱更美不是，咱这儿还是双胞胎呢！素素摸着平平的小腹，挺得意。

小勇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又重重地掐灭，看着素素，他捡起前面被打断的话题，缓缓道，刚才说到龙凤胎，但，但万一两个都是女孩，怎么办？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不可能，不可能两个都是女儿！

万一呢？万一就是两个女孩呢？这三个女儿的日子我们以后怎么过？喜悦过后，此时的小勇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素素被丈夫的话吓了一跳，定神一想，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真是三个女儿，他们非但没有机会重新得到家族财产的合理分配，而且，日后生活上的压力将是巨大的，难以想象。

一定要尽快得知胎儿的性别！小两口很快达成共识。

如果重复上一轮的操作，让“儿女双全”把东西寄过来，抽了血寄回去，再等着送去香港鉴定，即便衔接得很好，一点时间不浪费，至少也要一星期；而素素怀孕已达八周，继续孕育还是中止妊娠，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当晚，他们商定，由小勇在家负责接送女儿上学，素素第二天亲自飞去深圳找“儿女双全”，直接在深圳抽血送检，确保又快又准。

4

“儿女双全”给素素在酒店订了房。

从机场直接打车到酒店后，素素先去敲“儿女双全”的房间。好几个年轻女子正围着“儿女双全”，各种方言叽叽喳喳很热闹。

她们和素素一样，是孕妇。

一个叫小洁的年轻女子和素素住一间房。小洁来自河南，大学刚毕业。

她告诉素素，自己是个代孕妈妈，按照事先和富商签订的合同，如果能生下儿子就会得到100万元的犒劳，生女儿则减半；她在网上找到代办寄血验子业务的“儿女双全”，但又怕银行汇款被骗，所以干脆飞到深圳来当面交易。

素素看着小洁轮廓优美的侧面，有点呆，一下子反应不出来该说点啥。

姐，你是奇怪我好好的为啥要给人代孕，是吧？姐，100万啊，短短的十月怀胎而已，就可以完成我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也未必能完成的资本积累，是笔好买卖。小洁扑哧笑了，认真地修着指甲，又说，你一定奇怪我们素不相识，为啥我要主动和你说这些是吧？就是因为不认识，才说啊，哈哈。

我这是二胎，前面是个女儿，因为家里老人重男轻女，所以这回怎么也得生个儿子啊。素素也笑，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

孕妇们稍事休息，下午3点去“儿女双全”的房间集中，抽血。

“儿女双全”穿了一件白大褂。消毒、进针，血便从一支支胳膊的静脉里汩汩流出。他麻利地给试管贴上标签，一排排整齐放入低温箱，整套动作像流水线。

轮到素素时，素素随口问，双胞胎要抽多少毫升？

哦。“儿女双全”愣了一下，对，双胞胎，20毫升可以了。

咦，你不会忘了我这事吧？素素警觉道。

哪里，我还有1万元没收呢。 “儿女双全”反应很快，打着哈哈自嘲起来，我忘记你也不能忘记钱啊！

但他刚才瞬间的表情，令素素心生疑窦。

血样收集结束后，“儿女双全”说，坐车傍晚从深圳出发，把血样送到香港。孕妇们则继续住在酒店，等第三天拿到鉴定报告后各回各家。

素素要求随车前去。

你没有港澳通行证，怎么行？“儿女双全”当然不同意，但当素素把跟车费用提高到5000元时，他说，那你先上车，我再想办法吧。

我有通行证。小洁说，反正也没事，正好一起去逛逛，买些衣服。

“儿女双全”瘦瘦的，有一双机敏的眼睛，还很健谈。他说自己在浙江瑞安开私人诊所。单独政策放开后，不少计划生育二胎的家庭都想提前知道胎儿的性别。而现实是，一方面国内的医疗机构禁止对胎儿性别进行鉴定，另一方面，在香港医疗界则是允许鉴定胎儿性别的，这让“儿女双全”看见了其中蕴藏着的市场和商机。他找到自己熟识的香港医生，一番合计后，便针对国内孕妇推出了“寄血验子”的业务。

目前为止，我已经成功为上千名孕妇做了寄血验子的业务。似乎想要消除素素的怀疑，“儿女双全”特意说道，很多生了儿子的顾客就是最好的广告，她们又给我介绍业务……

同样，很多怀了女儿的顾客，转身就去人流了。小洁不以为然地打断他，说，要我看，你这营生并不积德啊，哈哈。

这个，呃，谁不想儿女双全啊。“儿女双全”被呛得有些尴尬。

一路说着，车绕来绕去似乎迷路了……“儿女双全”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去送血样，你们就不一定去了，我把化验单给你们就是了……正说着，鸣笛声渐近。后视镜里，一辆警车正闪着灯追赶上来，超车后竟在前方停了下来，并示意他们靠边。

打开“儿女双全”的低温箱，赫然密密麻麻的试管，警察简单盘查几句，便把人全都带回去了。

在派出所，素素哭哭啼啼地给小勇打电话。

都是阿雅这女人搞的鬼，勾结黑中介骗钱！我这就找她算账去！小勇没听完，就怒不可遏地挂了电话。

专家点评（《东方教育时报家庭教育周刊》编辑部主任 赵晓军）：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半个多世纪，却仍难冲破一部分人心中“长子嫡孙”“重男轻女”的观念禁锢。于是，母凭子贵的戏码频频上演。只是，当一个生命成了家族利益博弈的筹码时，他的选择与被选择已然超越了原本的舐犊之情。我们其实并不反对父母纯粹出于好奇而提前知晓胎儿性别，但很反感那种基于选择性期待而做出的取舍行为。纵然父母有选择生或不生的权利，可是当舍弃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性别时，那个小生命岂不枉然？如果他也有选择权的话，他会不会选择如此市侩的父母呢？再小的生命也有热烈的心跳，何况他是一个人呢？能给予最弱小生命最基本的保障，恰是我国维护人权的进步表现。

关键在于社会骗子利用了市侩的父母的心态，并且利用专业的医学手段，进行非法活动，骗取人们的钱财，这应当引起我们的警惕，有关部门也应该引起重视并对诈骗活动给以严厉打击。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 图/叶旦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