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先生身后事
2014-07-31吴定宇
吴定宇
1969年10月7日晨5:30,陈寅恪因心力衰竭,又突发肠梗阻、肠麻痹,无法救治而凄然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虚岁八十。他的忠实弟子刘节闻此噩耗,立即与梁方仲前去吊唁。17日下午陈寅恪出殡,刘节又赶去向老师作最后致敬,送了他最后一程。[1]是日半夜,雷雨大作,莫非天公也为他鸣不平?在周恩来的过问下,十天之后,《南方日报》、《广州日报》等官方媒体,简短报道了他逝世的消息:
10月1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东省委员会举行了向陈寅恪先生告别仪式。广东省革命委员会统战工作负责人参加了告别仪式。参加告别仪式的还有中山大学革命委员会负责人和广东省文史研究馆有关方面人士。[2]
唐筼因过于悲痛,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刺激,再加上长时期的过度劳累,体力透支,在处理陈寅恪的后事之时,已卧病在床。11月21日晚8时,终因脑出血、高血压、心脏病等多种疾病并发,抢救无效,追随丈夫于九泉之下。
“文革”时期,全国各地无数的群众组织,几乎都办有宣传本组织观点、动态、散播各种小道消息的小报。人们对这些小报所刊载的内容非常感兴趣,对“四人帮”所掌控的官方媒体倒有些冷落。所以《南方日报》、《广州日报》所刊发的陈寅恪先生逝世消息,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以致国内关心陈氏的人士,很久都不知道他是否尚在人间。及门弟子蒋天枢此时因患重病住进上海一家医院,陈寅恪逝世一个月后,才从陈美延的来信中获悉这一噩耗。
在“文革”中有这样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一些遭迫害的文化人,常常背诵所崇敬的人的诗文,来寻求精神上的安慰。比如巴金在被批斗和在被强迫劳动改造时,时常默念意大利诗人但丁《神曲》中的《地狱篇》,来表达自己对黑暗现实的强烈抗议。陈氏的好友吴宓也是如此。“文革”开始,他就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不久升格为“老反共分子”、“现行反革命分子”,多次挨斗、挨打、罚跪、人格被侮辱,尊严被践踏,工资被扣发,每月只领少许生活费,1969年还被“革命群众”打断了腿;1971年右眼白内障失明,但他仍暗诵陈寅恪的诗,寄托对久不知音讯的老朋友的思念,缅怀过去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并从中吸取活下去的精神力量。尽管两人被迫停止了通信,但他心中仍惦念着陈寅恪,四处设法打听陈寅恪的遭遇。他不可能看到地方报纸《南方日报》、《广州日报》上关于陈寅恪逝世的报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陈寅恪是否能经受得住“文革”狂飙的冲击,活在世上?1971年1月29日上午,天气阴晦、寒冷,吴宓感到心脏疼痛,周身不舒服,穿上狐裘,躺卧在床上,“朗诵(1)王国维先生《颐和园词》(2)陈寅恪君《王观堂先生挽词》等,涕泪横流,久之乃舒。”[3]对陈寅恪的不尽思念,齿啮着他的心。9月8日下午,他再也忍不住了,冒着遭受更厉害的批斗和殴打的危险,置自身安危于度外,斗胆给中山大学革委会写了一封信,询问陈寅恪的下落。第二天是他78岁生日。这一天9:20,他赶赴邮局,将信函投进邮筒。[4]这封可见证他们几十年生死交情的信件,读后令人落泪。
广州国立中山大学革命委员会赐鉴:
在国内及国际久负盛名之学者陈寅恪教授,年寿已高(1880,笔者按,此处当系之笔误,光绪十六年庚寅出生)。且身体素弱,多病,又目已久盲。——不知现今是否仍康乐园生存,抑已身故(逝世)?其夫人唐稚莹(笔者按,此系唐筼女士别名)女士,现居住何处?此间宓及陈寅恪先生之朋友、学生多人,对陈先生十分关怀、系念,极欲知其确实消息,并欲与其夫人唐稚莹女士通信,详询一切。故特上此函,敬求 贵校(一)复函示知陈寅恪教授之现况、实情。(二)将此函交付陈夫人唐稚莹女士手收。请其覆函与宓。不胜盼感。附言:宓1894年出生,在美国哈佛大学与陈寅恪先生同学,又在国内清华大学及西南联合大学与陈先生同任教授多年。1961年宓曾亲到广州贵校,访候陈先生及夫人(时住居岭南大学旧校舍内)。自1950年以来,宓为重庆西南师范学院教授(1958年以后,在中文系)但自1965年起,已不授课。现随学校迁来梁平新建校舍。复函请写寄“四川省万县专区,梁平县,屏锦镇、七一房邮局,交: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师,吴宓先生收启。”即致
敬礼
1971九月八日吴宓上[5]
过了快两年的时间,中大校革委会把吴宓写的这封信,转给了陈氏的女儿。陈小彭、陈美延姐妹担心吴宓承受不住他们父母相继作古消息的打击,不敢把真情实况告诉他。所以他的种种猜测,一直都得不到证实。1973年6月3日,夜雨淅沥,风烛残年的吴宓孤身躺在简陋的床上,还梦见听陈寅恪诵释诗句,“适梦陈寅恪兄诵释其新诗句‘隆春乍见三枝雁,莫解其意。”[6]真是精魄所至,感天动地,他们真是中国诗坛中的一对痴迷诗歌的诗魂。一直到死,吴宓老人还想念着陈寅恪。古人慨叹知音难求,所谓“高山流水”的美丽传说,遂成为千古美谈。然而在新旧社会嬗替时期,在人欲横流的生活中,像陈、吴那样的交情,真如凤毛麟角。陈寅恪,高人也;吴宓,信人也。陈寅恪何其有幸,得此知己,足矣!二人声气相投,大难不弃,终生不渝,为千秋之楷模,伟哉!
由于国内学术界受到很严重的冲击,人人自危,自顾不暇,加之信息不畅通,陈氏逝世的消息,只在学人中传递,且说法不一。顾颉刚迟至1971年6月5日才知道陈氏已经离开人世,他在这天的日记中悲痛写道:“陈寅恪1968年死。”[7]尽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且逝世的时间也记错了,但在当时,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缅怀老友,寄托自己的哀思。1976年5月,先师吴宏聪教授利用到北京出差的机会,去北大看望了昔日在西南联大的老师王力教授。王力关切地详细询问了陈氏逝世前后的遭遇,每每说到悲惨之处,师生间泣不成声。
陈寅恪逝世两年之际,他的名字又出现在印刷物中——郭沫若在其迎合毛泽东的爱好而写就的《李白与杜甫》中,把陈氏在1935年发表的《李太白氏族之疑问》等文章加以检核。只是这次不是以商榷的口吻进行学术讨论,而是以自己的看法为绝对正确,居高临下地对陈氏的观点,夹枪弄棍,加以贬斥。郭氏指责陈寅恪对李白出身地的考证,“前提非常含混,而结论却十分武断”。针对陈氏所说李白不是汉人、而是西域胡人的观点,大做文章。明明陈氏在这篇文章中引杜甫于夔州所作的诗证明:“可知六朝、隋唐时代蜀汉亦为西胡行贾区域。其地之有西胡人种往来侨庽,自无足怪也。”[8]这说明陈氏早就注意到西域与中国内地的频繁、密切的交往了。郭氏却无中生有,把一顶大帽子扣在陈氏头上:“陈寅恪认为当时西域和内地毫无关系,因而把西域和中国对立……”陈氏的文章何曾有这种看法?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为了自立新说,郭氏武断地完全否定陈氏的观点:“我们可以断言:陈寅恪关于‘李白本为西域胡人的说法,是毫无根据的。”[9]只要翻翻当时的报纸, 就会看到,郭氏的这个观点提出后,受到某些文人的吹捧,有人肉麻地说地吹捧郭氏考证出李白出生于中亚碎叶,而非陈氏所说的焉耆碎叶,是郭氏对史学研究的一大贡献。在学术上压陈扬郭,几成一时风气。大概郭氏也知道自己的观点经不起推敲,虽然那时的学术界万马齐喑,但治学严谨的学者们未必会认同、附和自己的“新论”。由于自己底气不足,所以在该书的第二版中,便修订了自己的部分看法。
遽归道山的陈氏虽然不可能与郭氏争辩。但是他的著作还在,著作会说话。早在抗战时期陈氏就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中提出,在北朝,“汉人、胡人之分别,不论其血统,只视其所受之教化为汉抑为胡而定之确证”,强调“此点为治吾国中古史最要关键”。[10] 也就是说,李白后来接受汉文化的教化成为汉人,但不能因此而否定他原来在血统上是胡人。不知郭氏是没有读过还是没有读懂,或是故意回避陈氏关于李白及李唐氏族出身的这些基本论述?因为就血统而言,它足可以断定郭氏关于李白是汉人、不是“西域胡人”的观点不能成立。
陈寅恪逝世的消息传到海外,西方东方学界、汉学界的学者都感到悲痛。法国著名汉学权威、法兰西学院院士、在国际学术文化界卓有影响的《通报》主编戴密微,挥泪写出感人至深的《悼念陈寅恪(1890—1969)》,向西方介绍了陈氏的生平,高度评价其学术成就:“陈氏是当世公认为王国维(1877—1927)以后最伟大的中国学者。”[11]国外的学术界获悉陈寅恪逝世的消息比较迟,1947年接受其为荣誉会员的美国东方学会方协会,在1971年出版的年会会刊第91卷4期第574页,才报道了他逝世的消息[12]。而在1944年聘陈氏为院士的英国学术院,由于消息不灵通,一直到1975年还将他当作在世的院士。[13]
噩耗传到台湾,在台湾学术界、教育界产生了不小的震动。1949年以前陈氏在中研院史语所服务多年,从该所创立之时起,一直担任第一组(历史组)主任。据台湾学者陈弱水先生统计,陈氏在史语所研究集刊上“发表了26篇论文,另有3篇文章刊登于该所其他出版物,是1949年以前在该所发表最多论文的学者之一。”[14]1948年史语所迁台后,出于对陈氏的敬重和期盼,第一组主任一职一直虚位以待,陈槃只肯代理主任,处理组务。陈槃的学生陈鸿森说:“吾师笃于私谊。每言及陈寅恪先生,必端作肃然。三十七年(1948)史语所迁台,寅老滞留,未及行。以槃庵(陈槃的字号——著者注)先生为历史组主任,师辞不敢居,终寅恪先生在世之日,仅肯权代;五十八年(1969)十月寅老逝世后,始肯真除。”[15]获悉陈氏逝世的噩耗,史语所全所人无不深感悲痛,并于1970年初举行追思会。俞大维老泪纵横,在会上颤颤巍巍地发言追忆陈寅恪,与会者无不动容。1970年4月29日,台湾《清华校友通讯》新第32期,为纪念陈寅恪专号。《中央日报》、《传记文学》等报刊,也刊登纪念文章。他在海外的亲友、昔日的同事、学生和仰慕者,如牟润孙、壶公、俞大维、赵元任、杨步伟、李璜、毛子水、许世瑛、劳干、罗香林、翁同文、杨联升、梁嘉彬、王郁离、程靖宇、贝司、陈哲三等等,纷纷撰文,或介绍他的生平和学术成就,或回忆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或释其诗文,或彰显其人格和学人风骨……
陈氏逝世的消息传到美国费城,曾任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宾夕法尼亚大学终身教授、国际著名电机与电气权威、诗人、佛学家的顾毓琇知道后,黯然神伤。与陈氏交往的许多如烟似雾的往事都涌上心头,再也平静不下来。挥笔写出纪念陈寅恪先生的七律七首。现摘录两首如下:
岭南永别岂前知?
风义夙钦起远思。
昔日比邻交似水,
今宵寻梦难为词。
才华盖世孤呻托,
岁月著书老隐迟。
失却光明观自在,
色空澈悟读吟诗。
不求俊逸尚清新,
留得诗文自出尘。
坞上桃花伤摘落,
岭头梅子味酸辛。
盲翁鼓裂弹弦断,
夫子金声起玉振。
考证《再生缘》本末,
千秋寄慨泪沾巾。[16]
顾毓琇(1902年—2002年),字一樵,乃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家族后裔。早在清华学校求学时,就是博通文理、长于艺术,全面发展的奇才。1923年,与梁实秋、许地山、冰心、吴文藻等渡海赴美国留学。在五年内,他先后获得麻省理工大学电机工程学士、硕士、博士学位。学成归国,在三十年代初,创建了清华大学电机系,曾任清华工学院院长。1933年秋,顾氏把家搬进清华西院,与陈氏成为近邻。他非常敬仰陈氏的学问与人品,两家友好相处。事隔多年他仍然记得,昔日曾托唐筼向三立老人求得一条幅。抗战爆发后,他以无党派人士身份担任公职,半学半官,先后出任过国立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前身)院长、中央大学校长、政治大学校长、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上海教育局局长、上海交通大学客座教授等职务。为两岸培养了不少工程技术专家和政界人物。1949年顾氏离开大陆之前,曾专门到岭南大学看望过陈寅恪,故有“岭南永别”、“风义夙钦”“昔日比邻”等诗句来追述往事。其余几首和陈氏诗,亦慨叹陈氏身世、遭遇,借以寄托自己的哀思。
海外学者汪荣祖在1976年推出《史家陈寅恪传》(香港波文书局出版)。这是第一本介绍陈寅恪生平的传记著作。香港学者何广棪在70年代,最早编出陈寅恪先生著述目录,注释陈氏的诗作。以后,逐渐在海外形成了“陈寅恪热”。研究的重点也转向陈氏的精神世界、文化思想、学问、成就及诗文解读等方面。1983年以来,余英时连续发表《陈寅恪的学术精神和晚年心境》、《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等系列论文,国内的冯衣北在香港《明报》发表文章,与之争鸣。本来,研究陈寅恪有不同的见解,是很正常的。余、冯两人都是站在各自不同的政治立场上,从不同的政治方位去审视陈寅恪的晚年心境,解读其晚年诗文,得出的结论自然大相径庭。不过,他们论争的文章,引起了海内外学人对陈寅恪晚年生活、心境与诗文的关注,对后来国内的陈寅恪研究,不无推动作用。
陈寅恪虽然病逝了,但在政治上的“问题”还未有结论,许多善后事情仍待处理。1973年1月19日和3月23日,中共中山大学党委和中共广东省委组织部,分别下达文件,把他定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 为了表明这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他逝世7年之后,即1976年4月2日,中大革委会政工组给财务办公室下达了一份通知:
历史系教授陈寅恪同志于1969年11月5日病逝,当时因陈受群众审查,未知其性质如何,未发给其家属抚恤金。现上级已批复陈寅恪同志“仍属人民内部矛盾“。按照国务院有关规定,应一次过发给其家属抚恤金五百二十元,请予发给。[17]
粉碎“四人帮”之后,1980年5月5日和6月27日,又是上述两个单位分别再度下达文件,纠正了“文革”期间强加给他的不实之词,摘掉“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彻底平反昭雪。非常感谢上海古籍出版社有胆识、有水平的编辑们,他们等不及有关部门为陈氏彻底平反,冒着风险,早已在1978年上海《中华文史论丛》(复)第1、2期上连载了《论〈再生缘〉》。陈寅恪的名字如同埋在沙土里的金子,重新发出光彩。
然而,在文革中陈氏被抄走的文稿,学校只退回其中一部分,尚有不少1949年以后所写的诗稿、文稿,下落不明。如果不追回这些极有价值的诗稿、文稿,将是20世纪中国学术史的重大损失。所以陈氏的几个女儿和蒋天枢,又开始了艰辛的收寻文稿的工作。
陈寅恪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忠诚的学生蒋天枢。1964年,蒋天枢从广州回到上海之后,深感责任重大,如诸葛亮肩负托孤重任之后,“不懈于内,忘身于外”,“夙夜惊叹,恐托咐不效”[18],即使在“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文革”岁月,也在认真履行陈氏名山事业“托命之人”的职责,历经千辛万苦,广为搜寻老师散失在各处的诗文。1966年“文革”初期,举国上下掀起了“破四旧”的风暴。知识分子的藏书和文稿,属于“横扫”之列,要么被勒令交出,要么“革命群众”将它们抄走。红色恐怖弄得人人自危。被打成牛鬼蛇神的吴宓,曾托住在校外的陈新尼教授,保存其1949—1950年的日记。不料,陈新尼怕招惹祸端,在没有通知吴宓的情况下,私自将日记烧毁了。蒋天枢则不然,他视所保存的恩师文稿为生命,宁可将自己的书籍和喜爱的京剧唱片交出,也要设法将这些文稿保管好。在“四人帮”横行的日子,他暗中整理恩师的遗稿不辍。粉粹“四人帮”之后,他和陈家姐妹一道,在一些热心人的支持和帮助下,为索还陈寅恪被抄走和散失的文稿而努力奔走。其中清园先生王元化(1920—2008年)是热心人中最突出的一个。
王元化的父亲王芳荃,字维周,毕业于清华学堂,后赴日本、美国留学,回国后在清华园任教英语,与陈氏和吴宓等共事。因此之故,他一家随父迁往清华南园12号。当时的南园可是一块虎踞龙蟠的宝地:南园1号住着赵元任,2号住着陈寅恪,17号住着王国维等。幼年的王元化见过陈氏清癯的面容,削瘦的的身材。母亲和别的人告诉他陈氏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中国,这个人学问最好。”于是,他从小对陈氏就怀有一种崇敬的感情。1955年,王元化受胡风冤案的牵连,在社会底层受折磨20多年。打倒“四人帮”后,王元化被安排到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上海分社工作,头上还戴着“胡风反革命集团份子”的帽子。由于王氏曾在1952年担任过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与蒋天枢认识。当他获悉蒋氏曾写过一封尚未发出的致新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习仲勋的信、请求帮助追查陈氏在文革中被抄走的遗稿。他熟悉官场办事规则,不管自己在政治上还没有完全平反,便热心地把这封信拿过来,先在出版社1979年1月6日所出的《情况简报》第5期上,将信刊出,并由单位出面,将信转呈习仲勋书记。信的内容摘要如下:
广东省委会、习仲勋同志:
我是上海复旦大学的一位老教师,现在为了有关陈寅恪先生遗著问题,冒昧地向您写这封信。已故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陈寅恪,是我早年的老师。陈老师晚年著述中有篇《寒柳堂记梦未定稿》长文,是陈老师生平最后的一篇重要著作。当时本有清稿二份,并在六七年运动中失去。现在从陈师母笔记册中查出,被历史系学生王健全拿走一份。册中并附贴王健全收据一纸,文如下:(略)
王健全现在海口市人民广播电台工作,本想由私人去信索讨,深恐其不肯交还,为此呈请想法令王健全即将《寒柳堂记梦未定稿》用信挂号寄还“广州中山大学西南区陈小彭收”以便早日刊入集中。琐琐奉渎,顺致
敬礼
上海复旦大学蒋天枢敬呈[19]
习仲勋书记在50年代初曾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兼文教委员会副主任、国务院副总理,对陈寅恪是了解的。自1962年至文革期间,他遭康生等奸佞陷害,和陈氏一样地吃了许多苦头。1978年4月15日复出,主政广东,镇守祖国的南大门。广东是文革的重灾区,平反冤、假、错案,落实各项政策、处理逃港问题,狠抓经济建设等等问题,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但他都处理得有条不紊,拨乱反正,稳定了局面,广东很快恢复了元气。办事认真、果断、雷厉风行,是习仲勋的一惯工作风格。他对蒋天枢的来信,十分重视,而且正是由于他的亲自过问,当事人王健全,很快交代了被抄走的陈氏部分遗稿下落。[20]
《寒柳堂记梦未定稿》写成后,黄萱誊抄了两份,王健全只抄走一份。另一份连同其他遗稿,下落不明,诗稿三册亦未归还陈氏家人。王元化认为,如果中央领导出面,或许会加快找回佚稿的速度。于是亲自给陈氏以前的学生、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有“党内第一支笔”之称的胡乔木以及副院长梅益写信,请他们关注此事。殊不知信件发出后,不知何故,如泥牛入海,杳无回音。于是他又与蒋天枢商量,由蒋氏给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周扬写信,他再转交给周。同时,他自己也亲自给周扬写了封信,反映此事和陈氏尚未得到彻底平反昭雪的情况,与连同蒋天枢的信和那一期简报,寄了出去。周扬倒是不错,接到信后表示,在中央即将召开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见着广东来开会的同志,他将会从旁提醒一下。这样,经过大家的齐心努力,终于找回了《柳如是别传》、陈氏的诗稿、《寒柳堂记梦未定稿》残稿等佚稿。在追寻陈氏散失的遗诗、遗稿上,蒋天枢和陈氏家人功不可没,习仲勋、周扬等领导干部和学者王元化等,为保存珍贵的文化遗产做了好事,中国学术界会记得他们的。
在收集乃师散失书稿的同时,蒋天枢停下手头的研究工作,一丝不苟地整理、校勘、补编被发还的残缺的恩师遗稿,编订成《寒柳堂集》、《金明馆丛稿》初编、二编、《柳如是别传》等7种9册。又是他四处奔走,八方呼吁,费尽周折,终于争取《论〈再生缘〉》在《中华文史论丛》1978年复刊号和复第2辑(总第7、8辑)连载发表。同时又力促自己编订的那套《陈寅恪文集》,以及自己所撰的《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于1980——1982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先后出版,历经18年,终于完成了老师当年的嘱托。[21]令人钦佩的是,《陈寅恪文集》出版后,蒋氏坚决拒领稿费,他说:“先生把出版《文集》的事托付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为先生著作出版做点事是应当的。《文集》是先生毕生的心血,学生怎么能花先生的钱呢?无论如何不可!”[22]可见,陈氏在世的时候,他同老师一起守望着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陈氏逝世之后,他忠实地守望着老师的精神遗产。真是其心也朗朗,其意也绵绵,其行也清清,尊师卫道,不愧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榜样!——陈寅恪可谓识人也!
如此看来,余英时把流传在海外的《论〈再生缘〉》油印稿,交给香港友联出版社出版,没想到这本在内地未公开出版的著作,会引起了内地主管思想文化的高官们的重视;更没想到,有那么多的高官和第一流学者的关注,竟然不能摆脱体制内那些条条款款的羁束,令人大跌眼镜。那时出一本书,哪怕是与政治无涉的纯学术著作,可真不容易。
经蒋天枢编校的《陈寅恪文集》共7种9册,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1993年,清华大学出版社推出陈美延、陈流求姐妹编《陈寅恪诗集》。2001—2002年,三联书店出版了经陈美延等人整理的《陈寅恪集》13种14册。这是截至目前所收集到陈寅恪学术成果较为完备的一套书系,为广大读者和学者学习、了解、研究陈寅恪的思想、史学成就、治学方法、学术风范提供了丰富的第一手资料。当然,陈氏著作颇丰,不排除仍有佚文、佚诗散落在外,发现、收集、考辨、整理还需时日和须费功夫。
三联书店在《出版说明》中特地指出:“陈寅恪集的出版,曾得到季羡林、周一良、李慎之先生的指点。”[23]有趣的是,他们恰好代表了陈氏三种类型的学生,对老师译著出版的关心:季羡林是及门弟子,周一良是私淑弟子,李慎之(1923—2003年)的情况则比较复杂一点。李慎之于1941年进入燕京大学读书,三个月后因病休学,次年又在成都燕京大学复学,与刘适(石泉)、唐振常、程曦等同学,1945年毕业。陈氏在1944春季至抗战胜利,亦应成都燕京大学之邀,在该校任教一年多。年轻的李慎之肯定一睹陈氏的风采,有可能听过陈氏的讲课。但他从未说过自己是陈氏的得意门生之类的话。他青年时代参加过中共的地下组织,毕业后在重庆《新华日报》延安的新华社工作过。1948年11月成为中共党员。1949年之后,担任周恩来的外事秘书。在仕途上正在春风得意之时,不料1957年被毛泽东钦点为右派分子,从云端跌落最底层,沦为异类。在80年代初平反后,出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兼美国研究所所长。他是从陈氏的史学思想和哲学思想,来认识这位学术文化的巨擘的。综观他所写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作为思想家的陈寅恪》、以及散见于其他文章、言谈有关陈氏的议论,他是能够深刻了解陈氏思想、并得其精髓的学者之一。难怪他对出版这套文集,十分热心,并出了很好的主意。
1979年第8期的《中国史研究动态》上,发表了王永兴所写的《陈寅恪》。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刊行了蒋天枢撰写的《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这是国内学者推出的较为系统介绍陈寅恪的家世、生平、学术活动的编年史。接着胡守为在《晋阳学刊》1982年第3期上,刊出《陈寅恪传略》。金应熙也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中国史学家评传》(下)推出了《陈寅恪》。由于撰写者们是或者曾经是陈氏的及门弟子,亦是史学家,所叙之事基本可靠。这些介绍陈氏生平、探讨其学术个性及成就的最初成果,虽然受那时社会环境与条件的限制,掌握的材料有限,叙事不够详尽,但带动了后来陈氏传记的撰写工作。著者过目的海内外有关陈氏传记、家世的著作及回忆录,不下五十多种,撰写者根据各自所掌握的资料多少,来描述自己心中的陈寅恪。而且,随着相关资料,包括鲜为人知的秘藏资料不断发现,传记中的陈氏的形象,也越来越丰满、真实。汪荣祖、蒋天枢等人的开创之功,大矣哉!
在国内,真正从学术文化的方位来认识、了解、研究陈寅恪,起步于80年代初。从那时起,数年来涌现出几百篇从不同方位来探讨陈寅恪的思想、生活、风骨、人际关系、治学方法、史学成就、学术地位等方面的论文。1988年,经过季羡林、胡守为等人多方筹备,在中山大学召开了国内第一次“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会后由中山大学出版社出版《讨论会文集》。1994年和1999年,中山大学又分别两次举办“《柳如是传》与国学研究传统”和“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会后由胡守为主编,浙江人民出版社分别出版了《〈柳如是别传〉与国学研究》、《陈寅恪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论文集。三本会议论文集收入论文120多篇。1989年,北京大学中古史研究中心编,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纪念陈寅恪先生诞辰百年学术论文集》,收入论文33篇。1994年,江西教育出版社印行由王永兴主编的《陈寅恪先生百年诞辰学术论文集》,多篇论文荟萃集子中。这几次研讨会,既是来自海内外的陈门弟子、再传弟子和研究者的大会师,又是80年代以来,研究陈寅恪成果的大检阅;既活跃了学术气氛,又切磋、交流了研究中的体会和心得,对从整体上提高研究水平,起到促进作用。在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末, 学术界兴起第一次“陈寅恪热”。
为了纪念陈寅恪教授和研究其学术思想提供参考资料,中山大学于1988年5月建立“陈寅恪纪念室”。纪念室陈列的资料分四个部分:(一)陈先生的著作及搜集到的部分书稿、墨迹和他的生平照片;(二)今人写的传记、回忆录;(三)研究陈先生学术思想的论著;(四)陈先生留赠中山大学的中文藏书。纪念室建立后,不少学者前来查阅资料。由此看来,五本论文集及这一时期问世的多本论著、数百篇论文,显示了第一次“陈寅恪热”的实绩。
第二次“陈寅恪热”则兴起于21世纪初。这一时期的陈寅恪研究队伍,出现了较大的变化——不少有较为深厚学养和经过较为严格学术训练的中青年学者,加入到研究陈寅恪的行列中来,成为研究陈寅恪的中坚力量。老一辈学者宝刀未老,仍然活跃在研究陈寅恪的第一线上。国内出版了许多陈寅恪同时代学者,如胡适、傅斯年、梅贻琦、陈垣、吴宓、顾颉刚、俞平伯、竺可桢、顾毓琇、姜亮夫、牟润孙、夏鼐、邓广铭、刘节、夏承焘、金毓黻、缪钺、石泉等人的全集或者日记、书信、回忆录,以及中国科学院、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台湾国史馆公开了一批有价值的档案材料,清华大学、西南联大、中山大学出版了一批批校史资料。这就为深入研究陈寅恪,提供了丰富的第一手材料。同时澄清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事件真相,揭开了一些有争议问题的谜底。比如,中华书局和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公布了他们与陈寅恪就出版问题来往的书信,再参照当事人的一些回忆,陈寅恪《论再生缘》等书稿为什么迟迟未能出版的原因,就大白于天下了。比起第一次“陈寅恪热”来说,第二次在“陈寅恪热”中的研究者,显得更为冷静,更富于理性和务实精神。他们对陈寅恪家世和生平事迹的考订,更加可信;对陈氏的人格和精神世界的剖析,更接近他本人;对陈氏著作、史学思想、治学方法的研究,更为深刻,更能给人以新的启示。
尤其是某些高校,例如中山大学历史系,胡守为教授开出了“陈寅恪著作研读”的课程,让青年学子认识、了解和学习陈寅恪。继2011年中大开设陈寅恪讲座之后,2012年3月18日上午,陈氏先生铜像揭幕仪式在中大南校区陈寅恪故居前的北草坪举行。学校领导、陈氏的三个女儿、亲属陈小从女士、陈贻竹先生及家人,佛山市人民政府副市长麦洁华校友,捐赠者曾昭武、许珊校友伉俪,铜像设计者范安琪女士、韩浪先生,江西修水陈氏故居欧阳国泰先生,庐山植物园汪国权先生,政府部门和企业界的朋友,与中大的部分师生参加了揭幕仪式。铜像的捐赠者曾昭武、许珊伉俪都不是学历史的年轻校友,但是却非常钦佩陈氏的学术成就和人格,为表达对其“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敬仰,特捐立铜像,以供人们瞻仰大师风采,纪念其学术精神。
然而,陈寅恪身后的最后一件大事——安葬,却费尽周折,拖了34年。他们夫妇离世,正值“文革”高潮时期,其骨灰只得暂时寄存在广州银河公墓。粉碎“四人帮”之后,如何安葬他们夫妇,不仅是陈家姐妹一桩未了却的心事,同时也是他生前友好和学术界一些热心人士所关注的大事。
按照中国入土为安的葬俗,陈寅恪生前多次表示,希望身后能安葬在杭州西湖父母亲坟墓之旁。陈家姐妹为此奔走多年,学术文化界一些名流也非常关心、多次呼吁,力求早日做好陈氏的最后一件事。比如旅美华人教授顾毓琇。1992年5月29日,他以年逾90的高龄,飞行14小时,从纽约抵达北京后,不顾周身疲乏,即与清华大学校友总会总干事商谈过陈氏夫妇的墓葬问题,以后还与某些高层人士呼吁过此事。其诚可感,其心可敬。[24]就像梁漱溟身后很难在家乡桂林落葬、最终只好落土于山东邹平县一样,杭州的地方官员可以批准毁掉西湖大片大片美丽的湖边土地,修建林立的高楼、豪华的别墅、偎红倚绿的高级会所,却屡次以“国家规定,不能在风景区下葬名人”的理由,拒用方寸之地,使陈氏夫妇长眠有所。陈家姐妹无可奈何,热心者亦无计可施,只得另寻墓葬茔地。他们把选择的目光,投向了江西庐山。
陈家夙与庐山有缘。早在1930年初,陈三立老人用江西省补发的陈寅恪留学官费和家里的积蓄,从挪威人手里购买了一栋建于二十年代的两层楼欧式别墅——牯岭河南路1129号。经过老人重新设计、扩建和装修,命名为松门别墅,作为老人养老居所。三立老人非常喜欢庐山,在这里度过了五年悠闲的山居时光,时常徜徉、陶醉在秀美的山水之间,不但留下许多优美的诗篇,而且还广罗历代文化名人游历庐山时所写下的散文、随笔,编辑成《庐山历代游记丛抄》两卷,并亲自作序题笺。老人痛感自毛德琦在康熙年间编纂《庐山志》以来200多年间,无人续修,留下一片空白。他精心指点后学吴宗慈重修《庐山志》。志书纂写完毕,他又亲笔写序。[25]
尔后,陈衡恪之次子陈封怀,1936年从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留学归国后,即长期服务于庐山植物园,曾任庐山植物园主任兼技师,与胡先骕等人一道,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为庐山植物园的建设与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1993年去世后,埋骨于庐山植物园松柏区水杉林,植物园还为他塑建了一座铜像,以资纪念。与他紧邻的是植物园的功臣胡先骕、秦仁昌的庐陵,号称“三老墓”。
陈家姐妹在著名画家黄永玉和一些热心人的帮助下,选中了故居松门别墅之侧的一个小山岗,与陈封怀之墓相距不远,在此处下葬,再恰当不过。为此,在黄永玉的协助下,他们还找过曾任江西省委书记、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主任、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毛致用帮忙。毛致用倒是支持将此处作为陈寅恪的墓地,并作了批示。叵料他只是前任省委主要官员,不是现任省委一把手。官场有个潜规则:“不怕官,只怕管”。毛致用虽然忝为国家领导人之列,但现在不再具体负责江西省的工作,所以地方官员并不把他的批示当成一回事。在利益的驱使下,地方上某些公权单位的头目,玩弄权柄,制造麻烦,使得陈氏夫妇下葬,再起波澜。毛致用的批示,成为一纸空文。幸好这个小山岗的使用权属于庐山植物园,庐山植物园直属中国科学院;中国科学院又是中央单位,地方的公权单位无权干预。陈寅恪是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兼历史组主任,中国科学院首届学部委员,能在庐山植物园安息,名正言顺。正如中国科学院院长路甬祥所说:“甚感荣幸之至。”[26]植物园的领导和职工都了解陈寅恪的成就和学术地位,景仰他的人格,对他坚持守望中国文化、守望中国学术文化之魂、守望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深表敬意,真诚欢迎这对患难夫妻魂返故土。他们反复研究,精心设计、策划,“取庐山之冰川石为碑,突出先生一生主张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由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书丹。整个墓区配置植物近30种,有古朴之风,名人名园名山融为一体,归于自然。庐山植物园已将墓址所在的小山岗—名之为‘景寅山。”[27]2003年4月30日,陈氏夫妇逝世34年之后,终于叶落归根,合葬在一起。
2003年6月16日(农历五月十七),是陈寅恪113岁诞辰,庐山植物园在新建的陈寅恪夫妇墓前举行了简朴的落成仪式。陈氏的后人陈流求、陈美延及陈小从、陈贻竹等亲属、以及各界来宾出席。陈氏生前工作过、或有过关系的单位及个人,如中国科学院及其院长路甬祥、清华大学校友总会、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国家图书馆、西南联大北京校友会、香港大学校长徐立之、燕京大学北京校友会、中山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北京三联书店、修水县县长李晨峰、九江市人民政府、及门弟子石泉、李涵、卞僧慧、吴宓之女吴学淑、吴学文、吴学昭等等都发来贺信或贺电。[28]中山大学在2003年6月5日所发来的贺信中,对陈氏的守望大加肯定:“先生研究学问,终生坚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严谨治学,显示出中国知识分子的风骨和气质。在日军攻占香港时,先生全家宁愿饿死,也决不接受日军赠送的食物,表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先生的学识与人品均堪称后人之典范……先生的事迹为中山大学的历史增添了浓重的一笔。我们为拥有先生这样的大师而感到无上光荣。”[29]路甬祥也高度评价陈氏的守望:“先生虽作古数十载,然一生主张‘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对学界影响深切久远矣。”[30]这些评价,可看作是反思之后,对陈氏的盖棺定论之言。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
[1]参见《刘节日记》(下),大象出版社2009年版,第632、633页。
[2]《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委 陈寅恪先生在广州逝世》,《南方日报》1969年10月18日。
[3][4]《吴宓日记续编》(九),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178、316页。
[5]《吴宓书信集》吴学昭翻译、整理、注释,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434页。
[6]《吴宓日记续编》(十),三联书店2007年版,第401页。
[7]《顾颉刚日记》(十一),台北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7年版,第317页。
[8]《陈寅恪集·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314页。
[9]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人民文学出版社1972年版,第8、9、14页。
[10]《陈寅恪集·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201页。
[11][法]戴密微:《悼念陈寅恪(1890—1969)》,莱顿《通报》1971年第57期。
[12][13]陈怀宇:《在西方发现陈寅恪》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59、138页。
[14]陈弱水:《1949年前的陈寅恪——学术渊源与治学大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周年纪念文集》(上),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8年印行,第118页。
[15]陈鸿森:《师门识略——槃庵先生侧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周年纪念文集》(下),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8年印行,第458页。
[16]《顾毓琇全集》第四卷,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64页。
[17]原件藏于中山大学档案馆。
[18]《诸葛亮文译注》梁玉文、李兆成、吴天畏译注,巴蜀书社1988年版,第92—93页。
[19][20]徐庆全:《名家书札与文坛风云》,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版,第273—274、280页。本文关于追寻陈氏佚稿、佚诗的部分内容,曾参考徐庆全《名家书札与文坛风云》中《1979年关于搜寻陈寅恪遗稿的三封信》,谨向徐庆全先生致谢。
[21]参见陈正宏《蒋天枢先生与〈陈寅恪文集〉》,《中国典籍与文化》1996年第1期。作者陈正宏系蒋天枢的关门弟子。
[22]朱浩熙:《蒋天枢传》,作家出版社2002年版,第242页。
[23]《出版说明》刊布在每一种《陈寅恪文集》前面的扉页。
[24]根据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351页和陈美延女士所提供的材料而成。
[25]参见叶绍荣《陈寅恪家世》,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第257、268、270页。
[26][30]路甬祥:《贺信》,转引自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10年 版,第357页。
[27][28]综合中科院庐山植物园:《陈寅恪先生骨灰安葬于庐山植物园》,《中山大学学报》2003年第4期和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351页所提供的材料而成。
[29]中山大学:《贺信》,转引自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3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