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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荣辱纠结的角落(外一章)

2014-07-29汪天钊

牡丹 2014年7期

汪天钊

可能是心理上的作祟,到了一个地方如果不浏览一下该地的城市名片,似乎就是白白地走了一遭,这似乎是国人的一种流感。嗜于故纸堆里寻找真谛,却在现实中昏睡,但到了承德真的不能躲避承德避暑山庄。原以为承德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其实比起关内同一级别的城市应该是小了许多,沿着武烈河走去几乎就览括了整个承德,但避暑山庄就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姑且不提周围的外八庙。去承德,实质就是直奔着避暑山庄而来的。

避暑山庄建于1703年,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89年才具我们现在所见到的规模以及外八庙。山庄分为宫殿区和景区,景区又分为山区、平原区、湖区。宫殿区是皇帝办公休息生活的地方,景区是皇帝游玩休闲的地方。假如想把这里的景点一一过目,即便是走马观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假如想做一些详细的了解,那就更视个浩大的工程了。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木都有鲜为人知的经历,一亭一阁一廊都有道不尽的故事,一殿一楼一房都隐藏着千头万绪的秘密,一窗一门一椅都是历史的见证。这里的历史是立体的,承载的时光相当厚重而又鲜活,所以震撼所以刻骨。就康熙御笔亲书的“避暑山庄”四个大字,如何丢失,如何复得挂在第一殿前的经历,也定能写一本厚厚的书了,其中的跌宕定能扣人心弦,高潮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更别提那铜制的大缸、狮子、陈列的书画,青花瓷……

宫殿区方方正正,座北面南,走廊房子列在四周,大殿立在中央。一座大殿一座院落。承德和北京故宫一样没有经过战火,基本都是原貌。建筑大部分都是木质的,古朴典雅,图案都是经过精雕细琢,技艺精湛,纹理流畅,尽显皇家气派。“澹泊敬诚殿”全由楠木做成,楠木木质细致滑腻、浑圆笔挺、没有一点疤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前殿后寝,过了办公的地方就是生活起居的院落,在这里我们亲眼目睹了皇帝和慈禧当年的卧室,卧室在当时应该也不算是宽敞,甚至还有些阴暗。皇帝卧室在一旁还有一扇小门,在这里导游讲了许多关于他们生活中的事情,在此感觉他们也是人,和平民老百姓我们的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院落大都栽有松树,松树都已经很老了,每一棵树上都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它们的年龄,最年轻的也有上百年。它们经历了太长的岁月,岁月里又沉淀了太多的世事沧桑和历史沉浮,那些的世事沧桑是一个民族的世事沧桑,那些的历史沉浮是一个王朝的历史沉浮,它们不堪重负,歪歪斜斜,摇晃欲坠;现在只好用铁棍做它们的拐杖,用铁链做它们的扶手。松树参天浓密,阳光很难渗透,只留下琐碎的影子,给这里增添了更多的幽静、更多的寒意。

走出后门,宫殿区结束,景区就此开始。景区里散养了大量的梅花鹿,到处可见它们美丽矫健的影子,可能因为长久养成了习性,它们并不惧人,在人群里若无其事、悠闲自得地散步。景区的景点众多,康熙乾隆各自钦定36处共计72景。进入湖区就是到了江南,亭阁携手相继,湖水清澈如镜,满湖的荷叶碧青,挺立的芙蓉竞比翠艳,一群一群的金鱼扎堆戏逐。湖中有岛,岛中有金山寺,有庙宇。富丽堂皇的烟雨楼立于湖心,湖景尽收眼底,又可仰视巍巍群山,眺望茫茫草原。热播一时的《还珠格格》就是拍摄于此。神奇的热河也在其中,只是去时是夏季,无法亲身体验。这里一步一景,景景环扣相映。眼神走了,脚步还在逗留;脚步走了,目光迟迟不肯离去。同伴们总有分歧,我往往不知东西,无以进退。

从未感觉到时间是如此地匆忙,如此地短暂,好不容易挣脱江南小桥流水的沉醉、草原粗犷宽厚的眷恋,继而陷入山区的锦绣。我们站在“四面云山”之上,不仅整个承德市区俯瞰无余,就连其它的景点,以及金碧辉煌的普宁寺和鬼斧神工的棒槌山也囊括其中。视野追逐群山,群山苍茫悠远;视野栖息在白云之上,蓝天圆拱恢弘。当年的康熙乾隆曾在这里激扬文字,指点江山。山风吹发拂面,我心潮起伏,多了几分壮志、几分豪迈。

当时除了极特殊的一小撮人,鲜有人知这里是最高权力的所在地,浩荡皇恩,九鼎至尊的威仪,在这里号令天下,传遍五湖四海的各个角落。这里造就了中国封建社会瞩目的极盛顶峰,却也是华夏近代百年历史最屈辱一页的开端。西方开始环球,他们还在这里吟诗作赋,西方开始工业革命,他们还在炫耀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太平盛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中国近代百年的屈辱历史,就是从他们那时候埋下了祸根的种子。英明大略的康熙不会知道,才情并茂的乾隆更不会承认。

在温室效应地球变暖的今天,承德人无不自豪地还在说,他们不能给予远方客人一些什么,但绝对能送给他们一个自然凉爽的夏夜,在夏夜里让他们睡一个好觉。康熙乾隆非常喜欢这里,每到难熬的炎炎盛夏他们就会从北京出发,穿越长城穿越燕山经过半个月有余的长途跋涉来到这里消暑避夏,有时在此居住长达半年之久。醉翁之意不在酒,游山玩水,修身养性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目的是威慑边境,安抚北方的那些马背民族。自秦起马背民族一直是影响关内中原稳定的一大因素,这一顽疾和心结一直困扰着中国每一个强大的封建王朝,中国疆土的丢失以北方为最。或许是丧失了信心,束手无策,这才有了旷日持久的长城,但长城的固若金汤最终还是阻挡不住南下哒哒马蹄扬起的千里烟尘。这远远不够,还要从精神上禁锢他们,感情上软化他们,生活上拉近他们,所以又有了外八庙;皇帝亲自和北方马背民族的王孙贵族们一同烧香磕头,推杯换盏,纵马围猎。外八庙所信奉的不是一种单一的宗教,比如小布拉达宫就是特为当时的西藏班禅建造的,完全是按照着拉萨的布达拉宫克隆过来的,历时四年,耗资无数,可谓用心良苦。那时候一个封建皇帝就提倡宗教信仰的自由,可见其卓识远见。

道光皇帝和咸丰皇帝把这里当成了醉生梦死的天堂。一边阅读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一边欣赏歌舞升平;一边签订不平等条约,一边挥霍无度荒淫奢靡。他们不想面对现实,不想回到囚笼一般的北京,在这里他们寻觅到了昔日的尊贵威严和辉煌。后来当慈禧在这里发动了“辛酉政变”,这里从此开始凄凉冷落,一个王朝的衰落就像一条大河一路奔去,再也没有回头。

再后来,这里就成了当地侵华日军的司令部,他们和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中国皇帝一样生活着,他们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在这里做着中国人的皇帝。endprint

它还是它,但现在只是一个浓缩了华夏民族的古典建筑文化艺术之精粹的园林,游人如织;曾经由它主宰演绎的民族荣辱的历史早已尘封,任人评说。

一汪生命最后的眼泪

山路就在眼前舞蹈,舞姿变化莫测,时而俯冲,时而劲挺,时而旋转,节奏也在急骤与舒缓之中相间交替。我们循着山路舞蹈的轨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穿梭于山峦之间。视野随之一会儿收敛,一会儿放飞,目不暇接地浏览着所经之处,唯恐错过动人的风景。时值炎炎夏日,世界处于绚烂风发的状态,山野披着绿的盛装,草木葱茏,前有野花恭迎,后有芳菲尾随。山村掩映在树荫之中,恬淡悠闲。忽然远处一亮,银白的水面呈现在眼前,水面时隐时现,由远及近。这水面就是今天我们要到达的目的地,它是南水北调中线的源头,它的名字叫丹江口水库。

这里确切来说不是山,介于山与丘陵之间,山势平缓。近处可见层次分明,弧形优美的梯田,梯田里种的是茶树,或是花椒树,或者是果树,一派现代的田园风光。远处的山峦叠嶂,起伏如波涛一样地一浪接一浪地涌来,又如波涛一样一浪接一浪地远去,疏密相间。近处色如青黛,远处郁郁苍苍。就在这群山环抱之中,湖水静静地躺在那里,很安然,泛着白光。游船如一叶扁舟,觉察不出它在游动或者停泊。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天空蔚蓝欲滴。自然就是这样的神奇,它从来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沉默,但能震撼人的魂魄,此时我觉得我已经不属于自己。属于这里的一株草,一缕清风,一滴水。

不久之后,我们就来到了它的面前。

眺望水面东西,水傍山峦,山峦依水,山峦绵延到了哪里,水就追逐到了哪里,水漫到了哪里,山峦就退却到了哪里。山峦飘渺,水便朦胧;山峦旖旎,水也窈窕。穷目水面南北,前不见其首,后不见其尾。水面远我而去,渐渐上升,蓝天远我而去,渐渐低垂,视野尽处,水天一色。我不知道我身在何处,具体在它的什么位置,我所目睹的,只是它角落里的一隅。对于一个从没有见过大海的人,当他立在这里,他应该相信这就是大海了,一个见过大海的人,因为感官的局限,他会感慨大海不过如此。

不要误会,湖水不是自然的力量形成的,而是人类的杰作,一个民族的壮举。

几十年前,这里曾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人影纷繁。数万民工用肩挑,用车拉,用石夯,用血肉之躯拓凿出的储水空间。几十年后的现在,正在进行第二次的扩建。来到这里之前,我们首先去的第一站,是陶岔渠首,亲眼目睹了施工现场的宏大场面。挖掘机正在作业,工程车辆来回穿梭。工程已经初见雏形,不知道它有多宽,但看对岸的人,影影绰绰。不知道它有多深,但看下面的车辆,就像一个个的甲虫在爬行。它并不满足与这样的恢弘,在不久的将来,它要一路北去,亲自丈量华夏大地的辽阔,辗转遥遥千里,最终达到民族的心脏。这其中,要穿凿多少的山山水水,克服多少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跨越多少的层层障碍。顺流而下,千里江陵一日还,逆流而下,不进则退,但它一路逆流,没有退路,只有前进。工程之宏大、之浩繁、之艰巨、之难题,都是超出人的想象。

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沉醉地吟唱,忘我地书写颂扬的篇章。

但我不能,因为我知道,确切地说这是一种悲壮。

当年参加库区建设的,就有我们村里的,他们有的至今尚健,他们是建设者也是见证者,他们是真实的、鲜活的历史。他们肩挑着行李,伙食,行程百余公里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虽然他们吃的是黑窝窝头、红薯稀饭,但他们不曾退却,也无任何的索取。他们亲眼看到,身边有些人倒了下去就再也没有能够站起来;他们时常会听到工地上有不幸传来。好在我们村里的几位乡亲都活着回去了,亲人相见,他们都满眼的泪花,犹如重生。同时,数万居民面临着迁移,面临着失去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故土难离,他们洒泪而去,然后像蒲公英一样四处飞散。那时的他们去的大都是沼泽之地,或者是不毛之地,或者是极为偏僻的穷山恶水,生存的条件极为恶劣,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经受了多少的磨难,鲜为人知,跌落在岁月深处,黯然无声。现在,库区将要储蓄更多的水量,提升更高的水位。和上次一样,更多的村庄,更多的居民需要迁移,故土难离啊,但他们还是走了,泪水则永远地留在了故土、曾经的家园、将来的湖区。

神奇诡秘的自然,它赐予了我们福祉的同时,也总是挟裹着灾难;它的每一个细小的运筹帷幄,都让人类束手无策、惶惶不安。大地轻轻一抖,大海微微吞伏吐纳,辛勤建立的家园瞬间就毁于一旦;无数的生灵万劫不复。自然是完美的,最廉价的也是最珍贵的,比如阳光、泥土、空气、风雨,不需要一点点的付出就可以得到,但在匮乏时,再也没有什么样的价值能和它同论。自然又是最不公平的,一方土地肥沃,另一方却是贫瘠;一方雨水丰沛,一方却是龟裂干渴;一方是阡陌交通,一方却是崎岖的羊肠小道;一方是芳草萋萋,鲜花丰美,另一方却是死亡沙漠、茫茫戈壁。比如水,在南方河流里日夜不息,而在北方的大地,日益枯竭。

可能,自人类诞生的那一刻起,对自然就不是简单的依附,一直为自身更好地生存进行着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但同时又知道人类必须顺其自然,遵循自然的法则。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在这里,我只愿做一个虔诚膜拜的唯心者。

湖水源于一条山脉。

那条山脉有着魔鬼一般的窈窕身材,身影逶迤横亘中部东西,主体巍峨险峻,千仞万越,支脉摇曳多姿,变化莫测。它默默地往那里一站,中国的版图基调就凸凹出来。同源的黄河和长江大相径庭,背向而去,长江去了南方,黄河去了北方;一清一浊,一曰民族一曰母亲。以此为界,可分南北,南可扬帆千里江陵,北则驰骋车辇声声。南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北是瑞雪枕着馍馍睡。南是小桥流水人家,北是古道瘦马昏鸦。南是溪水四季叮咚,北是冬来千里冰封。

它就是秦岭山脉。

不要讲述它的人杰地灵,不要讲述它的美丽富饶,不要讲述这里的楚风汉韵,不要讲述它赋予这里的渊源历史,不要讲述这里的华夏文明;在我的眼里它只与生命有关,它是生命的天堂。南下再凛冽的寒冷,到了这里都变得温和起来,北上再暴躁的炎热,到了这里就安静了许多,再肆虐无常的风雨,在这里都明显地变得服帖。这里四季分明,轮回有序。这里的大地稳稳当当,肥贫有度,干湿有节。诸多因素造就了这里成为生命的温床,不同的动植物种在这里都可以生息繁衍,很多奇花异草,稀有珍禽都能在这里寻到它们的踪迹;天上飞的,在这里都可以择良木而栖,地下走的,在这里都可以找到生息的乐土。

曾经的过去,这里就是生命的温床,生命最后的栖息地。

在秦岭其中一条支脉——伏牛山的南端。西峡县内境发现了大量的恐龙化石,恐龙化石并非这里独有,其他地方均有发现,其他地方的是恐龙的骨骼化石,这里所独有的,就是恐龙蛋化石,而且恐龙蛋化石种类繁多,几乎包括所有类型的恐龙蛋化石,单体的,连体的,成窝的。由此可以是推断的是,这里应该是恐龙的最后繁衍之地。当地球的环境气候越来越恶劣,生存的条件越来越苛刻,就连它们已经产出的蛋,都没有机会孵化出来,恐龙就此失去了最后的家园,自然而然,曾是地球的旺族物种,在地球上生活了几千万年的物种生命也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就这样的秦岭,就在这样秦岭的南麓,发源了两条河流,一条汉江——长江的最大支流,一条丹江——汉江的最大支流,它们出深山,穿幽谷,纳百溪,一路迂回向东奔走,遥相呼应,挟裹着秦岭原始的纯粹,甘冽的津液;携裹着生命的精灵,自然的诡秘;挟裹着恐龙绝望的泪水、守望千百万年的泪水,以及现在移民的泪水在这里汇聚,汇聚成浩瀚的湖泊。它们太满太满,汩汩地涌动溢出,北方大地的脸颊上,也便有了一道长长的泪痕。

祈祷泪痕的所到之处,再也没有生命焦灼的干渴。

责任编辑 王小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