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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鬼

2014-07-24王建幸

东方剑 2014年8期
关键词:疏影

◆王建幸

出鬼

◆王建幸

1

星期天下午,我陪着太太苏琳从静安面包房取了预定的12寸蛋糕兴高采烈地往岳父大人家走,今天是老岳父八十大寿。车行到半路,鸟叫般的手机铃响起,来电显示:石升。石升是刑侦总队重案队队长、我的助手。我立即按下接听键,问:石头,出什么事了?石头是同事们对石升的昵称。石头嘿嘿笑着说:不是我要找你,而是一位漂亮的女生找你。随即,电话中传来一个既陌生又似乎熟悉的声音:肖总队长,你记不得我了吧?我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脑海中迅速搜索对这个声音的储存。银铃般的声音不容我思索:我是陈亚男,公大刑侦班学生。哦,我记起来了。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假小子女生。前年,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刑侦班的学生来总队实习,其中陈亚男就在重案队,严格地说,她的带教老师是石头。每次带她看现场,她总是要提出稀奇古怪的问题“请教”我们,因此,我对她有印象。就在我思索的时候,陈亚男的话像机关枪扫射过来:肖总,我们碰到了一起“鬼”案,愁死人了,因为案情牵涉到滨海,所以我来求教大侦探老师。我问:亚男同学,你现在何处高就?嗳,说了半天,我忘了向老师报告,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紫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这次专程到滨海开展调查的。怎么?又有事了?本来春意盎然开着车的苏琳脸色倏地变成了浓云密布的阴天。显然,案情重大,兄弟市才会求助于我们。我顾不得苏琳的情绪,将她送到岳父家后,开着车就回808总部。

一个“鬼”字足以吸引我。

周日的城市道路十分畅通。20分钟后车进了刑侦总队所在地——中山路808号大门。走进会议室,石升正与陈亚男以及另两名男子边看录像边聊着。见我进门,陈亚男起身向我介绍站在旁边的两位男子的身份:紫江市刑侦总队一支队副支队长李楚江,侦查员张展。

落座后,我问:亚男,什么鬼案?弄得玄玄乎乎的。

亚男嗤嗤发笑没有回答。李楚江副支队长解释道:这丫头怕请不动您,故意说玄了。不过,肖总,这起案件真的有些诡异,连我这个二十多年的老刑侦也从来没有遇见过。

说着,会议室一端墙上视频播放出一段录像,站在一边的亚男作介绍。

画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夜幕一片漆黑。雨帘中,三个穿警服的警察向一处闪着昏暗灯光的平房奔去,其中有一个女警的身影就是亚男。

亚男(旁白):4月22日凌晨2点23分,紫江市刑侦支队接到报警,市第一人民医院发生太平间撬窃案。值班刑技人员当即赴现场勘查。

画面:太平间门半开着,进门,只见两具赤裸的尸体被拖倒在地;另一具尸体盖着白布躺在轮床上。

亚男:一具是11岁男孩,另一具是83岁老妪,两人身上的寿衣被窃去。显然,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盗窃案。可是,第二天上午当我们再次复看现场时却发生一件奇怪的事,那具在轮床上的男尸不见了!

啊——石升和担任记录的女侦查员姜菡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画面:轮床上白布依然盖着一具尸体,一只手慢慢掀开白布,白布下躺着一具男子的尸体。

石升:咦,不还是那具尸体吗?

亚男:不是的,那天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具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男尸,这具尸体不是别人而是当晚陪同我们勘查现场的太平间看守人秦老头!

从画面上看,看守人秦老伯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眼睛惊恐地睁着。

李楚江说:本来太平间发生盗窃案已经够怪异的了,不料又发生了这种状况,岂不是出鬼了?

我问:此案与我们滨海市有何关系?

李楚江答:案发后,我们立即布控查缉,同时对那具失踪的尸体身份进行核查。据医院急诊医生反映,4月22日中午11点26分,120救护车送来了一个因服毒自杀而生命垂危的男子。这个人在度假村登记的信息是:程辉,男,1974年生,滨海市人。

程辉?我猛然一惊:什么程,什么辉?

亚男说:工程的程,光辉的辉。

我急促地说:你把他的身份证给我看。

亚男从材料袋里掏出一叠材料,抽出身份证递给我。我接过一看,是他,疏影的弟弟、小辉,我30年前的邻居!尽管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但是,儿时的记忆仍然让我确定,照片上的人是程辉,尤其是他右额角上的那条淡淡的伤疤……

2

往事如烟,我的思绪回到了三十年前……

我出生在滨海市东部一个石库门住宅区里。所谓石库门住宅,那必定是由两排联体三层砖木结构的楼房相对,中间隔着一条六至八米宽、铺着大块青石板的弄堂组成,弄口往往有一座牌楼,上面刻着弄堂名以及建造的年代。我们家住的弄堂名为“旅顺坊”,建于1937年。解放前,一般是一户住一幢楼。解放后,由于种种原因,一幢楼住个三四家都是极平常的。

我们家是上世纪60年代搬进去的。左邻是程家右邻是苏家,程家住在95号二楼,打开窗户能看见我家天井。程家有两个孩子,大的姑娘叫程疏影,小的是男孩叫程辉,我们都叫他小辉。上世纪90年代初,父亲分到了一套新公房,我家搬出了狭小的弄堂,住进了电梯楼。不久,因为市里要开发沿江地区,位于浦江河畔的“旅顺坊”自然被列入动迁范围。从此,老邻居们各奔东西天各一方,渐渐失去了联系。

时过事迁,一晃已经过去二十多年。

如今,程辉死了,而且尸体还竟然诡异地失踪了!这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见我两眼迷惘,善于察言观色的石升捅了我一肘,附耳问:喂,你发什么呆?莫不是你认识这个程辉?

童年的回忆容易让人沉醉。石头这么一问,我如梦初醒,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哦,他可能是我老邻居家的孩子。

亚男来劲了,晃着马尾辫说:天下还真有这般巧事,看来我们这趟没有来错,侦破“鬼”案有希望了。

我睨了亚男一眼,赶紧调整精神状态说:我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案情介绍后,我决定,让石升配合紫江方面调查程辉的情况。我随李楚江、陈亚男回紫江实地勘查现场,然后再研究下一步的侦查措施。

3

程辉死了?

老板,千真万确死了!

一个腆着啤酒肚、穿着一条背带裤、握着一把枣红色烟斗的五十岁左右的宽脸盘男子,在这间古色古香显得十分宽敞的包间里踱着方步,从放置着整套茶具及装饰来看,显然这是一个豪华茶楼包间。在黔州,请吃饭是应酬,请饮茶才是高规格有品位的接待。男子一会儿仰起头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步子,嘴里不断吐出带着一些香味的烟雾。一缕夕阳从窗外斜照进房里,把人和物及袅袅升腾的烟雾勾勒成一幅带着光边的剪影。突然,男子转身立定在一个穿着黑皮夹克的青年面前再次问道:你真的确定他死了?

穿着黑皮夹克的男青年毕恭毕敬地答道:老板,您就放心吧,我毒手干事向来利索。而且,我按照您的吩咐让他自杀身亡。

见毒手有些得意,老板不耐烦地将烟斗敲了敲茶几上的玻璃烟缸,说:好,干得好。说着,老板顺手用烟斗推了推茶几上一只黑色的考克箱说:里面是你的出境通行证和余下的付给你的报酬。

毒手拿过箱子,舔了舔焦黄的嘴唇激动地说:谢谢老板。

老板吊起眼皮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赶紧消失!

毒手哈了哈腰说:我懂。

等毒手匆匆忙忙走出昏暗的包间,老板掏出手机发出了一道冷酷的指令:送他走!

然后他坐回茶几后面那张红木圈椅上,那只浮肿的手慢慢向烟斗里填着烟丝,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凶光——跟我玩,还嫩了点!

浑浊的眼球中闪出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

一个月前,黔州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大货车在高速公路行驶中突然方向失灵,造成六车追尾七死八伤的严重后果。事发后,经交警、公路管理部门联合勘察,事故原因是大货车严重超载,25吨的货车竟然违规装了35吨货物,而道路限制通过载重量为30吨,由此造成路面坍塌而驾驶方向失灵。本来,这起事故责任明确尘埃落定,司机及货运公司法人将负刑事责任。可是就在进入法庭审理阶段时,被告辩护律师竟然提出了一个让法官和公诉人都为之瞠目结舌的公路建设质量问题。律师指出:一是按照国家高速公路建设标准,标明30吨载重量的实际施工要求应该有20吨左右甚至更高的预重量,就算货车超载,公路路面也不至于塌陷;其二,这辆货车是在高速公路行驶400多公里后进入黔州段才发生的事故,如果由于是超载造成的事故,那么在前400多公里为什么没有发生呢?因此律师提出:请国家道路质量检测权威部门对事故段公路重新做出检测鉴定的法庭请求。

一石激起千层浪。

黔州交通监理部门坚决不同意推翻原有的鉴定结论,但是,律师非常聪明,将法庭审理过程秘密录像后上网视频,在新闻及社会舆论的监督下,法庭不得不作出请国家权威检测部门重新鉴定的决定。结果,从北京来的专家果然发现黔州段高速公路建设中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应该用螺纹钢网格捆扎铺设的道路基架,建设方偷工减料竟然用线材来替代;应该用砂石料作为填实的路基,竟然混杂了大量泥沙。鉴定结论:黔州段高速公路为“豆腐渣工程”。由此,事故主要责任从货车司机转为公路建设单位。

谁是建设方?

死者家属在责问,关心此案的老百姓在责问,省委领导也亲自过问。国家权威检测部门鉴定报告出示的第二天,法院发出传票,传讯黔州段公路承包方“光辉公路建设总公司”法人代表程辉。不料,公司大厦铁将军把门人去楼空。打程辉电话,手机已关机。后来找到程辉的秘书,秘书反映:程辉在一个星期前便莫名其妙失踪了。鉴于案情重大,黔州的检察、公安机关介入调查。但是,程辉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程辉死了,死了好。

想到翦除了心头之患,这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在这昏暗的空气污浊的房间里突然发出咯咯奸笑。门外的保镖不明就里探头张望,只见老板的脚跷在茶几上,两只交叉的鞋底板还在得意地晃动。

4

驱车160公里,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紫江市。在李楚江和亚男的陪同下,根据我的意见,我们径直去了紫江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太平间在病房大楼北面的围墙边,是一幢灰色的平房。大间是停尸间,小间是看护人住的小屋。停尸间约60平方米,里面靠墙一排是铁灰色的冷藏库。阴凉的停尸间永远是那么的肃静,唯一能给出曾经发生案件信息的是那扇大门的锁被撬弯了。小间的门关着,从窗户外朝里观察,20平方米的房间里,挂着蚊帐的木床占据着半壁墙,靠窗是一张旧书桌,桌上放置着锅碗瓢勺煤油炉等杂物。显然,屋主人把书桌当作了灶台和餐桌。不用介绍便知是太平间看守人秦老伯的值班室兼宿舍。紧挨着太平间的围墙旁有一扇边门,肯定是殡葬车运尸进出的通道。我判定:那天,程辉的尸体一定是从这扇门运走的。

走出阴暗的太平间,我和李楚江去了医院急诊室。院方已经通知案发当天抢救程辉的汪医生等候在办公室。

说明来意后,我问:程辉是谁送来医院的?

汪医生答:姓程的是22日中午11时许,由市120救护中心送来我们医院的。

在我询问的时候,李楚江的表情是不屑一顾的,因为这些问题他们早就问过了。可是我没有顾及这些,作为侦查人员,有些细节必须亲自调查。

我问:没有亲友陪同吗?

汪医生尴尬地搔了搔头说:没见有亲属陪同。哦,好像有一位度假村的女服务员一起来的。

女服务员?

李楚江刚嚅动嘴,却被伶牙俐齿的亚男抢了先,她解释:老师,案发后,我们做了初步调查,程辉是4月19日住进钱江度假村的。说是度假村,其实我们当地人都知道,这是一处比较高级的林园宾馆。22日上午10时左右,服务员进屋打扫房间时,发现程辉口吐白沫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问:送来医院时,他穿什么衣服?

这个……亚男被问住了,一旁的汪医生给她解了围:好像穿了一套丝绸睡衣。

我接着问:死者服的是何种毒物?

汪医生说:病人来医院后,我发现他仍然有生命体征,所以就采取了灌肠措施,可惜由于耽搁了最佳抢救时间,没能救过来。当时,我们也没有想到对他的胃溶液做病理化验,就送进了太平间。唉,不瞒两位说,我们市一医院急诊室是本市所有医院中最忙的,什么危急病人都往我们医院送,每天像打仗一样,这不,到现在我连中午饭还没有吃呢。

汪医生发着牢骚,我心里明白他是在为没有化验毒物的失误而寻找理由。但是已经无法弥补的事抱怨有何用?我向汪医生致谢,感谢他在百忙之中配合调查,并且留下嘱咐:汪大夫,如果有人来询问程辉的事,请您立即通知我们。汪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出了医院,我的下一站目标是度假村。

钱江度假村顾名思义就建在钱塘江南岸一处依山傍水的山坳中。由于中间我们停车吃晚饭耽搁了半个小时,赶到距离紫江市区约30多公里的度假村时,天色已灰暗,但是,山坳中青瓦白墙的农舍、袅袅炊烟的景色仍然依稀可见。

程辉生前住在这个度假村的08号小楼里。我们在姓翁的女经理和留守现场的、一个额头暴出青春痘的年轻侦查员陪同下踏勘08号小楼。

小楼掩映在一片绿荫丛中。月光下,奶黄色墙体的小楼轮廓分明,只是没有灯光没有人住的气息。翁经理介绍,程先生住在08号楼二楼V6套间。发生这种不吉利的事后,原先住在里面的客户当天都搬出了小楼,再说李支队长也通知我们封闭小楼等待进一步的现场勘查,所以这两天我们没有安排客人入住。

鉴于发生了程辉尸体在太平间离奇失踪及看守人秦老伯遇害案件,所以这次勘查显得犹为重要。

度假村的小楼从外形上看是一栋大别墅,但是走进里面,其内部结构与一般家庭居住的别墅还是有区别的,主楼三层,裙楼二层。走进大门,两侧均是客房,并没有一般家庭的厨房和卫生间,走进大门是接待厅,服务台旁设有电梯,电梯旁是一个环形的楼梯。走上二楼,二楼两边共有四个大套间,V6房间在左边的南侧。

打开房门,进门是客厅,客厅里的摆设无非是沙发、茶几、电视机之类的家具电器;客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李楚江指着客厅沙发对我说,程辉就倒在沙发上。我问,现场没有遗留物吗?我的意思很明确,凡是服毒自杀的,在现场总是有装毒品的器皿或者其他包装物。

青春痘说:案发当天,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勘查,发现了程先生的随身物品。一只黑色皮制的滑轮行李箱,放有身份证以及各种银行卡的皮夹,一部手机。关键我们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了一瓶红酒和一只程辉喝过酒的玻璃酒杯。没有发现什么毒品包装物。

没有包装物?我顿时皱起了眉头。现场上的遗留物有时将决定侦查方向。

我问:你怎么确定酒杯是程辉喝过的呢?

青春痘答:按照李支队的指示,我们把现场上提取的所有物品带回局里做鉴定,虽然没有找到存放毒品的包装物,但是,在那只酒杯上我们提取到了指纹,更重要的是在酒杯残存红色液体中,我们检获到了氰化钠成分。

随着青春痘的介绍,我顺眼看了一下客厅里的玻璃酒柜,酒柜中应该有四只玻璃杯,现在只剩三只。青春痘注意到我的眼神,自信地说:显然,有一只酒杯被程辉使用了。听到这里,李楚江摆手打断了青春痘的话,说:不,这个目前仍然不能确定,因为,酒杯上的指纹尚不能做出是否是程辉的鉴定。原因很简单,他的尸体失踪了。如果没有直接同本人的指纹比对,那么酒杯是否是程辉用过的只是判断而不是结论。

我向李楚江投去了赞许的眼光。毕竟是老干探,考虑问题就是不一样。

进口红酒是哪里来的?做过化验了没有?

意气风发的青春痘顿时露出了怯相,他偷偷瞟了他的上司一眼,说:那瓶酒可能是客房里配备的吧?剩下的半瓶酒经化验没有检出有毒成分。

李楚江说:一个人要死,他肯定准备了自杀的工具或者毒药,但是,没有必要将包装物隐藏起来。肖总,这就是让我们百思不解的难题。

我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我也已经对这起案件有了自己的初步判断。但是,在逻辑推理的证据链上仍有几个重要环节有待发现和查证。

接着,我找当天发现现场的女清洁工谈话。女清洁工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走进V6房间,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见到我们警察心情紧张,只见她搓着手指一副惊慌不安的样子,我笑了笑说:不必拘束,请你把那天的情况如实说一遍。女清洁工操着钱江地方话断断续续地叙述了一遍,所述过程基本同李楚江他们所介绍的一致。

我问:那天,这个客人穿什么衣服?

女清洁工说:穿了一套方格子的真丝睡衣。

电视机是否开着?

女清洁工抬起茫然的眼睛说:没有啊。我开门进去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有,要是有声音的话,我们是不能擅自进去打扫卫生的。

我又问:你们是否每天都要擦一遍酒柜?

这个问题出乎她的意料,女清洁工看了玻璃柜一眼轻声答道:如果客人没有用过酒杯,一般我们是不会去擦玻璃酒柜的,怕一不小心碰坏了这些昂贵的酒杯,要知道,一只酒杯抵得上我好几天工资呢。

好,那么,这个客人住进在这里后,你为他洗过几次酒杯?

女清洁工摇头说:没有洗过。

我又问:这个客人是否经常不在房间里?

女清洁工说:他好像是上个星期天晚上住进来的吧。这个客人很有素质的,房间里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只是烟抽得厉害,每次我们打扫卫生时总要倒掉一大烟缸烟蒂。至于他出去不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有几次他不在房内,我们是开门进去的。

明白了。我向女清洁工道谢后,女清洁工如释重负地走了。在送别女清洁工的时候,我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那天是你送客人去医院的吧?

女清洁工说:不是我,是翁经理派人送去的。

等女工下楼后,我立即走到酒柜前,拉开玻璃橱门,只见三只酒杯中有一只没有摆放到位,在这只没有摆放到位的倒置的酒杯杯口下,我借助勘察灯的侧光,发现了一圈水渍印。

明白了。

天色已晚,再说,我还需要在现场作进一步调查,下楼时我对李楚江说:今晚我们就住在度假村吧。李楚江当即让一直在楼下等候我们的翁经理安排住房。善解人意的翁经理当然是满口答应。可是我却察觉到她那张漂亮的鹅蛋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抽搐。

翁经理说:几位警官,不好意思,由于今天是周末,其他楼都住满了,只能安排在这栋08号楼了,不知方便吗?

李楚江用征询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说:没关系,这样最好。于是,我们当晚就宿在了08号楼的楼下。

我住在V2房间,也就是V6房间的下面。在李楚江送我进房间的时候,我问他,程辉手机储存的信息查证了没有?李楚江告诉我,这是一部新启用的手机,里面储存的信息不多。专案组对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开展调查,其中通话较频繁的是一个黔州的手机号。通过电信部门了解,机主是一个叫陈欢的女的。要了解陈欢的具体情况,必须去黔州调查。

我和李楚江的讨论一直到深夜。送走楚江后,奔波一天的我进浴室想冲个热水澡,不料刚拧开龙头冲淋,忽然听到楼外的树林里有野狗的吠声。于是我匆忙穿好衣裤,奔出小楼探步树林,透过树叶斑驳的月光,只见一条野狗对着一只死猫又是狂吠又是撕咬。真是虚惊一场!当我刚要回转,不料,眼前发生惊人的一幕,这条刚才还叫唤的野狗,突然蹬腿倒在了地上……

就在我为这一幕惊恐不已的时候,手机的鸟叫声刺耳地响起。打开手机,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这么晚了谁还给我打电话呢?我按了接听键。

喂,是肖剑吗?一个激动而又清脆的女声震疼了我的耳膜。我说:我是肖剑,请问您是……没等我把“谁”字说完,激动的女声说:我是谁?贵人多忘事,我是程疏影!哦,是疏影!耳边的声音与我储存在记忆中那个梳着两条辫子说话轻声慢气的程疏影反差实在太大了。程疏影才不管反差不反差,她继续狂说:阿剑,这么晚了,照例不该打扰你,但是,我实在憋不住了。今天晚上,有两个808的刑警找我,说是为我弟弟程辉的案件要我协助调查。我问他们发生什么事?我弟弟现在哪里?他们支支吾吾不肯回答。你说急人不急人!虽然着急,但是我还是配合警察调查,把我知道的程辉的事都向他们说了。唉,真是见鬼了,前两天派出所管段民警也问起过程辉,要我告诉程辉的去向,可是,天晓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他联系了,只知道他一会儿国内一会儿国外,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问:找你谈话的那个刑警是不是姓石?

疏影说:好像是的。一副面孔像是欠他多还他少一样,老吓人的。

我问:那你能想办法联系到小辉吗?

疏影说:我当着两个刑警的面拨打小辉的手机,谁知道他竟然停机了。嘿,你说急人不急人!

我安慰道:别急,警察找你肯定是有事的。哎,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

她说:我当然不知道了。找不到你我还不会找你太太苏琳吗?

哦,原来是我太太“出卖”了我。借此机会,我正要问程疏影几个问题,我问:小辉是干什么的?

疏影答:听他自己说在外地搞工程设计及建筑承包的。

我问:最近他有没有跟你联系过?尽管程疏影刚才已经向我表明她找不到弟弟,但是,我仍然要再问一遍。

疏影迟疑了片刻反问:肖剑,我弟弟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我说:是有事,而且不仅是我们在找他。

疏影说:好吧,我老实告诉你。一个星期前,我正在公司上班,他曾经打过电话给我,问母亲的病怎么样了?说,他寄了一笔钱给母亲治病,并且感谢我替他照顾母亲。我要他赶紧回滨海,因为医院已经发出母亲病危通知了。电话里他哽咽了,说,公务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一时无法回来。此后再也没有联系。

最后,疏影提出要见我,我欣然答应。

回房躺在床上,一天所经历的事:陈亚男、李楚江的突然造访,紫江医院的太平间,运尸床上那个红鼻子看守人,风景秀丽的度假村以及程疏影的电话,像一部波谲云诡的惊悚电影一幕幕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当窗幔露出晨曦的微光时,我终于迷迷糊糊地入睡了。可是没睡多久,却又被远处雄鸡报晓所唤醒。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匆匆洗漱完毕,取出包里的物证袋,奔出门外,只见清洁工正在清扫道路。我连忙奔进树林,还好,那条野狗和野猫还躺在那里,趁着清晨的明亮,我在离死狗两米左右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小纸团,慢慢展开纸团放在鼻下嗅闻,立刻闻到了一种刺鼻的杏仁味,于是我将纸团小心翼翼地放入物证袋中。

收好袋子,我查看林中草丛,在草丛里发现了几枚脚印,不,严格地说是一溜被踩折了的草印。

5

毒手从老板的眼睛里读到了凶险。他飞步走出了茶楼,打开车门、发动马达、踩足油门,迅速驶离了这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地方。这是老板的茶楼,名为茶楼,实为老板的据点。茶楼每处犄角旮旯里都可能隐藏着那些穿着黑西服露出邪恶眼神的人。不是毒手胆小,而是他对老板太了解了。这种了解是从十年前的监狱生活开始的。

当年,他因为持械殴斗打伤人被判刑七年,在牢里遇见了被狱友尊奉为老大的李明奎。毒手进监后,照例被同监的人“校路子”。黑话“校路子”的意思是指:用暴力的手段降伏对手。可是性格暴躁的他竟然犟头倔脑与那些人抗争,眼看要饱受一顿毒打,不料,被李明奎制止了。老大说:我就是看不得孬种!你小子是条汉子,跟我吧。出狱后,他并没有找先前出狱的老大,因为此时从事地产生意的老大摇身一变已经变为老板了,而且事业做得很大了,在他们那个小地方,电视、报纸经常可以看到老板壮硕的身影。但是,以他桀骜不驯的本性,他才不会去找老板谋生呢。为了让他走正道,家里哥姐凑了些钱给他开了一家小饭馆,他又与从小青梅竹马的小梅结婚生子,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其间,得知他出狱后,老板像老朋友一样经常约他喝喝茶聊聊天,逢年过节还发红包给他。他十分感激。他既不会得罪老板,但也不会去碰黑道。因为他知道,一旦踏入黑道,那将永无返回之路。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去年秋天开学第一天,他的小饭馆所承包的一所小学中午盒饭,竟然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几十个学生和老师躺进了医院。作为事件责任人的他立即被警方传讯调查。顿时,家中天坍地陷、六神无主,情急之时妻子小梅求助李明奎,结果神通广大的李老板“仗义”出钱出力摆平了风波。事后,他向老板表忠心:只要大哥你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我毒手万死不辞。于是,就有了这次合作。这次合作除了报答老板解救之恩外,还有就是那笔五十万元的报酬着实让他心动。中毒事件风波平息后,他的小饭馆是再也不能开了,一家老小吃什么?连刚出生的儿子奶粉钱他也掏不出。为了让老婆儿子和年迈的父母今后衣食无忧,犹豫再三,他终于答应了老板的“请求”。

车上了高速,一路顺利。他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可是,开了没多一会,路面突然拥堵了起来,他只好跟着前面的车慢慢爬行。

那天夜里,他根据老板提供的地址摸到了钱江度假村,借着那棵紧挨08号小楼的老杏树爬进了二楼程辉的书房,书房的窗户半掩着。进入房间后,他蹑手蹑脚轻轻移门探听,只听见客厅里一男一女开着电视正在交谈。男的说:这次多亏老同学帮忙,才让我有了一处栖身之地。女的说:不必客气。可是小辉,恕我直言,你这样东躲西藏总不是长久之计。男的叹了一口气说:你让我怎么办?我哪里会想到李明奎这家伙心会那么黑,竟然把工程做成这样子呢?一切的一切,怪我利欲熏心,好好地干好建筑设计老本行就行了,却鬼迷心窍非要承包什么大工程。唉,全是贪得无厌在作怪。女的劝说:世上没有后悔药,你还是多想想怎么收拾这种被动的局面吧。好了,今天是我总值班不能多聊了,你也早一点休息,我走了。说着,女的起身走出了房间,男的礼貌地送她下楼。正是天助我也。他迅速走进客厅,在男的酒杯里投下了老板准备的那包白色粉末……

拥堵的原因是前方一段曾经发生特大交通事故的公路正在重新铺设,所以本来双向双车道改为单车道双向来回。车辆排起了长龙,驾驶员大都摇下车窗焦急地埋怨,他也按下车窗探头张望。当熬过了这段路正要加速通行时,突然,旁边一辆并排行驶的车里,一个狰狞的家伙向他伸出了黑洞洞的枪管,随着“嘭”的一声,丰田车突然方向失灵,撞向了高速公路隔离带。

6

橘红色的太阳从钱塘江入海口跳了出来。

清早,我拨通了石升的手机,石升抱怨,才睡了没有几个小时便被你吵醒了。我才不理他的矫情,询问昨天的调查情况。他说:程辉查到了。我虎着脸责问:为什么不通报我?石升解释,本来我是要向你报告的,但是,在没有彻底查清楚前,我想匆忙汇报也不妥,你不是一再教导我们,查证线索要完整,而且要一查到底。再说,我们找程疏影谈话结束时已经很晚了,怕打扰你的休息。我正要回话,石升又说,肖总,你知道程辉为什么要自杀吗?哎,这小子是黔江公安要抓捕的对象。啊……什么案子?石头说,据程辉户籍地派出所反映:一周前,黔州省公安厅有两名同志到派出所布控程辉。案由是今年2月5日,黔州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鉴定结论是由于公路建设质量问题而造成了这起死伤十余人的特大交通事故。程辉就是当年这个工程的承包公司法人代表。可是当法院发出传票时,程辉却失踪了。正因为出现了新的情况,所以我准备上午就致电黔州警方作进一步了解。

明白了,原来程辉是负案潜逃的对象。我的逻辑推理链条上又接上了重要的一环。

刚结束通话,李楚江敲门进来,问我下一步侦查工作的打算。我向他通报了石升调查的情况,建议马上召开案情分析会。

李楚江问:在度假村吗?

我摇了摇头说:回局里。同时,我掏出物证袋请李楚江回局后对纸团立即进行毒物化验。

侦查分析会在紫江市公安局召开。分管刑侦的张副局长、刑侦支队队长王三观以及专案组侦查员坐满了会议室。李楚江简要介绍三天来的工作情况后,焦点问题仍然是确定案件性质。

案件性质我认为已经很明确了。支队长王三观伸出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说:太平间发生的是一起性质比较恶劣的盗窃案,虽然其中一具男尸不见了,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死是他杀,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必杞人忧天,抓到那个盗窃犯什么疑问都解决了。

我认真记录低头不语,因为我代表的滨海刑警是协办方,理应听取主办方意见。

这时,分管刑侦的张副局长说:三观队长,今天我们既然请来了大名鼎鼎的肖总队长,而且他已经作了调查,我们是否听听他对案件的分析。显然,张副局长对王支队长先入为主的发言是不满的。

我不好推辞,站起身走到题板前写了几个要点,说:既然张局点了名,我就谈几点粗浅的看法:一是太平间的盗窃案直接引出了程辉尸体的失踪案。众人被我的发言吸引住了。太平间发生的盗窃案应该是一起偶发性的案件,但是,由于当天舆论和网络的炒作惊动了案犯,于是便发生了程辉案件。

怎么理解?王三观问。

我解释道:22日晚,风雨交加,窃贼撬开了市一医院太平间,目的是为了盗取死者身穿的寿衣。虽然案值不高,但足以博人眼球。也正因为好事者将此案上网传播,使得谋害程辉的案犯惊慌失措。一名侦查员报告,这事我们查清楚了,当晚,是医院里的值班医生以“出鬼了”为标题,最先将图片文字发在网上的。

慢,肖总队长,你凭什么说程辉是被谋害的?这次不仅是三观支队长质疑我,在场的所有人都用讶异的眼光看着我。只有李楚江一手在纸上记着什么一手撑着腮帮不为所动。

我进入了案情分析的正题:刚才楚江同志介绍了,程辉是因为有案在身潜逃到紫江。从逻辑上推理,他的自杀完全合情合理。可是,在现场,我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就是,当晚,程辉不是一个人喝酒,应该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对程辉的死有重大嫌疑!

现场还有一个人,是谁?你的依据是什么?

我笑了笑,现场客厅里有只玻璃酒柜,我想大家都看到的。有几个年轻侦查员在交头接耳。酒柜里有一只玻璃杯是当晚被洗净后放回去的。啊……三观队长的眼珠瞪得像牛眼。我为什么确定这个酒杯是当晚那个嫌疑人喝的呢?因为在这之前,清洁工从来没有清洗过酒杯。如果是清洁工洗的酒杯,一般情况下,她会按照操作规范,将酒杯擦干后,整齐地放在原位。而我所观察到的酒杯,不仅没有擦干,而且还放错位了。我判断,当晚案发现场应该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他之所以要洗掉酒杯,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造成程辉自杀的假象。因为,如果现场上留有两个人的酒杯,一人死了,另一人却安然无恙,岂不是留下了谋杀的嫌疑?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正由于他的这种谨慎反而暴露了谋杀的痕迹!这是其一。

其二,昨日深夜,我被狗的嘶吠声所惊动,结果我在08号楼外的树林里不仅发现了可疑的脚印,而且还捡获了一个纸团。李楚江插言:刚才技术员打电话给我,经化验,纸团中含有氰化钠成分。我向楚江颔首致谢,继续我的推理。凶手作案后,将毒品包装纸随手扔在了树林里,一只野猫舔了纸团后倒地死亡,而这条野狗发现后,发出悲哀的嘶吠。从动物的相继死去、一个曾经装过毒药的纸团、以及一溜神秘的脚印充分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难道一个要自杀的人还会顾及现场留下毒药包装物吗?

所有的人被我的推理惊到了。也许此刻他们都为现场勘察时的重大疏漏而懊悔。

就算程辉是被谋杀的,那么谁要谋害他?其目的又是什么?

现场接连发出疑问。

问得好,其实对谋杀程辉的目的我此时也只能是推断。我喝了一口茶,轻轻地放下茶杯,说:不要忘记黔州发生的那起特大交通事故,这起事故的审理一波三折,请大家马上上网查阅就能知道答案了。

我的提示立刻有了响应,亚男愣头愣脑地举着手机说,查到了,原先事故主要责任是那个货车司机。后来律师提出重新调查的提议,结果鉴定事故主要原因是因为公路建设有重大质量问题,由此黔州法院传讯程辉。

这不正是程辉潜逃并自杀的原因吗?王三观找到反驳我的机会。

面对这个固执己见的同行,我实在忍不住了,严肃地告诫:三观同志,作为国家刑事侦查人员,我们既不要随意扩大案情,但也千万不能对现场中发现的疑点视而不见,那是要走弯路的。我坚信我的判断:程辉是被谋杀的!肯定有人不想让黔州这起事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设想,如果程辉被抓的话,他将会供出什么黑幕呢?

黑幕?哈哈……刚才被我一番义正辞严的忠告说得皂白青红的王三观,此刻似乎又找到了反击的机会。肖总队长,你的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你竟然判定黔州交通事故背后有黑幕,岂不是犯了凭臆想推断之大忌吗?三观的嘲讽直击我的要害。

这时,手机传来石升的短信:黔州公安已正式发来协查,请我们务必查清程辉死亡案情,因为,程辉的死将使得黔州纪委、检察、公安联合调查组的工作为之困顿。

石升的短信提醒了我。我中断了发言走出会议室,立即与黔州省厅刑侦总队鲁明总队长通话,老鲁是我在沈阳刑警学院进修时的同窗好友。鲁明告诉我,他正是专案组成员,据初步查证,由于公路建设中偷工减料等重大问题,才造成了七死八伤的严重后果。而程辉正是该工程的承包方。虽然程辉是该工程承包公司的法人代表,但是,以他一个外乡人在黔州的人脉关系是根本拿不到这百亿工程的。因此,有理由怀疑,在程辉的背后有一个贪污、侵吞国家建设资金的巨大黑幕,如果这个关键人物“自杀”身亡,那么黑幕一时就很难揭开。换句话说,程辉背后的那些黑手就能逃避追查逍遥法外。

案情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我把鲁明的话向大家作了通报。

这时,张副局长提出疑义:既然凶手已经造成程辉自杀的假象了,那么他为什么又要盗走尸体呢?此举,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个问题触动到我今天所能分析推理的底线。因为,我已经怀疑此案另有蹊跷,只是现在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证明。我顿时语塞。

王三观又向我提出疑问:还有,看守太平间的秦老伯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在太平间里?请肖总点拨点拨。虽然问题有点刁钻,但是,这也确实是需要解释的问题。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如果我讲出程辉尸体失踪的原因,那么秦老伯的死也迎刃而解了。

我考虑了片刻,说:三观支队长问得好,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释。我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让王三观等人伸长脖子等待着我的回答。凶手为什么要盗走程辉尸体,我想还是22日晚太平间的盗窃案打乱了谋杀者的如意算盘。

三观队长问:怎么讲?

李楚江实在憋不住了,他替我回答:如果他们要谋杀程辉,何必那么费心费力地投毒布置假象?其目的不言自明,他们让程辉“自杀”的根本目的是不想惊动我们侦查机关。因为只有程辉“自杀”身亡,才能使他们逃避警方的追查。所以,当太平间“意外”发生盗窃案后,咱们紫江警方要核查尸体身份,这就有可能让他们的“自杀”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因为在调查中我们极有可能发现程辉不是自杀身亡的。盗走尸体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如果没有肖总队长仔细勘察现场,发现了重大疑点的话,之前,我们也不是被对手迷惑了吗?

李楚江的回答是有力的。但是在我心里还隐藏着另一个更为大胆的推测,只是目前不便公布而已。通过一天的调查,我注意到一个重要的细节,程辉被送进医院后,医生为什么还要对他进行抢救?如果程辉是在21日晚上被氰化物所毒害,那么不需要一分钟他就会倒地身亡。第二天上午,当120救护人员到现场后,凭他们的专业知识也绝对不会再将程辉送医院,而直接通知殡仪馆车尸了。还有,那个经验丰富的汪大夫也不会采取灌肠的急救措施。因为此时程辉早已气绝身亡,在春暖花开的四月,可能连尸僵都已经出现了。一个连尸僵都出现的死者还需要抢救吗?

我的脑海里如翻江倒海般的激荡。但是,在没有进一步证据证明的前提下,我是不会贸然公布这个重要疑点的。因为它不仅不利于目前追查凶手的主线工作,反而会扰乱侦查员们对案件的判断。更重要的是我怕泄露这个绝密的信息,对下一步我将要采取的侦查措施不利,甚至可能对那个依然活着的“他”不利。

最后,侦查会议做出两个重要决定:一是立即调查程辉在钱江度假村期间,所有进出度假村人员的情况,以期发现凶手的蛛丝马迹;二是派员去黔州了解“2·5”特大交通事故案情,以寻找此案幕后黑手。

当天傍晚,我回到了滨海。

7

鲁明飞来了。

老同学,接到你的电话,我哪里还等得及呢!经向上级请示后,买了飞机票就赶来了。我的脚刚跨进808大门,鲁明在石头的陪同下迎了上来。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省纪委和省检察院的两名办案同志。

老同学来了自然要热情招待。所谓的热情招待无非是让食堂加两个菜。我说,老鲁,咱们喝两杯吧?老鲁说,免了,等案件侦破了,再喝庆功酒吧。我也不再客气。搞刑侦工作的都知道,在案件侦破之前,我们是绝对不会端酒杯的。因为谁都没有那个兴致。

席间,我简要地将案件调查情况向黔州同志做了通报,老鲁也把“2·5”案件详细地向我们作了介绍。有一个数字让我震惊,经国家道路检测中心对事故段公路用料测算,由于偷工减料,那些“蛀虫”至少贪污了国家上亿工程款。

谁是蛀虫?这些钱到哪里去了?

老鲁凝重地说:此案已引起中纪委领导的重视,责成黔州省委调查清楚。

哦,所以那些幕后的黑手要杀害程辉!

我安排老鲁他们住在总队宿舍,一来安全保密;二来商量工作方便。

我回家换了一身内衣裤,跟苏琳打了招呼,晚上我要约程疏影见面。不料,苏琳爽快地说,快去吧,为小辉的事疏影她急死了。我和程疏影已经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上一次见她还是在我和苏琳的婚礼上。后来她去了美国留学,再后来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留过洋的人大都喜欢泡咖吧。

走进咖啡馆,疏影已经坐在靠窗的那张桌子边等我了。她的模样没有大变,还是那样的削瘦,还是那种艾艾怨怨的眼神,只是眼角出现了细细的皱纹。

互问了一些工作生活境况后,话题自然转向了程辉。

可能是咖啡馆的闷热,抑或谈起程辉心中焦虑,疏影她解下了那条米色的格子围巾,说,我真的没有想到小弟他会出事。

我问:程辉究竟是干什么的?

她说:说来话长。你知道我们是中医世家,父亲的心愿是让他学医,于是送他去日本留学,谁料到他在医学院学了两年后,竟然改学了建筑工程设计。我说,这个我可以想象到,小时候程辉就调皮好动,以他的性格,学医确实难为他了。是啊,他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学设计当然也是不错的。留学回国后,他去了西南发展。他对家里说,国家战略决定西部大开发,商机无限。其实,我知道,他是跟那个女同学走了。

女同学?

是啊,是在日本留学时认识的。那年我去日本探望小辉还见过她,人长得不错,有点像宁静,黔州人,父亲好像还是省里的什么厅长。

黔州?我的脑海里马上跳出那起特大交通事故。我问:你有没有听说他承包过高速公路建设?

疏影说:这事我知道。那年,好像是前年春节,他打电话到家里,说不回家过年了,因为他要竞争一个很大的工程项目,一旦竞标成功,那么他的事业就翻开了新的一页。具体是什么项目,他没有说。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疏影。我抚摸着咖啡杯的把手说:他承包的是高速公路建设,由于工程质量问题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而且性质很严重。

疏影抬起眼皮瞟了我一眼后马上又落寞地垂下了,她的身子先是前倾后又慢慢靠紧椅背,两只手的手指局促地捏着那条质地柔软的围巾。许久,她的脸转向夜色朦胧的窗外,轻轻叹了口气说:唉,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初五。

听到这声感叹,我心头为之一惊。什么叫“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初五”?看来她感叹中隐藏着复杂的情愫。

在疏影发出感慨的时候,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那张清淡而又精致的脸,倒不是我还没有割断内心深处对疏影的那份感情,而是我被她刚才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而吸引。她真的不知道程辉遇害了吗?这些天,网上将太平间“出鬼”的事炒得沸沸扬扬,而且已经有人将程辉“自杀”身亡、尸体神秘失踪的事也登在了网上。当今社会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世界。作为当事者的家属,疏影她不会不知道程辉“遇害”的消息。可奇怪的是,从我们见面开始至此,疏影她没有询问过一句关于程辉死亡原因的话,更没有义愤填膺地要求我这个808大侦探尽快缉拿凶手。哦,这太不正常了!难道她知道程辉的下落?

诸位读者,这就是我心底最隐秘的推断:程辉没有死!这也是我如此着急约见疏影的原因。

我决定单刀直入。疏影,小辉就如我的亲弟弟一样,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我们应该帮助他,这种帮助不仅是为了尽快了结“2·5”案件,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他不再受到伤害。顿时,疏影抬起头紧张地看着我。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被我这番话打动了。我严肃地说: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请现在就告诉我。

疏影那单薄的身子颤动了,随即,眼窝里落下了一串无声的泪水,阿剑,我信任你。虽然你没有成为小辉的姐夫,但是,你仍然是他小时候最崇拜的剑哥。

我被疏影的话感动了:相信我,我一定会查明真相的。疏影说:好吧,我告诉你,小辉他没有死。

虽然我怀疑程辉尸体不翼而飞另有蹊跷,但是,当疏影说出他真的没有死的话时,我仍然被惊到了。

我俯身急问:他现在哪里?

疏影低着头说:他躲在无锡老家。

8

程辉找到了。

事不宜迟。我叫上了石升,在疏影的陪同下,我们连夜驱车赶往无锡。在太湖边的一个偏僻的村庄里找到了程辉。

车上,我发出一连串的问题。面目憔悴的程辉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剑哥,与其被他们暗杀掉,不如被你们审判。好吧,我将整个事件过程如实告诉你。

那是前年的冬天,小欢,噢,陈欢她是我留学时的同学,也算是我的初恋情人吧。她告诉我,黔州高速公路建设有一个重大工程项目要上马。作为做工程建设设计的我,当然是想拿到这个上百亿的大项目的。可是,对于我们这种民营公司来说修造高速公路是有困难的,一是技术,二是设备,三是施工队伍素质。一句话,资质不够。正犹豫中,小欢说,这些你都不必顾虑,我父亲说他会帮你的。

我问:她父亲是干什么的?

程辉说:省交通厅厅长。

这样,我根据小欢父亲的建议,与他介绍的李明奎工程建设公司联合注册了一家道路建设公司参加竞标。有小欢父亲暗中帮助,自然我们公司中了标。中标后,李明奎对我说,程总,你负责勘察设计,我负责整个工程建设。我虽然有些不悦,作为公司法人代表,我应该全面负责工程建设,而姓李的这么分工岂不是架空我吗?但是,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李明奎这个人在当地是个极有势力而且神通广大的人物。再说,我也没有公路施工实际经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

我问:那你们是否按国家标准设计建设的呢?

程辉说:这是肯定的。国家对高速公路修建是有标准的,一般预算是一公里一个亿,如果在山区和复杂路段一个亿还不够。正因为李明奎负责施工,我也就懒得去工地。

我说:难道你没有发现他们施工质量有问题吗?

程辉瞥了我一眼,嗫嚅地说:我、我发现过他们在有些路段没有按设计标准施工,说白了就是偷工减料。但是,每次我去工地,姓李的总是盯着我。他解释,材料涨价得厉害,如果不降低标准用料,怕是要倒贴老本。我在利益面前既没有坚持更不敢举报。但是,我心里一直是担忧的。

程辉的交代,已经让我对整个事件的幕后人物有了较为清晰的轮廓。实际上程辉在整个事件中只是一个傀儡,我不得不佩服黑幕后面这些人物的老谋深算。当初之所以要拉程辉这个外来和尚念经,无非是怕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时,可以有程辉这个挡箭牌。真的很凶险!当然,程辉的利欲熏心也导致了他蹚进了这潭浑水。

我问:既然你是“清白”的,那么,为什么要潜逃呢?

程辉说:我是公司法人代表,自然要承担“2·5”事件所有的法律责任。

哦,所以你在压力下选择了自杀!

不、不,是他们要谋害我!

谁?

肯定是李明奎!我死了,那么他的那些肮脏事都可以推到我身上。而且,他们幕后的交易也就“人死证灭”了。

车闪着警灯在高速公路上奔驰,我的脑子也在急速地运转。

突然,我出其不意地问道:程辉,你根本不是被谋杀,而是掩人耳目制造了一个被谋杀的假象。

程辉惊恐地看着我,路边掠过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光怪陆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鼻翼翕动着哼了一声:你的这些小伎俩能瞒过我这个大侦探吗?

程辉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吧,事到如今,我把真相都交代了吧。那天傍晚,我突然接到了小欢打来的电话,她要我赶紧离开钱江度假村。我问,为什么要离开?她说,有人要谋害你。我顿时大吃一惊,因为我藏在紫江的事只告诉过小欢。当时我就责问小欢是否出卖了我?小欢说,傻瓜,如果我出卖你,还会打电话通知你吗?程辉,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对你的感情吗?这时,我哪有心思跟她谈感情问题。回国后,小欢在父亲的“劝说”下嫁给了省里某领导的儿子,可是俩人婚后根本过不到一起,只是一桩政治联姻而已。他的父亲为此官升了一级。可我却依然对她不离不弃。

程辉的话扯远了,我提醒他:那么究竟是谁出卖了你?

程辉说:在我逼问下,小欢终于坦白,案发后,她的父亲曾经关心过我的近况,小欢天真地将我躲在紫江的事告诉了他。那么,用屁股也可以想出来,李明奎的后台老板是小欢她爹。他爹既然知道我藏匿的地方,那么姓李的也一定会知道我的下落。得到要被谋杀的情报后,我立即做了相应的准备。我想过转移躲藏点,但是我深深地知道李明奎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今天不是你剑哥而是黔州来的人问我,我是绝对不会吐露实情的,因为他们的势力实在太大了。哦,对不起又扯远了。我分析,他们不会用刀枪之类的简单方式把我结果了,如果这样的话,必定会引起警方的重视和追查。那么唯一可以向世人交代的就是让我畏罪“服毒自杀”!当晚,我请翁惠娟,哦,就是钱江度假村经理,她也是我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我之所以躲到她那里,我认为这是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翁惠娟如约而至来我房间聊天,我有意开着电视,以让凶手“有机可乘”。后来发生的事,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样,凶手不敢从别墅正门进来,因为那里安装着监控探头,他只能借着楼外那棵老杏树潜入我的书房,偷听我和小惠的谈话。说到这里,程辉已经摆脱了惊慌,竟然为自己的聪明预判而露出了得意的神态。一个人在回顾自己光辉事迹的时候,往往是眉飞色舞的。此时,我已经无须发问,程辉他滔滔不绝地继续陈述着。说老实话,我当时心里也很害怕,于是就取出一瓶红酒与小惠对饮壮胆。我们聊了一会,小惠她要值班,所以就告辞了。我送她下楼,在楼下,发现原先我虚掩的书房窗户果然被打开了,这下我更加确定,凶手一定已经在我房里了。上楼后,我并没有喝下杯中的酒,因为我已经发觉酒杯被移动了。当晚,我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我将小惠的酒杯洗净后放入酒柜,再将我的那杯被下毒的酒倒入马桶冲走,以造成服毒自杀的假象。当我听到清洁工敲门的声音时,我服下了事先准备的野杜鹃。

我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杜鹃花有毒?

程辉的脸生动起来,剑哥,你别忘了我家是中医世家。从小我耳濡目染对什么是有毒的植物太熟悉了。这些花就是从度假村后山坡上采来的。

真的让人难以置信。

程辉说:当然我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因为杜鹃花的毒性是六级,如果不及时抢救那也会有生命危险的,但我确信清洁工发现我昏迷后,一定会打120急救电话,而120急救人员也一定会送我去医院抢救的。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太平间的尸床上了。

我暗暗佩服程辉的精巧设计,因为,野杜鹃不仅能使服毒的人产生恶心、无力、呕吐,更重要的还会出现血压降低、脉搏缓慢,甚至心脏突然停止跳动的假象。长期以来我一直没有放弃对法医学的研究,但是真案实例还是第一次遇到。四天前的场景可以想象,当汪医生对病人采取灌肠措施后,病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他也只得无奈地在病历上写下了 “因抢救无效死亡”的结论。多么精彩的一幕。我一定会记录在我的办案日记中。

开车的石升终于憋不住了,质疑道:如果把你直接推入冷藏箱,你岂不是也要冻死吗?

曾经学医的程辉轻松地解释:不会的,因为我的亲属还没有来医院办手续呢。再说,冷冻了,僵硬的尸体是无法换寿衣的。

石升问:那么,看守老头的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唉,天下真是无奇不有,谁知道那天小偷会光顾太平间。警察勘查现场的时候,我全都听见了。但是又无法逃走。当太平间大门重新锁上后,我只有躺在冰冷的床上等待机会。正在百般纠结的时候,只听得门锁打开,那个看守老头推着刚去世的死者又进来了。等他将尸体推进冷藏箱,经过我的床边时,我突然坐了起来,哪知老头当时就吓死了。我只好将他抱上了床,盖上白布单后,就逃走了。

真的是惊险无比,如同一部恐怖小说。

9

天亮了。

迎着朝霞,我们回到了滨海。由于程辉的到案,接下来的侦查工作变得明朗。

接到我们808通报后,紫江方面由张副局长率队上午10点便赶到滨海。经协商,为了保护重要证人,决定将程辉暂时羁押在滨海。鲁明他们将程辉的口供材料带回黔州,向省委、省纪委主要领导汇报,并马上拘捕李明奎,控制交通厅厅长陈进贤,即小欢的父亲;紫江方面,重新勘查现场;对所有当事人做详细笔录。涉及到“2·5”案件的相关材料尽快移送黔州联合专案组。

两个月后,我作为公诉方证人参加了黔州法庭的审判。

当陈进贤、李明奎、程辉等人一一走入法庭被告席上时,我看到了一个头上缠着绑带、坐着轮椅的青年。鲁明告诉我,他就是执行谋杀任务、差一点被李明奎灭口的“毒手”。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走下法庭高高的台阶时,我接到苏琳的手机短信:肖大侦探,明天晚上为老父亲补过八十大寿,同时也为你庆功。请你务必拨冗出席。

哈哈!

发稿编辑/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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