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何看待《红灯记》
2014-07-23周靖波
周靖波
2014年3月,国家京剧院组织了为时半个多月的“优秀剧目展演”,演出的剧目既有传统的骨子戏,又有新编历史剧,还有流派代表作;它还发挥国家剧院的号召力,邀请京津沪其他院团的名角举办了三场 “名家名段演唱会”。可以说,这次以“致春天”为主题的剧目展演,集中体现了当代京剧的魅力,也是当下京剧艺术实力的展示。
在这次展演中,现代戏《红灯记》的演出尤其值得一提。在 3月24日的梅兰芳大剧院《红灯记》的演出现场,不仅座无虚席,而且叫好声不断。台上演员的每一处到位的、出色的表演和演唱,都会赢得台下一致的喝彩。观众欣喜地发现,年轻一代的演员不仅把这部唱功很吃重的戏形神兼备地演下来了,而且有的地方还有所超越,如《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的结尾,张译心的拖腔就比原来的演出多出了几拍;《仇恨入心要发芽》也唱得高亢嘹亮,个性突出。可见,不仅“第三代”的李玉和(张浩洋)、李铁梅(张译心)、李奶奶(毕小洋)得到了观众的首肯,而且,这部问世近半个世纪的“现代戏”也和传统戏和某些新编历史剧融为一体,进入了国家京剧院“经典 ”剧目的行列。
如何看待上世纪 60年代前半叶出现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京剧现代戏,至今还是京剧界和观众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在“文革”结束之初,这批现代戏由于曾被绑在“四人帮”的政治战车上并被封为“样板戏”而遭到人们的唾弃。著名作家巴金先生在 1986年无意间听到“样板戏”时,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接连做了几天的噩梦”(巴金《随想录 ·“样板戏”》),因为这些戏与他对“文革”的痛苦记忆融为一体了。后来,对所谓“样板戏”的禁忌有所放开,但是这种放开仅限于舞台搬演,如何正视这批剧目在京剧史上的位置,如何借鉴其中有益的创作经验,这类的问题都被回避了。
京剧在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曾经作为宫廷艺术而存在,清朝统治者不仅就一些戏的情节和人物提出过自己的要求,慈禧太后甚至对《昭代箫韶》等剧目亲自捉刀,这就使它的许多剧目的思想内容打上了封建统治阶级的鲜明烙印。在所有剧种里,系统而又强烈地表现封建正统观念者,当推京剧为最。若是因为剧目主题思想反动或落后而将京剧艺术加以否定,显然不符合党的文艺方针的要求。艺术形式相对于作品主题而言,具有一定的独立性。尤其是程式化的京剧,一旦把负载反动思想的形式完全抛弃,这门艺术也就不存在了。只有将形式与内容剥离开来,才能较好地继承京剧艺术的优秀传统,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出体现时代特征、符合社会主义建设事业要求的新剧目。在50年代和 60年代初,戏曲界在政治干扰之外还能够留下一批较好的舞台演出和创作剧目,就得益于当时文艺工作的指导思想把形式上的精华和思想上的糟粕做了较好的区分。
如何对待“样板戏”,也应该确立形式和内容相区别的原则。从政治上讲,“样板戏”的内容集中体现了极左思潮,这些剧目本身还被当作政治武器,严重地荼毒了中国人民的心灵。作为“文革”政治的组成部分,作为极左思潮的恶浪,“样板戏”理应被永远唾弃,扔进历史的垃圾堆。但是,我们还应该看到,现代戏是京剧艺术演变、发展进程中的一环,是传统艺术追求现代化的成果。单拿《红灯记》来说,就凝聚了翁偶虹、李金泉、刘吉典、高玉倩、刘长瑜等艺术家的心血。它不仅整体结构整饬,场与场之间衔接紧凑,而且冷热场交替,把京剧艺术的独特规律和接受语境的时代要求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有的场面匠心独运却又与情节的顺势发展融为一体。如“痛说革命家史”,既是解释剧情不可或缺的 “必要场面”,又是体现老旦演员艺术功底的绝好机会,而它本身既非京白又非韵白的创新,则是时代艺术的深刻烙印。又如“刑场斗争 ”一场,不仅有老生的成套唱腔(现代戏称作“核心唱段”),还有老生、老旦和花旦的轮唱与对唱,音色调和,相互烘托,在情节高潮的营造上堪称独步。可以说,与《红灯记》同一批次的现代戏在综合运用编剧、作曲、舞蹈等多种手法刻画人物以及传统艺术现代化方面提供了足以参照和借鉴的经验。它们是始于 20世纪中叶的“旧剧现代化”进程中的里程碑,也是当今京剧界不应轻易抛弃的财富。
在近年的戏曲创作中,人们较多地看到的是 50年代的幽灵和新世纪的舞台技法的结合。其实, 50年代的戏改成果集中地体现在 60年代的戏剧曲创作上。如果忽略 60年代而执着于 50年代,得到的往往是戏曲改革过程中的较不成熟的那一部分。就拿音乐来说, 60年代的现代戏在借鉴西方作曲手法(如配器、人物主题的呈现等方面)上就比 50年代更加自信,更加成熟。如果我们现在还不能以健康的、客观的心态对待《红灯记》等现代戏的艺术成就,还不能将染有政治污渍的内容与艺术家们的探索成果区别开来,那我们不仅会成为虚无主义者,还将有愧于我们的新时代。
当然,如今上演《红灯记》等现代戏,观众看中的是它们在传统艺术现代化方面所取得的成绩,而不是看演出中有什么花样翻新,所以,大幕拉开之前朗读 “语录 ”这一“文革 ”痕迹应该去掉,以求其 “净”;第八场赴刑场、第九场间奏曲中的乐队伴奏《国际歌》旋律也不必改为混声合唱,以保其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