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壶中的巴尔扎克
2014-07-19曹亚瑟
曹亚瑟
习惯熬夜的人恐怕都很难离开咖啡,搞写作这一行的更是视咖啡为最佳伴侣。因为写作是一种孤独的劳动,也是消耗脑力体力的劳动。写作没有强大的心理支撑不行,没有不断的刺激更不行。在欧洲作家中,咖啡是最受欢迎的刺激性饮料。巴尔扎克一生写出91部小说,组成了表现19世纪法国社会恢弘场景的《人间喜剧》,可以说这91部小说是在孤独暗夜中用咖啡浇灌而成的。据说巴尔扎克一生创下了喝5万杯咖啡的记录,恐怕是我知道的作家中喝咖啡之最了。
“它翻搅、刺激胃液,就像女占卜师呼唤她的神灵,它虐待敏感的胃壁,就像赶大车的大骂年幼的马儿;腹腔神经丛着火了,燃烧起来,火星直抵头脑。于是一切都行动起来了:思想像一支大军的各支连队开赴战场,战争爆发了。记忆拉开大旗,疾步前冲;比喻的轻骑兵快马加鞭;逻辑是炮兵,开着车,带着弹药筒,奔赴前线;俏皮话像狙击兵翩然而至;形象修辞力透纸背;墨水涂满纸面,因为熬夜总以黑墨水来开始和结束,犹如硝烟自始至终弥漫战场。”——这段针对咖啡进入体内后种种感觉的精彩比喻,若无对咖啡有刻骨铭心的体会,是不会刻画得这么入木三分的,它就来自巴尔扎克的《风雅生活论》中的《现代兴奋剂论》一章。
咖啡容易让人兴奋,“喝咖啡是对内脏的焙炒”。所以巴尔扎克说:“一位朋友答应人家一项工作,第二天就得完成,于是我建议他这样喝咖啡。”谁知那人竟然像新娘子一样瘫软,就像中了毒,重新躺回床上一卧不起。可见对咖啡不胜耐力者或空腹喝下高浓度咖啡会有怎样的效果,那些人常常会大汗淋漓、神经衰弱、困倦不堪。但“讨厌的人喝了咖啡只会更叫人讨厌”,巴尔扎克自己就有过同样的经历,他到乡下拜访朋友,却显得“脾气暴躁、一味地逞口舌之勇,根本没有与人讨论的诚意”,后来检讨之,原来是刚刚喝过的咖啡在作怪。
巴尔扎克惯于夜间写作,他拉下窗帘,于是整个静谧的夜晚直到第二天清晨都属于他的创作喷薄期了。他更多是靠咖啡的刺激来为创作助燃,以至于最后死于咖啡中毒。因为他的一位朋友告诉他:“咖啡的作用能够持续15至20天,写一部歌剧绝对绰绰有余。”所以,巴尔扎克对咖啡十分依赖,他甚至总结出一些喝咖啡的独特经验:1.按土耳其方法研碎的咖啡比磨坊里磨碎的味道重,土耳其方法研制的咖啡末更细,更易留住鞣酸、释放芳香。2.要使用红衣主教德·贝卢瓦的后裔发明的咖啡壶冲泡咖啡,而且冷浸比热浸效用更佳(如果去巴尔扎克故居参观,你也许能见到这把咖啡壶是什么样子,据说就是现在经常使用的双层容器叠合而成的那种)。3.咖啡的力量取决于放进上层容器的咖啡数量、压榨的力度和加水的多寡,这是一个递减过程,但效果能持续好几天。这里的论述已经有些专业性了,我们可以想象巴尔扎克类似“久病成医”的经验积累。
巴尔扎克的小说里到处都是咖啡的影子,在《欧也妮·葛朗台》中,那个悭吝的百万富翁老葛朗台还用着老旧的褐色陶壶煮咖啡,没事就把方糖切成小块,把黄油锁在柜子里。他那侄儿从巴黎来,想喝一杯巴黎流行的浓咖啡而不得,想往咖啡里多放些糖都被他制止,“加些牛奶,可以减轻些苦味”,老葛朗台告诫这可怜的年轻人,他自己喝咖啡更是不舍得放糖。侄儿想教女仆学会用夏塔尔咖啡壶煮咖啡的想法更是变成了泡影。
咖啡是生活必需品,老葛朗台愣是把它过成了奢侈品。巴尔扎克对生活的观察细致入微,这或许正是他对当时一些“高端人士”举止抠门的活写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