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马固村
2014-07-18撰文孟杰
■ 撰文 孟杰
记忆中的马固村
■ 撰文 孟杰
故事大概是历史的一种演绎,而回忆,又巧作了讲述生息的幕布,若一定要从这二者中找寻出同质,便无外乎都归于一个叫做曾经的东西。我想,应该将曾经视为一杯醇酒,樽爵里晃曳着盈出沧桑,只是谁都饮不尽这倒影里的那年江月。看一眼瓦上的青苔,柱身的虫孔,此一味,且先停杯一问马固村。
品茗马固
临近的五云山属于嵩山余脉,山阴处是横生的丘陵,它与黄河冲积平原彼此相接成了南高北平中倾斜的斜坡。将村址选在此处,主要是考虑到丘陵与平原挤压而成的地势。这里的排水十分良好,千年以来,从无水患。从地缘上讲,马固显然是遵循了中国古代乡村的朴素原则,顺天而应人。
依次远眺,东北方可见汉霸二王城,西北方则是成皋城扼守的虎牢关,再远处为黄河的北岸,而那巍峨绵延的一线山色则是著名的太行山。马固村曾经在周遭的乡镇里不断变换归属,如今却是划到了郑州市上街区。
从山上向近处鸟瞰马固,越过苍茫的绿色,清晨蒸腾的雾气虬绕成朵朵祥云,蜿蜒在马固村的上空,阳光适时地掺和其中,照出五彩缤纷的晕圈,村廓的土寨有四个,首尾相接,倒像极了四条金龙,寨门便是那龙的嘴巴。
马固本身有着东西之分,其中西马固又有着龙泉村的别称。村名的来历同其他历史悠久的村落不无二致,渲染着一层神话的色彩。老人说,很早以前,东海蓬莱仙岛上的两位仙长,骑马向西追赶风水,跨郑州,过荥泽,来到万山之阴,黄河之北。两位仙道远眺间,看到汜邑(泗水城)东南五彩云绕,紫气升腾,随即挥鞭策马而去。两匹马跑着跑着却像被磁石吸着一样,愈跑愈慢。两位仙道观望四周,南边地势层层起伏,树林阴翳,形如椅背,北面地势平坦开阔,一望无余。南北相接处,五龙腾跃,口吐喷泉,真是一片风水宝地。树木阴翳者可藏龙卧虎,平坦开阔者预示着地久天长,同时给予居住者充分的施展空间。就在此时此地,两马一前一后,停止不前。两位仙人随下马点地成村。为纪念这次奇遇,将此村庄命名“马固”。意思是:马行至此,固定不动,此宝地也。马头向南伸向石嘴的部分即形成所传的马头山,马头山下跑在前面的马点成的村叫西马固村,另一匹马在后即是东马固村了。
龟蛇之地
一直以来,风水在中国的乡村十分盛行,甚至很多村庄弯弯绕十七,进得去却出不来,凌乱而迷惑,而这一比较,如马固这般藏风纳气的村子便愈发显得不多见。值得一提的是,村子的布局必是经过高人指点的产物,才有了如今龟蛇之地的样貌。
所谓龟蛇之地,也只是四门里的讲究。这里统共有四个不是很大的寨门,各自连接着东南西北四方之外的世界,或者是“隔绝”。不论何种,四个寨门都跳脱成了神龟的四足;向下走去,依次经过北门——南北拐——南圈——南门,便穿梭出一条蜿蜒南北的宽敞街道,不需赘述,只要加点想象便可笃定这是蛇身了;而这里大多数东西走向的街道,则巧妙地将寨内的各个部分划分成龟甲,南门外则是一条如同龟尾的沟,如此,龟蛇之地便水到渠成。这种布局还是要从寓意开始解读,作为“四灵”之一,龟是惟一在现实中存在的祥物,代表了吉祥和长寿。
村子说大不大,却也不是一时半晌就可以走完。于是,我们只在一些大的街道逗留。其中,大点的只有八条。在游览中,我们尤其注意到街道的顶头处一致皆为椅子圈形,也就是丁字口。据说,当初建村时,马固村的先祖思及“十”字与“失”谐音,感觉不吉利,而“丁”字则意味着人丁兴旺,故而建村开始便全是丁字口的样貌。此外,每一条大街的街身又呈现出中间宽、两头窄的瓦滩形,或者蛇形,在古老的风水堪舆术中,此种街道不外乎是“聚”的意旨。有鉴于此,对于用脚底碾压这片土壤的我们来说,每一步便都似在庄重稳定中抬起又落下。
早先已知道这里的排水很是容易,纵使走过千年,也不虞会有水涝的侵扰。然而,另一面,因为得益丘陵以下的凹地,规避了岗上势必高于此处的取水深度,又为育养生民,提供了极大的便捷。
可见,虽然风水一说沾染着诸多的非自然理论,却在实际中又拿出了古代贤人造福后辈的真实依据。可见,马固的先祖在建村伊始,便耗费了不少的心血。
村落人家
在马固西街路旁的石台上,王氏家庙已然安坐了400年。
事实上,村里绝大多数人都姓王,据当地一家王氏介绍:一千年前,这个村镇曾出过一门三代在朝廷枢密院做枢密使,一家九子十人进士及第的奇迹。纵使今日,《汉语大词典》等典籍正史之中亦留了一块地方挂着这个在当地俚俗皆知的勋章。而主人公——王博文家族,就出生在马固。“三朝枢密院,九子进士公”,这自是整个家族在家谱中大书特书的事情,却也彰显了马固村落最为显赫的光耀。
已然站立西街,眼前是坐北向南的传统宗祠,砖石的大量使用告诉我们这座建筑年代应该定格在明朝。而具体上说,马固王氏家庙的肇始是在明朝的万历41年(1613年),完工则于两年后,也就是1615年。
一行人拾阶而上,我顺手拂过两侧长着利牙的石狮,倒像是翻开尘封书籍的仪式,等着迎接随之而来的沧桑。
这是一座典型的三口双院落,大致由台阶、门楼、影壁、厢房、拜殿、库房和休息室组合而成。门楼端立,湛蓝底色的“三朝枢密”依旧金光熠熠,似是镶嵌在岁月的涡轮机中,从未停歇过转动。门里有辅着砖雕的影壁墙,主角又是一个瑞兽,看样子便可断定是角端。在书籍里,角端是传说中的神兽,集龙头、麋身、牛蹄、龙麟、狮尾于一身,与麒麟类似,据说能够日行一万八千里,通四方语言,是真正的吉祥物,历朝历代都被视为补安邦、辟邪兴正的瑞祥宝物。只是,也惟有仕宦人家才会将其用于土木的建设当中,这与屋顶张嘴的兽首不无二致,区别只在于兽口张开意味着为民谏言,角端铺壁讲述着为国祈福。可惜影壁过于久远,已被四时的轮转侵蚀了许多精致。依稀中的角端,一侧有冉冉升起的红日,四周是如意、金钱等物件的环绕,影壁两边镌着的对联倒是很明朗,写着:“大梁清和状元古门第,京洛鱼陵枢副旧世家”,横额为“朝笏满床”。不难揣测,对联不过是从另一个侧面为马固王氏的历史和辉煌作下了注脚。
正对着的房子是家庙的主要建筑——拜殿,目测为一座两进的卷棚式建筑。前端标识了此类屋舍特有的棚式屋顶,并漏出普瓦和筒瓦交错的马鞍,线条流畅,婉转似是皴法绘就成的群山,两侧尚有古色古香的装饰。待绕到后面,显见紧连着的寝殿为起脊式样的房顶,正脊高高叠起,垂脊延伸长向了两边,二者都塑有龙吻以及形态各异的珍奇异兽,给拜殿镀上了一层威风。说起来,这些看似只是装帧房脊、寓意吉祥的物什其实还有保护建筑的功效,尽显了古人的智慧。眼眸错落,只见勾檐微微翘起,挑落了重重的斑驳,也勾起马固王氏的起承转合,而下面连檐板上几可乱真的花鸟虫鱼,也融进了这份“过渡”。接着我们进了拜殿,抬头看向屋顶,圆拱形的轮廓已然久历风尘,没有藻井,不见承尘。屋子布置得比较简单,只在正中供奉着马固王氏始祖及元明清诸祖神道碑,两边的条几上则摆放了列祖列宗画像和牌位,足见其功能性之强。承重的柱子上覆朱漆,外挂对联,“三朝枢密簪缨世胄传百代,九子进士科第家风表千秋”,横额是“大宋世家”,说是清代汜水县令潘思光所赠送,却也借外人之口道出了马固王氏传承千年的豪气。马固的拜殿,作为王氏族人拜谒祖宗,上香行礼的地方,每当清明诸节,来自郑州地区,河北、山西部分地区的王氏宗亲,便不远千里来祭拜自己的祖宗,是时清香阵阵,缭绕出王氏后人的缕缕思祖敬宗之情,和睦族敦亲之谊。
出了拜殿,两侧是列立着的厢房,里面存放了诸多碑碣和重要的文档资料。作为主殿的辅助建筑,厢房一般都不做浮华的修饰,遑论似家庙这般庄严肃穆的所在,木门,方窗,泛绿的玻璃扇,诚然若斯的布置,倒在简单中渲染着王氏的“拘谨”。透过玻璃,厢房显眼处竖着十几根大小不一的石碑,有的已渐渐褪去墨色,空留着各色的字体,还在镌刻着一样的荣耀。碑文繁复,或者记述马固王氏名人的生平事迹,或者记述了皇上钦赐的封号和所任官职,或者族中曾经历的重大事件。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北宋政治家、文学家、科学家苏颂为太常少卿王田公撰写的墓志,成为研究当时政治、经济、社会、人文颇为难得的资料,受到了重点的保护。
王氏家庙和它的荣耀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它始建于明神宗万历年间,待到清代又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完善、整修才形成了如今的规模。颇为可惜的是,庙里的文物在近代未能得到妥善的保护,已然毁殆不少,纵使经过修缮,也无法重塑王氏家庙完整的模样。
巷陌日记
村子何尝不是一卷久远的日记,只是不知那撰写者该归于人力还是天穹,不得而知的背后,惟有蓝色羽翼下的木瓦还在块垒上敲打着马固旧日的仓颉。
出来家庙,向东行上百米许,就到了马固的完中南院,所谓完中实际上是郑州的三十五中,在这书卷翻覆之处,竟建着一方庙宇,在当地很是著名,因集了诸神位之大成,所以被当地谓为大庙。
大凡庙者,无一不是坐北朝南,马固大庙自然不能例外,东西宽38米,南北长55米,庙身像是一尊韦陀一样重重落在上街之上,护卫着马固的众生。总的来说,大庙占地将近3.13亩,对于一个村镇来讲,这样的规模多少有些奢侈,也难怪被称为大庙了。
马固大庙的主庙乃是关帝庙,庙前有狭长的檐墙,上面是记述了庙宇历史的碑文,说是在明朝万历二年,此殿还经过重修。殿身高达8米,全由青色长砖砌成了灰色的结界,屋顶则用蓝瓦覆盖,裸露的斗拱看上去密密麻麻,搭连成一片木质的承重。平时庙门紧闭,听导游解释,殿里曾有木质的关羽、关平、周仓雕像,高至八尺,且在雕像关节处设以机括相连,竟然能站能坐。
在大庙,与关帝殿一“漏”相隔的是乾隆年间增修的拜殿,中间只隔着一个0.8米的漏隔。这里虽只用了四梁八柱,不想却支撑起长10米、宽5.4米、高6.2米的整栋屋宇。东西两面的山墙依旧尽是灰砖砌就,且为方便信众,将前后全部打通。沿着廊柱走去,一路最引人的是上覆的彩绘。接着是由青砖圈成拱形的主殿门,外围有砖雕的两只麒麟,麒麟嘴中还衔着盛放的牡丹花,且不论是花瓣,还是花枝都清晰可辨.在檐下还有一周两层的砖雕,这些作为过往的结晶,在装帧殿门的同时,更像是匠人们的命格永远的地烙在了岁月的彼岸,等待瞻仰的轮渡。
大庙还有火神庙,修筑在关帝庙宇的右方上首,南北长4.1米,东西宽4.75米,高4.9米,规格虽然不是很大,却是明时的遗留。殿中因为没了往时的虔诚,变得冷清下来,只有三眼六臂的紫檀火神像还依然固执地守护这方水土。
与火神殿相连的是清朝才建起的马王殿,里面又增请了龙王牌位,所以叫做龙王马王殿。真不知道这两位神明在天有知,能不能和睦相处。过了左首的广生殿,往前两米便是中国神道体系中很接地气的奶奶殿,只是不晓得这位奶奶是泰山的碧霞元君还是送子奶奶。奶奶庙迎南而立,东西长9.5米,南北宽6.7米,高7米,是青砖合围,蓝瓦上覆而成的敞棚式庙宇,因为前檐增立有四根木柱,故而屋子的纵深又添加了2米左右。入得庙内,可以看到四下的梁檩椽柱依旧残留着诸多的彩绘,这些敌不过时光的遗迹已像风化中的石头,斑驳成老人的脸。梁上犹自记有乾隆三十六年修造,算是这座古建生辰的说明。而东南的一角则放着高大的钟挂,只是上面铸造于朱元璋时代的大钟已经砸坏,一旁倒是立着石碑,记述了“西马固”变换成“古龙泉”的更迭史。
消失的风铃
从大庙的历史中走出来,心中犹自咀嚼着遗迹里难明的味道,带着复杂,恍恍惚惚地行进在街头巷尾,向着已经消失了许久的记忆行去。
往东走了大概50多米,曾有一尊几乎作了马固形象大使的建筑——红碑楼。
红碑楼坐南向北,高九丈,宽四丈,厚三丈,像这般硕大的身躯,行人即使远在七八里开外也不虞会有看不到的风险。红碑楼九脊十兽,屋顶呈朱红色,楼体却是湛蓝一片,每至骄阳当空,朱紫色的祥光便将古楼掩映出另一番严严实实。
脊顶屏柱琉砖璃瓦,红碑楼在这片土地上不可方物了多年。凸起的是脊屏,区别了它不一般的民宅,它近乎奢侈的选择了白鹤、飞鸽、奔马、腾龙等祥物来装饰,尽显大气与恢弘;舒缓的是斜脊,在屋顶转折相交的脉络上,坐落了汉钟离、吕洞宾、张果老等八仙过海的形塑。檐下高高的挂着“三世懿行”的碑刻,乃是书法名家马广册的墨宝,两旁镶了砖雕,左侧的“沉香劈山”,右侧的“翠花成神”,无不镌刻着东逝如水的默默情怀。二层脊屏上则依次排列了“萧何、陈平、敬德、罗成”等文臣武将,流露出久久不息的人文余味,看不见的氤氲徐徐延伸,连了倒垂脊下的卷帘挑角。卷帘涡转,像是女子收紧的裙摆,有着如浪的曲线。在这弧面上,兀自挂了分辨方位的八只响铃,微风拂过,声播数里。据说,每当月黑星稀之时,只要听到这清脆悦耳的铃响,行人当下就可以知道具体的方向,故而成了周边村庄的“定向标”,或者说是马固村的代名词。怎样勘破方位,我却是不能揣度,但这些铃铛一定拒绝过许多鸟儿的筑巢,兼具着惊鸟铃的作用。
红碑楼最显眼的还是拱圈下的楹联,为光绪年翰林院编修赵东阶所书的“节等节臣乃天地完全正气,义田暨义代国家培养人才”,辅着的碑文则年代稍久,是道光年拔贡杨(乃)毓所作。碑文有三,竖着排列了不同的内容,左碑记王氏三代事迹;右碑叙兄嫂英风烈行;中碑写王毓林自愿献出田产四十亩作为办理义校资本,子孙不能继承,特立此碑作证。碑楼的两面嵌了两块匾额,一左一右,分别写着“九天棂星”和“金声玉振”,都是孔庙经常用来彰显教化的良言。另有两仕的砖雕,一个穿八卦衣,另一个则十字披剑,一文一武分列两旁。南面亦是镌满字迹的碑文,首叙光绪年间王毓林义务教书受“五品”顶戴奖励的荣耀,次述红碑楼由王毓林于民国年间修造的往事。
一个村镇的文脉根系竟然可以这样的发达,从木瓦写出的音符,到人文绘下的山水,应有尽有,这些来自远方的记忆虽然有的陨殁,有的犹存,却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给这片流淌的土地做着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