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高加索灰阑记》对《包待制智勘灰阑记》的接受和变异:以二母争子的情节分析为例
2014-07-17曹振华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石家庄050091
⊙曹振华[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石家庄 050091]
布莱希特是20世纪德国著名的戏剧家、诗人,他对中国很感兴趣,对中国文化也很推崇,并创作了和中国密切相关的戏剧。其中一部便是《高加索灰阑记》,是受了中国元朝李行道的《包待制智勘灰阑记》的启发创作的。《包待制智勘灰阑记》是较早传入西方的中国戏剧之一,1876年根据英译本德国出了德译本,德国诗人克拉邦德据此改编创作了《灰阑记》并于1925搬上了舞台,布莱希特观看了此演出,并且“这次观摩在他的思想上引起了很大的震动”①,致使他在1945年创作出了《高加索灰阑记》。他在楔子中坦言:“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它叫《灰阑记》,从中国来的。当然,我们的演出在形式方面做了更动。”②从二母争子的情节角度来看,《高加索灰阑记》对《包待制智勘灰阑记》既有接受又有变异。
一、二母争子的原因及解决方式相似
《高加索灰阑记》中的总督夫人和《包待制智勘灰阑记》中的大浑家都是争子中作者批判的一方,她们所处的位置相似,而且她们争子背后的原因是相同的,这可以看作是布莱希特对《包待制智勘灰阑记》的接受方面。
贵族发生了叛乱,大公被推翻,总督被杀害,总督夫人娜泰拉·阿巴什维利只顾收拾自己的贵重衣物逃亡而完全抛弃了自己的儿子米歇尔,是女仆格鲁雪历经艰难最终保全了小米歇尔的性命。战争结束了,某天,米歇尔和孩子们玩耍时,来了大兵把米歇尔带走了,说是奉法院命令把孩子带回城里去,原来是米歇尔的生母总督夫人要要回孩子。养母格鲁雪被送上了法庭,要通过法官的审判来决定孩子归谁。总督夫人请了两个律师,通过第二个律师之口,道出了总督夫人娜泰拉要回孩子的真正原因。这个当初危难之时弃子而逃的母亲为何要要回孩子?原来他们不让她跨进丈夫的府第,他们不让她从自家的产业里得到任何钱财,只有继承人才能得到这些,所以没有孩子总督夫人什么也得不到,因此她才想要回孩子。在这争子的背后是娜泰拉赤裸裸的利益追逐,在她的眼中满满的是自己的私利,孩子对她来说只是赢得利益的手段和工具。
在《包待制智勘灰阑记》中,家道中落的张海棠嫁给了土财主马员外为妾,之后生下了一个儿子,名为寿郎。马员外的大浑家未生的一儿半女,她与赵令史私通,合谋毒杀了马员外,而且她伙同奸夫买通邻里和官府抢夺海棠的孩子,在赵令史问大浑家为何还要海棠所生的儿子时,她说:“我若把这小厮与了海棠,到底马家子孙,要来争这马家的家计,我一分也动他不得了。”③大浑家为了与赵令史做永远夫妻,干下非法的勾当嫁祸给张海棠。而今还要与海棠争子,这背后完全是大浑家为了自我的私利,她不仅要和赵令史结为夫妻,而且要得到马家的财产。在《高加索灰阑记》和《包待制智勘灰阑记》中,总督夫人和大浑家都在“灰阑断案”中把孩子拉向了自己的一边,在迫切争子的表面之下是她们的一己私利。可以说布莱希特在创作时,保留了《包待制智勘灰阑记》中恶母争子的原因因素:即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而在解决二母争子这一问题时,两部戏剧所使用的方式几乎完全一样。
《高加索灰阑记》中法官阿兹达克在听了众人的一番争论之后,没有得出应该把孩子判给谁。为了判定真正的母亲,阿兹达克进行了一个测试,他让肖瓦拿一块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把孩子放进去,让总督夫人和格鲁雪站在圆圈边上拉孩子,真正的母亲就会有力量把孩子拉到自己这边。这种判断方式和《包待制智勘灰阑记》中包公的做法如出一辙。包公命张千取石灰画了个圆圈,让二母拉孩子出圈,谁能把孩子拉出来,谁就是孩子亲生的母亲。
二、二母争子的结果不同及昭示的主题不同
《包待制智勘灰阑记》中的“灰阑断案”,包公命张千取石灰画了个圆圈,让二母拉孩子出圈。尽管试了两次,而且包公在张海棠输掉时还进行呵斥,但是她两次都输了。最终孩子还是判给了张海棠,因为海棠怕在拖拽孩子时孩子幼小的身体受到损伤,所以才故意不用力,包公正是从母性直觉的角度判断出了谁是孩子的生母。之前由于赵令史和大浑家的打点,在郑州府审判时张海棠屈打成招,承认了谋害马员外和抢夺他人孩子的罪名。然而通过包公明察秋毫的终审,张海棠终于沉冤得雪,大浑家和赵令史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通过“二母争子”“灰阑断案”的情节,作者塑造了一个充满智慧的清官形象,他的聪明才智使正义得以伸张、善良得以显示、罪恶得以揭露。在作者生活的元代当时政治黑暗、恶霸猖獗,社会的腐败衰朽令人担忧,人民盼望在黑暗的现实中有为民做主的清官,除暴安良。在这部戏剧中“以包拯为代表的清官是人民理想的化身”④,作者正是契合了当时人民的呼声,歌颂了智慧超人、清廉公正的包公,表达了人民大众的理想和愿望。
《高加索灰阑记》的第五折“灰阑断案”中,法官让孩子站在用粉笔画成的圈子里,谁把孩子拉到自己这一边谁就是孩子真正的母亲。而格鲁雪两次都没有拉。但是法官却把孩子判给了格鲁雪,说她才是真正关爱孩子的母亲。从逃亡开始,总督夫人的行为就与格鲁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总督府被围,侯爵们发动了一场大暴动,总督被杀害了,总督夫人只顾收拾自己的贵重衣物,她对下人着急的呼喊总是关于锦缎衣服或者红色袍子的,对于自己的孩子小米歇尔关心甚少,直至忽视和抛弃。而格鲁雪带着孩子逃亡的过程中可以说倾尽了所有。她花费相当于她半星期工资的钱给孩子买奶;为了孩子有个住处受到贵妇人的指责;遇到寻找孩子的铁甲兵时,勇敢地打倒伍长救出孩子;冒着生命危险和小米歇尔走过了断了好几根索链的险桥;终于逃到哥哥家后还要忍受嫂嫂的冷眼和歧视;最后不顾旁人的嘲讽和情人的误会地嫁给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将死之人”,以为米歇尔求得一个安身之地。格鲁雪是真正关爱这个孩子的,她呕心沥血把孩子带到这么大,还教他做人和生活。所以阿兹达克说作为法官,他有责任给孩子找个母亲,而他依据的并不是传统的血缘关系,他看重的是对孩子真心的关爱,他依据的是“一切归善于对待的”。
我们看到在《高加索灰阑记》中,孩子判给了养母格鲁雪,作者通过这个故事想要表达的主题相对于《包待制智勘灰阑记》来说,已远不是表现法官的智慧和正直那么简单。戏剧正文部分的故事发生在封建时代的格鲁吉亚,贵族叛变,总督被杀,大公逃亡,地毯工人起义,人民纷纷逃亡,在这样的背景下讲述了女仆格鲁雪的遭遇以及“灰阑断案”的故事。而在楔子中叙述的却是现代,在苏联卫国战争取得胜利之后,高加索的两个农庄为了一个山谷的归属问题产生了争执。“灰阑断案”的情节在解决农庄的矛盾中起到了比喻的功能,通过古代的故事,作者希望为现实问题的解决提供方法。和其他布莱希特接受马克思主义影响之后创作的戏剧作品一样,在《高加索灰阑记》的楔子中,布莱希特就直接写到了社会主义,这也是他“切合和发扬了建立社会主义社会的根本要求和根本原则”⑤。作者以艺术来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使得政治的目的和艺术的形式很好地统一在一起,达到了贺拉斯所说的“寓教于乐”。在此,《高加索灰阑记》的主题已经得到了与时代相呼应的改编和升华,可以称得上是一次完全意义上的创新。
三、结语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看到布莱希特在接受中国文学影响的时候,把“灰栏的情节以戏中串戏的方式保留在剧本里”⑥,但是并不是照搬李潜夫原剧。他一方面意识到“‘灰阑断案’的智慧思维在东西方都是相通的”⑦,这是进行改编的基础;另一方面他在改编中结合时代进行了独特的创造,正是布莱希特独特的艺术处理,使得《高加索灰阑记》成为一部优秀剧作并受到大量观众的喜爱。
① 牛国玲:《中外戏剧美学比较简论》,中国戏剧出版社1994年版,第266页。
② [德]贝托尔特·布莱希特:《高加索灰阑记》,张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第13页。
③ 李行道等:《元杂剧精选》,山西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87页。
④ 刘佳:《元杂剧〈灰阑记〉对布莱希特“陌生化效果”的影响》,《中国戏曲学院学报》2009年第4期,第29—34页。
⑤ 卞之琳:《漏室鸣——卞之琳散文随笔选集》,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
⑥ 吴晓玲:《吴晓铃集(第3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59页。
⑦ 周敏:《〈灰阑记〉与〈高加索灰阑记〉的比较》,《戏曲研究》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