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山乡深处的那株幽兰:旷胡兰散文艺术世界探赏
2014-07-17秦宗梁吉安市吉州区文联江西吉安343000
⊙秦宗梁[吉安市吉州区文联, 江西 吉安 343000]
尽管散文可以分为叙事、写景、状物、抒情、说理等许多种,实际上总是以思想为其灵魂,而以感情为其血肉的。①旷胡兰的感性散文,是她人生历程和心灵的忠实记录,是她思想感情和智慧的结晶。
一、以小见大:亲情如酒的抒写
感性散文的本质是表现不伪不饰的书写者“自己”。②旷胡兰的感性散文,感情真挚,语言质朴,有如雪天一壶在大灶温过的冬酒,让我们品读到了人间的真情与温暖。请看《父亲的存折》,作者在文章开头,用朴素却蕴藏诗意的笔调,把我们带到当年的历史面前:“1982年的初秋,一个极其寻常的日子,阳光依旧灿烂地照着地面。一条简易的沙子公路上,一对父女,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父亲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军用包,步履有点蹒跚,显出一副略有心事的模样。”尽管当年生活拮据,但父亲对孩子的教育却极为严格:“有一次我们看到别的小朋友捉青蛙,也跟着捉了几只青蛙回家。父亲见了,大骂我们,命令我们把青蛙倒进池塘。父亲向来是个爱护益虫益鸟的人。”作者在结尾深情地写道:“父亲,这些年,您在天堂过得可好?儿女烧给您的纸钱收到了吗?您的存折里是否还有您零用的钱?”这样质朴感人的句子,让人热泪盈眶,唏嘘不已。
由于散文篇幅短小,作者在创作中总是避开大题目而选择小题目。那些波澜壮阔的大事件,情节复杂,人物众多,场景纷繁,不是散文这种体裁所能容纳得了的。所以,对于散文作家来说,只能“大题小做”,从大事件中撷取一个片断、一个场景描绘、点染,使人借“一斑”而窥全豹;更多的则是“小题大作”,从一粒砂看世界,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从日常现象中映照出时代的本质。这需要深刻的洞察力。③旷胡兰的《忆母亲》,写自己童年无知,误以为百合是“草”,拔掉了母亲种的百合,被母亲追打的情景。当然,母亲的“竹杈”并未打在“我”的身上。“第二年,母亲又在菜园里种了几株百合。夏天的时候,百合开出了几朵硕大的白色花朵,像一只只大喇叭,对着远方吹着嘹亮的号角……秋天,百合的苗慢慢枯萎了,母亲从土里挖出几个好大的白色球形鳞茎。第二天,母亲掰下一些百合肉质片,洗净做菜,百合又粉又脆,味道真好。”作者这样深情地写道:“童年的百合就这样一直开在我的记忆之中。我记住了百合美丽的白色花朵,记住了百合好吃的白色球形鳞茎,也记住了母亲追打的竹杈,记住了母亲的勤劳和严厉。”母亲的爱,就在作者的文字里,散发出淡淡的百合花香。母亲走了二十年,旷胡兰才用炽热的文字点燃一炷心香。她这样深情地《忆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常在自家生活困窘的情形下以微薄之力帮助更为穷困的邻舍,对流浪乞讨之人,她无数次施以援手,一碗饭、一盅米、一杯茶,虽微不足道,却以自己的一份心,给别人一份暖。”在艰苦岁月,一个自身贫困却乐观助人、对他人持有一份爱心的母亲,把我们的泪水拽了出来。有其母必有其女。母亲身上优秀品质的基因,已经通过血液的遗传,到达了女儿的身上。我们可以从《菩萨保佑你》这篇散文中得到印证:一个“寒冷的冬天,一个雨雪交加的午后”,母亲放下了手中的米筛,起身倒了一碗“热开水”,给这个“可怜的老人”喝。“我那时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胆量,从凳子上站起来,拿起家中的大瓷碗在大竹盘里装了满满一碗米送给他。”母亲并没有斥责:“尽管她经常得咬紧牙关算计着一家人如何过日子。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何表现得如此善良、勇敢和大方,现在想来,这大概是一种本性使然吧。”
二、金色童年:散文创作的苗床
我们常常看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童年时代或往日的生活,在散文创作上,往往是作家最喜欢回忆抒写,而且也是最容易写得精彩的题材。这是因为,那些留在心灵中的记忆,渐渐同作家日益增长的知识、经验、智慧、思想融合起来,积淀为作家最神奇和丰厚的人生经验和感情,构成了自我一方“园地”的“苗床”,散文的种子最容易在这里发芽、生长。④《童年的橘园》装满了旷胡兰童年的快乐时光:“中秋时节,各种橘子成熟了。父母便让我们几个兄妹将树上剩下不多的橘子采摘下来。金黄色的橘子,淡黄而果皮较厚的柑子,还有大个儿的青色泛黄的柚子,一一被我们装入竹筐。中秋节那天,母亲吩咐我们将分好的大个儿柚子送到邻居家,供大家敬奉月亮。”读这样的文字,我仿佛回到了童年的乡居生活。《童年轶事》记录了作者难以忘怀的小学时光:“男生们为了表明自己清清白白,没有喜欢上哪个女生,更没有喜欢那个‘同桌的你’,便郑重地用粉笔在课桌中间画上一条线,名曰‘三八线’。若是哪个女生上课时不小心胳膊超过了‘三八线’,迎接她的便是一句严厉的警告。”作者的笔力和记忆如此清晰,这种刀痕我童年也曾刻过的。读这样的文字,感觉童年是如此的遥远而又亲切。再看让作者“永远牵挂、永远怀念”的《老家》:“初秋时节,气温比较高的日子,小河上依然是一片喧闹。仲秋来临,下河游泳的人少了,我们女孩则多了一件捞虾的乐事。我们三五成群,手持长杆小网,腰上背一个小篓,行走在近河岸边的浅水中,将小网一次次伸进水草中。小河的水草中躲藏着许多小虾小鱼,我们每次捞起的时候,网里总有不少的收获,常有十几或几十只黄褐带青色的小虾活蹦乱跳。要是捞到泥鳅、螃蟹、棍子鱼什么的,自然是十分惊喜。一两个小时下来,篓子里也装了有近一两斤小虾小鱼了。回到家来,拣去里面的杂草、小石子之类,再把收获的鱼虾放到热锅里烘干。一会儿工夫,虾儿螃蟹们全变成红红的了。午餐或晚餐时,端上一盘辣椒炒虾米,那香甜的味道就别提了。”
散文总是烙上了作者“我”的成长印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末,师范毕业是包分配的。那时候考师范的孩子,往往有为家庭减轻生活负担的情结。当年初中生能考取师范学校,是一件震动乡野的光荣事情。请看《花开东岭》:“师范的生活,给了我们足够的保障。学费、杂费不需交了,每个月还能领到一定数量的饭票、菜票。喷香的米饭、新鲜的菜肴,早餐爽滑的白米粥加包子馒头,让我们这些从艰苦的中学寄宿生活中熬过来的学生们有了深切的感受。昔日那一两罐咸菜吃一个星期的寄宿生活早已不堪回首。大家脸色红润了,身体也渐渐长高长胖。我印象最深的是,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常常在早餐时间,用筷子将十来个馒头串起来,手举着两个馒头串,边走边啃的情景。”
从审美特质来看,散文是一种侧重记叙真人真事的写实美、注重抒写真情实感的本色美、推崇写法自由灵活的意随美的散行文体。从本真的角度概括,散文是一种在字里行间流露真情,表抒真心,述说真意,传递真思,让读者在阅读时产生确有其人、确有其事、确有其情之心理认同的文体。⑤《你从山乡走来》,是作者以第二人称写的一篇诗性自传。文章突破感性散文以第一人称“我”为写作出发点的常规,转用第二人称“你”来叙述,给读者以一种旁观、冷静的阅读感觉:“你”出生于一个距离县城“九十里”的山乡小村庄,“兄妹众多,吃饭时总是排着队装饭”,“读二年级的时候,你们学习了一篇《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文章……竟悄悄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和英雄相同的名字”。这一段泄露了天机,明确地告诉读者文章中的“你”,就是作者“我”。我最初还以为作者“旷胡兰”这个名字,是嵌用了父亲和母亲的姓氏呢。作者淳朴得让人吃惊,师范毕业时,“在分配志愿栏里,填写了一个比你的家乡更偏更远的山乡小镇的名字”。“你儿时的梦便在那山乡盛开了美丽的花朵。你将四年的青春时光献给了山乡,你将满腔的激情献给了山乡的孩子。在那个山乡,你也有幸遇上了他,一个身材高挑、热情大方,并和你一样有着强烈进取之心的小伙,你们在那里喜结良缘。山乡的婚礼简单朴素,却温馨而温暖。”作者用诗一样的语言,抒写她的成长经历和感情之路。
三、青春岁月:情系生活最深处
作为一个散文家,自然应当不断扩大自己的生活天地,取材的领域。但是,在此茫茫宇宙,无限人生中,一个人的生活天地、见闻感知,总是有限的。重要的问题是,我们能否发现与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以此为据点来发展自己。从文学艺术的实践上,我们常会看到:每一个优秀的作家、艺术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表现领域。这自己的“园地”,或曰独特的艺术表现“领域”意味着什么呢?它指的不是微观上的题材的品类,即具体所描写的事物;而是宏观上的为作家最熟悉、最理解、最敏感的生活。⑥作者二十岁不到,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山乡教书,内心装满了青春的激情和憧憬。作者《在山乡教书》,尝试着用第三人称写自己最难忘的乡村教书生活:“四年后,由于爱人要去省城的大学读书,她也有孕在身,不得已,她离开了山乡,离开了那二十几个相伴了四年的学生,调到离家近点的一所乡村小学任教。后来,她陆续收到不少同学从山乡寄来的信件。同学们在信中写到:‘敬爱的老师,自从您离开我们以后,我们都非常想念您,想念您对我们的深情厚谊。老师,您把我们从一年级带到四年级,这四年当中,您为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我们在您这里学到了很多知识,懂得了很多做人的道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带我们去春游,不会忘记您带我们参观水库,不会忘记您和我们一起唱歌跳舞……我们舍不得离开您,我们知道,您也舍不得离开我们……’”在文章结尾,作者这样深情地写道:“那段山乡教书的生活一直铭刻在她的记忆深处,每每想起,会让她情思网牵,暖意浓浓。她知道,她的根在山乡,山乡学生的笑脸上有她割舍不了的爱在洋溢。”她这样扎根于生活深处的文字,很容易让有切身生活体验的读者泪水难禁。我也有过类似在乡村小学执教的经历,领略过乡村教书生活特有的清贫与寂寞,领略过终日与教室厮守的甘苦与绝望,领略过最终离开小学内心的无奈与不舍。作者质朴如乡土的文字,引起了我内心强烈的共鸣与挣扎。
歌德曾说过:“哪个少年不善钟情?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豆蔻年华,一种神秘而又圣洁的感情在少男少女心中悄然滋生。在如花似梦的季节,作者心中那树《紫桐花》悄然盛开,却无声凋零。为克制感情和保持冷静的叙述风格,作者有意识地使用了第三人称:“曾经,教室前面那棵开满紫色花朵的泡桐树下,每天早上都有他的身影。只见邻班的他手捧语文或英语课本。有时,他在诵读或默记数学和物理课本上的公式、定理。她把他当成了她来到这个新学校后的学习楷模。她每天从寝室或食堂去教室,很多时候都从他的教室后面斜斜穿过。他坐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每次经过,她向那窗户里张望,就有他的一双眼睛望了过来,明亮的眸子发出晶莹的光。她脸上一热,低头匆匆走过。”“突然地,有一天,她发现那棵高大的泡桐树下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那棵美丽的泡桐树,早已凋谢了那一串串紫色的花朵,树上宽大的叶子也在萧瑟的秋风中渐渐枯黄,一片一片无力地飘落地上。她几经打听,才知道,他进军营了。”“此去经年,只余下旧时记忆依稀。”最后,作者在文章结尾这样感叹:“缺憾已然铸成,别离已经难免,唯愿这一份心痛的美丽永留心间。”也许,这就是作者以文字的形式,祭奠自己远去的青春。
四、我家山水:熟悉的风景最美
旷胡兰写了不少游记散文。游记是旅游文学最常见的文体,“是旅游主体面对旅游客体时的对现实生活的暂时超越的记录。人们常常需要借助这种超越,达到现实生活中诸多不平衡心理的最后平衡”⑦。一个真正的游记家,总是有着自觉的、强烈的发现意识。著名画家齐白石曾以下面的话作为自己的创作信条:“我以我家笔墨,写我家山水。”其实,把这句话移用于真正的游记家,同样切当。⑧旷胡兰的游记散文注重内情与外境相呼应,人物与景物相融。她的《重登武功山》,让读者感到作者恣意“写我家山水”的无比骄傲与自豪:“山腰处,几株灌木点缀其间。因为是金秋时节,漫山的茅草已由绿变黄,芦花还没完全开出白花,也呈现出金黄的颜色。微风中,芦花随风摇曳,舞动着腰肢,又似乎在朝我们频频点头。一阵大风刮起,这芦花的海洋便翻滚起金色的波浪,一浪推着又一浪。我们沉醉在这金色的浪潮中。这芦花的浪涛像山脚下田野里的稻浪,又像北方平原连绵的麦浪。这芦花的海洋,风吹浪起,它是轻盈的、曼妙的,是灵动的、诗意的。”在《辰翁故里踏秋行》中,她的彩笔这样描写吉安县梅塘乡刘辰翁的故里:“踏过青草地,走近河岸边,一株株高大的樟树、柳树,或直直挺立,或斜卧河边,各种野花竞相开放,清绿的河水静静流淌,好一幅诱人的江南水墨画。河畔静谧的村庄,安逸的村民,一代一代,在这河水的滋养下繁衍生息。”都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旷胡兰拥有一双与众不同的慧眼,能在熟悉的地方发现与众不同的美。显然,因为“移情”的审美功能,刘辰翁故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已经在作者的眼里美化了,成为一个个寄寓了作者思想感情的生命体。
旷胡兰的散文,仿若一株从山乡深处连泥带土移植到城市的幽兰。由于长期扎根于生活和感情的深处,她质朴的散文风格,透露出对诗意生活的执着追求。当然,旷胡兰有些散文从内向性和表现性来看,还可以向文化、思想和灵魂深处做多维度的掘进与勘探。我们有理由相信,假以时日,通过旷胡兰自身的勤奋与努力,她的散文会散发出更明亮、更温暖的色彩,散发出更醇厚的人性芳香!
① 周冠群:《散文探美》,重庆出版社1986年版,第71页。
② 郑明 :《现代散文》,台北市三民书局股份有限公司2009年版,第12页。
③ 舒莹:《美的寻觅——散文创作技巧谈》,昆仑出版社1989年版,第59—60页。
④ 杜福磊:《散文美学》,河南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3页。
⑤ 曾焕鹏:《当代散文美学论》,海峡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8页。
⑥ 佘树森:《散文创作艺术》,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56页。
⑦ 中国散文与旅游文学研究会编:《旅游文学与散文》,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页。
⑧ 周冠群:《游记美学》,重庆出版社1994年版,第1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