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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浴

2014-07-14俞梁波

文学港 2014年3期
关键词:包厢胖子小城

俞梁波

周三一早,刘胖子就神秘兮兮地打来电话,说周五傍晚无论如何不能约给别人,他有重大的事宣布,兄弟几个一个也不能少。去他妈的一个也不能少!我们都知道刘胖子的口头禅,当他说“重大的事”的时候,千万别相信,因为在他眼里,重大的事就是喝酒,然后足浴。

周五傍晚,我们还是如约来到了刘胖子指定的凯豪酒店202包厢。我们抽着烟,吹着牛,说着笑话。在小城我们这些人被称之为“败类”,因为我们很有些不务正业,喝酒,足浴是我们晚上的保留节目。但是我们一个都没有出轨,一到晚上十二点,个个老老实实回家搂老婆去。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的女人们才一直容忍我们这么“胡作非为”。过了约定时间半个小时后,刘胖子还没到。终于有人忍不住打他电话了。结果他说他来不了了,让我们自己点菜自己喝酒自己去足浴,所有费用全挂在他账上。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照例像往常一样去足浴。这些年,我们小城的足浴店遍地开花,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占据了我们的大街小巷,有人说,这是繁荣的象征,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哪有这么多足浴店,足浴不就是洗脚吗,搞得这么文雅,呸。我们常去的那家足浴店就在凯豪酒店边上,这家叫做“汉来爽”的足浴店一开始我们总以为是洗浴中心,仿佛洗浴中心才配得上“汉来爽”,至于洗浴中心一般干些什么勾当,是男人都清楚。然而却是一家足浴店。我们曾经在一次足浴后问老板,干吗取这个名,是不是想搞一次意淫。老板告知人的一生,人老从脚开始,男人的脚比女人的身材还重要……这个道理我们都懂。是啊,我们都懂。

我们像往常一样叫着号子。这些穿着一色工作服的姑娘们长相好像都差不多,但我们记住了她们的工号。她们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一副熟人的表情爱人的口吻情人的风骚。是啊,我们都是常客,尽管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尽管她们的名字千篇一律,不是小芳,就是小丽。小芳小丽们坐了下来,她们的声音也是千篇一律的:大哥,想我了?我们哼哼哈哈地应着。虽然我们明白,这些姑娘们刚跟她们的顾客们说着同样的话,她们的手上还带着别的男人的体味,那一双双各不相同的脚啊。但是现在她们就活生生地站在我们眼前,她们的手会让我们得到片刻的安宁。

包厢里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但是我们却都慢慢睡着了。刘胖子就是这时候进来的,他一声不吭地巡视了一遍,然后在靠墙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个位置是一直是他的,我们给他留着。他垂头无语。姑娘们拍打脚的声音停了下来。她们都知道刘胖子是这儿的常客,他每次都点8号。她们齐声说:8号今天请假。刘胖子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就像决堤的河似的,中间没有多少转换,直接就成了号啕。我们一个个被吓醒了。刘胖子。刘胖子。刘胖子……

刘胖子爱上了8号。

这真是一件麻烦的事。8号长相一般,算不上漂亮,也谈不上妩媚。刘胖子怎么就爱上她了呢?我们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刘胖子也算是我们小城的青年才俊了,办有一家企业,规模不大,但家底殷实,为人也不错,不算钻石王老五,但至少也排得上黄金王老五吧。虽说我们都叫他刘胖子,但他其实并不是太胖,只是稍微有点胖而已。另外,他待人不错,从来不会因为我们吃他的喝他的玩他的,他就变得势利了变得小心翼翼了变得精打细算了,相反,他对我们那是真好。我们这帮兄弟必须帮帮他,否则白吃白喝白玩了这些年,我们无情无义。

我们逮住12号,让她说一说关于8号的事。12号自己也觉得糊涂,她不相信地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看来,8号太平常了,学历一般,长相一般,就是足浴按压的技术也一般。总之,没有什么出众之处。这个结果我们是预料到的,但没想到8号居然这么稀松平常,在我们的印象中8号不至于如此之差吧,尽管每次刘胖子点8号的时候,他们总是在最里面的那个位置,灯光昏暗,而且我们又醉醺醺的,目光迷离。我们又围住了22号。结果22号的言论跟12号没多少区别。我们都有些糊涂了,只有问刘胖子了,他心里最明白。

刘胖子擦着泪水,断断续续地跟我们说着他跟8号之间的那些故事。8号不是个普通人。听来听去,我们得出一个并不坚硬的结论。在刘胖子的诉说中,8号就是女神,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声叹息都深深地烙在了刘胖子的心里,他眼里只有8号了,哪怕整个小城足浴店的姑娘们随他挑,他也只喜欢8号。唉,可怜的刘胖子。那天,我们早早就离开了足浴店。

又一个周末,刘胖子让我们去足浴店。这一回,他的语调十分喜庆。我们猜测他是不是找到8号了,说不定他现在怀里搂着8号给我们打电话呢。这种诱惑我们无法拒绝。这阵子,我们苦思冥想要为刘胖子做点什么,但发现使不上劲。自从那天后,8号好像不在那家足浴店做了。或许她离开了这个城市,或许她死于一场意外的谋杀,或者她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我们这群“败类”。我们比刘胖子还想了解8号。

包厢里只有一个刘胖子,我们怀疑地望着他,搜索了卫生间与窗帘后面,生怕他捉弄我们。刘胖子有时候喜欢捉弄我们,比如说有时候叫我们吃饭让我们走错包厢,去外面玩开错路之类的,无非是增加一些乐趣罢了。满脸喜气的刘胖子说,来来来,大家都躺下。你们自己叫人。我们说,刘胖子,什么喜事啊?刘胖子说,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我们摇摇头,躺了下来,然后叫号。刘胖子居然叫了12号。12号坐下来给刘胖子洗脚的时候,我们忍不住再次问他,什么喜事?刘胖子摆摆手说,等会儿再说,现在洗脚。我们强自按下心中的好奇,跟着他洗脚。

12号一声不吭地给刘胖子洗脚。她的表情有些古怪。刘胖子闭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样子。电视新闻评论员口若悬河谈着经济,社会。我们也轮流换台,无聊的电视剧与无聊的新闻在包厢里南腔北调般重复。刘胖子居然睡着了。我们轻声地问12号:他到底怎么回事啊?12号摇摇头,显然她也不清楚。8号呢?12号小声地说:她回来了。我们兴奋了,我们表示现在就想看看8号。但是,8号在上钟。也就是说,刘胖子其实知道8号回来了,他即将给我们的惊喜就是让8号在我们面前现身。但是,这又算什么惊喜呢?8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屁关系都没有。12号却神秘一笑,看来,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只是不方便透露罢了。endprint

刘胖子醒来的时候,我们却睡着了。为什么这么多人热爱足浴,或许在足浴之后补个觉才是最要紧的事。忙忙碌碌的人与事,时间就像一台生硬的机器,把我们绞得四分五裂,大家需要休息,哪怕是短暂的几分钟也好,醒来之后,精神抖擞,奔赴职场、生意场、人生场。刘胖子打了个哈欠,然后走出了包厢。不一会儿,8号进来了。8号舒服地躺在刘胖子的座位上,刘胖子蹲下来给8号足浴,他的动作十分轻柔,时不时轻声地问水温够不够。8号沉浸在惬意之中,她嘴里偶尔会有一些声音,不外乎是“哦,轻点,哦,刚好,哦……”

我们彻底地醒了。刘胖子朝我们笑笑,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的手指在8号的脚心摩擦着,一副认真负责的样子。8号望着我们,表情暧昧。这个包厢仿佛是他们两人独有的,我们都是空气。我们对刘胖子的这个举动忿忿不平。他这是想干什么呢?我们站起身来,准备走了。刘胖子像个傻子一般依旧按摩着8号的脚,甚至连头不抬一下。我们真的很生气了。有人说:刘胖子,你唱的是哪一出啊?刘胖子微微抬头,笑着说:这不是很正常吗?无可救药的刘胖子无可救药地爱上了8号。眼前这副场景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们犹豫着,我们担心走出这个包厢后,我们从此以后就跟刘胖子恩断义绝了。有人重新坐了下来,作势喝水。有人拿着电视遥控板换台。有人走到窗前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之,我们的腿在这会儿都不再属于我们自己了,它们归刘胖子领导。刘胖子现在根本就不管我们的腿,他完全沉浸在服务的快乐之中。8号的样子也显得特别夸张,她不时地张嘴却不发出任何声音。那意思,太简洁明了了,就是赶我们走。想想吧,光张嘴不发出声音的滋味不好受啊,简直就是受刑。我们只得走了,至少也得站在包厢外面,让8号痛快地发出声来。果然,我们刚一掩上门,8号就发出了声音。随后是刘胖子的声音:舒不舒服?8号用一个“嗯”回答了。包厢现在就是他们的表演场,一个曾经的客人现在跪在地上给服务员足浴,他们很快乐。

我们很伤心。我们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刘胖子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我们觉得自己被无情地抛弃了,我们说刘胖子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我们忿忿不平,咬牙切齿。8号是一切的根源,我们把目标对准了8号,这个看上去平常却勾了刘胖子魂的女人。8号不过是一个服务员,她根本就配不上刘大胖。如果刘大胖开口,我们马上负责给他找美女。在小城,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关系网、人情网,我们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个配刘大胖的美女。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然而,后来我们明白了。刘大胖若是要我们帮忙,他早就跟我们说了,再说了,如果我们自作主张给他找,他会觉得没面子。男人不就活个面子吗?

8号显得神采奕奕。她对我们的态度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是服务员,把客人当成上帝,她对我们也是笑容灿烂。现在,她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还在为那天我们没有及时离开包厢而耿耿于怀。我们把她叫进了包厢,开始审问。我们暂且把这种问话的方式称之为审问吧。我们一人守住窗,一个看住门,我们自认为我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很好。她躺在椅子上玩手机,对我们根本不屑一顾。我们问:你想干什么?她说:我没想干什么?我们又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说:你们说我想干什么……我们问来问去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她的答复也是如此。最后,我们绝望了,看来在她身上是问不出什么了。自以为是能人是智多星是什么大事都能搞掂的我们崩溃了,我们败给了8号。她夺走了我们的兄弟,并将占领我们的精神领地,接下来,她即将统治我们。

刘胖子依旧像往常一样打电话给我们,我们都开始推三阻四了。刘胖子的语调也就越来越激烈,好像不是他抛弃我们,而是我们抛弃了他。这真是天大的冤案呐。他的心凉了。我们的心更凉。我们就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在家里打转。我们的女人们现在也开始嫌弃我们了,以前她们觉得我们虽然回来得晚,但至少不吭声,像家具一样老实,现在的我们全变了,像更年期的妇女一样絮絮叨叨个没完,拖着她们无法去凑一桌麻将。她们个个河东狮吼一样。我们妥协了,我们在家带孩子,在家拖地,在家洗碗,而我们的女人们打扮亮丽,走了。以前,她们会在晚上十一点前回来,可现在不同了,她们跟我们一样,截止晚上十二点到家。她们一到家就把我们从被窝里揪了起来,说地板没拖干净,碗洗了一半,孩子的作业本上没签字……

我们等待着刘胖子来解救灰头土脸的我们,他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啊。但是刘胖子不打电话给我们了,他像是消失在这个小城了。我们寂寞啊,我们痛苦啊,我们后悔啊。是啊,我们干吗要管这种闲事呢,刘胖子爱8号就让他去爱吧,8号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我们纷纷给刘胖子打电话,无耻地向他表忠心。刘胖子始终只是听,不说话,好像很享受这个过程。刘胖子变了,他被8号教育成另外一个人了,他不再是以前的刘胖子,这代表着我们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以前了。我们流泪了。一开始是为我们失去这种生活而流泪,后来我们是为失去刘胖子这个兄弟而流泪,他是多么好的兄弟啊。我们站在窗前眺望我们的小城,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在弥漫。我们知道刘胖子现在一定是在某个包厢里给8号足浴,8号的喊叫声一定更加嘹亮。

三个月后,刘胖子突然打电话给我们。其实,我们己经习惯了这种灰头土脸的生活,我们的女人们对我们更加温柔了,她们渐渐地将回家的时间悄悄地提前,她们不会像以前一样揪着我们的耳朵四处挑剔,她们现在喜欢跟我们讨论一下怎么过周末。但是我们的心里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希望,或许就是见一面刘胖子,不是足浴,也不是回到以前,只是想问他现在跟8号怎么样了,告诉他以后他就跟我们一样了,告诉他是男人都得走这条路。接到刘胖子的电话后,我们都向女人们请假,她们柳眉倒竖,一副恼火的样子,但我们的苦苦哀求和再三表态让她们的心软了。我们精神抖擞地去赴约。我们预计自己将狠狠地醉上一回。

我们在到达酒店后却被告知直接去足浴店。饥肠辘辘的我们听话地去了足浴店,进了那个预定的包厢。包厢里全是女人,12号、16号、22号……她们正在热闹地聊天。她们打量着我们一小会儿后,全笑了。我们摸不着头脑地跟着傻笑,是啊,她们怎么了。16号捂着脸笑着说:你们怎么成这样了?精气神没了。16号用手指点着我们,好像我们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看来时间真是改变人啊,才三个月,我们就变成了另外的我们。我们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有些拘谨地抽烟。12号也开腔了:你们躺下来啊。我们顺从地躺了下来,她们便各就各位了,只不过,她们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好像之前叽叽喳喳的是另一群人。亲爱的刘胖子一直没来。直到我们足浴结束,他也没有出现。endprint

我们喝着茶,趁姑娘们离开的那会儿,小声嘀咕。刘胖子想干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终于,我们离开了。我们一致认定刘胖子是在耍我们了,或许这还是8号的主意,一个被女人勾了魂的男人是糊涂的,是无法保持清醒的。现在刘胖子的心思我们没有一个摸得着,他的心思深不可测。结束了,我们跟他终于结束了。

我们平静地生活着。我们现在不觉得自己成了笼子里的鸟了,我们反而觉得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们的孩子喜欢跟我们撒一撒娇了,他们甚至可以胡作非为,扯我们的胡子,然后给我们脸上涂上色彩,扮成原始人的模样。我们的女人现在不打麻将了,她们开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她们总是被感动得稀哩哗啦,她们一边擦着泪水,一边追问我们爱不爱她们。电视剧播完了,我们打扫卫生,然后递上热乎乎的毛巾,然后拍着胸脯表态说:爱,相当地爱。

刘胖子再次打电话给我们是在半年后。这一回,我们出奇的冷静,我们几乎就把他给遗忘了。我们甚至记不得他的长相了。但是,刘胖子说如果我们不见他,那他就从18楼上跳下来。我们现在个个都是好市民,我们不能让我们曾经的朋友刘胖子一失足就掉下来,我们义不容辞地要拉住他,开导他。依旧是在那个足浴店,包厢依旧是那个包厢,只不过,这一回包厢里空荡荡。刘胖子站在窗前抽烟,他似乎瘦多了,转过身时,那裤腿无比肥大。他的确是瘦了,以后他不叫刘胖子,应叫刘瘦子了。我们坐下来望着他,我们没有拥抱,也没有话语。刘胖子打量着我们,他将手里的烟在窗台上摁灭了,然后掩面痛哭……

8号让刘胖子将足浴店买下来。刘胖子照办。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来的这些服务员竟然全部离开了,她们跟8号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12号甚至劝刘胖子不要再这么沉迷下去了,但刘胖子那时候却觉得12号这是在吃醋。8号当了老板娘,虽然她跟刘胖子还没有领证,也没有睡一个被窝,但她俨然就是老板娘。她完全变了,她每天向刘胖子发号施令,训斥那些新来的姑娘们,她们都跑了。刘胖子因为买这个足浴店,将自己的那家小企业卖了,如今,生意越来越惨淡,上门催债的人也越来越多。偏偏在这个重要关口,8号不见了。刘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这事。我们哑口无言。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刘胖子那天晚上喝醉了。我们请他吃了一顿饭,他说8号就在城里。我们趁着酒兴陪他找了几家足浴店,一无所获。终于,我们的手机都响了,这是女人们催我们回家的铃声。我们散了。刘胖子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一言不发。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陪着刘胖子寻找8号。8号的模样居然在我们心里越来越清晰,我们发誓找到她之后必须对她采取措施,绝对不是一般的措施。刘胖子每次约我们找8号的时候,特别兴奋,仿佛他最大的快乐就是这个过程。我们几乎将整个小城的足浴店找遍了,然而8号依旧无踪影。我们说8号离开小城了,她回老家了,或者她去北京上海了。刘胖子却坚定地说8号一定还在小城,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她的。他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那模样那神情完全像是疯了。渐渐地,我们就忘掉寻找8号这件事了,偶尔听说刘胖子还在寻找8号。这话是12号说的。某一天我们去了另一家足浴店,遇见了12号。12号现在是领班了,她说8号这人不地道,她把刘胖子骗得太惨了,刘胖子偶尔也会来足浴店,12号见了他便说没有8号,但是刘胖子固执地认为8号一定在小城的哪家足浴店,终有一天会现身的。12号说现在的刘胖子走火入魔了,这世上哪还有这么痴情的男人啊?12号擦着眼睛,然后打量着我们,我们都低下了头,我们知道12号曾经跟我们表示过,想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我们几个一个也不敢应承。我们都是一群嘴上硬得像石头,心里软得棉花似的软蛋。

那一天,我们被叫到了派出所。我们惶恐不安,竭力回忆我们之前做过什么坏事没有。除了以前在足浴时偶尔摸一把姑娘高耸的胸部之外,我们真的没干什么坏事。可那时候姑娘并不生气啊,反而咯咯笑,反而用鼓励的眼神示意我们,这样,我们就会常常光顾,就会点她的号。我们惴惴不安的样子令我们感到很羞愧,无数次在心里检讨我们的那双不老实的手,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罪恶的手啊手,你下次绝对要跟姑娘高耸的胸部保持一尺距离。所以当刘胖子进来的时候,我们心里十分感激,以为他是来保我们了。只有他知道我们这些所谓的“败类”其实一点也不“败类”,我们现在可都是标准好男人。警察把我们叫到了一个房间里,然后说:说吧。我们说什么呀。我们没话可说啊。我们望着刘胖子,他显得很平静,好像绝对不是他告密的,好像他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刘胖子滔滔不绝地说完他那天晚上的事后,我们都愣住了。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刘胖子绝对不会杀了8号,他一直在寻找8号,他发誓总有一天会找到她。我们意见一致地跟警察说:刘胖子疯了,他早就疯了。警察一声不吭地看着我们,他嘴唇上的那层一动不动的绒毛表明他心平气和,他胸有成竹。刘胖子说完之后,就问我们要烟抽。有一阵不见,他居然成了烟枪。他一连抽了好几根。警察把他叫到另一个房间去了。我们炸锅了。我们说:刘胖子疯了,完完全全地疯了。我们甚至拍着门说:警察同志,他疯了,你不能信他,他完完全全疯了。我们乱成一团,我们沮丧无比。刘胖子说他把8号掐死的那会儿,无比后悔,因为他从8号的瞳孔里看到8号心里的后悔,但是他居然没有松手,反而更加坚定地掐了下去。他说那一刻,他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嘴,将自己吞了下去,于是他逃跑了……

刘胖子被收监了。我们离开派出所的时候,那个年轻的警察警告我们以后注意点。我们知道他的一片好意。我们早就成了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们不会再跟以前一样了,胡说八道地说,胡作非为地玩,我们的女人们现在成了我们的港湾,她们比以前更温柔更注重打扮更注意形象,她们说让该死的更年期远离……但是,我们依旧无法弄明白刘胖子是不是杀了8号,如果他真是凶手,他为何要寻找8号?我们一想到这儿就不寒而栗,刘胖子难道一直在演戏吗?他会不会萌发过曾经杀了我们的念头?在我们足浴时睡着的时候,他一个接一个掐死我们?我们个个虚脱得无力说话,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太可怕了,简直是魔鬼。endprint

一周后,刘胖子打电话给我们,说他出来了。我们十分高兴,刘胖子还是刘胖子,他不是杀人凶手,他根本就不是我们想的那样,我们为自己如此卑鄙的想法而羞愧无比,我们恨不得跪在他面前求他原谅。亲爱的朋友,你回来了,那就好了。刘胖子更加瘦了,他说他把足浴店卖掉了,他说他要重新开始,他说他什么都想明白了,他说他要离开小城了。他要去寻找8号。我们纷纷劝他别痴情了,8号走了,她永远不会出现了。刘胖子说:警察把我当成神经病,难道你们也把我当成疯子了?!我没疯,我清醒得很,真的,我要是疯了,我就不会找你们了。我们无语。刘胖子拍拍自己的头说:我老觉得这里面有一根虫子,它时不时地咬我一口,你们说,我要不要把这里剖开,把它抓出来。我们依旧无语。刘胖子指着胸口又说:还有啊,我老觉得这里面有根针在扎着我,时不时会疼上一阵,你们说这根针什么时候进去的?要不要把这儿也剖开,把针取出来,我怀疑都生锈了。我们心里明白,刘胖子真是疯了,但是我们无话可说。我们热泪盈眶,然后跟他道别。

再次见到刘胖子是一个月后,就在派出所内。刘胖子已经被剃了光头。年轻警察说8号找到了,她死了。这真是一件离奇的事。我们簌簌发抖,刘胖子原来说的都是真的,可上次为什么放了他呢?警察说:8号被刘胖子放进了冰柜,所以尸体一直没有腐烂,法医已作过初步鉴定,8号的确是被刘胖子掐死的,这一回让我们来,是刘胖子的意思,他想跟我们谈一谈。

刘胖子望着我们,柔情似水的样子。可我们的心却被提了起来,只要他一说话,就会重重地掉下去,摔个粉碎。他点着了烟,抽了一口,吐了一个烟圈,然后用手指了指他的脑袋。我们细看了一下,果然发现他的脑袋似乎有开过刀的痕迹,有一条小小的波浪。然后,他又解开衣服,让我们看他的胸膛,那条缝好的线依旧可见。我们顿时不知所措了,刘胖子他这是干什么呀,难道他真的捉了虫子取了针?还是他真的精神失常了?我们屏住呼吸,想听他怎么解释这一切。刘胖子紧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正是他与8号,他们幸福地依偎着,背景是我们小城边上的那座山,他们是在山上拍的照片。他将照片放进口袋,然后望着我们。我们不能不开口说话,既然来了,我们就得问他许多个为什么,但我们同时又知道,没有为什么,刘胖子他永远也回答不出为什么。直到我们离开,我们也没有跟刘胖子说一句话。在派出所门口,我们站了一会儿,仿佛看见了无数个8号从我们的眼前一闪而过。

多年过去了,我们偶尔会摸摸自己的头,抚抚自己的胸膛,然后想象一条虫子和一根针并排放在我们面前,我们会怎么办?我们只能跑,我们没有办法,我们是彻底的低能儿。某一天,我们真的在一条街上遇到了8号,换了发型的她的臂挽着一个男人的臂,他们从目瞪口呆的我们身旁走过,只留下淡淡的香水味。我们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我们一定是老了,就好像我们在夜深人静时听到离世多年的刘胖子的叹息声一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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