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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郭全家的桃树地

2014-07-14周树莲

延安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小凤村长媳妇

周树莲

事出在端午节的那天晚上,刘庆给朋友帮忙回来,见家里大门关着,咚咚敲了几声,没人应。刘庆掏出钥匙开门,可怎么也打不开,门是在里边反锁的。刘庆扒着门缝大声喊媳妇开门。喊了半天,媳妇月亮才答应着前来开门。就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刘庆听到西墙头外咚的一声响,好像谁从墙里扔出一个很重的物件。刘庆心想,自己和媳妇都在大门口站着,有谁从自家院里往外扔东西?这样想着,刘庆好奇地伸着脖子向西墙外望了一眼。刘庆看到一个黑影蹲在地上。

刘庆便喊了一声,谁?听到喊声,黑影从地上爬起来顺着胡同迅速地向北跑去了。

刘庆愣怔了一下,那黑影分明是从自家墙头上跳出去的,既然是去自己家的,为什么不走大门要跳墙?刘庆疑惑地把脸转向月亮,那个从咱家墙头上跳出去的人是谁?

我怎么没看见有人跳墙?月亮说。

你没听到西墙外咚的一声?

没有呀。月亮说着也伸着脖子朝西墙外看,哪有呀?是你看花眼了。

奇怪了,明明那人是从自家墙上跳下去的,月亮怎么会没看到也没听到?刘庆很纳闷。

进了屋,刘庆站在屋地上四处踅摸了一下,发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有几个烟头。刘庆记得昨晚上把烟灰缸清理过了,今儿一早就离开了家,现在怎么又会多出了烟头?

今天谁来了?刘庆望着烟灰缸里的烟头问。

就傍晚三婶来串了会儿门。月亮说着走过去把烟灰倒进了垃圾桶里。

刘庆盯着月亮的脸看,月亮的两颊上飞着两朵红晕。这红晕刘庆是熟悉的,刚结婚那阵,刘庆每天都让月亮脸上飞着红晕。

那个跳墙出去的人到底是谁?刘庆盯着月亮脸上的红晕问。

不是说了吗?没有人。月亮盯着窗外的夜色,不看刘庆,她的话好像不是对刘庆说的,而是对窗外的夜色说的。

刘庆站在初夏夜晚白昼一样的灯光下,看着月亮没再说话,脸像寒霜打过的茄子一样难看。

第二天,刘庆吃过早饭,去青云镇买菜籽,青云镇离刘庆所在的刘村只有七八里路。从刘村到青云镇有两条路,一条是车水马龙距离稍远一些的大道,一条是近一些的乡间土路。刘庆是抄近道去的青云镇,一路上刘庆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跳墙的人,为什么月亮会说没看见?月亮瞒着自己和那个人好了多久了?那个人到底是谁?正想着,刘庆突然被一声大喝吓了一跳,赶忙停下车子,定眼一看,自己竟然差一点就撞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农用三轮车上。车上的男人正在码菜。男人说,想什么呢?骑车不看路,这么大的车停在路边没看见?刘庆唏嘘一声,看男人一眼,拐过车把接着往前走,七八里路让刘庆骑得格外烦闷,一个多钟头才到镇上。

说是镇,其实不过村子大小。南街、北街、东街、西街、老街,几条街组成了一个镇子。因为老街曾经是旧的镇政府办公地,邮局、医院、饭店、商店、理发店、熟食店、种子店……卖菜的、卖干货的、卖烧饼的、卖糖葫芦的、卖煎饼的、卖鞋祙的……应有尽有。所以几条街里只有老街格外繁华。镇政府前几年虽然搬走了,但这条街仍不减当年的人气。

在老街的入口处,刘庆下了车,推着车子往里走,十里八村住着,到了镇上就能碰到一些认识的人。有认识刘庆的人跟刘庆打招呼,刘庆也只是敷衍一声,低着头径直朝前走。路过一家发廊的时候,有浓妆艳抹的女子在玻璃窗内向他招手,刘庆看一眼玻璃窗内,推车走过去。走了几步,刘庆又迟疑地站住,回头往玻璃窗里望,望了一会儿,刘庆折回身子,进了玻璃窗。

看刘庆进来,坐在沙发上的几个女子同时站起来热情地迎接刘庆。其中一个胖些的女子问刘庆,先生是理发还是按摩?刘庆说都不要。要……要那个……刘庆支支吾吾,脸憋得通红。胖女子一笑,明白了刘庆的意思,说跟我来吧。刘庆跟着胖女子,穿过发廊后面一条窄窄的小道,来到发廊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的位置,床上凌乱地放着一套被褥,胖女子三下五除二地脱光衣服,见刘庆还傻站着,便走到刘庆跟前给刘庆扒掉了衣服,把刘庆拉到床上。刘庆在床上呼哧呼哧半天也没成功,胖女子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她拉下脸推开刘庆说,没这本事,还来这种地方,你变态呀?胖女子说着起身开始穿衣服,边穿边说,我的时间不能让你白耽误,给一百块钱。刘庆一听,急了,说,我什么都没干,你就要一百?胖女子贴近刘庆的脸盯着刘庆说,你耽误我的时间了,再说老娘的身子不能让你白看。刘庆和胖女子僵持了一会儿,愤愤地摔给胖女子一张票子,转身出了屋子。背后传来胖女子一阵的奚落挖苦。

去发廊,刘庆本想报复一下月亮,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没曾想遭到胖女子的一顿奚落。刘庆灰溜溜地逃离了发廊,又羞又恼。如果此刻那个男人站在刘庆面前,刘庆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捅了他。

刘庆闷着头进了种子店,买完菜籽出来,碰到堂哥刘果。刘果后车座上驮着一袋子化肥。刘果见到刘庆,叫住刘庆说,庆子,这个时候了,不如咱俩吃了饭再回去。刘庆正在气头上,且心里正烦,便随刘果进了同村外号叫猴子开的小饭馆。

猴子见了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亲自沏了一壶茶上来。刘果要了两个凉菜两个热菜,一瓶二锅头。两个人边吃边喝。刘果见刘庆光喝酒不说话,脸阴得像要下雨的样子,就问刘庆,怎么不高兴?刘庆起初不说,一个劲喝酒。酒是56度的高度酒,半杯酒下肚,刘庆就有点多,就说,哥,我想杀人。

刘果被刘庆的话吓了一跳,说,你说什么?你瞎说什么?这话能随便说着玩的?

刘庆说,我没说着玩,我就是想杀人。

刘果愣怔地看着刘庆,见刘庆不像是开玩笑,便说,兄弟,有什么事,害得你到了想杀人的地步?

刘庆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跟刘果说了。反正刘果也不是外人。刘果听了,皱了皱眉说,月亮怎么能这么做呢?真是不像话!刘果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刘庆,叹了口气。刘果看刘庆的眼神让刘庆觉得像刘庆死了的娘,把月亮娶进门不久,刘庆娘就常用这种眼神看刘庆,后来刘庆才知道娘是为他担忧。这会儿刘果用这种眼神看他,不禁让刘庆又想起了死了的娘。

要是娘还活着多好,刘庆眼圈一红,一阵伤心,端起杯子就要喝,刘果忙拦住刘庆,不让刘庆再喝,刘庆却推开刘果,一仰脖儿把酒灌了下去。喝完酒,刘庆声音哽咽地说,哥呀,你说我对她多好,她竟然背着我干这事,啊?刘庆说完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听见刘庆哭,正在算账的猴子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刘果见猴子走来,不想刘庆的家丑外扬,忙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他喝多了,你去忙你的。

猴子就又迟疑地回去算账。刘果不敢让刘庆再喝,想付了钱找个没人的地方劝一下刘庆。刘庆却不走,嚷嚷着还要喝酒。刘果不让喝,刘庆就喊猴子,拿酒来。猴子拿了两瓶啤酒过来,对刘果说,他想喝就让他喝呗,看这架势肯定是心里有事,喝点酒就把心里的不痛快忘了。说着坐下来给刘庆倒了一杯,自己也满了一杯。刘果拦也没拦住,刘庆和猴子喝起来,喝酒的时候,猴子就套问刘庆干啥哭。刘庆没管住自己的嘴,把烦心的事又对猴子说了一遍。说完刘庆说,我要破案,我一定要找出那个狗娘养的。说这话的时候,刘庆拍着桌子,两眼通红地瞪着猴子。猴子也拍了一下桌子说,对,破案,不能让狗日的白占了咱的便宜。

事情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两天的工夫,一个男人从刘庆家跳墙逃跑,刘庆要破案的事像一阵风刮遍了整个村子。一时间,村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妇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平日里这些妇女,没事时就爱聚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地说个没完,本来过日子嘛,谁家还能没有点闲碎的事?张家姑娘当了填房,李家新娶的媳妇原来是个离过婚的,王家精神病的儿子把老妈砍了,赵家哥俩因为房产闹不和了……但一旦遭人议论的事发生在自己家里,就捂着盖着生怕外人知道,可要是事发生在别人家里,她们就要过一下嘴瘾,津津乐道地品评一番。这当儿说起刘庆家跳墙的事,有的说,这月亮也是,穷山沟出来的,嫁到这么个好地方还不知足,竟然干这丢人现眼的事。

有的说,就刘庆那模样能看住月亮才怪呢。

有的又说,瘸驴配破磨,没那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婚姻就得般配。

又有的说,往后咱可得看好自家的男人。

妇女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刘庆和月亮。男人们虽不像女人们那样叽叽喳喳,表面很平淡,然而,内心里却充满好奇,暗自猜测着那个跳墙的男人是谁。猜完了又颇为遗憾地想,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个艳福呢?

月亮不是本地人,是外地来本地打工的,为了留在本地,水灵灵漂亮亮的月亮嫁给了其貌不扬、瘦猴一样的刘庆。几乎所有见到月亮和刘庆的人都可惜月亮这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都认为刘庆和月亮的婚姻长不了。就连刘庆娘活着时都对刘庆说,你小子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到这么俊的媳妇?刘庆娘对儿子娶到这么俊的媳妇很是担忧,活着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上刘庆家跑,名义上是帮刘庆媳妇干点活,实际上是替刘庆看着媳妇。刘庆娘死前,不放心地把刘庆叫到床前,嘱咐刘庆把媳妇看好了,别……话说了一半,刘庆娘就咽了气。

刘庆娘死了两年后,月亮给刘庆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儿子两岁的时候,一天夜里,刘庆正在和月亮亲热,忽然间,看见躺在身边的儿子,睁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刘庆吓了一跳,一下子没了精神。再和月亮在一起,刘庆就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后来月亮就不再和刘庆一张床上睡觉,而是和儿子睡在一张床上。

初夏的天气,气温不是太高,人走在太阳底下感觉不出有多热,事传出去以后,刘庆在家闷了三天,三天后刘庆出门破案。

走在街上,碰上村里的男人,刘庆就要多扫几眼,在心里跟那个跳墙的黑影做一下对比。被刘庆扫了,男人们也不说话,只在心里暗笑刘庆愚蠢,心说,你要能破案,要警察干吗使?

走到街中央,碰到村子里经常跟月亮开玩笑的长生。刘庆目光死死地盯住长生,长生见刘庆盯着自己,知道刘庆对自己起了疑心,便凑到刘庆跟前笑嘻嘻地说,听说你家月亮给你戴绿帽子了,真有这事?

少废话,你说是不是你?刘庆说。

不是,绝对不是,我能干那缺德事吗?长生说。

在我没找到那个人之前,你逃不了嫌疑。刘庆狠狠地瞪着长生说。

路过村南街机井房的时候,刘庆被陈二赖叫住。陈二赖说,听说你媳妇让人给睡了,这可不能轻饶了那王八蛋,这样吧,你给哥两万,哥把这事给你摆平了,把丫挺的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吃。说这话的时候,陈二赖靠着机井房边上的一棵大杨树,手里不停地玩弄着一杆马鞭。马鞭是牛皮做的,陈二赖拿马鞭的手往空中一扬,空中便啪的一声脆响。

刘庆瞧着陈二赖,他不想让陈二赖掺和进来,陈二赖在村子里口碑极其不好,平日里游手好闲,打爹骂娘,整天跟社会上一伙子人鬼混,刘庆打心里不待见陈二赖。他知道陈二赖想趁火打劫,便对陈二赖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二赖翻了刘庆两眼说,就凭你,能办得了这事?陈二赖脸上带着一种鄙夷。不过陈二赖脸上的鄙夷刘庆没看到,陈二赖脸上带出鄙夷的时候,刘庆已经走过去了。

转悠了一天,刘庆也没查出个眉目。晚上回到家,见月亮躺在床上睡觉,刘庆便转身去厨房找吃的,厨房里凉锅冷灶,月亮没做饭。刘庆又折回屋子,拍拍月亮的屁股说,怎么不做饭,起来做饭,我饿了。月亮没动。刘庆就又在月亮屁股上拍了一下。月亮腾地坐起来,冲着刘庆说,你不是去破案了吗,接着破去。

刘庆说,你不告诉我那人是谁,我还不自己去查?

刘庆你不是人,有你这么埋汰自己媳妇的吗?月亮指着刘庆说。

你怎么骂我不是人呢?我干的都是正事,要不你告诉我跳墙的那个人是谁?刘庆拿掉月亮指着自己的手说。

是贼。月亮说完,又蒙头躺在床上,给刘庆一个后背。

是贼呀,看来我明天得把墙头加固一下,防贼。刘庆冲着月亮的后背说。

第二天,刘庆找出家里空了的玻璃瓶子,噼啪地砸碎,和了些洋灰,把碎玻璃片子一个挨一个地插在墙头上。有人见了问刘庆,插这么多玻璃片子干吗?刘庆说,防贼。那人便知道了怎么回事,故意逗刘庆说,贼都溜门撬锁,谁爬墙头?刘庆瞪那人一眼说,说不定你就爬呢,就防你。哈,我可没这嗜好。那人笑着走了。

太阳正头顶的时候,刘庆插完了最后一块玻璃从墙头上下来。五颜六色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排哨兵。刘庆站在院子里端详着那排哨兵,仿佛看到跳墙的那个人满脸是血趴在玻璃片子上疼得吱哇乱叫,刘庆就笑了一下。扭头发现月亮站在堂屋门口,刘庆就说,看看怎么样,这回我看谁还敢跳墙?说完刘庆冲着月亮又意味深长地笑了,月亮没等刘庆笑完就转身进了屋子。

接下来刘庆把破案的时间改在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刘庆潜伏在黑夜里,像个狙击手似的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家门口的动静,直盯到后半夜,刘庆被蚊子咬得实在受不住了,才起身回家。

第二天晚上,刘庆特意穿上长袖裤褂全副武装继续潜伏在黑夜里,结果长袖裤褂捂了刘庆一身臭汗,自己家门口连个人毛都没见着。

难道那个跳墙的人听到了风声不敢来了?刘庆不死心,每天晚上照旧去潜伏,意想不到的,第七天晚上,刘庆看到麻子村长踱着步从远处走过来。刘庆一愣,心说难道跳墙的那人是村长?刘庆不错眼珠地盯着麻子村长,生怕一不留神麻子村长进了自己家院子没看到。就在麻子村长越来越挨近刘庆家门口的时候,刘庆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可没曾想麻子村长在离自己家门口还有两米的时候,闪身进了村会计小凤家。刘庆悬着的心才一下子放了下来。小凤的老公柱子外出打工了,家里只有小凤一个人,小凤是去年被村长提为村会计的,小凤做会计背地里村里很多人议论,说小凤从没学过会计,怎么能当会计呢?难道村长这时候去小凤家是教小凤做账?刘庆暗中猜测。

夜渐渐地深了,大约两个时辰的工夫,刘庆见麻子村长由小凤陪着送出来。到院门口,麻子村长没说话,刘庆看到麻子村长的手在小凤的胸前抓了一把。小凤娇嗔地打掉麻子村长的手,推了麻子村长一把,之后便关了大门回院了。

麻子村长和小凤的举动让刘庆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盯着自己家却见到了别人的秘密,刘庆很是兴奋。

第十一天晚上,刘庆看到村里平日喜好小偷小摸的二秃子,偷偷撬开了王喜家的院门,不大工夫二秃子怀里抱着一只半大的羊羔从王喜家悄悄溜出来。看着二秃子抱着羊走远,刘庆在心里骂二秃子不是个东西,偷谁不好,偏偷光棍王喜。王喜本来就傻,再丢了羊,王喜的大哥肯定又得打王喜。

第十七天晚上,刘庆又看到二栓子娘提了一扇排骨和一篮子鸡蛋去了赵宝生家。赵宝生在县法院当厅长,虽不在村子里住,但赵宝生的娘住在村子里。不年不节的,二栓子娘提了东西去看赵宝生的娘,肯定是有事求赵宝生。听说二栓子前些日子开三蹦子撞了人,莫不是为这事?

……

一连数日夜里,刘庆躲在暗处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却没见着一个人晚上进自己家。刘庆也好像忘了自己晚上蹲在暗处要干吗,他被在暗中看到的那些个人和事吸引着,乐此不疲。

知道了那些人的秘密,刘庆再见到那些人时,脸上就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的笑。

这天,刘庆碰到小凤出来倒水,刘庆对小凤说,小凤,这村长见天晚上到你家教你算账,也不知村长的账算得灵不灵呀?小凤被刘庆的话问得一愣,说你怎么知道村长晚上到我家算账?刘庆诡秘地一笑,看着小凤并不说话。小凤见刘庆一脸坏笑,生气地说,你管得着吗?要管先管你家月亮去。说完一盆脏水哗地一声泼到刘庆脚下,转身回了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等柱子回来,看我不让柱子收拾你。刘庆跳着脚躲开脚下的脏水,冲着小凤家的院门喊。

白天在地里,刘庆看到谁家地里有新鲜的蔬菜,只要他想吃,就顺手薅一把。看到谁家的青玉米长得旺,他也就手掰个十个二十个的回家煮着吃。要是碰见主人在地里阻止他,他就会说,那天晚上从我家墙头上跳出去的人是不是你?我这案一天不破你就有嫌疑。碰上好说话的,拿就拿了,掰就掰了,不去真跟他计较,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碰上不好说话的刘庆就跟人家大动干戈。

那天,刘庆想吃韭菜,就拿把薅刀上了地。刘庆在地里踅摸半天,发现只有村长家地里的韭菜新鲜。因为是村长家的,刘庆就在割与不割之间犹豫了一会儿,但想到那天晚上在小凤家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刘庆胆子就大了,蹲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哪儿好割哪儿,那一把这一把,村长家的韭菜就像被鬼剃了头,东缺一块西缺一把看上去很不美观。

刘庆的韭菜刚割完,被正好上地的村长媳妇发现了。村长媳妇本就很吝啬,外加上男人又是村长,就比别人霸气几分。这时见刘庆割自己家韭菜,村长媳妇就骂刘庆是贼。刘庆不理村长媳妇,把割得的韭菜往车筐里一扔,推起自行车就要走,村长媳妇拽着刘庆不让走。

刘庆说,你拽我干吗?

村长媳妇说,你把我的韭菜糟蹋成这样,就这么走了?你得赔我损失。

刘庆说,我媳妇让人睡了,谁赔我损失?

村长媳妇说,那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我家男人又没睡你媳妇。

刘庆说,只要我的案子一天不破,你家男人就有嫌疑。

村长媳妇说,放屁,我男人堂堂一村之长,能睡你媳妇?

村长怎么了?村长也是人,说不定嫌疑更大呢?刘庆说着诡秘地一笑,要不你问问你家男人每天晚上都上哪去了,干吗去了。

刘庆,有本事你把跳你家墙的人找出来,别没事诬陷好人。村长媳妇指着刘庆说。

我诬陷好人?村长来了,你问问村长,我是诬陷他吗?刘庆说着手往村长媳妇身后一指。村长媳妇不知有诈,回过头顺着刘庆手指的方向望去。刘庆趁机骑上车子想溜,没成想村长媳妇的一只手还抓住自行车后座,刘庆往前一推车子,带得村长媳妇一趔趄。村长媳妇没见着村长,回过头见刘庆想跑,生气地另一只手也上来拉住车后座不放。刘庆把自行车靠在腰间,双手去掰村长媳妇的手,兴许是用力过大,弄疼了村长媳妇,村长媳妇哎哟一声,情急之下照着刘庆的脸上就抓了一下。顿时,刘庆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见村长媳妇上了手,刘庆一把把村长媳妇推倒在地,之后蹬上车就走。村长媳妇坐在地上,望着刘庆的背影骂道,刘庆,你这个缺德种,有人跳你家墙头活该,怎么不多跳几回呢,你这挨千刀的。

回到家,刘庆把韭菜往堂屋地上一扔,让月亮给包饺子。月亮没动,望着刘庆脸上的伤说,你今儿拿东家,明儿拿西家,你拿到哪天算完?

刘庆把脸凑到月亮跟前,盯着月亮咬牙切齿地说,等我把那个跳墙的人找出来,就算完了。

月亮看一眼刘庆,没说话。自从发生了那晚的事,刘庆对月亮不打不骂,只拿眼睛看月亮。月亮走到哪儿,刘庆的眼睛就跟到哪儿。月亮被刘庆的目光盯得常常是丢三落四。

去吧,赶紧包饺子,看这韭菜多好,还紫根的呢,包出的饺子肯定好吃。刘庆说着从地上拾起韭菜递给月亮。月亮看看刘庆,塌下眼皮,接过韭菜去了厨房。

见月亮进了厨房,刘庆站到镜子前,抚摸着脸上的血道子,狠狠骂道,他妈的,这娘们儿下手真狠。于是便诅咒村长媳妇不得好死。

饺子上桌的时候,刘庆打开一瓶二锅头,就着饺子喝起来。月亮见状,起身去了里间屋。刘庆自斟自饮,半斤酒下肚,刘庆舌头不听使唤地喊月亮给他沏茶。喊半天不见月亮出来,刘庆便铁青着脸,把杯子往桌子上一蹾,骂骂咧咧地起身咚咚地砸里间屋的门,砸了一阵,刘庆便顺着门溜到地上,用头顶着门呜呜地哭起来。刘庆的哭声细且长,听上去很像是女人的声音。哭了一阵,不胜酒力的刘庆便倚着门打起了呼噜。

刘庆添了毛病,每天中午或晚上吃饭,就要喝酒。喝完了酒,刘庆就要发脾气。刘庆发脾气的样子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张牙舞爪,发完脾气刘庆就会哭上一阵子。

仗着村里男人都有嫌疑,刘庆拿东家摘西家,且理直气壮。弄得村里人烦他像烦一贴老膏药,看见他就像看见了瘟神,打老远就躲。刘庆对此并不理会。这倒高兴坏了二秃子,二秃子找到刘庆,对刘庆说,干脆咱俩合伙干吧,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刘庆斜一眼二秃子说,我跟你一起干,我能跟你一样吗?我是破案呢。

二秃子嬉皮笑脸地说,破啥案呀?你是借破案偷人家东西,和我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攻的是心理战术,你懂吗?

二秃子摇摇头。

刘庆从鼻子里哼一声,不屑理二秃子。

夏末秋初,村子里修路,负责修路的郭全一天傍晚找到刘庆,让刘庆把碍事的两棵老榆树刨了。

刘庆说,凭什么你们修路让我刨树?说这话的时候,刘庆正蹲在落日的余辉下磨一把镰刀。

郭全说,你家的树碍事。

刘庆说,你不修路不就不碍事了吗?

郭全说,你说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不讲理呢?

刘庆说,我怎么不讲理,我不正跟你讲理呢吗?

郭全说,你这叫讲理?我看你这纯粹是没事找事。

我就是没事找事,你能把我怎么样?刘庆不看郭全,仍在一个劲地磨那把镰刀,镰刀和石头摩擦的声音噌儿噌儿的很刺耳。此时的镰刀已被刘庆磨得镜子一样光亮,或许是为了试试镰刀的刀刃是不是锋利,刘庆起身挥起镰刀在身后那棵梨树上画了一个弧线,随着刀过梨树上的枝叶立时散落一地。

刘庆,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人跳了你的墙,别人就都该你的。有本事你把那个跳墙的人找出来,有气跟那个人撒去。我又没跳你家墙。郭全看了一眼地上的落叶说。

你说你没跳,我怎么看你就像跳墙的那个人呢?刘庆说。

你血口喷人!郭全顿时又气又恼。

不是你,你急什么?心虚了吧?刘庆笑了一下说。

我告诉你刘庆,郭全指着刘庆说,这树你刨也得刨,不刨也得刨。说完郭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刨你奶奶的腿儿,刘庆冲着郭全的背影说。说完一挥手里的镰刀,梨树叶子又落了一地。

刘庆到底没有拧过郭全。第三天,郭全趁刘庆赶集的时候,找了几个人把刘庆的两棵老榆树刨了。刘庆赶集回来,见两棵老榆树横卧在地,气冲冲地找到郭全家和郭全干了一仗。

干完仗还觉得不解气,刘庆又气冲冲地回到家,拿了一根竹竿子,骑上自行车去了郭全家的桃树地。刘庆把自行车嗖嗖地骑出了一路风声,风声停后,刘庆来到郭全家的桃树地。正是桃子即将丰收的季节,桃园里满树鲜艳的桃子压得桃树枝子颤颤的。微风一吹桃子香甜的味道满园都是。此时正是中午,地里没人,桃园里静悄悄的。刘庆扔了自行车,抡起竹竿子照着树上的桃子狠狠地打了下去,仿佛站在刘庆对面的不是桃树,而是郭全。刘庆边打边解恨地说,我让你刨我的树,你刨我的树,我就打你的桃子。桃子纷纷被打落到地上,七零八落,露着鲜嫩的伤口。

刘庆打了一阵,打累了,便扔了竹竿子摘了几个鲜红的大桃子,在身上蹭吧蹭吧了几下,坐在地上吃起来。几个桃子下肚,刘庆肚子里鼓胀胀的,又有了力气。刘庆爬起来接着打桃子,刘庆只打了三棵桃树,肚子便疼了起来,且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刘庆疼得脸煞白,弓着腰捂住肚子,挣扎着一步一步地往桃树地外面走,没走出桃树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刘庆一夜未归,起初月亮没当回事,以前刘庆和朋友喝酒,也有一夜未归的时候,不用找,第二天一早刘庆自己就回来了。可这次,到了第二天傍晚还不见刘庆的影子,月亮的右眼皮一个劲地跳,心里就有些发慌,报了警。

刘庆的尸体被人发现是三天以后。郭全的媳妇上桃树地看桃子,为了桃子好卖,前几天她家的桃树刚打了农药,没成想进了地便发现了刘庆的尸体。那时刘庆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成群的苍蝇围着刘庆的尸体嗡嗡乱飞,密密麻麻的白蛆在刘庆的身上争先恐后地忙碌着。刘庆的尸体火化后,郭全给了刘庆媳妇月亮一笔赔偿款。

两年后,邻村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托人向月亮提亲。月亮对前来提媒的人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自己要带儿子嫁过去,且儿子不改姓,还跟着刘庆姓刘。男方答应了月亮的条件。月亮便带着儿子在一阵嘀嘀嗒嗒的唢呐声中嫁了过去。

责任编辑: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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