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事件

钱良营

1

栾小小是在一个夏日的黄昏和绿雀交上朋友的。那时候，栾小小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一只小鸟那样飞到蓝天上去呢？

那个黄昏，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汗水像雨水一样冲刷着每一个同学的面颊和脊背，教室里漂浮着濡热的汗酸味。寝室里更热，简直像蒸笼一般。十多个孩子住在一间狭窄的房子里，没有降温的设备。栾小小他们接了水泼到地面上，结果，到处都被浇得湿漉漉的，地面和床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在狭窄的空间弥漫，熏得人发晕。

栾小小和夏雷爬到工字型教学楼楼顶上去凉风。

工字型大楼是这座城堡内的最高建筑，楼顶宽敞得像个大操场。然而，楼顶毕竟不是操场，四周没有防护栏，虽然又高又宽阔，却不是安全的地方。能爬到楼顶上去的梯子很狭窄，是专供工人维修楼顶时用的。通向楼顶的墙壁一角留着“禁止攀爬”的字迹，告诫同学们楼顶是他们的禁区，但也仅对那些听话而又胆小的同学起作用，像栾小小这种具有探险精神的顽皮学生对此却熟视无睹，相反倒激发了他们攀爬上去的兴趣。就是因了很少有人上去，楼顶上才显得安静和清凉。夏季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减弱了酷暑制造的热浪。站在宽敞的楼顶上，既可以让被高温折磨得疲惫的身心获得短暂的舒适，又可以观赏到城堡内外的风景。

栾小小发现了这个秘密后，就经常约他的好朋友夏雷偷偷地爬到楼顶上看风景。

距城堡不远的地方有片树林子，每到春天，树林子就变得一片翠绿，成百上千只小鸟在树林里欢快地跳舞、唱歌，上演着一幕幕令栾小小非常好奇的故事。树林子旁边流淌着一条小河。夏天的时候，小河的水开始上涨，哗哗地向下游流去，流呀，流呀，一直流到秋风把树叶吹落的季节。栾小小把那片树林子叫着“春天的童话”。看到流淌的河水在明媚的阳光下发出粼粼波光，看到成群的鸟雀们在绿叶间飞来飞去，栾小小多么希望能到那里去玩个痛快呀。然而，树林子和城堡虽然相距不远，栾小小和同学们却很少有机会能到那里去。不是不愿意去，而是城堡的大门关得很严。许多穿着灰色制服的保安轮流守候着大门，谁也休想随便走出去半步的。

那天，他们刚爬上楼顶，就看到了一只小鸟。

小鸟的翅膀是淡绿色的，脖子和尖尖的头顶是稍深的嫩绿，腹部却是嫩黄色。栾小小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浑身长满了漂亮羽毛的小鸟。在乡下，他看到的大多是灰灰的麻雀，褐色的老斑鸠，还有乌黑的老鸹。这只鸟形体如麻雀大小，但是却比麻雀漂亮多了！特别是那双淡绿色的翅膀，在晚霞的折射下，闪耀着明艳的光泽，煞是好看。由于叫不上这只鸟的名字，栾小小就叫它绿雀。

绿雀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边唧唧地叫着，一边左顾右盼寻觅着什么，像是来和小小他们约会，却又因了对方的迟到而露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栾小小说，多好看的鸟啊，把它逮着，买个笼子养起来吧。说着，蹑手蹑脚地向绿雀走去。

夏雷“嘎嘎”地笑起来，呸！瞎想，红点老师不会让你养鸟的！

没等栾小小靠近，绿雀突然展开翅膀飞走了。栾小小有些懊恼，埋怨是夏雷如鸭子一般的笑声把绿雀惊飞的。

不过，绿雀并没飞远，在距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又落下了。这次，连寻觅的样子也没有了，就那么昂着尖尖的脑袋，唧唧喳喳地朝着两人叫，好像是说，“你抓不到我的”！调皮的样子有了挑逗的意味。

栾小小向夏雷“嘘”了一声，弯下腰，弓着身子，蹑手蹑脚朝绿雀走去。栾小小离绿雀越来越近。绿雀似乎没有发觉栾小小正向它走来，顾自喳喳地叫着。栾小小屏着呼吸，就在伸手要抓着绿雀的时候，绿雀又“哧”地一声飞走了。

不过，这次绿雀飞出去的距离更近，而且，栾小小还发现，绿雀显得十分吃力的样子，绿雀的叫声也有了一种让人心碎的哀鸣。栾小小这才注意到，绿雀的一只爪好像受了伤。绿雀蹦跳的时候，它的右爪始终弯曲着，只用一只左爪在蹦。那只受伤的右爪是导致绿雀飞不远的原因。栾小小想，绿雀一定很疼的，若不把它的伤治好，绿雀再难飞到远处的大树上去。一定要把绿雀的伤治好！栾小小这样想着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绿雀，一米，一尺……他屏着呼吸，那时候，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在绿雀将要飞走的时候，栾小小伸出了手。这一次，他终于抓到了它。

绿雀在栾小小的手里痛苦地哀鸣着。栾小小小心地捧着它，安慰它说，绿雀，好朋友，我不会害你的，我要把伤给你治好，让你飞得高高的。

绿雀似乎听懂了栾小小的话，它叫得果然不那么凄凉和绝望了。后来，它乖巧地卧在栾小小的手心里，只是偶尔地叫一声。

真是一只可爱的小鸟。

栾小小想起了一位叫着赵传的大哥哥唱过的一首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呀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地要求算不算太高……”

栾小小轻轻地哼着那支歌，就像哼着一支催眠曲。绿雀在栾小小的哼唱中，很乖地闭上了眼睛。

栾小小看到，绿雀的右爪果然有一处被什么东西划破的迹痕。栾小小急忙捧着绿雀，回到了寝室。他在自己的枕头下，找到了一片创可贴。那贴片效果很好的，有一次，栾小小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就是用这种创可贴治愈了伤口。

栾小小揭开创可贴，小心地贴在绿雀受伤的右爪上。

2

在栾小小的精心呵护下，绿雀的伤终于好了，它又可以飞得很高了。想到绿雀飞到树林里、飞到蓝天上的情景，栾小小高兴极了。栾小小想，自己如果能有一双翅膀，和绿雀一齐飞到蓝天上去，那该多好啊。

那天，栾小小带着绿雀爬到了楼顶上，对绿雀说，好朋友，你的伤已经好了，咱们再见吧。记着哎，到了树林里，千万别把小小给忘了呀！

栾小小把绿雀托在手上，举过头顶。他想，这样，绿雀一定会飞得很高的。

绿雀鸣叫了一声，抖动一下翅膀飞走了。

可是，栾小小刚下楼，绿雀又飞了回来。绿雀追着栾小小，在栾小小的头顶盘旋着，鸣叫着。栾小小仰起头，对绿雀说，好朋友，我要回教室了，不能和你玩了。老师发现我和你玩耍，会批评我的。

绿雀似乎听懂了栾小小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绿雀开始光顾栾小小的教室。栾小小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绿雀唧唧喳喳地叫着，落到了教室的窗台上。绿雀企图飞进教室里边来，可是，它的翅膀怎么也钻不破那坚硬的透明玻璃，它只有在窗台上急切地蹦跳着。

绿雀到来的时候，正在打瞌睡的栾小小连一丝觉意也没有了。在此之前，那个脸上长满了红豆的男老师已经点了他几次名，并且走到他的座位前，用教棍敲击他的课桌，后来又试探着在他的脑壳上敲了几下。红豆老师用这种震慑的方式，要把栾小小的瞌睡虫赶走。可是，奇怪的是，等红豆老师刚转身走上讲台，瞌睡虫又爬进了栾小小的脑壳，栾小小的头又像鸡啄米似的一勾一勾地低了下去。红豆老师非常气愤地责备他，“朽木不可雕也”，就任他去打磕睡了。栾小小后来才明白，红豆老师把他比喻成了一块木头，而且是一块坏掉的木头。

让他不明白的是，自己怎么会成了一块坏掉的木头呢？

绿雀的叫声把栾小小唤醒了。看到绿雀把透明的玻璃当成了敞开的门，栾小小心里好笑。栾小小轻轻地向绿雀招招手，表达的意思是，啊，绿雀，你来了，欢迎你。可是，那不是门，你进不来的。

绿雀用它坚硬的喙，啄了一下窗玻璃，又昂起头叫了几声。栾小小听懂了绿雀的话，原来绿雀在责怪他。绿雀说，好朋友，我是来找你玩耍的。可是，这是什么玩意儿呢，把我挡住了？你怎么不放我进去呀！

栾小小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是我不让你进来，是红豆老师不让你进来。

绿雀像生了气似的，在窗台上蹦了几下，“唧唧”叫了几声，有些撒娇的样子。绿雀责怪他，红豆老师不让我进去，你怎么不出来和我玩耍呢？

栾小小有些急了，他站了起来，伸出一个手指向外指了指。那意思是，你等一会啊，就要下课了……

栾小小还没把自己的意思向绿雀表达完整，他同桌的一位叫涂强的同学举手向红豆老师报告：老师，栾小小搞小动作！

栾小小吓得急忙坐直了身子。

红豆老师走下讲台，走到栾小小的跟前。

红豆老师阴沉着脸，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栾小小，严肃而认真地说：栾小小，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听课，请你出去！

栾小小听出，红豆老师用了一个“请”字，这个“请”是个很礼貌的字眼，然而和“出去”连在一起，让栾小小感到了紧张和恐惧。“出去”是红豆老师惩罚学生的一种方式，立正站在教室后边，一站几十分钟，让人站得腿脚发麻。栾小小曾经多次尝过“出去”的滋味。他可不愿意被“请”出去。他低声辩白说：老师，我没有搞小动作。

涂强底气十足地说：老师，栾小小撒谎——他一直和窗外那只小鸟交头接耳。

红豆老师很欣赏涂强用了“交头接耳”一词来形容栾小小犯下的错误，他赞许地看了一眼涂强，接着走到栾小小跟前，揪着栾小小的衣领，把栾小小揪离了座位。

那时候，栾小小感觉红豆老师的手像钳子一样有力，以至于衣领勒着他的脖子使他喘不过气来。栾小小的两只脚离开了地面，几乎是被红豆老师拖到了教室后边。

栾小小被罚站在教室门外。

绿雀飞过来，围绕他身边边飞边急切地叫着，似乎声声在替栾小小鸣着不平。

听着那叫声，栾小小伤心极了！

3

栾小小被爸爸送进城堡里的时候，刚十二岁。

栾小小的奶奶——那个脸上长满了如榆树皮一般皱纹的老女人，舍不得孙子离开自己。

可是，奶奶是无奈的。

孙子是一只雏鸟，小的时候，奶奶用自己的翅膀护着他，现在孙子长成了大孩子，奶奶的翅膀已经遮不住他了，奶奶不能再把他护在身边，只得随他去了。

栾小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双双出去打工，把他留在家里，跟着奶奶生活。栾小小饿肚子的时候，就哇哇大哭。奶奶哄栾小小不哭的办法，就是把在村头小商店里买来的劣质饼干嚼碎了塞进栾小小嘴里，或者，把自己家的老母鸡下的蛋炖成喷香的鸡蛋糕儿喂栾小小。两种食物比较而言，栾小小还是喜欢后者。奶奶要哄栾小小睡觉时，就把自己软不塌塌的奶头堵了栾小小的小嘴。在三岁之前，栾小小是噙着奶奶的奶头睡觉的。栾小小六岁的时候，开始到村里的学校去读书。

村里的学校在村子的东头，一排教室，三个老师。

在栾小小的印象里，教室又低又暗，窗户很小，夏天的时候，窗户敞开着，到了冬天，窗户被砖块垒严实了。老师怕把孩子们冻了，当然，自己也怕冻。老师是村里人，既当老师，又当农民。春天种庄稼和夏天收麦子的时候，老师就给孩子们放了假，让孩子们帮助大人们干些农活。他们也回去忙自家的农活。不放假的时候，老师就给孩子们上课。老师上课的时间没有规律，上午上课的时间大多是九点，也有九点半的，也有到十点的，甚至还有更晚一些的时间。不过，放学的时间都很一致，无论几点上的课，到十一点是必定要下课的。到了十一点，老师很负责任地匆匆忙忙给孩子们布置一些家庭作业，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至于孩子们的作业做不做，做得如何，孩子们一年内能学会写几个字，老师很少问过。因为老师的家里总有许多干不完的农活在等着，还想着自己家的地没有锄，也有的菜园子里需要浇水等等。这些活计是不能耽误的，自己不干，没有人替他们干。

农村的小学就是这样，县城里应该管理这些村小学的人都忙得要死，没闲时间下来管理，只有让村里人自己管。村里人自己又管不好，只得任这个样子熬下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栾小小的爸爸妈妈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次。

爸爸妈妈留给栾小小的印象，就是揹着大包小包走进院子时那种自负的神情，就像他们是立了战功荣归故里的英雄似的。男人放下包，对栾小小拍拍手，叫，小小，过来，让爸爸抱抱。女人也扔下包，问小小，乖，想妈妈没？看着这两个陌生人都要亲自己，栾小小吓得哇哇大哭，藏到了奶奶的身后。奶奶护着栾小小，一边用教训的口气说，看把孩子吓的！

栾小小自小就没有爸爸和妈妈这两个概念，他最亲近的人就是奶奶。

奶奶慌慌张张地为他们烧热水、做饭。面对这两个自己要叫着爸爸妈妈的男人和女人，栾小小总是怯怯的，直到他们从包里给他掏出很多好吃的和过年要穿的新衣服，栾小小才意识到，这两个男女，可能和自己有某种关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栾小小听懂话的时候。然而，在明白了这两个人是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时，栾小小反倒对这两个人产生了厌恶和仇恨。这两个人把他生下来，就一走了之，到大城市过他们的好日子去了。栾小小想，他们真狠心啊！他们怎么连老桐树上的小鸟妈妈也不如呢——栾小小看到过，小鸟妈妈生下的小雏儿卧在窝里，小鸟妈妈捉来了虫子，嘴对着嘴喂小雏儿。小雏儿吃着小鸟妈妈捉来的虫子，渐渐地长出了羽毛，渐渐地长大了，自己能飞翔了，就飞到田野里去捉虫子了。栾小小是多么地羡慕小雏儿啊！

其实，栾小小是误会了爸爸妈妈。爸爸和妈妈到城里挣钱去了，带上他哪有空挣钱。不是不愿意要他，而是为了多挣钱才把他留给奶奶的。栾小小哪里知道，像他这样的孩子，在全国有成千上万，数都数不过来的。栾小小不知道这些，就在心里怨恨爸爸妈妈。

后来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爸爸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不是原来被栾小小喊着妈妈的那个女人，而是换了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瘦得像个螳螂，却比原来那个年轻得多，穿衣打扮也比原来那个鲜亮。看到这个女人，奶奶脸上很不高兴。奶奶不高兴栾小小也不高兴，总觉得这个女人像电视上看到过的某个女特务的样子。

爸爸对栾小小说，儿子，这是你妈妈，你新妈妈。喊妈妈！

栾小小“呸”地朝爸爸吐了一口痰，说，她是你妈妈，你新妈妈！

爸爸生气地要打栾小小，栾小小早已经跑出了门。

栾小小在跑出大门口时，听到爸爸无耻地对那个女人说，这孩子，不认你当妈，让我喊你妈，妈——栾小小听到一声巴掌拍击嘴巴的响亮声音在背后响起。

从那个时候起，栾小小恨死了那个女人，也恨爸爸。尽管爸爸每次回来都给栾小小买了许多东西，走时又给奶奶留下一些钱，但是，栾小小还是不喜欢他。

后来奶奶说，小小，也别怪你爸，是你妈坏了心肝，跟有钱的男人跑了，你爸才和这个女人好上的。再后来，听奶奶说，爸爸也成了有钱人，爸爸不知做了啥买卖，发了大财。爸爸财大气粗地买了小汽车，买了房子。那个像女特务似的女人打扮得又像个外国女特务了。

4

栾小小渐渐大了，小学读完了。村子里没有中学，只有乡里才有中学。可是乡里中学条件太差，吃住条件都差。栾小小的爸爸曾经在乡里读过书，对乡中学的境况亲身感受过。栾小小读完村里小学就要上初中时，爸爸回来了。爸爸牛皮哄哄地开着小汽车，在村头下了车，牛皮哄哄地给村里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发着烟，给小孩子们散发着奶糖。爸爸的高级香烟和奶糖让他赢得了村里人的羡慕和好口实。爸爸是专为栾小小上初中的事回来的。爸爸听奶奶说要送栾小小去乡里读初中，就赶回来了。他在县城里给栾小小联系了一所学校，就是在全县有名的“巨才中学”，一个有钱的老板建起的私立中学。这所学校是寄宿制学校，学生吃住在校，半个月才一个星期天。学校比乡中学的条件要好，可是学费贵得吓人，每年要交很多钱。但是，爸爸有钱，下决心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巨才”。再说，把孩子送到这所寄宿制学校，爸爸落得个放心，也省了让奶奶多操心。可是，奶奶心疼钱，也可怜孙子，才十多岁大个孩子就要自己顾自己。在学校里吃饱吃不饱？饭堂里抢不过人家咋办？夜里睡觉蹬不蹬被子？奶奶总是放心不下，说还是在乡里读罢，好歹离家近点，常可以去看看的。再说，校门也不是总关着不让人进的，奶奶随时都可以去看孙子。爸爸坚决不同意奶奶的意见。爸爸说，孩子也不小了，不能总是放不下，要让他早些养成独立生活的习惯，让他自己学会照顾自己。

奶奶拗不过爸爸，栾小小就被送进了那座叫着巨才中学的城堡里。城堡是在这里读书的孩子们给它起的名字，因为它的四周被高高的围墙包围着，唯一的一道门又是钢铁焊制的栅栏门。走进这个院子，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在电影或电视里看过的那些戒备森严关押犯人的大城堡。

爸爸把栾小小送进城堡里后，就不再来看他。已经两年了，爸爸一次也没再来过。爸爸不但没来看栾小小，连奶奶也很少看了，过年也不回来了。原来是那个女“特务”生了个小“特务”，爸爸只顾亲他的那两个“特务”，就把奶奶和栾小小都忘了。不过，栾小小的学习和生活费用爸爸还是得打过来的。这一点，还不错，表明爸爸的良心还没有坏透。如果不是爸爸的钱在起作用，栾小小或许早被撵出了这个城堡。

这倒是栾小小希望的。

可是，爸爸不希望，就按照学校的要求，把栾小小所需的费用打给了学校。学校接受了栾小小爸爸的钱，不但不赶走栾小小，还生怕栾小小自己偷偷溜走呢。学校制定了很多规矩来约束栾小小。当然，那些规矩也不是用来约束栾小小一个人的，而是用来约束城堡里所有孩子的。

城堡里的规矩很多，比如，栾小小有一篇文章背不会，就要被老师罚款十块钱。十块钱是栾小小一天的伙食费，栾小小因此就要饿一天肚子。比如，栾小小上课时扭一次头，就要到门后罚站五分钟，如果站立的姿势不好，再追加五分钟。比如……规矩很多，栾小小很不习惯，不但没少接受罚款，而且也没少挨罚站。

这让栾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也让栾小小对城堡里的一些人充满了恐惧和仇恨。

5

教外语的林老师对栾小小很好。林老师长得好美丽！林老师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林老师的脸真白，白得像奶奶过年时蒸的白面蒸馍。奶奶蒸的蒸馍白得发亮，像涂了一层温润的奶油，出锅的时候，还在上边点上几个红点，真是好看极了。栾小小形容不出林老师白的样子，只能拿奶奶蒸的白面蒸馍来比。栾小小没有贬低林老师的意思。栾小小很喜欢奶奶蒸的白馍，也喜欢林老师，因此才这样来比喻。林老师的头发很长，也很黑。栾小小家村子的河边，种着一棵棵垂柳，一到春天，垂柳的枝条在微风中摇曳着，阿那（婀娜）多次（姿）的样子，真是好看。林老师的长发就如阿那多次的垂柳枝儿。

林老师不但人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林老师从来没对学生发过火，也没惩罚过学生。一次也没有。学生若犯了错误，林老师就把犯错误的学生叫进办公室里，细声细语地讲道理。林老师在给学生讲道理的时候，大眼睛会说话似地盯着对方。林老师即使很严肃的时候，眼睛里也不缺温和。林老师用这种温和感染着对方，使那些犯了错误的孩子认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使那些想说谎话的孩子张不开了口……

林老师对栾小小很关心，从没有因为栾小小偶尔的一个小动作就把栾小小请出去。栾小小做错了事，林老师帮助栾小小查找犯错的原因，也帮助栾小小寻找改正错误的方法，使栾小小既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能懂得错误的危害性，因此，栾小小很快能改正了自己的错误。栾小小在林老师的眼里，不是个顽劣不化的学生，相反，林老师还看到了栾小小的许多优点。比如，栾小小热爱劳动呀，不怕吃苦呀，爱帮助同学呀等等。栾小小脑瓜并不笨，他的英语成绩每次考试都在八十分以上，这就不错了。林老师经常这样鼓励栾小小，还经常在班里表扬栾小小。这样，班里那些老是歧视栾小小的同学也不再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来看待他了。

林老师对栾小小的关切和爱护，让红豆老师很有意见。红豆老师认为，林老师对栾小小有偏爱。栾小小这样的“朽木”，是无论如何雕不成器的。林老师不认为自己对栾小小偏爱，林老师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学生，与红豆老师的教育方法不同罢了。由于两个人的想法和方法不同，有时候，免不了发生争论，甚至有过吵起来的时候。有一次，栾小小的作业没完成，红豆老师罚他到操场上站五十分钟。林老师看见了，把栾小小叫到办公室里，监督着栾小小去做作业。栾小小不懂的地方，林老师还耐心地给栾小小讲解。红豆老师在操场不见了栾小小，在办公室里看到林老师正帮栾小小补习功课。红豆老师很气愤，喋喋不休地怨林老师“多管闲事”，“把顽皮学生宠坏了”等等。林老师好心遭抱怨，气得直抹眼泪。

看到林老师为了自己受到红豆老师的欺负，栾小小对红豆老师更加反感了。

他在心里诅咒，凡是红豆老师讲课时，决不好好听讲。气死他！

6

栾小小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夏雷，一个是威娜。

先说夏雷。夏雷和栾小小的情况不一样。夏雷是城里的孩子，长得精瘦，脸皮黄巴巴的，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和栾小小的结结实实、虎头虎脑形成极大的反差。

夏雷的爸爸妈妈都很忙，一天到晚有忙不完的事情。夏雷的爸爸忙着挣钱，妈妈在忙着花钱。夏雷爸爸的职业是工程监理。现在搞工程的特多，夏雷爸爸忙得就像飞转的陀螺一样，整日都有挣不完的钱。因此，爸爸就顾不得照顾夏雷。夏雷妈妈花钱的渠道虽然只有一条，然而，这一条就把妈妈的时间和精力占去了。妈妈的职业就是打麻将，成天连夜地打麻将，打得天昏地暗。妈妈一入牌场什么也不顾了，甚至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得了。妈妈的脑瓜里只有“三皮”、“白板”之类的玩意儿。妈妈更顾不得照顾夏雷。夏雷没被送到“巨才”时，爸爸和妈妈经常吵嘴。原因是，谁必须在夏雷放学之后回家照管夏雷。在这个问题上，两人经常闹得不可开交，各人有各人的理由，且都十分的充足。只有夏雷没理由。学校没有给夏雷准备饭局和牌场，夏雷放了学就要回家。夏雷回到家，通常是孤单单的一个人自己煮方便面吃，有时不煮方便面，就啃方便面。后来，夏雷也找到了消磨自己孤独时光的方式。夏雷迷恋上了网吧。网络世界真是太精彩了，它既可以慰籍夏雷孤独的心，又能够给夏雷带来无限的乐趣。等老师找到爸爸妈妈，说夏雷已经几天没到学校上课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夏雷整日地泡在了网吧里。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很恐慌，也很气恼。他们解决的方式，是狠狠地教训了夏雷一顿。然后，就把夏雷送进了“巨才”。他们希望用城堡高大的院墙来禁锢夏雷迷恋网吧的心。

栾小小和夏雷之所以能成为知心的好朋友，就是因为红豆老师把他们两个人都划进了“朽木不可雕也”的圈子里。“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栾小小和夏雷常常因为写不完作业或者考试不及格同时受到惩罚。共享惩罚使他们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受，成为好朋友。

夏雷的妈妈是反对夏雷和栾小小交朋友的。夏雷妈妈发现夏雷和栾小小在一块玩耍，就警告夏雷，要远离那个乡下来的野孩子，免得他把你给带坏了。夏雷虽然答应了妈妈，可是妈妈并不能总跟着他，等妈妈一走，他照样和栾小小在一起。

在夏雷眼里，栾小小并不坏，他是个非常讲义气的好朋友。

栾小小之所以能赢得城里孩子夏雷的喜欢，是因为栾小小有许多优点，比如能吃苦，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这些都是夏雷所不具备的。夏雷利用栾小小的这些优势，想干一些老师们不让干的事情时，就较为得心应手了。

比如，夏雷上网的瘾来了，怎样才能到网吧里去呢？没有栾小小的时候，夏雷无论如何也去不了网吧的，有了栾小小，夏雷去网吧就没有太大的障碍了。铁栅栏大门那里是走不出去的。夏雷白天已经侦查清楚，在城堡的东北角有一段围墙较低。其实也不是围墙低，而是那段围墙下有些建筑垃圾没有清理干净，上边又长了一些荒草，从视角上看，就把那段围墙看低了。夏雷之所以这么关注这段围墙的高度，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他悄悄地带着栾小小看了两次，并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栾小小，希望栾小小能帮助自己完成这个冒险计划。栾小小呢，夏雷是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求自己帮忙，还有什么理由不帮吗？再说，夏雷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帮助夏雷也是为了自己。这样，每天晚上寝室里熄灯后，就有两个黑影偷偷地从寝室里溜出来，来到城堡东北角那段围墙边。通常是，栾小小靠墙蹲下，夏雷踩着栾小小的两个肩膀，栾小小再慢慢站起身，这样，夏雷就可以爬上了墙头。栾小小是不需要有人驮的，别看他个子不比夏雷高，可是，他稍用力窜一下，两手就攀着了墙头，然后，身子一纵，一条腿爬了上去。夏雷看着栾小小趴攀墙头的灵敏动作，简直佩服极了。他想，要是自己有这个本领，还用栾小小帮忙吗？

两个人在网吧玩得开心，也很劳累，通常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匆匆走出网吧，再从原路返回到城堡内。

两个人的游戏持续了一个多月，终于还是被人知道了。了解他们秘密的是威娜。其实，也不是威娜发现的，而是栾小小告诉威娜的。栾小小把这个秘密告诉威娜时，把威娜当成了自己最知心的朋友。

7

初次看到那个把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小女孩，栾小小就心烦。其实，也不是心烦，是心热。其实，也不是心热，是心跳。跳得厉害。

女孩儿的名字叫威娜。威娜长着一张很好看的娃娃脸，眼睛又大又明亮，嘴唇红红的，像涂了油膏。其实什么也没有涂，是那种自然的色彩。威娜是他们小组的组长。威娜是个爱面子的女生。当然喽，女孩子嘛，爱面子才是她们的本性。女孩子不爱面子，难道让男孩子去爱面子？栾小小认为，威娜爱面子不是她的缺点。可是，红豆老师老批评威娜爱面子、小心眼，把威娜批评哭了。栾小小在心里骂红豆老师，你这人缺心眼呀，怎么这样狠心批评女生？

尽管栾小小很喜欢威娜，可是威娜老是用一种不信任的鄙夷的目光看着栾小小，这让栾小小很悲哀。栾小小想，什么时候才能让威娜的眼睛看自己时不再是那种鄙夷的样子呢？

后来，终于遇到了一个机会。那次轮到他们小组打扫卫生。在擦玻璃的时候，威娜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倒霉的是，威娜的一只脚崴了，疼得不能动。当时面临的问题是，必须赶快把威娜送到卫生室去。可是，威娜连一步路也不能走了。女同学背不动她，男同学又不好意思背她，就是有愿意要背她的，又担心威娜同学不让男生背。正在大家为难着急的时候，栾小小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把自己的书包背带解下来，然后，用背带把两只凳子交叉捆绑一起，这样，一个简易的担架就成了。让威娜坐在简易的担架上，同学们轮流抬着把她送到了卫生室。

从那以后，栾小小觉得，威娜看他的目光有了变化。威娜的眼睛里不再有那种鄙夷的眼神，相反，倒有了温和与友爱。威娜给栾小小说话时腔调也变得好听了。威娜不再嫌弃栾小小是个从乡下来的笨孩子。威娜的温和和友爱直抵栾小小的心窝，时常让栾小小感觉自己的心里一漾一漾的，就如哗哗流淌的河水一样不能够平静。栾小小的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威娜的影子，威娜的圆脸蛋和大眼睛老是在栾小小的眼前晃啊晃的。

威娜在别的男孩子眼里是个矫情的女孩，而在栾小小眼里不是。相反，栾小小还特别喜爱威娜的矫情。女孩子就应该是矫情的，而男孩子是要有男子汉的气派。那天抬着威娜去卫生室的时候，如果没有这种信念支撑着，栾小小恐怕在半路上就坚持不住累趴下了。而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男子汉的坚持，才让矫情美丽的小女生威娜对他刮目相看。从那时起，威娜不再用一种趾高气昂的余光看自己，也不再是居高临下的样子对待自己。栾小小甚至发现，威娜有时候偷看他的时候，似乎还在笑着呢。栾小小甚至感觉出来，红豆老师惩罚自己的时候，威娜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同情。这种同情，让栾小小非常感动。一个男孩子在受到红豆老师的惩罚时能博得女孩子同情目光的毕竟不多。栾小小就想，自己一定要对威娜好，要保护威娜。如果有人胆敢欺侮威娜，栾小小就挺身而出，像“英雄救美女”那样保护威娜。栾小小希望有一个坏家伙突然袭击威娜，而这个时候正巧被自己遇到。可惜这样的“危急时刻”始终没有发生过，栾小小“英雄救美女”的梦现难以成真。不过，这抵挡不住栾小小对威娜日益剧增的喜欢。喜欢是什么？喜欢就是男女之间的事情，男人喜欢女人，就让女人当老婆，女人喜欢男人，就嫁给男人。嗬，栾小小喜欢威娜，栾小小就让威娜给自己当老婆。威娜也是喜欢他栾小小的，威娜也一定想嫁给他栾小小。不过，女孩子脸皮薄，不会轻易把这种话说出来的。栾小小想，自己是男人，自己一定要主动进攻，向威娜表示自己的心愿。

在表示心愿前，栾小小还想干几件让威娜更满意的事情。怎样让威娜对自己更加满意和喜欢呢？栾小小决定从一些细微小事做起，让对方对自己产生更大的好感。轮到他们小组值日的时候，该威娜干的活，栾小小都抢着替她完成了；威娜的三角尺掉到地上了，栾小小抢先为她捡起来，并且把三角尺上粘的一点灰尘也在自己的衣袖上擦干净。再有，一天上课时，红豆老师正在朝黑板上写字的时候，威娜和她身后的夏雷不知为什么发生了争执。红豆老师问是谁在课堂上吵架。栾小小怕红豆老师批评威娜，就站了起来，说是自己在吵架。红豆老师问他和谁吵的。栾小小看了一眼夏雷，见夏雷扭过头去，就回答，和我自己。红豆老师问，你自己怎能和自己吵架？栾小小回答，怎么不能？红豆老师很生气地走到他跟前，用教鞭敲着他的脑壳，说，我偏要听听你如何与自己吵架！红豆老师的教鞭落在栾小小的头上，让栾小小感到生疼，可是，他极力忍受着，没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他倔强地说，一个栾小小说，栾小小，老师在讲课，你不要打瞌睡。另一个栾小小就说，我就要打瞌睡。老师讲的课像鸟叫，听不懂……

栾小小的话逗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有的同学甚至拍起了桌子。红豆老师气得脸上的小红豆都发紫了。

后来，让栾小小伤心的是，为这件事，夏雷和威娜都责怪栾小小。

夏雷说，你不该护着威娜那个臭女孩。她放了个臭屁，“噗”一声，又响又臭，明明是她放的，还不承认是自己放的。我好意劝她，以后有屁憋着到外边去放，别污染大家。她就骂我流氓。你说，这个女生可恶不可恶？

夏雷如此贬低栾小小心爱的女孩，让他觉得夏雷真不是个男子汉，尽管夏雷是他的好朋友，也让他对对方产生了意见。

栾小小说，威娜说你是个流氓你就是个流氓！你怎么和一个女孩的屁计较呢？别说人家没承认放过屁，就是放过，也是香的！

夏雷“呸”了一口，说，栾小小，你真小气，为了女生，连朋友也不要了！

栾小小也“呸”了他一口，道，奶奶说，鸡不给狗斗，男不给女斗，好男人绝不欺负女人。以后你再敢欺负人家，我不会放过你！

两人第一次发生了分歧。

栾小小希望在这件事情上，能看到威娜的眼光里对自己有一些感动和赞许。然而，他却看到了相反的目光。威娜看他时，有一股冷峻和严肃。这让栾小小很伤心。

栾小小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为威娜受过，为什么反倒让对方产生了仇恨呢？

栾小小决心弄个明白。

那次，他碰见了威娜，就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威娜。

威娜问他，有事吗？

他本来是要询问威娜看他的目光为啥变了的，可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慌乱中，竟说，以后，我再不驮夏雷爬墙头了！

栾小小的话让威娜莫名其妙又充满了兴趣。威娜问，爬墙头干啥？

既然心爱的女孩对爬墙头感兴趣，栾小小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爬墙头的有关细节眉飞色舞地讲给了对方。

让栾小小始料不及的是，这件事很快被红豆老师知道了。

8

红豆老师是一位被校方认定的较为负责任的老师，他以对学生管理严格而多次受到校领导的表扬。但是，红豆老师只喜欢学习好、不调皮的好学生。像栾小小这样的学习差又顽皮的学生，红豆老师不但不喜欢，还想寻找多种理由把这样的学生撵出班级。如果班内没有这些调皮学生拉后腿，红豆老师的班级就可以评上先进班集体，红豆老师也能评上先进教师，不但能多拿奖金，为以后晋级职称也创造了一个过硬的条件。得知班内最让他头疼的两位学生违犯校规爬墙头的消息后，红豆老师立刻把事情报告给涂老板，要求学校按校规来处理这两个学生。

林老师也听说了这件事，她找到栾小小和夏雷，详细地了解了两个人攀爬墙头的过程，一共爬了几次墙头？林老师听了他们结结巴巴地叙述，很生气，美丽的大眼睛里有了一种威严，那神情像一道利剑刺进了栾小小心里，让他难受极了。那时候，栾小小真的很后悔，自己不应该爬墙头的。爬墙头这件事，连林老师对他都没有原谅的样子，这不是犯了最大的错误吗？可是，现在……栾小小低下了头，嗫嚅着说，林老师，以后，我再也不去爬墙头了。我向您保证！

林老师威严的目光一下子软了下来，变得十分的温和了。林老师说，你呀，你呀！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林老师让栾小小和夏雷分别写了一份保证书，然后，拿着两人的保证书走了。

林老师把栾小小的保证书交给了红豆老师，希望红豆老师不要把这件事交给学校处理。林老师用温和的口吻说，栾小小他们毕竟年龄还小，不懂事。现在，他们已经认识到了爬墙头的危害性，表示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我们就给他们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红豆老师把两人的保证扔到一边，冷笑道，保证？他们写过多少次保证了？如果再不把这件事交给学校来严惩他们，以后，他们指不定会上房揭瓦呢！

林老师只是一位聘任教师，她又是刚从师范学院毕业两年的学生，学校和那些老资格的教师（包括红豆老师）都没有把她看在眼里。她自己对学校和一些教师管理学生的方式也看不惯，特别是那些变相体罚的“罚站”、“揪耳朵”、“拽衣领”等粗暴行为，让她很震惊。她想，为什么这些人竟用如此粗暴的手段来对待祖国的花朵呢？而校方对那些人的粗暴手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老师曾多次向涂老板建议，要求老师不要再用那种粗暴的方式来管教学生了。每当林老师向涂老板谈自己的看法时，涂老板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尽管如此，林老师还是找涂老板陈述了这件事的利害关系，希望学校不要拿这件事来惩处学生。

涂老板对她说，这件事你不要多管了。国有国法，校有校规。如何处理他们，这是学校的事情！

涂老板的话，让林老师很担忧。

9

涂老板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涂老板原来是个开发商，在城市里盖了很多房子，赚了很多钱。后来，涂老板就拿出一些钱，买下了“春天的童话”附近这块宝地，建起了这座如城堡式的建筑群，为这座城堡起了个很诱人的名字，叫巨才中学。涂老板就成了巨才中学的校长。虽然涂老板很希望从此能改变人们对他的称呼，喊他涂校长而不再喊涂老板。然而，从他的形体和性格上看，涂校长都不像个校长，而更像个老板。校长应该是个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大多是温文尔雅的，或者是文质彬彬的，而涂老板讲起话来却粗声大气，训人的时候把眼睛瞪得像一双牛眼，很骇人的样子，一点文化人的风度也没有（他自己则说要从根本上克服文化人的那种酸相）。再说，涂老板投资建起的这所中学，来这儿读书的孩子，家长们都要为孩子缴一笔费用。不缴费是进不了这座城堡的。因此，把涂校长喊着涂老板也是名正言顺的了。好在，老板这种叫法没有贬低他的意思，现在好多人都喜欢被叫着老板。连大街上那些卖烤红薯、修鞋的人被喊着老板时都有了一种成就感和荣誉感，何况是涂老板呢！

应该说，涂老板是个非常有眼光的人物，他投资建起的这座城堡让他在这座城市成为一位知名人士。他成了民营企业家投资办学的先进典型和功臣而受到各级领导的褒奖。他的社会地位逐步攀升，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劳动模范……各种桂冠让他成了明星人物。随着涂老板名气的大长，巨才中学这座城堡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很多家长都慕名把孩子送到了城堡里。他们宁愿多缴一笔费用，宁愿舍近求远也要把孩子送来。“把孩子送进巨才，给孩子一个锦绣前程”，巨才中学用这样的口号吸引了大批家长的眼球。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都排着长队把孩子送来了。

为严肃处理栾小小和夏雷“爬墙头上网吧”的严重违规事件，涂老板在城堡内兴师动众，把全城堡内的学生和老师都集中在操场上，让栾小小和夏雷分别作检讨。

那个时候，两个孩子面对着许多双眼睛简直羞愧极了。栾小小低着头，不敢正视那一双双饱含着不同神色的眼睛。那些眼睛里，有惊讶，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有同情……无论是什么样的神情，栾小小都觉得像一支支利剑似的，穿透了自己的皮肉，直达自己的心脏，使他有了无地自容的感觉。

更糟糕的是夏雷，夏雷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后来，涂老板开始训诫夏雷和栾小小，训诫所有的学生，甚至连老师也被训诫了。

再后来，夏雷的爸爸和妈妈被涂老板通知来了。涂老板要夏雷的爸爸和妈妈把夏雷领回去三天，要夏雷在家过够网吧瘾再回来。谁都知道，涂老板的用意是什么，他绝不是让夏爸爸和夏妈妈领回儿子去进网吧，而是用这种方式惩戒夏雷。

三天后，夏雷被爸爸和妈妈送回来的时候，就变了一个人。夏雷的额头留下个大紫疤，脸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神情呆呆的，木木的，和谁也不说话。栾小小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连哼一声也没有。栾小小想，难道夏雷变成哑巴了？

让红豆老师失望的是，校方不但没有赶走两位“爬墙头违校规”的学生，连栾小小的家长也没有被“请”过来。栾小小的爸爸在接到城堡里的人打过去的电话让他来“接走孩子”时，却与打电话的人打哈哈，接走孩子？不到放假时间为啥要接走？是因为爬墙头了？这个小兔崽子，真是欠揍！不过呀，十个学生九个猴，一个不猴爬墙头嘛！呵呵，老师呀，小兔崽子再去爬墙头，你就把他的腿给打断——下次他再也不能爬墙头了！好了，不讲了，怪浪费电话费的！我这里忙哪，回不去啦！孩子交给你们了，你们就把他当自己的亲儿子收拾！我不护短的。就这样吧……

红豆老师借这个正当理由把两个顽皮生开走的希望破灭了，让他十分烦恼。

10

又发生了一件让栾小小难以接受的事情，威娜转学走了。

威娜走的时候，把栾小小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她告诉栾小小，自己不是故意要出卖栾小小和夏雷。那天，她无意中把这件事说了出去，被涂强听到了，是涂强告诉老师的。威娜说，她恨透了涂强。威娜还说，她最对不起的是小小。威娜又说，没想到涂老板会在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先是让两个同学出丑，又借这件事在城堡内搞训诫，告家长……威娜反复解释，她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她把事情讲出来，只是希望有谁能够阻止两个人不再去爬墙头，以免不小心摔坏了骨头，没想到事情变得如此糟糕！看到夏雷鼻青脸肿呆若木鸡的样子，看到栾小小异样的神情，威娜伤心极了。她不敢正视两人的目光，也不敢正视其他同学的目光。现在，全城堡的人都知道是她把栾小小和夏雷爬墙头的事情讲出来的，是她出卖了人家，是她要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栾小小曾经帮助过自己，自己决不是有意伤害他。决不是！虽然和夏雷发生过争吵，但是，威娜也决不是借这件事报复他。

威娜伤心的样子，让栾小小感到了不安。栾小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

威娜最后说，她已经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她要立刻转学。她一天也不愿在这座城堡里呆下去了！

如果还要她呆在这里，她简直要疯了！

听了这消息，栾小小感觉自己的心被谁猛地戳了一刀。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

11

栾小小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了。夏雷不但不理他了，还和涂强结成了同盟，扬言要给栾小小点颜色看。

涂强对栾小小早已经有了意见，让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栾小小竟敢在威娜面前献殷勤。难道你栾小小真的不知道，涂强早就把威娜作为了自己的女朋友？在此之前，涂强已经给威娜写过三封情书，尽管每一封都被威娜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但这并不能表明威娜不爱他涂强，也并不能表明涂强要把他早已经圈定下来的女朋友威娜拱手让给栾小小你这个猪头！

涂强比起栾小小，也并不是个多省事的学生。可是，红豆老师对涂强却很偏爱。因为涂强是涂老板的侄子。涂老板了解他这个侄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特意把涂强安排到以对学生管理严格著称的红豆老师的班级。这使红豆老师受宠若惊。红豆老师向涂老板表示，一定不辜负领导所望，把涂强同学教育成品学兼优的好同学。可是，让红豆老师头疼的是，他费尽了心血，也没能把涂强教育好，然而，又不能像对待栾小小等差生一样对待涂强。因此，在涂老板那里，总是报喜不报忧，夸奖涂强有进步，每一次都有很大进步。涂老板听说自己的侄子有了进步自然很高兴。既奖励了涂强，又表扬了红豆老师。涂强为此得意，在红豆老师谎言的掩盖下，俨然成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同学。

栾小小的家长没把栾小小领走，成了一个老大难题。红豆老师为此十分气愤。红豆老师原以为涂老板要开除这个他不喜欢的学生的。可是，家长叫不来，连涂老板也没办法。栾小小成了一个让城堡里头疼的学生，也成了城堡里的“名人”，谁都知道了这个爬墙头的孩子是个“顽劣”学生，每个人都用鄙夷的目光去看他。栾小小就像一个瘟神，同学碰到他，都躲得远远的，就如躲得慢一点能把这个坏学生的“坏”粘到自己身上似的。有一次，他不小心把涂强凉在窗台上的鞋子碰掉了。这本来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如果碰掉的不是涂强的鞋子，或者不是栾小小碰掉的，这件事情就不算个事情。可偏巧是他俩，事情就闹大了。涂强正愁找不到教训栾小小的由头，这次终于抓住了栾小小的茬口。

涂强：你怎么把老子的鞋扔到楼下去了？

栾小小：是不小心碰掉的，不是扔的。你怎么骂人？

涂强一拳头打过来：你这个猪头！明明看见是你扔的，还不承认！老子不但骂你，还要打你！

栾小小挨了一拳后说：涂强，我把你的鞋子碰掉了，这一拳算扯平了。你再敢打一拳，我就不让你了！

涂强拳头雨点般地向栾小小打来：你还敢给老子算账？你把老子的鞋子弄掉，还把老子的女人搞走了。老子打你二十拳也不够本！涂强把“夺妻之仇”都算在内呢！

栾小小这才明白涂强如此仇恨自己的原因，原来借了芝麻粒大的小事报复他呢。栾小小也理不清自己是不是搞走了人家的女人，他也是个小男子汉，面对对方的拳头，该出手时就出手。

从体力上栾小小是不输给涂强的。尽管涂强先入为主，但是，最后，栾小小却逐渐占了上风。

那一场鏖战，两个人打了个平手。

涂强本来是要制服对方的，结果适得其反。他要寻找机会狠狠地教训对方一次。

结果就发生了一场有预谋的斗殴事件。

那天，栾小小被叫到城堡里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

把栾小小喊去的是他原来的好朋友夏雷。栾小小还以为夏雷要和自己握手言好，就跟着夏雷去了。夏雷把栾小小约到那个地方，自己却没出面。那里站着一群人，栾小小只认识涂强，其他都不认识。面对这样一群人，栾小小感到了危险，他想逃离。可是没等他跑开，那些人已经把他包围了。

那些人揍他时，不打他的脸和头，单朝老师看不到的地方打，踢他的腰，打他的胸部和背部。他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力。后来，他干脆躺在地上，两手抱着头，弯曲着身子，任那些人像踢皮球似的把他在地上踢来踢去。他浑身疼痛，可是，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知道自己越脓包这些人就下手越狠。那时候，他想喊叫，可是，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他唯一的希望，是有一位老师能走过这里，来制止这件事情。

他终于看到红豆老师从远处走了过来。他像遇到了救星一般喊着：老师——他想，红豆老师看见这些人打他，一定会制止的。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红豆老师在听到他那一声喊叫时，只是怔了一下，并没有朝这个方向走来，而是突然转过身急匆匆走了，就像突然又想起了一件别的什么事情要急着去办。

看到红豆老师走远的背影时，栾小小的心里像刀割一样疼。就在即将绝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林老师拿着教材正准备去上课，大概听到了这边的声音，急匆匆向这边走来。

看到林老师来了，那些殴打栾小小的人才一哄而散。

12

林老师救了栾小小，为栾小小治好了伤，也很严肃地批评了栾小小。林老师批评他不应该和人家打群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应该找老师解决，而不该和同学们斗殴。林老师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学校领导，让学校领导来处理这件事。只有这样，那些殴打栾小小的人才会受到惩罚，事情才有可能得到彻底解决。

栾小小听说林老师要报告学校，急忙哀求道，老师，都是我的不对。求您别告诉学校领导，不然，我会被学校开除的。我一定听您的话，不再和他们打架了！

看到栾小小眼里祈求的目光，林老师的心肠软了下来。她改变了决定，要找那些和栾小小打架的同学谈谈，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闹了。

其实，后来，连林老师自己都很后悔，她改变决定是错误的。如果能把他们打架的事情及时告诉校领导，也许会从根本上杜绝悲剧的发生。

13

城堡里的一切让栾小小成为一个头疼的孩子，一个悲观厌世的孩子，他厌恶城堡里的一切。只有绿雀飞来的时候，他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他孤独的心才得到一丝慰籍。

那天是自习课，栾小小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绿雀又飞来了，在窗台上蹦蹦跳跳地和他说话。

栾小小，你好吗？

我……绿雀，见到你，我才好！

嘻嘻……你有那么多朋友，还不开心吗？

不开心，他们都瞧不起我。

为什么呢？

因为……我爬了墙头。

啊，是这样啊？栾小小，以后你不要再爬墙头了，如果摔断了腿会疼的。

我……可是，夏雷欺骗了我。我没有了好朋友，我被人欺负了。

谁欺负你了，让你那么伤心……

是涂强。如果他是一个人，我决不怕他的。可是，他领了那么多人……咳！我不甘心的。等着吧，我还要和他决战一场，以分高下！

别别！小小，你不要与他打了。你不是向林老师作了保证吗？

可是，他们还是欺负我，看见我就向我吐唾沫，还骂我向林老师告了他们的状。他们还骂林老师呢，说林老师偏向我，说我舔林老师……咳，他们骂得难听极了！就为他们骂林老师，我也要好好教训他们一次！

小小，谁受了伤都是很疼的。

不！我不怕疼！我就是要出口气，不能让他骂林老师，不能让他欺负我！

小小，我真为你担心。你还是不要理他了，你应该把他忘掉。

我忘不掉他。我讨厌他！我讨厌这里！我想走出这座城堡！

栾小小有些激动起来，他大声地喊叫着。绿雀，我的好朋友，我想像你一样飞到树林里去，飞到田野里去……我还想去找我的女朋友威娜。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做梦都想见到她。

栾小小，你是不是得了相思病？

我就想威娜。我给威娜写了一封信。可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我要找到她，亲手把信交给她。

别急别急！栾小小，还有我呢，我做你的好朋友。这样吧，我教你飞翔。你学会了飞翔，就不用爬墙头了，就可以飞到城堡外边去，就能找到威娜了，就可以把信交给她了！

可是，我没有翅膀呀。

你怎么没有翅膀？你的两只胳膊，还有你的两条腿，就是你的翅膀。你会飞得很高的！

真的吗？

真的！就这样飞，就这样！

绿雀说着，展开翅膀飞起来。

栾小小也学着绿雀的样子飞起来。

就在他要飞到蓝天上时，“啪”的一声响，他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他慌乱地抬起头，看到红豆老师拿着教鞭站在他面前，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他这才明白，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

14

决战相约在工字型的楼顶上。

那天，栾小小爬上了楼顶，看到楼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栾小小以为，涂强一定害怕了，不敢来了。可是，刚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涂强竟然爬上来了。让栾小小意想不到的是，夏雷也跟着他来了。

涂强说，以为我怕你不敢来吧？今天，当了你过去的好朋友夏雷的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栾小小说，夏雷，你不要插手，我和他单挑。

夏雷也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漠然地走到一边去了。他向远处看去，从他那里，可以看到远处“春天的童话”里的风景。身后发生的一切，好像与他无关。夏雷在那里望啊，望啊，身后的厮打声尽管很清晰地鼓入了他的耳膜，但是他却如没听见一样。直到他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他才蓦地回过头去。

那时候，他看到涂强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向他曾经的好朋友砍去。而后者大概意想不到对方会突然掏出一把刀子来对付他，因此，显得有些仓皇失措，为了躲避对方的刀子，他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去……

就在夏雷惊愕得要叫出声来的时候，栾小小已经从楼顶消失。

那一刻，夏雷魂飞魄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人弄下楼去的。

后来，学校通知他的爸爸妈妈把他领走了——学校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去给夏雷看病——夏雷确实病得不轻，他已经不会说人话，从他嘴里不停地发出鸟的叫声：“唧唧……唧唧……”

谁都不明白他的话咋会突然变成了鸟语。

15

从那座工字型的楼顶掉下来的时候，栾小小学着他的好朋友绿雀的样子，企图把自己的翅膀张开。栾小小把他的两只胳膊当成了翅膀，他又粗又壮的胳膊在空中划拉着，两条腿也使劲地蹬爪着。他想和绿雀一样，欢叫着抖动起翅膀，飞到对面的树上去，或者飞到碧蓝的天空中去。但是，无论使出多大力气，他也没能够像绿雀那样飞到绿树或者蓝天上。那个时候，他很生气，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连只小小的绿雀也不如呢？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就在他还没想好要飞到哪里去的时候，他已经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接着，他听到肢体接触地面时发出的沉重的一声闷响，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给他带来的痛苦，他的灵魂已经从脑壳里飞了出来，飘飘然地飞向了蓝天。

栾小小变成了一只隐形的鸟。

他的翅膀是灰褐色的，他的肚子是乳白色的，他头上的冠子长长的，是灰白夹杂的颜色，他的眼睛宛如两粒黑豆，虽然小，却很明亮；他的喙尖长而锐利，就如一把匕首。与别的鸟类不同的是，他却有四只爪，前边的两只粗而短，后边的两只细而长。别的鸟看他，只能把他看成是鸟类的变异。然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别的鸟，包括他的好朋友绿雀都是看不到他的外形的，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就如来无影去无踪的一阵风，或者是一缕空气。

无论他现在是一只鸟，或者是一阵风，或者是一缕空气，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依旧把他唤着栾小小。

栾小小真的能像绿雀那样自由自在地飞翔了。

他觉得自己的翅膀比绿雀的翅膀要大得多，洁白的云朵像棉絮一样从他身边飘过，偶尔遇到几只飞鸟，匆匆从他身边飞了过去，他欲向它们打个招呼，可是，那些鸟却“呱呱”地叫着飞走了。

他飞呀飞呀，在一朵如蘑菇形的云层下，他看到了一片绿色的树林和一条宛如银链般的小河流。那片树林和那条小河似乎很眼熟。啊，想起来了，原来就是离他们城堡不远的那个叫着“春天的童话”的地方。

栾小小终于能到那个美丽的地方去嬉戏了。

栾小小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枝上落下来。他“吱吱”地叫着，希望能把他的好朋友绿雀唤过来。可是，整个“春天的童话”里都静悄悄的，没有鸟雀飞行和嬉戏，各种树的叶子也都静静地呆在枝干上。树林旁边的小河里，水也好像静止了一般，只看到有微微的水波闪动，却听不到哗哗的流水声。在栾小小的印象里，这里应该是一片欢快的乐园。然而，鸟语，花香，小河，流水……似乎都静止在一种状态中。

栾小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栾小小站在那棵茂密的银杏树的枝丫间，向远处望去。那个时候，他看到了那座城堡里的建筑群，围绕着建筑群筑起的高高的院墙，闪着寒光的铁栅栏门。城堡内那一幢幢由水泥和钢筋浇注的楼房，每一幢都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又像一个个巨大的鸟笼子。最醒目的是那座工字型的楼房，它的高度比栾小小现在所处的位置要高得多。那真是个庞大的怪物！从这个怪物的嘴里走进去的人，几乎都变成了呆若木鸡的动物标本。

看到工字型的楼房，栾小小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眼前迷茫起来。他觉得那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这种感觉让他对那里产生了兴趣。栾小小是个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兴趣的孩子。他想，这样的城堡他不能不去看看。

他抖了抖翅膀，向那座城堡飞去。

16

城堡里的确发生了大事。城堡的大门外，聚集着许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他们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伤心悲绝地恸哭着，就如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栾小小看到，城堡的铁栅门紧紧地关闭着，那些穿着灰色服装的保安如临大敌一般守候在门口。从他们紧张得几乎不敢喘大气的样子来看，说明城堡里的确发生了严重的事情。

铁栅栏门是挡不住栾小小的。现在，任何坚固和严实的门都挡不住栾小小。栾小小“嗤”地叫了一声，飞进了城堡内。

城堡内充满了紧张而肃穆的气氛。一双双惊慌迷乱的眼睛从一座座房子的窗户和门缝的后边透露出来。看着那些眼睛，栾小小似乎都很熟悉。但是，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栾小小向他们发出友好的问候，可是，那些眼睛，竟迅疾地消失在了窗户和门的后边。

栾小小十分地迷茫。

栾小小看到，偶尔有一两个人从路上走过，脚步也是急促和凌乱的。栾小小想找一个熟悉的同学询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一个也没有看到，就连夏雷的影子也没看到。

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从一所大房子里走出来。栾小小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可是又一时记不起他是谁？这个男人的鼻子很大，且鼻尖被揉得红红的。仔细地看，通红的鼻尖上的毛孔依稀可辨。栾小小猛地想起来了，这个人原来就是这座城堡的主人。栾小小对这个人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记得这个人好像姓涂，人们都喊他涂老板。

涂老板给栾小小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大鼻子。涂老板的大鼻子平常不太红，但是一遇到焦心的事情，就发脾气骂人。光骂人还不够，还狠劲揉自己的鼻子，结果就把自己的鼻头揉得通红，连毛孔也炸开来。看到涂老板的鼻头红得如鸡冠一样，栾小小就猜测到，一定发生了大事，不然，涂老板不会如此急躁和恐慌的。

栾小小正疑惑间，忽然，看到铁栅门缓缓地打开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闪着红蓝两色的灯光开进来。栾小小知道，这是医院的救护车，只有救护危重病人或者伤员时它才肯这么叫唤着出来。救护车开进来的时候，围在门口的人争先恐后地向里挤，他们企图挤进城堡里来。但是，没等他们挤进门，就被那些保安驱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