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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墨春秋:小小说“新桂军”论

2014-07-13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南宁530001

名作欣赏 2014年2期
关键词:作家

⊙刘 玲[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 南宁 530001]

作 者:刘玲,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如果说中长篇小说在小说丛林中是大家闺秀的话,那么小小说则是一只小家碧玉的青鸟了,它精灵别致,点墨春秋。在当下社会里,小小说以其自身独有的特点,适应着社会的发展和读者的口味。

新世纪以来,全国小小说创作如火如荼,广西小小说也独占一方风景。近年来,广西形成了以沈祖连为代表的小小说作家群,张凯、墨村、李家法、杨柳芳、刘林等作家的作品频频在《小说选刊》《北京文学》《飞天》上发表,在《小说选刊》《读者》《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等刊物上转载,目前广西有十几位作家的作品已在全国小说界有相当的影响和知名度。广西小小说立足于本土,顺应时代潮流,在反映地域文化的同时,在题材及主题上风格多元化,作品贴近生活,贴近群众,体现了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不少作品呈现出独特的民族文化特色,赢得读者的广泛喜爱。

目前,广西从事小小说创作的作家大约有三四百人,出版小小说作品集六十多部,有不少佳作被选入大中专语文教材及各地语文试题,有的还被译为外文介绍到美国、加拿大、日本、土耳其等国家。本文结合广西地域文化背景探讨广西小小说创作,按照作家们大体所受教育程度、性格特征、职业特点以及原籍文化等因素归纳出广西小小说创作的几个方面的特色或者优势,探讨他们在主题开拓、思想意蕴、作品内涵、人性深度、艺术表达、审美与哲学思考、现实与历史对接、性别与个体书写等方面的成就,深刻挖掘其作品中所反映的世界与当代生活、人类命运、历史认知与人类精神高度等问题或主题,对作家的创作缺陷进行针砭,以促进广西作家创作水平的提高。

一、反讽嘲弄皆成文章

在广西小小说作家队伍中,沈祖连的小小说可谓老到幽默。他的小小说每一篇读下来,其“外传”式的写作笔法,几乎都令人忍俊不禁。晚清《儒林外史》穷旧儒林之形、尽旧儒林之相,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沈祖连的笔下不拘泥于儒林,却穷尽世态各个角落,反讽、嘲弄尽在其中,喜剧式、调侃式作品居多,鲜有特别悲剧的。姜是老的辣,老姜之辣在于沉淀了许多元素和营养,对于人,极言其对生活理解之深透,对人世参悟之老到。沈祖连其人,是少见的温厚型,口碑极好;其心态,是少见的稳重、善怀与包容。他的小小说,虽反讽,虽嘲弄,却似在把玩,如一收藏家,其收藏的目的不在于金钱利益,而在于供养自己,供养内心。沈祖连的小小说大抵就是如此,不为功名利禄,也没有任何职业观念,是一项无为之作。道家一直提倡“无为而无不为”,是说人在无目的的状态下做事的话经常会达到难以预料的好效果。世人都知后半句,却难知功夫在前半句,即是说做任何事首先要有无为的状态或心态,处在“虚静”的状态下,而后才能水到渠成。如果刻意让心态静下来,那也不是真正的无为,而是要具有从本心出发的“虚静”。沈祖连的无为是从本心出发的,其作品就像是平原之水,不愤激,不跳跃,舒展自如,犹如弹簧轻松折叠,可称为折叠式游戏。席勒、康德都认为艺术应当是游戏,游戏之初是为了放松,游戏过程更是放松,沈祖连就做到了这一点。

沈祖连的作品读起来一点也不累,似闲云野鹤、散淡大夫之作,他的每篇小小说都可以闭眼休目淡淡听去,但又会突然一欠身而惊觉,那惊觉似夏日晚歇时一缕凉风,惊人耳目,令人发笑,令人回味,之后又回归舒展。游戏过程轻松之至,游戏结尾又有趣味与反讽之力,绚烂至极归于平淡,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大家之笔。所以,沈祖连的小小说堪与明清时期的小品文媲美,都是对生活的品味与咂摸。

沈祖连从来都没有刻意追求过题材或内容,都是生活中碰到什么,想了想就去写什么。就如他自己所说,是“看看写写,写写看看”。大多数人心态太难以宁静了,连安静都难以做到,写起来显得很假,或者是气势上有意为之的剑拔弩张,或者是随意编造的虚情假意。前者精神可贵,却难以沁人心脾;后者妖媚,却难以长久。

沈祖连的《猪经理》跟读者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本来,读者抱着良善的心态满心欢喜看着朱经理一路顺风顺水求发展,但最后却让人大跌眼镜,再也高兴不起来,等于就是一颗老鼠屎害了一锅饭。朱经理在贩猪发家致富之后,成为新一代富裕的农民,但农民的劣根性却深藏于心中。当记者问他比其老爹怎样时,他说他比不上他老爹的地方就在于他只有一个老婆。富裕容易文化难,文化容易观念难。物质生活丰富之后,如果人的内心依然停留在当初的贫乏状态,或者精神提升不上去,不是导致粗俗就是导致犯罪。所谓暴发户就是如此。当今中国社会道德底线一低再低,法制观念一薄再薄,人文素质一下再下,原因在于精神文化以及信仰的贫乏或缺失。光有物质的G D P不能说明什么,还得有精神、人文的G D P。《猪经理》虽写于1980年代,但对于今天仍有现实意义,应该是一篇不朽的代表作。其他的还有《繁忙的李六》《机关》等,他用事件说明人的内心,展露都市人的心理。《老实人的虚伪》虽写分房,但用在今天的任何名利之争上,都非常适合。老实人处处吃亏,在利益之争上,一让再让,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但他不紧不慢地跟大家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比这天大的玩笑更可笑的是人在权势(哪怕这是个空头权势,或莫须有的权势,假想的权势)面前的愚蠢、势利、惊慌,作品把那种种世相表现得淋漓尽致,心理表现得活灵活现,社会丑态令人心领神会。这才是一个生活的片段,这才是一篇真正的小小说,可想而知,如果是长篇,该将暴露多少这种心态、这种心机。老实人在名利社会中,为了生存,也不得不那样做,且不做则已,一做石破天惊。他狠狠地嘲讽了社会生活中充满虚伪和狡诈的人和事,算是以毒攻毒。所谓反讽,就是利用表象和实质的巨大落差,或者表征和实际的不协调之间的矛盾来达到喜剧效果的修辞手法。《老实人的虚伪》是沈祖连一系列反讽作品的典型,令人捧腹之余又令人思考,从而起到了警醒与改变的作用。沈祖连写反讽、写喜剧,一样可以以质胜,而且还会让人后背发凉。要达到这样的喜剧效果,没有超人的洞察力、没有沉淀的思想是不行的。沈祖连之所以在小小说圈子里数十年如一日佳作频出,实际在于其人格魅力和文格功力以及社会理解力的强大。

再看杨汉光的《精神病》。这也是一出荒唐又可悲的故事,反映了这个社会的荒诞感或荒诞性。精神病医生胡教授,自己是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却把正常人当精神病折磨、诊治,但因为他是医生,谁也拿他没办法。直到他的真面目被揭穿,才发现他是一个忌妒成性的人,凡社会的英才在他眼里都是精神病。这篇作品实际暗讽了某些社会群体对精英人才的打压与排斥;也就是说,当社会有问题的时候,正常人是无法生存的。社会出现问题的时候,权力就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哪怕少数人的权力是错误的,大众也无可奈何。胡教授代表着社会的权力,他认为你是精神病,你就是精神病,奈何不得。因为他“从事精神病研究几十年,著作等身,名满天下。更难能可贵的是,胡教授数十年来一直坚持在第一线给病人治病。胡教授得到的荣誉数不胜数,他是医院的一面旗帜”。他就是威权,是权力话语的持有者,在这种威权的淫威下,他认定你是精神病你就是精神病。我认为,《精神病》这篇小小说实在是福柯《疯癫与文明》的最好注解。福柯对西方精神病历史进行了细细的耙梳,他发现,所谓的疯癫实际是社会权力强制认定的结果,每一种文明都有自己的认定机构,都有自己的权力结构;谁拥有话语权力,谁就拥有可以判定他人为精神病的权力。由此,文明就是疯癫,而疯癫才是文明。整个文明发展史就是一部人类的疯癫史,原初正常的人类早已不存在。“在蛮荒状态下不可能发生疯癫。疯癫只能存在于社会之中。”“疯癫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癫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的历史,就不会有疯癫的历史。”在一个极权社会里,可以是非颠倒,在一个类似极权的疯癫社会里,正常与疯癫也可以颠倒。

拉康也认为,只有研究所谓的疯狂才能理解真正的自由与人性。“疯狂绝不是对自由的‘一个污辱’,它是自由最忠实的同伴,它像影子一样追随着自由的运动。”“没有疯狂我们不仅不能理解人;并且,如果人身上没有将疯狂作为自由的限界而带着,人就不成其为人。”在这里,这个“胡来”的教授其实才应该是研究的对象,他是某种疯狂权力的代言人。在这样一个疯狂者的统治下,社会成为病象的社会,社会中的英雄们要么被扼杀,要么不得不被同化,这就是对人的规训与惩罚。这篇小说令人哭笑不得,反讽中透着愤怒,冷静中透着无奈。

二、人性的挖掘与哲学建构

作家写作,永远存在一个“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或许一个作家一直都知道写什么,对于小说来说永远都是编故事,但怎么写,实际就是一个深度和突破问题。作家要想突破自己,怎么写是个关键。怎么写一是涉及形式或结构,另是思想内涵。前者可能属于技巧层面,似乎相对来说是一种“手功”,而后者则属于“心功”。文学是人学,人最复杂的不是吃喝拉撒睡这些物质层面,而是隐匿的、多重的、人格方面的、人性方面的精神内容。李家法的《哑佬三》在人性开凿方面给人印象极其深刻,这篇小小说通过一个失语症患者的尴尬或凄凉处境,所要揭示的并不在于社会人情的冷漠,因为人情之冷漠对于任何人都存在。他所要揭示的恰恰是一个失语症者的发声要求,对于身份认同的渴求。一个失语症者似乎比正常人更迫切地在内心有一种身份建构、身份认同的诉求,他希望人们拿他当一个正常的主体看待,如果有可能的话更希望在人们眼里,他是一个人格上健全以及崇高的人。其实我们知道,一个人身体一方面有缺陷,其他方面会非常灵敏,哑佬三有失语的缺陷,但其思维极其正常。言为心声,言与心相应。正常人因为没有什么缺陷,一切生活平淡,可能没有像残疾人那样更为强烈的身份建构的诉求,而残疾人却比正常人有着更为强烈的身份认同的渴求。精神分析学认为,人缺什么,就一定会渴求什么,我们从日常生活中所见到的残疾人的“怪”能力就能看出,一些残疾人的奇异能力或超常能力往往是正常人无从达到的。从社会层面看,他们是为了生存而学得一技之长,但实际从内心层面剖析,他们是不希望自己被看作有残缺的无能者。

我们从作品中可以看出,哑佬三深居简出,除基本生活资料外,没有过多的物质需求,甚至连基本的性需求也没有。就这样一个人,他需要的是尊重,以及从尊重与他人的需要中得来的享受,这当然属于精神享受了,因为他在做完事后,收的钱很少甚至不收。他需求的是他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被看待,甚至要高于正常人一样被看待、被信赖。当他的人格受到致命的侮辱,他的信任、尊严被无情践踏之后,他人格建构的理想彻底溃堤,于是,他自我放逐,远走他乡了。作品虽然没有最终交代哑佬三的去向,但实际这却是一种死亡的暗示,即使不是真的死亡。结局具体怎样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哑佬三的精神世界垮塌了。

身份认同或身份建构在西方现代文学里面是一个重要的主题。现代文明的发展最重要的一点是民主与自由,而民主与自由于个人而言就是将“人”看作目的,人是目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人自身的幸福感、被尊重感和价值感。每个人从物质状态来看,都是不完善的,但人的精神却可以完善,因为只有精神王国才是自由的。西方自笛卡儿以来,也一直强调主体性建构问题;在中国文化里,这一点向来比较淡漠,这是中国文化重群体而淡个体,也是农耕文化背景所致。西方进入现代文明以来,伴随的是工业文明的发展,工业文明重个体,必然重主体建构。作品是作家思想的载体,《哑佬三》虽然仍然是农耕社会的背景,但时代已经推进到现代社会,作家将自身内心的诉求投射于哑佬三身上,借哑佬三的经历表达这一理念,已经涉及了现代性的问题。李家法作品所探赜的这一点在当下作品中是很宝贵的,它已经在整体思维框架上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显示了哲学的命题。一篇小小说能深入到人的灵魂深处,需要作家具备相当的功力,这样的作品才能经得起推敲和考验。在这里,你会明显感到,攫摄你心灵的早已不是故事,而是某种灵魂的东西。作品所揭示的已经不是一般的人情、人性,而是人的真正自我,即人作为人的那种关乎自身存在、自身价值的本质方面的东西。

小小说作为一个精炼的文本,初学者大概惯于讲故事,深入者则会离开故事。小小说是故事,但又不能仅仅是故事,李家法做到了这一点:故事是末,内在深度是本。有无内在深度,内在深度之高低拉开了小小说作家品级的档次。有的人年岁日长却越写越糟,原因就在于,写了一辈子人,却对人的内层认识不深,对社会的挖掘不深。因此,导致格调不高,终至于被淘汰。作家并不是一个轻省的职业(当然作家也不能是职业),但要能有一两篇压身之作,必须要有较高的素养。作家一方面要具备敏锐的社会嗅觉,这包括对时代、历史、现实敏锐的观察力和思考力,一方面自身的思想境界也要高,其实就是作家本人的哲学水准要高,人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哲学问题。王小波的作品可以作为典型,他的小说虽然也是近乎自然主义的生活杂碎,但却因为具有哲学的高度而并不再那么自然主义化。另外,作家要有对人类命运的关怀意识,这是一个眼界视域的问题,只有自身心怀天下,情寄苍生,才能不拘泥于鸡零狗碎的叙事,这一点,张载、托尔斯泰等人做出了很好的表率。凡能够历久弥新的名著,得以传承的作品有哪个不具有这样的普世情怀呢?

三、文化交融下的根系与旁支

广西的外地移民不少,广西小小说作家中也有不少是外来户。这些外来作家都已人到中年,比如刘林、张凯、墨村等,外来作家的文化底蕴(尤其来自文化大省的)与本地土著文化冲撞之后,仍然带着自己的根系,但又有了新的根系的牵绕,其作品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文笔色彩上,都比本地作家丰富复杂得多。他们的创作在题材内容、心理氛围方面呈现出复杂性和丰富性。

张凯是安徽怀远人,他常年在外漂泊,所以其作品也处于漂流的状态中。所有漂泊的处所都是一些能指,但这些能指性的场所似乎并没有带给他更深的印痕,他的根系一直在他的老家怀远。于是,他大部分作品都是怀远这幅画卷的徐徐展开,乡土乡情、原乡文化或怀旧意识固存在他的作品中。他以怀远为题,将记忆推进到怀远的历史深处,以此展示丰富复杂的徽文化历史。他的《淮源人物》系列在民间传说的基础上穿插真实的历史背景,历史的花絮缠绕在现实的常春藤上,一串串、一绺绺活生生的历史呼之欲出,跃然纸上。张凯的根在故乡怀远,而怀远的根在徽文化的历史中。因此,张凯的写作可以说是历史书写。然而,张凯的历史并不是大历史,而是人文风俗小历史,是市井民俗画,体现了民俗美学的趣味。他往往从一个小吃,一个小人物说开去,让人觉得切近朴实。即便说的是当下,也让人觉得有纵深感。《酥皮糖糕》《油酥烧饼》等以历史故事为线索,以淮源地域为背景,以一种小吃勾勒了一个地方的跨时代的风土人情,很有历史风韵。《年秃子》《年李氏》以本地小人物为线索,反映了现时代人情民俗,古色古香。其中《年李氏》以一个徽州女人一生的相守反映了生活的辛酸、命运的凄苦以及令人叹息的绝望。虽为现时代事,却如旧时人,沉重感就如徽文化、徽历史一样令人浮想联翩。《淮源人物三题》中的“九一笔”、“一条线”如同戏剧舞台上鲜活的角色,读来令人意兴盎然。所以,张凯的小说是戏剧化的表达方式,体现了民间文化的写作特色。《忘乎所以的祝长海》等以辛辣的讽刺笔法讽喻农民的劣根性以及社会的黑色地带在人内心的投射。

外乡人永远是漂泊者,漂泊者们在文化上或受异地文化影响,无所适从,或从属于异地文化,或在多元文化中灵魂煎熬着生存。比如萨义德、旅美华人作家等都有或此或彼的困顿与不适。但有的漂泊者却能独守还乡情结,无论身在哪里,都能有线相牵,精神不散,张凯的作品属于后者。当然,异地文化也给张凯的作品提供了多种题材和思维的向度,也使他的创作始终以一种大笔勾勒的方式进行。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将知识分子看作是放逐者与边缘人,在此,如果将外乡的作家看作放逐的知识分子的话,外乡的作家总是处于异地的边缘,这种边缘状态“总是能离开中央集权的权威,走向边缘——在边缘你可以看到一些事物,而这些是足迹从未越过传统与舒适范围的心灵通常所失去的”。且不说离开中央集权如何,对于作家来说,是指其眼界的开阔和思维的大气,他可以较少受到某种中心意念的控制与干扰。张凯的作品在气势上总有一种包罗万象,又活色生香、龙飞凤舞的气势,可见较为凄苦的漂流生活在创作上又是一种催化剂了。

张凯的作品作为一种民间文化的产物,不可避免地带有粗俗的乡土气,在艺术内力和品质品位上还有可提升的空间。作家只有张扬自身人格魅力,作品才会品质高雅,张凯的某些作品只能看作街头杂耍,格调不高,《年秃子》中一些猥琐的细节描写被作者本人津津乐道,暴露了作者对人与人性尊重与理解的缺失。

和张凯类似,墨村作为外来作家,其作品内容与桂地地缘也没多大关系。他的作品有一种草莽之气,武侠气、江湖风充斥其中。某些作品具有很浓的传奇色彩,可以称之为“好莱坞式”写作,他喜欢惊艳、惊乍的故事题材。他的作品在题材上分为乡村、都市与部队三种。在乡土题材上,虽然写近人之事,却似有远深遗风。在都市题材上,却写得很艳俗。尽管如此,无论哪种题材,都有一种军人之风,作品笔墨干练劲拔,果断利落。文章透着一股浓浓的男人味和孔武之气,倒也爽快淋漓。《八条汉子和两个女兵》是其部队题材的代表作。但其作品对于女性的描写大同小异,缺乏对人物外貌细节的深入观察和理解,造成模式化和脸谱化的套路,过于流俗,过于通俗模式化,很容易划入消费文学或地摊文学的行列。

刘林小小说以揭示社会问题为主题,以其深邃的思想透视社会的内层,以其悯人的情怀传达人性的需求,他的小小说总能见微知著,在别人不在意的地方驻足,挖出社会的病垢,引起疗救的注意。刘林文笔犀利、直刺心脏,作品着力反映城市化进程中人的生存状况、城市化变迁对人的伤害,以及城市底层民众的喜怒哀乐等现实。近来作品尝试探讨城市中产阶级的心理状态,反映消费时代人的焦虑、孤独、欲望、精神困境等问题。《根生》以精进的笔法探触到了哲学的命题,即人的身份认同、人的主体性建构命题。《罗桑到底说了什么》反映了都市人内心的痛楚、无言的恐惧、心灵的隔膜等现象。《手枪》以象征的手法表现城市个体面对现代化进程的无言与内心的反抗和绝望。而《白天黑夜》以马原颠倒的生活习性反映机器大生产对人的戕害,《马小米》反映城市化进程中个体利益的被扼杀,《和陌生男人做爱》反映都市人欲望的焦躁不安、欲望的无着无根状态。他的写作在结构上随主题而赋形,不畏艰难,不辞辛苦,很用心地对待每一篇文章,内容与形式、思想与文笔字字细酌、斤斤计较。写作,作为刘林的生活已经融进他的血液,他对待写作是认真的,执着的,甚至有点执拗。他写得少而精,不是为了写而写,而是为了要写而写。写作已成为刘林的精神所在,是他生命的基本元素。刘林的作品已经达到了哲学的高度,且已经在此高度上不断攀援,他作品的哲学内涵值得读者去深思。

刘林作为一个外地到桂的作家,其对故乡的记忆更多地停留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层面。进入柳州后所看到的乡村也更多是城乡结合部的类乡村地带,对当下乡村并不熟悉,因此,在写乡村题材时其背景和问题都显得有点不接地气,有点滞后。新农村问题更多的恐怕不再是温饱问题,而已经属于接近都市的精神存在问题。作家应在此方面开拓出新的局面。

区外籍作家大多来自于原籍地的农村,且都处在中原文化的中心地带,农村题材的作品内容即使地域不同,问题也相似,这些人对原有的农村问题相对熟悉,虽然来桂以后都在城市居住,但敏感区域依旧是农村以及城市底层,这是一种中国文化的集体无意识。有人曾认为中国作家写作都是农村写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写作。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出生的作家那里这个说法是普遍的。但如今的乡土写作不能总停留在老乡土的情分上,而应该拓展题材;如果依然停留在贾平凹《带灯》那样与今天相差几十年的农村题材上,就显得很滞后很落伍了。现时代的乡土题材如果涉及现实,应该转换成新乡土题材,而不应停留在老乡土的温饱问题上。城市底层写作也算一种新乡土题材,新乡土的重点在于要善于揭示现时代“三农”的精神世界、人文心理方面的问题,当然这在思维上对作家要求会更高。如果作家对现时代农村了解不深,或者骨子里有种廉价的同情,那么他就希望固有的景象依然存在,或者即便不存在,他也想以想象的方式假装其存在。因此,我认为,目前乡土作家们应该重新给自己痛苦,了解当下、了解当下农村的精神特质和内层诉求,写出现时代新农村的新内容、新问题。

四、女性心理的轻拢慢捻抹复挑

对女性兼及社会的批判是唐丽妮小说深度模式写作的表现之一。唐丽妮作品语调上温温吞吞、不着声色,但对社会黑暗角落、灰色角落的揭露与批判却是沉着有力,于不动声色中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整个作品的色调都灰蒙蒙的,如雾霾一般。在写女性心理时,也是刻画得相当成功,但她的刻画又不是自恋,她没有给所有的女性脸上贴金,也没有让她们生活在幻觉里,而是客观、冷静又令人心痛地展示残酷或冰冷的现实。

一杯《苦咖啡》,写了一个关于第三者的绝美的爱情故事。橘子是男人最爱的妻子,虹子是他最爱的情人,男人的一次失误让妻子心灰意冷,自杀变疯。为了不再刺激橘子,男人最终还是放下了虹子,但虹子放不下五年的深情,最终以比橘子跳楼更决绝的方式死在了男人的怀里。对于男人来说,存在着两份同样的深情,一个于他是责任,一个于他是爱情,这种感情注定是一场悲剧,但对橘子和虹子我们寄予了同样深厚的感情,没有半点责备。虹子面对男人时淡淡的语气、平缓的动作,丝毫也不激烈的言辞,将内心的搅动、痛楚以优雅的姿态显示出来。非直接性的心理描写,表现的却是令人震撼的微妙的心理。唐丽妮的小小说不再流于艳俗的故事,克制的写作笔法显示了作者良好的心态以及体察社会人生的细入,其心理刻画如毛孔中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即使“不着一字”,也“尽得风流”。入木三分的刻画与作者本人完美的内心世界有关,一个人内心世界很圆满,就不会东翎西爪,一惊一乍,虎头蛇尾。

唐丽妮的作品不再满足读者的求圆心理,而是打破他们的审美期待,故事不再按照读者的心思走,而是该立则立,该破则破,但奇怪的是,她的破的笔法却取得了无比圆满的心理效果。比如《苦咖啡》虽然在情节上悲剧,但读者却无比满足,这种满足是幸福、是美丽。《路过一个城市》用一句轻轻的玩笑使情节偏离原有方向。她的作品如果不是偏离方向,那大概也会沦为一个个艳俗故事,就是这“差之毫厘”而使之“离之千里”,本质上离开了艳俗故事的套路。

在某种意义上,作家的作品是自己身份的一种符号,也是对自己身世的一种指认。唐家大院当仁不让地成为唐丽妮身份和身世的一种文化符号。唐丽妮出世时,没落的唐家大院早已风雨飘摇,破败不堪,百年来发生在唐家大院的故事一如墙根下的青苔,蔓延在唐丽妮的记忆里。《萨姑娘》就是这古老记忆的一缕,也是其非直接性心理刻画笔法的代表作。萨姑娘从始到终没有正面出现过,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无从知道;有的只是她的指点江山,但其心理就从这兰花一指中流溢出来。唐丽妮的文风或曰口风很紧,任读者如何想象,她在结尾都不会透露半点风声,可谓“口袋式”写作。“口袋式”写作即是说好进难出,可以收进很多东西,但想放出去,不易。这就需要读者在阅读时细细拆解口袋,细细思量,它的空间感很强。

杨柳芳的小小说是另一种女性的抒写,她的小小说飘散在都市生活的上空,表现了都市人灵魂无所皈依的生活状态。《绿茶美人》以一种戏剧化的手法牵出一个爱美如痴的茶馆主人,以一种无言的美展示了另一种情爱观,这些镜头,这些描写美轮美奂美到极致,但又虚幻到极致。《会飞翔的石头》用幻想和想象的方式表现内心的空洞,彷徨以及困惑缥缈感。杨柳芳的小小说是一种超现实主义或非写实主义的写法。她的小小说,沿着一根线走过去,最后四散逃逸,没有拢住的意识,也没有拢住的结局。她的小小说如同一些商业大片,不在于故事,不在于情节,而在于时尚。

五、余论

广西小小说作家人数众多,在此仅携上述代表性作家作一二论,除这些代表性作家之外,还有一些具有良好潜能和资质的作家,方文、蒋玉亮等人在列。方文写的小小说不算多,但有些篇目却也玲珑精致,扣人心弦。《陶之恋》就是一篇,此篇以“壶”为切入点,以爱情为线索,以“壶”的制成达成“爱情”的圆满。在构架上扣人心弦,节奏感怦然有利,文字精炼浓缩,细节生动到位,笔墨干练,气息轻重有致。蒋玉亮的小说也以情节取胜,《去看看他》以一种背乎大众想象的结尾给人尴尬的同时,也给人真实的苦涩感,没有粉饰,没有遮蔽,这一点也是难能可贵的故事品质。另有黄自林、韦锦雄、农敏福、梁重懋、蔡呈书、罗凤纨等人的作品留待以后评价。

广西小小说真正来讲,可圈可点,精品是有但不是很多,大多数作家的创作还需文化底蕴的加强和文笔的修炼。

[1]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2]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

[3]萨义德.知识分子论[M].单德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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