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怒”,驶上不归之路

王健根++蒋智兴

透过铁窗，犯罪嫌疑人彭刚、朱志鹏再次在检察官面前流下了悔悔恨的泪水。“礼让三先”、“宁停三分不抢一秒”……这些驾驶员熟记于心的文明、安全行车警句，怎么会在那一片刻丢在了脑后呢？！

2013年11月15日，随着江西省上饶市检察机关以故意伤害罪、窝藏罪依法将彭刚、朱志鹏向法院提起公诉时，当地群众再次回眸发生在320国道一起因行车避让纠纷引发一名司机致死案。你追我逐，你抢我超，互不相让，两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路人，却因“路怒”引发一起命案，三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在黄昏的地平线渐行渐散。

“就因为超车而杀一条人命啊！”“都行驶在路，干嘛要愤怒相向？”“如果双方都礼让三分，就可以避免悲剧了！”“又是一个‘路怒案子”……一提及此案，人们更多的是质疑、叹息。

虽说警方案发40小时内就得以侦破，但留给世人的警示却弥长、深远。

“路怒”，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

“路怒”，顾名思义，就是路上行车、走路带着愤怒情绪行事者。“路怒”行事之人，被称为“路怒族”，所患的情绪被称为“路怒症”。“路怒”一词并非中国本土生造，它的英文名叫roadrage，已经被收入新版牛津词语大辞典。可见，“路怒”现象在世界范围内的流行。

“路怒”，这个看似陌生的词汇，以如此残酷的方式，不断刺激着人们的神经。看到交警就心烦，遇到堵车就冒火，你挤兑我我也不让你，你要超车我偏不让，前车稍慢就狂摁喇叭，夜晚会车就是不变光……凡此种种，“路怒”现象在当今高度发达的汽车社会，随处可见。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江西省横峰县公安局报警服务台骤然响起：“320国道下曹加油站附近有人被砍死了！”

接警员杨丽华、胡瑶神经一绷，她们不约而同看了一下指挥中心大屏幕时间：5月25日17：41分。赶紧，两人紧张而娴熟地拿起红色电话机，按照特大警情接处警程序，分工协作，分头汇报。

随即，一条条警情，通过电波传了出去。辖区兴安派出所和刑警大队、指挥中心、值班局领导……相继接到命案警情。

同时，一条条警令，也通过电波传到各个警种。兴安派出所民警先期赶赴现场维护秩序，刑警大队侦查员和法医立刻向案发地点集结、情报大队民警即刻上岗、交警大队立即派员到国道案发现场维护交通秩序……横峰县公安局“大侦查”工作机制迅速启动。

5分钟后，分管刑侦工作的老侦查员、党委委员杨喜旺带领民警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民警可见，320国道横峰县兴安街道办下曹村加油站附近，一辆白色“江淮”轻型小货车压着马路双黄线，横置在该县往上饶市方向的320国道路中央，主驾驶位前轮下横躺着一名30岁左右的男子，全身是血。经前来抢救的120医生证实，该男子已经死亡。

同一时间，横峰县副县长、县公安局局长周志强、政委丁国庆等领导赶到现场。随即，警方启动命案侦破机制，当即成立“5•25” 命案侦破专案组，下设现场勘查、走访调查、外围搜捕、视频查看、信息研判、交通疏导等6个小组，迅速展开侦查。

交通民警和派出所民警拉起了警戒线，勘查民警打起镁光灯，对现场痕迹、尸体勘察和检验。经勘验和证件查询，死者高晓伟，男性， 1976年出生，江西省弋阳县圭峰镇人，右臂动脉创伤性割裂，系失血性休克死亡。

与此同时，外围走访民警在走访中获悉，傍晚时分，一辆“江淮”轻型卡车和一辆白色“五陵”面包车相互追逐至下曹村老加油站附近停下。随后，双方停下车来，愤怒地互相指责、拉扯……“五陵”车主用刀将“江淮”车主砍伤后，两个人随即沿上饶方向逃窜。几位路过的目击群众称，由于天色已晚，加之场面混乱，过路群众没有留意“五陵”车的具体号牌。但他们对两名犯罪嫌疑人的衣着、体态说得比较清晰。

依据初步掌握的情况，有着十几年丰富办案经验的老侦查员杨喜旺心中有数，他撸了撸被晚风吹乱的头发，以坚定的口吻下达一道指令：“以车找人。”

追踪，查缉带血的“五陵”车

以车找人，看似简单，却充满着曲折和艰辛。

接到指令后，刑警大队教导员龚建清带领民警俞润彬等立即动身，驱车赶往上饶方向距发现场最近的视频监控点。当他们赶到上饶县枫岭头国道收费站，这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吃着晚饭，原本就饿着肚子出警的办案民警，此时肚子咕噜咕噜叫得更欢了。

“来，一起吃点吧！”收费站监控员礼貌地请民警进来。龚建清摆摆手，“饭就不吃了，还是让我们先看视频资料吧！”命案必破的职责和誓言，让他们丝毫不敢懈怠。

可是，因为再过几个月，这个设在国道上的收费站就要按政策撤销了，他们怎么会在硬件建设和维护上舍力投入呢。风岭头等国道收费站的几个监控视频，败坏不堪，拍摄的画面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有等于无。

收费站监控点没有一个清晰的通车画面，给几位办案民警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怎么办？龚建清当下决定，再找！于是，他们又匆忙赶往下一个监控点，上饶县天峰水泥厂旁国道交通卡口。

来到上饶县公安局交警大队，由于这天正是周六，大队只有值班民警。龚建清迅速地掏出电话号码本，与该大队领导联系、协调。接到协助警情的监控员赶来，当即将案发时段的国道卡口监控视频调取，协助民警审看。

由于是周末，周边县市当天前往上饶市区的车辆川流不息。画面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流失。看得两眼直冒金星，他们愣是排查了数千辆车的视频和照片。近两个小时，办案民警终于看到了惊喜。一辆银白色“五菱”面包车被监控摄像头抓拍到，并可以清晰地看到，车头有大量血迹，车牌为苏A0ST××，通过时间18：14分。龚建清立即把资料向仍在现场摸排的民警进行输传、反馈。

经过现场摸排组民警的认真比对，视频里的“五陵”面包车特征与目击路人反映的特征基本一致，且车内前排两名男性的穿着特征与目击群众看到的犯罪嫌疑人特征基本吻合。

巧合的是，正在比对时，一名住在附近的农村妇女向专案组打来电话，她准确地说出的“五陵”面包车的车牌号码，正是：苏A0ST××。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场指挥部紧急磋商、比对、研判，确认带血的、车牌为苏A0ST××的白色“五陵”面包车，就是犯罪嫌疑人作案和逃逸时驾驶的车辆。

办案民警艰难地锁定了嫌疑车辆。没想到，在查找嫌疑人的过程中，也是那样艰辛。

根据找到的车辆及其车牌号码，研判组、信息组、追缉组民警立即上紧发条，连夜运转。一路民警迅速查找车辆登记情况，一路民警寻觅车辆逃窜的踪迹，另一路民警及时向上级公安机关寻求技术支援。可以说，犯罪嫌疑人已经陷入了警方织就的多警种合成的“大侦查”格局当中。

民警经查证获悉，“苏A0ST××”，白色“五陵牌”面包车，车主为女性，姓周，在江苏省南京市雨花区登记挂牌，登记时留有手机号码。可经过查询发现，该手机号码并非周女士所用，但经常联系周女士。办案民警运用已经取得的相关信息进行碰撞、比对、研判后确认，手机号码为周女士的丈夫朱志鹏（现年29岁，河南省永城市李寨乡人）所用，嫌疑车也是朱志鹏日常使用。

与此同时，追踪嫌疑车辆逃窜踪迹的民警也发现，嫌疑面包车并没有出现在上饶市区，而是从市区近郊的上饶西高速路口上了犁温高速，朝浙江省龙游市方向逃窜，并在龙游高速路口下高速，接着，嫌疑面包车从龙游返回高速公路，且此时车头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继续前行朝浙江省常山方向逃窜……民警分析认为，嫌疑车主犯案后，不敢冒然进入上饶市区，在上饶西高速路口上了高速，嫌疑人驾车行驶到浙江省龙游市后，害怕嫌疑车身血痕暴露自己，便下高速洗车辆后折返高速公路逃窜。

各侦查组信息逐一汇集，指挥部发现，嫌疑车辆登记时的手机号码，此时正在浙江省常山一带活动，慌乱逃窜的嫌疑车应该就在常山县。所有线索最终交织、汇集成一点：手机号码使用人、“五陵”面包车使用人、作案嫌疑人，朱志鹏。

行动，警方几经周折擒凶归案

战机稍纵即逝。当夜22：00时许，专案指挥部即刻派出两组追捕民警，一组民警赶往南京市雨花区保持侦控，另外一组抓捕人员在刑警大队长兰玉春带领下，赶往浙江常山伺机抓捕。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从江西横峰到江苏南京、再到浙江义乌，数千里的路程，办案民警披星戴月，连夜赶路，饿了就啃口面包，渴了就喝口矿泉水。忠于职守，敬畏生命，公安民警日夜鏖战，从不言悔、从不言弃。

当天边露出鱼肚时，抓捕民警赶到了浙江省义乌市。侦查员们来不及稍息停歇，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寻控嫌疑人工作当中。在上饶市公安局相关部门和浙江省义乌东阳市公安局的支持、配合下，终于，侦查员觅得了嫌疑人朱志鹏的活动痕迹。随即，前往南京的抓捕组民警被召回，及时赶到东阳市会合。

就在大家兴奋地跃跃欲动时，朱志鹏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在办案民警的视野。难道是警方的行动暴露了？还是侦查方案考虑不周全？兰玉春沉着冷静，回顾了整个行动过程，坚信民警采取的行动和行动方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当务之急，是如何打破眼前的胶着状态，再次觅寻破案突破口。这位在刑警大队长岗位上摔打了8年的老侦查员果断决定，既然作为嫌疑人的朱志鹏暂时销声匿迹了，那就转向寻找与同伙作案的另一个嫌疑人。随即，民警从朱志鹏的生活、工作等社会关系入手，再次从海量数据中寻觅、分析、碰撞、比对、研判。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抽丝剥茧般，朱志鹏的舅舅彭刚（41岁，河南省永城市李寨乡人）纳入办案民警的视线。

民警进一步调查得知，彭刚案发时和朱志鹏在一块，此刻正在东阳市活动，且彭刚与亲友都租住在一块。5月26日晚上，为确保行动安全成功，抓捕组连夜会商东阳市警方，就抓捕工作携手合作展开部署。

当日深夜23：00时许，横峰、东阳两地抓捕民警悄无声息地来到东阳市东义路白云雅居一出租房，在核实无误后，抓捕组民警犹如猛虎下山，合围而上，突入房屋。正在睡梦中的犯罪嫌疑人及其亲友还没来得及反应，彭刚就被戴上手铐，押进警车。

经连夜突审，彭刚在物证面前似竹筒倒豆子般地交代了，其乘坐外甥朱志鹏驾驶的“五陵”面包车在横峰国道上和受害人因“路怒”行车、互不相让，并持菜刀将受害人砍伤致死，并逃逸的犯罪事实。

随后，审讯组加大了审讯力度，其他民警兵分三路主动上门，对彭刚及其家属、亲友进行政策攻心和法律威慑，要求他们积极配合警方规劝彭刚外甥、另一犯罪嫌疑人朱志鹏投案。终于，在强大的法律震慑下，犯罪嫌疑人朱志鹏于5月27日9时30分到东阳市公安局江北派出所投案自首。

至此，这起因“路怒”，“五陵哥”砍伤“江淮哥”致死案件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已经归案。由于警方行动快速，信息精准，戮力攻坚，虽说案件在不到40小时就成功告破，但留给世人的警示却弥长、深远。

“路怒”，丧命警世人

你追我逐，你抢我超，互不相让……双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路人，究竟是怎样结下这一场血案？从主办民警俞润彬的讲述，或许能还原一个真实的“路怒”景象。

5月25日下午17：00时许，横峰县工业园区附近的320国道上，一辆大货车后面，跟着一辆“江淮”小货车、一辆“五陵”面包车，正依次向上饶市方向行驶。

“五陵”面包车司机朱志鹏、搭乘人员彭刚，是从事废旧品回收生意的，专门以新菜刀、铁锅等物品换取旧手机，而后将旧手机卖掉换钱，此时正驾驶“苏A0ST××”银白色面包车从湖北省孝感市返回浙江省东阳市。“江淮”小货车司机高晓伟，是专门在浙江市义乌市从事货运业务，牌号“浙GJ2K××”是他的自购一辆货车，此时他是送货到江西省弋阳县后正在折返义乌市。

此时已经暮色将近，因为返程路遥，心急火燎的朱志鹏见前面两辆车行驶较慢，遂左打方向盘加速欲超前面的车，正在他超至“江淮”车半个车身时，也嫌前面大货车缓慢阻挡去道的高晓伟见状，心想，我也是被拖延了半晌，你超还不如我先超吧。于是，他随即打转身灯向左打方向盘，由于路宽受限的原因，左侧后正在超车的“五陵”面包车与之撞上。朱志鹏心惊气急认为，这是“江淮”车驾驶员有意为之的危险之举，急忙点踩刹车迅速避让。“江淮”小车顺利超车越过大货车前行。

正在气头上的朱志鹏岂肯善罢甘休呀，他迅速加足马力一路狂飚，很快依次超过大货车、“江淮”小货车……在超车时，朱志鹏左手伸出窗外用食指指点高晓伟，意在警告他先前的危险驾驶。高晓伟却倍感被对方欺辱，气急败坏，遂加速追赶“五陵”车。

追逐了一公里左右，车行驶到国道横峰县城红枫公园的路段，由于城内行车速度缓慢，高晓伟驾车追上了朱志鹏，并要求让朱志鹏把车停下。接着，高晓伟下车怒气冲冲来到“五陵”车前面，责问朱志鹏为何用手指头点他，朱志鹏否认先前有过此举动。高晓伟气愤说道：“你一个外地人，在这里还敢如此猖狂！”说着，他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用方言叫人来替自己出气。见高晓伟打电话找人来解气，朱志鹏和旁边副驾驶位的彭刚害怕起来。彭刚赶紧下车，想把高晓伟正在与朱志鹏拉扯的劝开，不料在拉扯中把高晓伟的上衣拉破了，便慌乱中上了车要走。倍感受辱高晓伟更添气愤，他迅速上前拦住要跑的“五陵”车，见朱志鹏没有要停车的意思，就拉“五陵”车的后视镜，并挥拳打在了车左后窗玻璃上。

朱志鹏还是驾车跑了，高晓伟便恼怒驾车追赶。又追逐了约4公里，来到了320国道下曹村加油站附近。因前面一辆货车在路中间调头，朱志鹏只好停下来等候。高晓伟驾车追上，并在超车后猛打方向盘，将自己的车当在了“五陵”前面。下车后，高晓伟就直奔朱志鹏，双方产生激烈争吵。彭刚下车想去拉开高晓伟，因担心眼前的冲突对自己不利，顺手带上了车上做生意用的菜刀。

国道上，彭刚和高晓伟两怒相向，互相推拉撕扯着……混乱中，高晓伟的右臂被菜刀砍伤，刃及动脉血管，并摔入路边的水沟里。当高晓伟从水沟里爬上来时，彭刚发现其浑身是血，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了，当即爬上车想逃。

高晓伟阻截在“五陵”车前，其流下的血将车头、挡风玻璃染得一片血红……他终究没能拦住要逃跑的车，朱志鹏、彭刚随即驾车逃窜。见状，高晓伟还试图驾驶自己的车去追赶，可终究因失血过多，从驾驶位上缓缓滑下倒地。当县120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赶到时，高晓伟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路怒”，让高晓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2013年11月15日，犯罪嫌疑人彭刚、朱志鹏因分别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窝藏罪，被检查机关依法向法院提起公诉。这起典型“路怒”引发的命案，为世人敲响了沉重的警钟。（文中人物除公安机关民警外均为化名。本案件独家专访，拒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摘录和上网，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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