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曲”探索
2014-07-09王汉民
王汉民
“回回曲”是西域回回民族的乐曲,在元宪宗八年(1258)蒙古灭回回国后,回回乐舞大量传人中原。“回回曲”一词始见于元陶宗仪《辍耕录》卷28《乐曲》,马建春的《元代的回回乐器与乐曲》一文论及“回回曲”,李雄飞《元代宫廷“回回曲”考论》对元代的“回回曲”进行探讨,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观点,但由于资料的局限,也存在一些错误。本文从现有的资料出发,对“回回曲”的渊源及遗存进行较为全面的探讨。
一
研究“回回曲”,人们都会提到元末陶宗仪《辍耕录》卷28《乐曲》所记载的资料。《辍耕录》有多种版本,不同的版本中这则资料文字略有出入;再则,明清学者引述《辍耕录》的这则资料又有出入,这些出入造成后人对“回回曲”的误解。因此,对这则资料的辨析就显得很有必要。
《辍耕录》不同版本中记述“回回曲”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回回曲”后有一小写的“附”字,另一种是在“回回曲”后无“附”字。有无这个“附”,对“回回曲”的地位与归属有非常大的关系。这里先征引中华书局据武进陶氏影元刻本校点的《辍耕录》中的这则资料:
达达乐器,如筝秦琵琶,胡琴,浑不似之类,所弹之曲,与汉人曲调不同。
大曲:哈八儿图、口温、也葛倘兀、畏儿、闵古里、起土苦里、跋四土鲁海、舍舍弼、摇落四、蒙古摇落四、闪弹摇落四、阿耶儿虎、桑哥儿苦不丁(江南谓之孔雀。双手弹)、答剌(谓之白翎雀。双手弹)、阿厮阑扯弼(回盏曲。双手弹)、苦只把失(吕弦)。
小曲:哈儿火失哈赤(黑雀儿叫)、阿林捺(花红)、曲律买、者归、洞洞伯、牝畴、把担葛失、削浪沙、马哈、相公、仙鹤、阿丁水花。
回回曲(附):伉里、马黑某当当、清泉当当。
《中国基本古籍库》收录的明初刊本《辍耕录》、《四库全书》本《辍耕录》的这则资料中,“大曲”、“小曲”名目与中华书局所据元刻本略有出入,但“回回曲”与《伉里》、《马黑某当当》、《清泉当当》三曲名之间均有小写“附”字。“回回曲”后的“附”字,表明作者是把“回回曲”单列,附记在“达达乐曲”之后。清康熙年间嵇璜、刘墉奉敕撰的《续通志》卷127《乐略》中列有“元达乐曲二十八”、“元回回曲三”等,很明确地把“回回曲”与“达达乐曲”分开。“回回曲”、“达达曲”属不同民族的乐曲,这种并列记述的形式更符合当时的实际。
《四部丛刊》影印元刊本《辍耕录》中,“回回曲”后刊落“附”字,因而导致后人知见错误。明王圻《续文献通考》卷160《乐考》的“夷部乐”中记述与陶宗仪基本相同,其中小曲漏掉了《阿丁水花》,且多处明显错误,如“阿耶儿虎”误为“阿那儿虎”、“江南谓之”误为“江俞请之”、“白翎雀”误为“白羽崔”等,在“回回曲”后亦无“附”字。⑤明王骥德《曲律》卷4《杂论·第三十九下》中引述《辍耕录》记载,“回回曲”后无“附”字;⑥清姚燮《今乐考证·缘起》的《北虏达达乐曲》引述《辍耕录》记载,“回回曲”后无“附”字⑦,直接被归人“达达乐曲”中。清李调元《剧话》卷上引述陶宗仪《辍耕录》记载,“大曲牌名有十五调”、“小曲牌名有十七调”,“回回曲”被列入“小曲”中:“十四、回回曲,十五、伉里,十六、马黑某当当,十七、清泉当当。”⑧李调元把“回回曲”与《伉里》、《马黑某当当》、《清泉当当》三曲的隶属关系,变成并列关系,同归入“达达乐曲”,引述明显错误。前人的错误,直接导致今人研究的错误,如马建春把“回回曲”当成达达乐曲之一,认为达达乐曲有“大曲、小曲和回回曲之分”;⑨李雄飞认为:(回回曲)“内中之‘伉里、‘马黑某当当、‘清泉当当皆‘与汉人曲调不同,限于异族,为‘达达乐器‘所弹之曲,自然属达达乐曲,主要属蒙古人的乐曲。”
通过简单的史料辨析,我们可知陶宗仪是把“回回曲”与“达达乐曲”并列记述,只是因为“回回曲”调少,因而附记在“达达乐曲”之后,并不是隶属关系。因一些版本刊落了“附”字,造成研究者的误解,以致得出“回回曲”“自然属达达乐曲”的结论。
二
回回国灭亡后,大量回回人进入元朝的官僚机构,回回历法也被广泛采用,回回曲也成为元官方音乐之一。元朝礼部设仪凤司,掌管“汉人、回回、河西三色细乐”,“每色各三队,凡三百二十四人”。据《元史·百官志》,仪凤司下又设常和署,管理回回乐人:“常和署,初名管勾司,秩正九品,管领回回乐人。皇庆元年初置,延祐三年升从六品。署令一员、署丞二员、管勾二员、教师二人、提控二人。”元代,“元乐惟郊祀天地、祭宗庙、祀先圣用雅乐,曲宴用细乐、胡乐,驾行前部用胡乐,驾前用清乐、大乐”,回回乐属“细乐”,主要用于宫廷及官方宴饮。宴饮细乐,曲调当为轻松欢快。陶宗仪《辍耕录》“回回曲”下所列的《伉里》、《马黑某当当》、《清泉当当》三乐曲是否在宴饮细乐之列,无从考知。或因为这样,李雄飞在其文中认为:“(回回曲)乃元朝宫廷宴饮时由回回乐工以本民族传统乐器弹奏之乐曲。”“(回回曲)元代之杂剧、南戏、院本、散曲、小唱、诸宫调、驭说、慢词等俗乐里未见其踪迹,从元迄清之其他文献里又别无所云,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这些‘回回曲过于复杂而尽早亡佚了,当为蒙元王朝的宫廷乐曲。”⑩陶宗仪《辍耕录》“回回曲”下所列三乐曲之名虽未见踪迹,但并不一定代表其乐曲就亡佚了,其乐曲或以别的形式保存下来。再则,明清宫廷回回乐舞以及元明清民间回回乐曲仍有踪迹可寻。
明清宫廷也有回回乐舞的演出。明永乐年间,钦定《平定天下舞》用三十二人,其中有“回回舞四人”,“皆服青罗帽、比里罕、绵布花手巾、铜带、皂靴”⑥,估计在“抚四夷”乐章中演出。钦定《殿内侑食乐》的“二奏仰天恩之曲”中有“奏抚安四夷之舞”,其中“高丽舞四人、琉球舞四人、北番舞四人、回回舞四人,引舞乐工二人”⑩,所奏的乐章有《小将军》、《殿前欢》、《庆丰年》、《渤海令》、《过门子》等,其中“回回舞四人,皆服青罗帽、比里罕、绵布花手巾、铜带、皂靴”。明宫廷用回回乐舞,表现“抚四夷”之意,估计既有欢快轻松的细乐,也有发扬蹈厉之乐章。《清文献通考》、《清通典》有清宫廷“回部乐舞”记载:“回部乐舞司达卜一人,司那噶喇一人,司哈尔扎克一人,司喀尔奈一人,司塞他尔一人,司喇巴卜一人,司巴拉满一人,司苏尔口一人,皆衣锦面杂色纺丝接袖衣、锦面倭缎缘边回回帽、青缎靴绿绸胳膊,司舞二人,舞盘二人,皆衣靠子锦腰裥纺丝接袖衣,先作乐,司舞二人起舞,舞毕,舞盘人上,以次舞毕退。”⑩从这则记载来看,清宫廷回部乐舞有司乐器八人、司舞二人、舞盘二人,一共十二人,阵容比明代宫庭回回乐舞要大得多。清乾隆六十年,成书扈跸至承德避暑山庄,所作的组诗中有一首:“名是吴欲及越吟,踏歌连袂走相寻。熙朝乐舞声容备,不废兜离傺侏音。”诗注云:“大乐奏时,亦有回部乐舞,用乡语联臂顿歌,其乐器形制绝奇古,非所习见。我朝声教远讫,乐备万方,凤仪兽舞之盛,虞廷不得擅美于前矣!”这则记载中,回回乐舞乐器“形制绝奇古”,用“乡语联臂顿歌”的形式演出。